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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與魔鬼》第67章
  第65章

  在逐漸黯淡下來的光線中,波波洛聖母堂裡面如同一個陰暗的深洞,它不像是一個大教堂,倒更像是一個還沒完工的地鐵車站。主廳就如一個障礙跑訓練場:開裂的地板、磚砌的平台、小土堆、手推車隨處可見,甚至還有一個生鏽的挖土機。巨型圓柱拔地而起,支撐著拱頂。藉著彩色玻璃反射的柔光,可以見到有細沙粒悠悠地飄浮在空氣中。蘭登和維多利亞站在鋪開的平圖里喬①壁畫下面審視著被毀壞的聖壇。

  毫無動靜。一片死寂。

  維多利亞雙手握槍舉在身前。蘭登看了一下錶:晚上8點04分。呆在這兒我們一定是瘋了,蘭登想,太危險了。他很清楚,即使凶手在裡面他也可以從任何一個出口出去,就靠一支槍在外面監視顯然毫無用處。在裡面抓住他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他還在這兒的話。蘭登在萬神殿裡犯的錯誤讓大家錯失良機,這一錯誤使他自感罪孽深重。現在他不再堅持採取預防措施了;是他讓大家陷於這種窘境的。

  維多利亞掃視著教堂,看起來很焦慮。「那麼,」她低聲說,「齊吉禮拜堂在哪兒呢?」

  蘭登在朦朧的光線中緊盯著教堂的後部,仔細觀察著外牆。與一般的教堂不同,文藝復興時期的教堂總帶著一個禮拜堂,巴黎聖母院那樣的大型教堂裡甚至有好幾個禮拜堂。那些禮拜堂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孔洞——置於教堂周邊牆壁之內的半圓形的壁龕,裡面有陵墓。

  糟糕,蘭登看著每面側牆上的四個壁龕想道。總共有八個禮拜堂,儘管八個並不算特別多,但因為維修,所有的八個開口都被巨大的聚氨酯簾子擋著,半透明的簾子顯然是為了防止灰塵落到壁龕裡的墳墓中。

  「每個掛簾子的洞口都有可能是,」蘭登說,「不進去看看就沒法知道哪個是齊吉禮拜堂。這是一個正當理由吧,讓我們等奧利韋——」

  「左數第二個半圓壁龕是哪個?」維多利亞問。

  蘭登仔細看著她,對她能說出這樣的建築術語而感到吃驚。「左數第二個半圓壁龕?」

  維多利亞指著他後面的牆壁。一個裝飾磚片深嵌在石頭中,上面刻著一個標記,和他們在外面見到的完全一致——一顆閃亮的星星下有一座金字塔。旁邊那個布滿灰塵的牌子寫著:

  亞歷山大·齊吉之盾形徽章

  其陵墓位於

  該教堂的左數第二個半圓壁龕

  蘭登點了一下頭。齊吉的盾形徽章是一個金字塔和一顆星星?他突然發覺自己在想富有的資助人齊吉是否曾是光照派成員。他朝維多利亞點點頭。「乾得漂亮,南希·德魯。」

  「什麼?」

  「沒什麼。我——」

  就在幾碼開外,一塊金屬片突然掉到地板上,當的一聲迴盪在整個教堂裡。維多利亞迅速把槍口對準發出聲響處,蘭登把她拉到了一個柱子後面。一陣死寂。他們等著。這時又聽到一個聲音,這次是窸窸窣窣的聲響。蘭登屏住呼吸。我們壓根兒就不該來!這個聲音越來越近,夾雜著時斷時續的扭打聲,就像是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著。突然,在柱基附近,一個東西闖入眼簾。

  「狗娘養的!」維多利亞低聲罵道,嚇得往後一跳。蘭登也跟她一起往後退。

  在柱子旁邊,一隻肥碩的老鼠拖著一個紙包的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那老鼠看到他們時停了一下,瞪著維多利亞的槍管看了好一會兒,然而,它顯然是不為所動,繼續拖著它的「戰利品」朝教堂的壁龕跑去。

  「他媽的……」蘭登心跳加速,喘著氣嘟囔著。

  維多利亞放下手槍,馬上又舉了起來。蘭登從柱子的一邊窺視,發現一個工人的午餐飯盒斜撒在地板上,很明顯是賊精的老鼠弄倒了鋸木架。

  蘭登掃視了一下教堂看有什麼動靜,然後低聲說道:「如果這傢伙在這兒,他肯定也會聽到那個聲音。你確定不想再等奧利韋蒂了?」

  「左數第二個半圓壁龕,」維多利亞重複道,「在哪兒呢?」

  蘭登極不情願地轉過身試著確定方位。教堂術語就像舞台的方位說明一樣,完全是不可憑直覺理解的。他面對著主祭壇,舞台中心,然後他的大拇指指著肩膀後面。

  他們轉過身以確定蘭登所指的地方。

  齊吉禮拜堂似乎是他們右邊的四個壁龕中的第三個。幸運的是,蘭登和維多利亞正好就站在教堂的這一邊;倒霉的是,他們站在了錯誤的一端。他們將不得不縱跨教堂,穿過另外三個禮拜堂,而它們中的每一個都像齊吉禮拜堂一樣被半透明的塑料簾子掩蓋著。

  「等一下,」蘭登說,「讓我先來。」

  「算了吧。」

  「是我在萬神殿把事情搞砸的。」

  她轉過身。「但是是我拿著手槍。」

  蘭登從她眼裡讀懂了她的真正想法……是我失去了父親,是我幫忙製造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要親手打碎這個傢伙的膝蓋骨……

  蘭登意識到再爭辯也沒什麼用就索性由她去了。他緊隨著她,小心翼翼地朝大教堂的東邊移動。他們通過第一個被遮著的壁龕時,蘭登感覺極度緊張,就像是在參加某種離奇古怪的表演賽一樣。我要到第三個簾子那兒,他想道。

  教堂裡悄無聲息,厚厚的石牆阻隔了所有外界的動靜。他們匆忙地穿過一個個禮拜堂時,灰白色的人形一樣的東西像幽靈一樣在窸窸窣窣的簾子後面晃動著。大理石刻,蘭登自言自語,心裡希望自己的判斷正確。晚上,8點06分。凶手是掐準了時間在他們進來之前就溜走了嗎?或者他現在還在這兒?他不確定自己更希望是哪一種情形。

  他們穿過了第二個壁龕,逐漸暗下來的教堂裡彌漫著不祥的氣息。此時夜幕似乎迅速降臨,彩色玻璃反射光的變化更加重了這種感覺。在他們硬著頭皮往前走的時候,旁邊的塑料簾子突然猛烈地擺動起來,就像一陣風吹過一樣。蘭登揣度著是否有人在某個地方打開了一扇門。

  當第三個壁龕隱約出現在他們面前時,維多利亞放慢了腳步。她舉起槍,探頭看壁龕旁邊的石碑。花崗石上鐫刻著:

  齊吉禮拜堂

  蘭登點點頭,他們悄悄地移到洞口的一角,藏在一根粗柱子後面。維多利亞舉著槍,槍口指著簾子的一角,然後示意蘭登揭開簾子。

  最好先祈禱,他想。他不情願地從她身後伸過手來,萬分小心地把簾子拉到一邊。簾子動了一點點就發出很大的沙沙聲。他們定定地僵在那兒。死一般的寂靜。過了一會兒,維多利亞緩緩地挪著步子,弓著身,從窄縫中向裡窺探。蘭登也在她後面看著。

  好長一會兒,他們誰都不出一口氣。

  「空的,」維多利亞最後說,她放下了手槍。「我們來得太晚了。」

  蘭登沒有聽見,他充滿敬畏之感,一時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他一生中從未想像過會有這樣的禮拜堂。齊吉禮拜堂全部由深棕色的大理石建造而成,激動人心。蘭登目不轉睛地貪婪地看著它。這就是蘭登所能理解的塵世的禮拜堂,幾乎就像是伽利略和光照派成員親自設計的一樣。

  頭頂上,隆起的圓屋頂鑲嵌著一片光亮的星星和七個天文學上的行星,閃閃發光。下面是黃道十二宮——源於天文學的異教徒的塵世標記。黃道還直接與土,氣,火,水相連……分別代表權力、智力、熱情和情感。土代表權力,蘭登回憶。

  在牆下面的較遠處,蘭登看到了地球上四季的標示:春,夏,秋,冬。然而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占據房間重要位置的兩個高大的建築。蘭登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不可能,他想。這絕不可能!但確實是真的。兩座十英尺高的大理石金字塔非常勻稱地立於禮拜堂的兩邊。

  「我沒看到紅衣主教,」維多利亞小聲說,「也不見殺手。」她把塑料簾子拉到一邊,走了進去。

  蘭登雙眼直愣愣地盯著金字塔。基督教堂裡怎麼會有金字塔?不可思議的是,那裡還有別的東西。每個金字塔的正中心靠前的正面都印嵌著金色的圓雕飾……有些圓雕飾蘭登從未見過……完美的橢圓。這些亮晶晶的圓盤在從穹頂射下來的落日下閃著光。伽利略的橢圓?金字塔?帶星星的穹頂?這個屋子比蘭登所能想到的任何屋子都更有光照派的意味。

  「羅伯,」維多利亞衝口而出,聲音都沙啞了,「看!」

  蘭登回過神來,轉身順她指的地方看去。「真他媽見鬼!」他驚叫道,同時向後跳去。

  地板上一個骷髏在衝他們冷笑,那是由大理石馬賽克拼成的「竄逃中的死亡」。骷髏手持碑牌,上面是金字塔和星星,與他們在外面見到的一模一樣。然而,並不是這個骷髏的樣子讓蘭登渾身發冷。馬賽克嵌於一個圓形的石塊上,這個圓石盤就如下水道井蓋一樣被從地板上掀起,此刻正放在地上一個黑咕隆咚的洞的一邊,是這個讓蘭登驚恐不已。

  「魔鬼之窟,」蘭登喘著氣說。他剛才被天花板迷住了,以至於沒有看到這個窟窿。他試探著向那個洞口移動,洞中散發出的惡臭讓人不堪忍受。

  維多利亞捂住嘴。「真難聞。」

  「臭死了,」蘭登說,「屍骨腐爛的臭氣,」他用袖子堵住鼻子探身往洞口內窺視。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

  「你覺得下面會有人嗎?」

  「鬼知道有沒有人。」

  維多利亞示意蘭登注意洞口較遠的一端,那裡一個朽腐的木梯子伸到深深的洞裡。

  蘭登搖搖頭。「真像地獄。」

  「或許外面的那些工具裡有手電筒。」這話聽起來像是她急於找個藉口以擺脫這股惡臭的氣味。「我去看看。」

  「小心點!」蘭登提醒道,「我們不肯定黑煞星——」

  但維多利亞已經沒影兒了。

  真是個倔強女人,蘭登想。

  他轉向了深坑,強烈的氣味讓他頭暈目眩。他屏住呼吸,把頭探到圓形洞口的邊緣,眯著眼睛向漆黑的深處看去。等眼睛慢慢適應之後,他看到下面有一些形狀模糊的東西。這個洞口下似乎是一個小小的洞室。魔鬼之窟。他在想,不知有多少代齊吉家族的人被隨隨便便地埋在裡面。他閉上眼睛等著,迫使自己的瞳仁擴大,以便在黑暗中看得清楚一些。當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下面黑乎乎的地方有一個灰白暗淡的身影。蘭登哆嗦了一下,但他抑制住想逃走的本能。我看到什麼東西了嗎?那是一個人嗎?身影消失了。蘭登再次閉上眼睛等待,這次時間更長一些,以使瞳孔聚集起最微弱的光線。

  他慢慢覺得頭暈眼花,而思緒則在黑暗中徘徊遊蕩。再等幾秒鐘。蘭登不確定到底是因為這強烈的惡臭還是由於一直低著頭的緣故,但他確實感到眩暈噁心。當他最後又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完全無法理解。

  他此時注視著一個泛著陰森森的藍光的地下室。一個微弱的嘶嘶聲在他耳邊迴盪,亮光在陡直的洞壁上搖曳著。突然,一個長長的身影閃現在他面前。蘭登大驚,亂作一團。

  「當心!」有人在他背後喊。

  蘭登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到脖子後面一陣劇痛。他一扭頭,發現維多利亞正把一個燃燒的火把從他身旁轉到一邊,嘶嘶的火焰在禮拜堂裡發出幽藍的光。

  蘭登使勁揉著脖子。「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在給你一些光亮啊,」她說。「你一後退就撞上了。」

  蘭登怒氣未消地盯著她手中拿著的火把。

  「我只能這樣了,」她說,「沒有手電筒。」

  蘭登揉搓著脖子。「我沒聽到你進來。」

  維多利亞把火把遞給他,聞到地下室的臭氣她又不由得退縮了。「你覺得這些臭氣是可燃的嗎?」

  「但願不是。」

  他舉著火把慢慢地向洞口移動,小心翼翼地走到洞邊,把火把伸向洞中照亮了牆壁,並隨著光亮順著洞壁往下看。地下室是圓形的,直徑大約有二十英尺。光亮在三十英尺深的地方照到了地板:地面很暗,斑駁陸離,全是泥土。接著蘭登發現了那個身體。

  他本能地想退縮。「他在這兒,」蘭登說,強迫自己不轉身逃走。那個躺在泥地上的軀體顯出蒼白的輪廓。「我覺得他已被剝光了衣服。」蘭登照了一下那具赤裸的軀體。

  「那是其中一個紅衣主教嗎?」

  蘭登不清楚,但他再也想不出除了紅衣主教之外那還會是誰。他盯著下面那具蒼白的軀體。一動不動。死氣沉沉。然而……蘭登猶豫了。那個人體的樣子非常古怪。他似乎……

  「喂?」蘭登喊道。

  「你認為他還活著?」

  下面沒有任何反應。

  「他沒動,」蘭登說,「但是他看起來……」不,不可能的。

  「他看起來怎麼了?」維多利亞從洞沿向裡面張望著說。

  蘭登眯著眼向黑暗中看去。「他看起來好像是站著的。」

  維多利亞屏住呼吸,在邊上埋下臉以便看得更清楚些。過了一會兒,她抽回身。「你說得沒錯,他是站著的!或許他還活著,需要人去救他!」她朝洞裡大喊:「喂?!能聽見嗎?」

  布滿青苔的深洞裡沒有回音。那裡只有一片死寂。

  維多利亞朝搖搖欲墜的梯子走去。「我要下去。」

  蘭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不,太危險了,讓我來。」

  這回維多利亞沒有再爭辯。

  【註釋】

  ① 平圖里喬(Pinturicchio,1454—1513),意大利畫家,以壁畫的強烈裝飾風格著稱,尤以表現教皇庇護二世生平的壁畫而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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