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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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州有句方言,大意是爹爹打兒子,天經地義。老實說,雖然我不太贊同這話,但容恩打我也算情有可原,畢竟我一直是個混賬。就跟容恩說的差不多,我唯一像個人的時候就是為夏暉出頭。不過我這一衝冠一怒為紅顏直接捅了馬蜂窩,導致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也沒閒著。我開始構思《我和小媽》的第三部分。
小媽喜歡開太太沙龍。邀請各家的太太們、先生們來到家裡針砭時事,繼子時常也參與其中,聽著諸位花枝招展的太太們說一些無關緊要、淺薄的時政評論,又聽諸位先生們對小媽阿諛奉承。小媽樂在其中,她進門之前是一位交際花,最是擅長交際,可不是如魚得水?後來小媽又琢磨著開舞會,繼子留洋時學了一手華爾茲,小媽也是個中好手,兩人便時不時私下切磋。
「我把手放在小媽的後腰,她今天著墨色的旗袍,不撫上去是不曉得她旗袍上原是繡了同色的浮凸水仙花……」
正想到這一句時,我的門被叩響了。我說請進。門把轉了轉,一個瘦弱的男人走了進來。我的小媽,我衝冠一怒的紅顏,我的繆斯女神。
夏暉瞧著氣色不好,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他向我道歉,說是他連累了我。我告訴他:「沒事兒。」又問他:「我的手稿你看完了嗎?」
夏暉微微一笑:「看完了。繼子為何會愛上父親的情人呢?」
他的反應令我略感失望,看來我寫得實在太隱晦了,他看不出來小媽的原型是他,而「我」就是容三本人。不過,我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很妙,excellent之極。於是我從床上坐起來,以一種研討學術的嚴肅語氣跟他說:
「因為他恨他父親,又愛他母親。」
夏暉活學活用:「啊,他有俄狄浦斯情結?」
「是的,」我說,「因為他年幼喪母,父親呢,又不續娶,只天天在外拈花惹草。」
夏暉若有所思:「可是,通常這種家庭,父親都是又當爹又當媽的。我的意思是,他共同擁有父親和母親的形象。」
他這話我沒法接。我只想問夏暉你最近看了什麼家庭教育的怪書?雖然我隱隱約約覺得他的歪理似乎也不是沒有合理之處。我就說:「我第二部分已經寫好了,你拿去吧。」
後來我輾轉發現夏暉的確在苦讀一些家庭教育類的書籍。比如什麼《兒女教育》、《如何與子女相處》、《淺述父母在兒女成長中扮演的不同角色》、《母親的作用》。我很快意識到,夏暉的確很想成為容家的一員,很想當我的媽,我覺得這樣也挺好。
夏暉前腳剛走,後腳我姨娘就進了門。
那天晚上她說日子過不下去了,嚎哭了一陣,然後第二天她就龍馬精神地扯著嗓門到銀行上班了。姨娘早就習慣了這些年家裡我和容恩的大吵大鬧。
容恩其實有點怕她,因為問心有愧。
有時候我也奇怪,容恩為何對我沒有一點兒愧疚呢?看著我這張有五分肖母的臉,他居然打得下去?
她問我:「夏暉手裡拿了什麼玩意兒?」
我說:「沒什麼,我的手稿而已。」
「你還真打算做作家啊?」姨娘說,「不成,家裡的商行還等著你呢。」
「你這話容恩可不愛聽,他還年輕力壯的呢,」我嬉皮笑臉,「再說了,英英和小寶在呢,過個二十年不就能接手了?」
姨娘聽了就開始捶我,說我不上進。
其實我對生意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否則也不會出去讀文學了。容家和姥爺家世代都是商人,只出了我這個異類。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拿了份報紙準備邊看邊吃早餐。然後我很快就吃不下了,甚至還摔了碗。容恩在飯桌上變了臉,罵我:「不想吃就滾!」
把報紙扔給他了,我說:「你放心,我這就走。」
姨娘剛好從廚房出來,就攔下了我,問我倆:「你們怎麼又吵起來了,消停點吧。」
我梗嚥著告訴她:「不是的。」
姨娘嚇了一跳,問我:「輝輝怎麼了?別哭。」又去罵容恩:「你什麼德行?!」
我繞過她,快步走上樓。我要收拾行李去木州。
身後,我聽見夏暉的牙牙學語,他一字一句地念著:「昨、夜、木、州、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