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穆景已經不太記得十二歲以前的生活了。
父親是個懦弱膽小的人,有點好賭,喝多了會動手打他,酒醒後又會露出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跟他道歉。
穆景對他爸的感情頗為複雜,有時候會覺得他很可憐,有時候又覺得他很可恨。
他第一次反抗,用椅子將他爸推出了家門。他媽拉著他,哭著跟他講那是他爸,是他爸。
他挨打的時候他媽要哭,他反抗了之後他媽還要哭。後來他乾脆什麼都不做,在他媽的哭聲中麻木的受下那些打罵。
穆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做出反抗,他從家裡逃出來,帶著僅有的一些錢在外面混蕩了一個星期。
回家的時候父母已經開始辦離婚手續了,父親的臉上寫滿悔恨,他媽沖過來抱住他哭。
父親把這間陰潮的房子留給了母親和他。穆景又有些迷茫,自己究竟恨不恨他。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反正那個人已經走了。
後來母親再婚,帶著他進了那間陌生的大房子,他的名字正式變成了穆景,也因此有了一個叫做穆勒的弟弟。
穆勒見他第一面,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姐姐,你的頭髮真漂亮。”穆勒有一頭微卷的短髮,十分不好打理。
穆景的母親因為工作繁忙沒時間管他,他的頭髮已經紮在脖間——稱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邋遢。
穆景仔細打量他面前的男孩子,微微歪頭略感興趣地說:“我是哥哥。”
穆勒愣住了。
穆景覺得他的新弟弟看起來傻傻的,保不准智商方面有些問題。
穆景見到穆勒的第一眼就不喜歡他,那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笑容在他看來著實刺眼。
可是穆勒似乎很喜歡穆景,穆景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爬樹掏鳥窩、對新來的家庭教師惡作劇……穆勒每次都會被他父親揍到哭不出聲,他父親總是說:“你就不能像穆景一樣讓我省點心嗎?”
那些壞事都是穆景指使穆勒做的,但每次受指責的只有穆勒一個人。
很不公平對不對?
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之說。
穆景住宿,只有週末才會回家。
他每次回來,穆勒都會來玄關迎接他,有段時間甚至還會給他一個擁抱——聽家裡保姆說,穆勒當時看了部外國電影。但擁抱回來的人,他只擁抱過穆景。
穆景討厭穆勒,卻不希望穆勒討厭他。他能感覺到穆勒對他的喜愛,他享受穆勒看他時崇拜的眼神。所以更多的時候他會像個真正的哥哥一樣,教穆勒功課,偷拿糕點給穆勒吃。
穆景偶爾會帶蛋糕回家,那些蛋糕最終都會落進穆勒的肚子裡。
穆景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惡劣卑鄙無恥……所有的貶義詞都可以用在他身上,反正他要他的付出必須有回報。
而後來喜歡上穆勒,恰恰是穆景做過的最不圖回報的事情。
入住穆勒家的第一個月,穆景就把頭髮剪的清清爽爽了。
他剛剪完頭回家時,穆勒盯著他看了好久,模樣十分糾結的想了好一會兒說:“哥你什麼髮型都好看!”
穆景不明白穆勒為什麼會喜歡他頭髮微長的模樣——不僅學校老師不讓,他自己也覺得那樣挺非主流的。而其實穆勒只是非常羡慕穆景能有一頭柔順的好打理的直發罷了。
穆景擅長在穆勒面前偽裝成一個好哥哥,所以穆勒提出的一些不過分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久而久之穆景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討不討厭這個笨手笨腳的弟弟了。穆勒對他的喜愛太過赤誠,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其實還挺喜歡穆勒的,但偶爾……他又會覺得自己非討厭他不可。
後來穆景回憶起這段時光,總會嘲笑當年的自己。
——他嫉妒穆勒。
從看見穆勒的第一眼開始就嫉妒了。
穆勒總是積極陽光向上的,他代表一切美好的事物——而這些恰恰是穆景沒有的。
穆景習慣了那間陰潮的小屋,忍下了父親醉酒時的打罵,他在母親的哭泣聲中變得麻木。
然後穆勒突然出現了,像一縷陽光,讓長期身處黑暗的人畏懼且害怕的陽光。
可畏懼害怕的同時他又渴望陽光。
他被陽光吸引,從灰暗的世界走出來,當穆景自己有所發覺時——他已經對穆勒百依百順了。
穆勒自初中起就開始去畫室上課,穆景晚上下課就去穆勒所在的畫室附近溜達,等到穆勒從畫室出來,他就等在畫室門口,對著穆勒說:“你太慢了,走了,回家吃飯。”
穆景喜歡“回家”這個詞。他十二三歲時穆勒總愛擁抱住他跟他說“哥,歡迎回家”,那個少年用溫暖陽光的笑容融了穆景心間的冰。
後來發現穆勒喜歡男人,穆景對著那張驚慌失措的臉,露出漫不經心地笑容,說:“沒辦法,幫你瞞著爸媽吧,記得請我吃烤肉。”
只有穆景自己心裡清楚,他的心臟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再也無法逃避心中的那份感情——
他喜歡穆勒,他喜歡自己的弟弟。
穆景的頭髮自然而然被留到能梳起來的長度,穆勒偶爾會一臉羡慕的用手碰一下然後飛快縮回手。
穆勒不太喜歡自己微卷的頭髮,每天早上在學校走廊碰面穆景都愛把手按在他的頭頂上說:“早啊,小卷毛。”
“哥!”穆勒一開始會氣急敗壞的叫他,後來時間長了,穆勒放棄反駁,他抓下穆景的手,回應穆景一句早安,而後還要不放心地叮囑他一句“記得吃早飯”。
穆景貪戀穆勒手掌溫熱的溫度,貪戀穆勒關心他時的一切言語。
他喜歡他。
後來穆勒喜歡上喬錫,他和喬錫成為“難兄難弟”……那一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情。上了大學後他把頭髮剪了,和穆勒在車站碰面時,穆勒嚇了一跳。
“哥,你怎麼把頭髮剪了?”
他隨口問了句:“不喜歡嗎?”
穆勒卻很認真的回答:“喜歡的。”
穆景在人來人往的車站盯著穆勒的背影看,直到穆勒回頭,疑惑地叫了他一聲“哥?”,他才回過神。
他無法不越陷越深,因為穆勒是他的光啊。
喝醉酒的那天晚上,他狼狽的被喬錫拖回家,在公路上自欺欺人地說著“我也喜歡你”。
哪裡來的“也”呢?只有他喜歡他,他明白卻不想承認。
回家之後他甚至借著酒勁吻了穆勒,唇齒相碰,溫度竟是那樣的冰冷,穆勒一臉驚愕的推開他——已經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結果了。
後來穆景強迫穆勒與他牽手,在無人的地方偷親穆勒……
喬錫和安漾在一起了,穆勒卻開始躲著他。
穆景過了段渾渾噩噩的日子,直到穆勒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穆勒看不得他哥這麼糟蹋自己,進去穆景房間的第一句話就是:“哥,這是豬窩嗎?”
“穆勒?”
“嗯。”穆勒回應了一句,拽著穆景的手把他拖起來,穆景順勢倒在他身上。
穆勒把穆景安放在沙發上,收拾了很久才把房間收拾乾淨。
“哥,你太臭了,起來洗個澡行嗎?”
“不要。”
穆勒看著癱在沙發上的穆景,無奈的歎了口氣。他總是拿他哥沒辦法。
“你怎麼來了?”穆景從沙發上坐起來,仰頭看穆勒。
“因為你在這裡。”穆勒把疊了一半的被子扔在床上,徑直向穆景走過來,“哥,這段時間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們試一試。”他說著低頭吻上穆景的唇。
這一回唇齒相依是溫熱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