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喬暮雲的父親喬洛河,正是死于林茂的劍下。
林茂依稀還記得,在那一日他從棺材中爬出來見到喬暮雲時,那青年便是那樣皺著眉,神色複雜地同他說,畢竟忘憂谷林茂……是他的殺父仇人。
而如今林茂自己站在喬暮雲的面前,喬暮雲卻是能那樣不計前嫌為他師徒兩人脫身。
喬暮雲能做到這點,就連林茂自己都有點覺得不可思議。
他卻不知那喬暮雲如今一顆心幾乎已經快要絞成無數碎塊,愛恨難分。
畢竟過去那麼多時日,喬暮雲一直以為林茂已死——那等心痛難當的滋味,他是絕對不想再嘗試。如今眼看著林茂被人追殺,喬暮雲又怎麼可能忍心讓林茂落入他人之手?
但縱然這樣,心愛之人忽然之間變成自己的殺父仇人,喬暮雲之前對“木公子”有多戀慕,如今就又多惱恨絕望。
這少年心事,實在難以形容。
而在喬暮雲與林茂對話的同時,常小青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喬暮雲的臉上。
常小青的眼神很冷。
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讓林茂警惕的殺意,但是那殺意卻從未消失,只是被他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底。
而他也知道,喬暮雲恐怕也是這樣。
他從來都不喜歡喬暮雲——從見面的第一眼就不喜歡。
那個時候忘憂谷依然在,林茂未曾身死卻也是纏綿病榻。常小青並不想離谷去參加那些無趣之極的比武大會,但是他卻不得不去。
因為那一年有喬家喬暮雲修習陽轉功大成,江湖人都說,這位武林新秀一身武功,已經不弱于忘憂谷劍鬼常小青。
忘憂谷自從多年前內亂之後元氣大傷,縱然之後出了季無鳴,金靈子與他在江湖上撐個門面,到底還是虧在人丁稀薄上。
常小青知道,無論是又不是,但凡有那什麼鬼新秀真的在聲勢上勝過了他,忘憂谷的門面便會有些不穩。
當然,這些江湖上的明爭暗鬥,也不是常小青厭惡喬暮雲的根本。
他之所以那樣厭惡對方,甚至對那個人動了真正地動了殺意,還是因為在很久之前,他看到林茂掙扎著從病榻上做起來,讀了一封信。
【“呀,吾友之子修習了一門極高深的武功,從此便能擺脫暗疾修得大道……”】
常小青還記得林茂一邊咳血,一邊喜笑顏開地對他說道。
林茂說那個人,自然便是喬暮雲。
時隔多年,恐怕就連林茂自己都不曾記得這件小事。可是常小青卻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的房間裏彌漫著苦澀的藥香,溫暖的陽光自窗口射入房內,落在林茂被燒毀的面龐之上。那個笑容對於其他人來說,恐怕是醜陋恐怖至極,但是對於常小青來說,卻是那樣美妙,美妙得讓他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手中端著的那一碗藥湯上,蕩出了些微的漣漪。
可是,那一抹笑容,卻是因為那所謂的故友之子。
大概便是從那一刻開始吧,常小青只覺得那位從來不曾謀面的喬家大公子,竟是那般可惡。
常小青心中這點心思自然是不會當著林茂的面表露出來的,但是他和喬暮雲之間那種隱隱約約的對峙,卻不可能隱瞞下來。
一時之間,天仙閣這裝得旖旎香豔的房間裏,氣氛竟然變得格外凝滯和沉重,讓人連呼吸都覺得頗為困難。
林茂小心翼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常小青,又看了看神色恍惚,頹廢欲死的喬暮雲,更是背後冒汗,雖然說不出哪里不對,卻也覺得場中氣氛十分難熬。
總算沒過多久,有人輕叩房門。
“少爺,您要的酒。”
有人在門外用顫抖不已的聲音說道,原來是那大媽媽帶著人送了酒過來。
喬暮雲也沒有讓那人進門,而是讓他們將酒放在門外,等到那些人退下後,他才將酒壺拿了進來。
那酒壺是他慣用的那一種,壺圓口小,一只能裝上足足五斤酒。
但是大媽媽卻是送了四五瓶過來,顯然是依照早先的慣例。
看到這裏,林茂便忍不住皺眉。
那喬暮雲未曾察覺林茂的欲言又止,眼見著酒送過來了,他是一刻不停,直接運掌將酒壺壺口削開,仰起頭便將那酒液往自己的喉嚨中灌去。
一股濃烈的酒香在房中飄散開來,林茂不由又往喬暮雲那處望了一眼。
林茂立刻就認出來了,喬暮雲所喝的這酒並非尋常。
那是一種很烈,很烈的酒……
那酒喚作仙白露,號稱一滴便可醉人。
便是那等酒量過人的老酒鬼,要喝仙白露的時候,也需要用小杯淺酌才不至於醉死在酒桌之前,尋常人喝時更要兌上蜜水才可入喉。
可現在那喬暮雲喝那仙白露,倒像是水牛飲水一般,光是看著都頗為嚇人。
倘若喬暮雲之前都是這般喝酒,倒是難怪不過短短時日,像是他這樣身負極高深武功的人,便將自己折騰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
林茂自從在喬暮雲面前說破自己身份,難免便有了一些身為長輩的自覺。
看著喬暮雲竟然將這等烈酒當成白水來喝,不由眉頭輕蹙,輕聲對著那喬暮雲說道:“喬賢侄,這仙白露酒性太過,這樣喝實在有些傷身……”
喬暮雲一聽那“賢侄”兩字,順手便將已經空了的酒瓶摔到一邊,轉頭又自顧自地再開了一瓶。
常小青瞥了他脖子手背上迸出的青筋,垂下了眼簾,身上那冰冷到了極點的氣息不知為何,卻是暖了那麼一瞬。
“喬……”
“還請前輩喚我暮雲。”
常小青臉上那稍縱即逝的得意並沒有逃過喬暮雲的眼睛。
當林茂不忍心再喊他時,喬暮雲忽然便放下了手中酒壺,對著林茂硬邦邦說道。
“啊?”
林茂沒有反應過來,那喬暮雲便又開口了。
“我……我那還是希望……前輩喚我暮雲就好。”
“暮雲……”
林茂訥訥喊道。
他對上喬暮雲的視線,才發現後者的眼神竟可以用“悽楚”來形容。明明是滿身酒氣身形高大的青年,這一刻他看上去竟顯得有些纖弱。
那種全身發冷,如坐針氈的感覺又一次朝著林茂襲來,讓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大概還是因為先前他以木公子的身份留在春風裏,以至於挑開身份之後,喬暮雲現在依然沒法接受吧——林茂思來想後,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我知道這酒傷身,”怔忪中,喬暮雲忽然又開口,“……只是現在我實在需要多喝一些酒來靜心。”
林茂聽得後面那句話,便覺得自己之前所想並沒有錯,訥訥住口。
倒是那常小青站在林茂旁邊,忍不住嘲諷地又瞥了喬暮雲一眼。
……
沒有多久,喬暮雲便將那數瓶仙白露灌到了自己肚子裏。
按理來說,喝了這樣多的烈酒,此時的他應該已經醉得不省人世才對。可偏偏砸碎最後一個酒瓶之後,喬暮雲抬起頭來,一張臉卻依然慘白如紙,眼睛卻亮得宛若星子,半點醉意都沒有。
緊接著,他便用那對亮得嚇人的眼眸,死死地凝視著林茂。
不得不說,喬暮雲此時的模樣,有些瘮人。
林茂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某種極為兇狠的野獸盯住了一樣,背上汗津津的,心跳也有些加速,身體卻僵硬得像是灌了鐵水一般。
然後,喬暮雲忽然低下了頭——
“噗——”
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射而出,落在地上星星點點,血色竟然是暗紅的。
林茂久病成醫,之需要隨便看上一眼,便看出來那竟然是一口心竅血。
林茂臉色微變。
他這才實打實地意識到,剛才自己在喬暮雲面前挑明瞭身份,竟然給後者造成了這樣大的衝擊。
喬暮雲顯然是心情急劇激蕩,以至於心脈不守,導致一口淤血直接堵在了心竅之上。好在他用仙白露這等烈酒中的烈酒,以酒性將淤血逼出,也還算是無礙大事。
“已經沒事了。”
喬暮雲低頭喘息了片刻,然後才用袖子隨意將唇邊血跡抹去。
等他再抬頭看向林茂時,神情竟然算是十分平靜,先前那讓人心慌不已的多餘情緒已經全部收斂至眼眸深處,若不仔細觀察,甚至難以察覺。
林茂一看到喬暮雲這副模樣,頓時放鬆了下來。
在他的想法中,此事自然算得上是已經揭過,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常小青灰白的發尾,卻忽然在真氣激蕩中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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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大人一直派人盯著我。”
喬暮雲說。
“早些年她與極樂宮做了許多筆上好的買賣,所以兩者之間關係十分密切。”
喬暮雲又道。
“恐怕過不了多久,喬家那邊便會有母親派來的人找我麻煩。你們想要我帶你們離開天香閣又躲開極樂宮……會有些麻煩。”
林茂不由扭過頭來,與常小青對視了一眼。
“我以為……你是喬家的大少爺。”
常小青忽然非常突兀地開口道。
喬暮雲眼神一暗,他深深地看了常小青一眼,然後才抬手,在空中輕輕擺了擺。
“喬家的當家人是我母親。”喬暮雲說,“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真的能管好喬家……以林前輩與你如今的身份,想要偷偷溜出城去繼續趕路,恐怕也非易事。要知道,自從那長生不老之說流傳開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上了忘憂谷的人……”
有些事情之前可能想不通,但是一旦知道了林茂的身份,那麼那些事情變很容易就可以想到了。更何況喬暮雲並不是一個蠢人。
偷偷潛入了天仙閣的林茂師徒,在城中大肆搜捕的江湖人士,還有來勢洶洶的極樂宮眾人,再配合之前各大門派聯合守在玉峰山下的行為……無數資訊鏈結起來,即便林茂沒有開口說些什麼,喬暮雲卻也大概猜到事情究竟是如何。
“我知道你們的打算……”
喬暮雲說話時,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便要往林茂那處飄——哪怕喬暮雲已經在心中再三提醒自己不應該這樣,可他依然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
他頓了頓話頭,然後道:“不瞞你說,我之前一直都以為那所謂的長生不老藥不過是個無稽之談……可如今看到前輩您……”
喬暮雲恰到好處地停住了,林茂目光一閃,接了上去:“沒錯,確實有長生不老藥。但是那一份藥只有一份,而且也不可再得。”
林茂的話語中充滿了苦澀。
那喬暮雲一邊聽著,眉頭一邊漸漸皺得死緊。
等到林茂話音落下,便聽得喬暮雲輕輕歎了一口氣。
“前輩如今處境,實在是危險。”喬暮雲目光幽深,看著林茂,輕聲說道。
那長生不老藥不過是沒影的事情,便已經引得江湖動盪不安。倘若那些人發現了林茂身份,再看到林茂返老還童的模樣,恐怕整個天下的人都會為之而瘋狂。
那些瘋狂的人最後會做出什麼事情,無論是林茂,常小青還是喬暮雲,都不敢想。
而且從最開始的慌亂中回過神後,林茂心中還有另外一層擔憂——他們這日入城來,實在是不曾驚動過任何人,即便是常小青夜間去幫章瓊找藥,以常小青的武功,也絕不至於暴露行蹤引來追兵。
這事情……實在是蹊蹺。
這廂林茂心思百轉千回,那廂喬暮雲又開了口。
“三日後,天仙閣會有鬥花魁,到時會有無數人馬前往這裏。母親大人派來的人不可能在這樣嘈雜的境況中盯著我,極樂宮的人自然也是。而且到時候城中馬車進進出出,城門守備的情況會變得更鬆一些。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將你們兩人安插在前來觀賽的貴人馬車上……只要能夠出了城,接下來要隱藏行蹤也好,另外繞路從別處走也好,都能便宜行事。”
沉吟片刻之後,喬暮雲很快就給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林茂點了點頭,臉色卻並沒變得更加輕鬆一些。喬暮雲察言觀色,心跳卻是不由自主又有些亂。
喬暮雲又道:“天仙閣中人都是有數的,是故這三日中,恐怕還要委前輩您藏身于我的住處,不露行蹤才行。”
林茂苦笑一聲,點頭道:“那便要勞煩您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便是想要不按喬暮雲的想法走也是極難。
然而即便是定下了三日之後接著鬥花魁時的混亂脫身,讓林茂煩心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說……
章瓊失蹤了。
在喬暮雲的房間裏安頓下來之後,林茂並沒有忘記被留在破舊小院內生死不知的章瓊。
他強忍著羞愧,厚著臉皮尋到喬暮雲說到此事,只求他能夠看顧一下那位太子殿下才好。可是一盞茶之後,喬暮雲面色古怪地推門回來,告訴林茂的事情卻有些匪夷所思——
“那小院裏空無一人,實在是沒有你說的那位朋友的蹤跡。”
其實不僅僅是空無一人。
那小院中,是真的沒有另外一個人的任何蹤跡——哪怕是林茂說的那滿是血污的稻草,也依然是乾乾淨淨的樣子,那上面一滴血都沒,也完全不像是有人藏身其中的樣子。
“怎麼會?!”
聽到喬暮雲的回話,林茂臉色蒼白。
章瓊身受重傷動彈不得,若是真的消失,自然也是其他人帶他離開的……
可是,那些人明明是追蹤他和常小青而來,為什麼又帶走章瓊?
林茂心下焦急,奈何如今他自身難保,便是再焦慮,也只能將千般煩惱藏於心中,不敢再開口勞煩喬暮雲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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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說那個小白臉還想得起來你嗎?”
一個粗魯的女聲響起。
章瓊的身體被推搡了一下。
他抬起眼簾,朝著床邊那窈窕的身影看了一眼,然後又冷冷地垂下眼簾,他的嘴唇下意識地抿緊了,就好像他那沉默的抗議真的能對那個女子起到什麼效果似的。
“唔……殿下這是生氣了?”
那人饒有趣味地托著下巴看了章瓊一眼,笑嘻嘻地說道。
老實說,她的動作十分粗魯,更是半點教養都沒有,這樣的做派,倒是與她的容貌身姿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氤氳的香氣在房間裏蔓延,燈籠上罩著粉紅色的紗,於是連這光線都被染成了曖昧的粉色。
在這粉色的光線中,一名女子叉著腿站在床邊,容貌美貌豔麗,髮髻上插著一朵顫顫巍巍,嬌豔欲滴的碩大牡丹花。
若是狗老倌在此,他便能認出來,如今說話的這女子,便是天仙閣那位讓大媽媽和管事都驚為天人的京城頭牌“牡丹姑娘”。
當然,若是持正府的人過來……他們便會認出來,這位牡丹姑娘不是別人……而是那位能拍著桌子與龔寧紫吵架,全然不給對方面子的百花令主紅牡丹。
恐怕林茂做夢都沒有想到,在他為章瓊憂心忡忡,輾轉難眠的時候,讓他擔心的那個人,其實就在他下方兩層樓的位置。
章瓊全身上下動彈不得,整個人深深地陷在鬆軟的被褥之中,臉色依然難看到了極點,但是身上的傷勢卻已經被細細地包紮好了。
“唉,殿下還在生氣?”
紅牡丹等了片刻,見章瓊還是不說話,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又戳了戳少年的臉頰,隨後便引來了章瓊的怒目而視。
“我是真的不懂你們這種人……好心好意救了人,連一個謝字都不說,還要生悶氣。難不成我把你放在那種髒兮兮的地方流血等死你就高興啦?真是的……”
“他會著急。”
在漫長的沉默和一連串幾乎能逼得人上吊的碎碎念中,章瓊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沒有說那個“他”是誰,紅牡丹卻已經朝著天花板翻起了白眼。
“著急個屁,開始的時候有人追捕,那兩個傢伙不是逃得比兔子還快?!也就是為師還念著你孤苦無依來找你,不然你這個時候早就已經死了!”
說話時,紅牡丹乾脆用手掌在章瓊臉上拍了拍。
章瓊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兩道淺淺的紅痕。
倘若讓知曉兩人身份之人瞅見他們兩相處的場景,怕是要把下巴都要嚇掉才是——一個是身在禁宮貴不可言卻不得聖心的一國太子,一個卻是離經叛道心狠手辣的持正府令主。
這兩人身份迥異,本應該全無交際,可偏偏,竟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成了師徒。
沒錯……紅牡丹便是章瓊的師父。
而章瓊,自然也是龔寧紫那邊的人。
甚至可以說,他乾脆就是持正府的人。
多年以來,像是章瓊這樣被雲皇嚴重不喜的太子,便是靠著持正府明裏暗裏的説明,總算是在皇城中立穩了腳跟
雲皇不喜章瓊,不給章瓊請像樣的師父,那持正府便在暗地裏派人到章瓊身邊教導他各項技藝。而章瓊也沒有辜負龔寧紫的苦心,其他所有技藝都修行得十分刻苦,但偏偏有一項,卻是多年沒有長進。
那便是他的武功。
而章瓊的武功之所以會那般慘澹,自然是因為他的師父名字叫做紅牡丹。
紅牡丹容貌甚美,脾氣卻極壞,面對一國太子也是如此。別說細心教導章瓊習武了,平日裏上課的日子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章瓊一點都沒有懷疑,恐怕紅牡丹之所以接下了暗地裏給章瓊上課的任務,原因就是她想找個空閒時間摸魚玩耍。
章瓊與她之間關係只是淡淡,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隨著雲皇與章瓊之間的矛盾也愈發激化——雲皇甚至派人潛入了持正府保護章瓊的隨行人員中暗殺章瓊,到頭來竟然是紅牡丹不遠萬里追尋蹤跡到了這座小城之中,企圖將章瓊救回京城。
“不是這樣的……”
章瓊避開了紅牡丹的眼神,聲音愈發微弱。
紅牡丹的白眼飛得更加嚴重。
“枉費我千辛萬苦來救你……結果你也不過就是跟著那小白臉幾天,現在就是這幅模樣。嘖,果然是臭男人的秉性,那傢伙不就是長得漂亮了一點……”
“他長得很美。”章瓊突兀地打斷了紅牡丹的話。“你不要說他的壞話。”
紅牡丹罵了一聲髒話。
“好好好,他便是這世上最美的人好了,只可惜即便是再美,也要馬上變成豔鬼了。”
紅牡丹說。
章瓊瞳孔微縮,整個人身體一彈,強烈的不詳預感瞬間襲擊了他。
“你——你幹了什麼?!”
章瓊驚慌地追問道。
紅牡丹打了一個哈欠,然後扭頭看向窗外。
“殿下啊,你以為我是如何引開那些亂七八糟的追兵,好不容易才打發走那個棘手的常小青才把你救出來的嗎?”
“等等,你,你該不會是……”
章瓊這下是真的慌了。
林茂曾經納悶過,為何以常小青的武功,深夜去尋個藥而已,最後竟然會引來重重追兵。
恐怕誰也想不到,讓林茂感到困惑不已的問題的答案,卻會在紅牡丹這樣的女流之輩的手中。
常小青並沒有暴露自己。
那些追兵,是被人通知的。
紅牡丹衝著章瓊微微一笑,然後起身站到窗邊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那口哨聽起來就像是一隻在冬夜被凍醒的野鳥驚慌的呢喃,轉瞬即逝,但是在這一聲口哨之後,黑暗中卻有無數隱秘的人形忽然之間興奮了起來。
【那個人在那裏——】
【在天仙閣中!】
【沒錯,忘憂谷魔頭常小青就在天仙閣中!】
“你怎麼可以這樣——收回去——你不能這樣!”
紅牡丹身後,章瓊依然在低聲吼叫著。
回到床邊之後,紅牡丹有些不耐煩地點了章瓊的啞穴。
然後她將章瓊抱了起來,朝著視窗走去。
她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依在床邊,雙眼炯炯有神地觀察著黑暗裏隱秘的動靜。
“太子殿下,你也不要怪我。實在是如今朝廷的鷹犬鼻子還是太靈敏。我們那位好皇帝想要殺你想得要發瘋,若沒有人幫忙分擔一下注意力,就算我們兩人今日能平安出了城,背後還要綴著一連串尾巴。”
也許是因為感受到了懷中少年那因為憤怒而不停顫抖的身體,紅牡丹低下頭,難得有耐心地同章瓊解釋了一下。
“唔唔唔……唔唔……”
被點了啞穴的太子殿下冒出了一連串嗚咽,臉頰通紅,氣憤異常。
紅牡丹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
“殿下乃是千金之軀,為了能夠保護殿下的安全,即便是那人就這樣香消玉損,其實也算是個榮幸呢。”
紅牡丹又道。
已經有人在她的注視下摸入了天仙閣。
再然後沒有多久,紅牡丹聽到樓內似乎傳來了隱約的嘈雜聲。
“太子殿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就不要再擔心那種平頭老百姓啦!”
紅牡丹的聲音這一刻聽起來甚至有些愉快。她抱緊了章瓊,縱身一躍,在那背景音中隱入了黑暗。
******
那些人敲響喬暮雲房門時,林茂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提高警惕。
他正在沐浴。
林茂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這樣舒服的沐浴是什麼時候了。喬暮雲異常慷慨地將自己的浴室提供給了林茂。風餐露宿這麼久,那樣舒適的浴盆,久違的澡豆和皂角對於林茂來說確實十分有吸引力。
光是看到那檜木製成的,幾乎可以容納下五六人共浴的浴桶,還有裏頭那泛著微微乳白色,據說是添加了無數養精助興的藥材的藥湯,林茂不由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發癢。
林茂自有記憶以來,其實人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嬌生慣養出來的——當年常青常師兄養他所費的精力,並不比皇家養個公主來的少。
所以這些時日,林茂與常小青還有章瓊坐著那臭氣衝天的驢車,滿頭塵土慌張趕路,林茂雖然說也可以忍受,卻也實在覺得有些痛苦。
所以他幾乎沒有多掙扎,便欣然脫衣打算沐浴。
其實按照他的想法,這樣巨大的浴桶,他應該與常小青一同使用才是。卻沒想到那一句邀請的話還沒有說完,常小青整個人就像是螞蚱一樣原地跳了跳,接著便不斷擺手,堅決拒絕了。
那喬暮雲看著師徒兩人之間互相拉扯,便靠在一旁雙手環胸,冷冷地看著。
好不容易,才看著林茂與常小青兩人消停下來。
而當林茂沐浴的時候,喬暮雲和常小青卻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他們幾乎是同時守在了屏風之外,聽著屏風內淅淅瀝瀝的水聲,聞著逐漸蔓延開來的淡淡香氣與水汽,互相用發紅的眼睛監視著彼此。
真是兩個怪人——
林茂不由想道。
他確實是不曾察覺那兩人的古怪,更沒有察覺到自己這一刻的一舉一動給了那兩人怎麼樣的痛苦與煎熬。
不過是一道薄薄的屏風,那屏風卻又是半透明的。
林茂解開衣襟時,布料順著手臂緩緩滑落的聲音異常清晰,而映在屏風上的光影,更是在綽綽約約中透出一番別的意味。
“嘩啦啦——”
脫下衣物之後,是一陣輕微的水花聲。
“唔……”
再然後,是林茂身體浸在熱水之中,情不自禁地發出來的一聲輕微的低吟。
常小青的身體震了震。
讓他感到無比憤怒的是,幾乎是在同時,他察覺到了喬暮雲的異樣——這個男人的面色似乎變得比之前還要更紅一些。
淡淡的桂花香散發出來。
那是澡豆的氣息。
常小青死死盯著身旁的喬暮雲,而喬暮雲也死死地盯著常小青。
有這兩尊近乎門神一般的青年守在外頭,林茂一時之間失去了警惕性,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砰砰砰——”
“你們知道這裏是哪里嗎——”
“砰砰砰——”
“就連極樂宮的人來找人也是要送帖子的——”
“砰砰砰——”
“你們這是無法無天,你們,你們……”
然後下一秒,巨大的,好像連門板都要敲掉的轟鳴伴隨著管事驚慌的叫嚷聲同時衝進了喬暮雲的房間。
一切都發生的那樣快。
兩道灰影直接越過屏風,衝向了林茂。
常小青躍入巨大的浴盆之中,悄無聲息沉入水底。
喬暮雲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襟,貌似無意地擋在了浴盆之前。
水花四濺,然而在細微的水聲尚未落下之前,喬暮雲的房門被人打開了。
有人衝了進來。
“是誰?!”
喬暮雲發出了一聲怒喝——這一聲怒吼倒是全然不需要做戲,林茂抬頭看了一眼喬暮雲,發現他眼有寒光,殺氣四溢。
片刻的沉默之後,先前就已經可憐兮兮的管事發出了近乎呻吟一般聲音。
“喬,喬大少爺……是……是官府的人……”
“他們說……說什麼我們這裏窩藏了逃犯……”
……
喬暮雲發出了一聲冷笑,赤裸著胸膛走到了屏風外面。
在他的房門之前站著數位彪悍的中年男子,身上倒確實是穿著衙役的官服,然而看臉的話,便能輕而易舉辨別出這群人絕非官府中人。
他們的態度太囂張,眼神也太過於兇惡。
喬暮雲眼光一掃,瞥見所有人衣領邊緣洩露出來的一小抹紅色刺青,臉上雖然依舊是怒氣衝衝,心中卻是“咯噔”一聲,已覺得不妙。
“喲……這件事情倒是真的挺新鮮。我喬家什麼時候竟然變成這樣的三流人家,來了一撥人搜樓之後又是一波,到讓人連沐浴都不行了。”
不等來人說話,喬暮雲率先開口搶白道。
來人並不好對付。
這是一個喚作西沙幫的幫派——要說起來,可能只能說是一群地痞流氓,幫派中有武藝的人少,抓襠打架的倒是挺多。往前數十年,這群玩意便是連靠近了喬暮雲的資格都沒有。
只可惜西沙幫的幫主卻有個極好的姐姐。
那位姐姐嫁入了縣令的府內,不僅在內宅作威作福,更是將手放到了外間事物上來。
沒有多久,這縣令府裏原先的僕婦用人,都已經換成了時西沙幫的人。更可怕的時,等到那老百姓反應過來的時候,連衙門中的僕役也全部換成了原先的那幫地痞流氓。
而這群人因為身上披上了官皮,已經不是持正府管轄之內,行事自然是比普通的江湖門派方便許多。
一來二去,便有那下三濫的五流門派想出了個辦法——一旦遇到某些棘手的事情時,便出錢使喚西沙幫的眾人進行處理。
這時候喬暮雲所面對的,正是這種情況。
“喲,你們喬家人多勢眾,財大氣粗,所以便是官府辦案,都辦不得你家了?”
說話之人自然就是這西沙幫的領頭之人,光溜溜的一張臉上隨意放著一些五官,看著真是醜得讓人心生不忍,可是說起話來,卻只讓人想要伸手扇那人幾巴掌才好。
不等喬暮雲反擊,那西沙幫小頭目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畫得奇奇怪怪的通緝令(想來也是隨意扯下來權當湊數),在喬暮雲面前晃了晃,緊接著就想要抬腿往房內走。
“那啥,喬公子你家可是識相的人,這有個江洋大盜潛到了你家這天仙閣,我們兄弟也是憐惜樓裏如花似玉的姐姐妹妹,心裏擔憂,才這樣急吼吼地過來……怎麼,這倒是冒犯到主人家你了?”
一邊走,那小頭目便連珠炮一般嘰嘰歪歪個不停。
喬暮雲深知,那所謂的江洋大盜的通緝令不過是個幌子——這群人之所以站在這裏,完全是因為他們要借著搜捕江洋大盜的事情來找人。
“慢著——”
一想到屏風之後還有林茂,喬暮雲猛然抬手,竟然是不自覺地帶上了真氣。‘
那西沙幫小頭目身無武功,猝不及防便被喬暮雲手上功夫逼得到退了好幾步,頓時臉上表情就變得猙獰了起來。
“怎麼?你家裏這還真的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人?!等等,你那屏風後面是還有人對不對——該不會就是那個江洋大盜吧!”
西沙幫的小頭目一雙眼睛就像是忽然見了豬油渣的小老鼠一般,嘰裏咕嚕來回轉動,看上去十分猥瑣。
“說罷,喬大少爺,你這屏風後面,究竟藏了個什麼人?!”
“閉嘴!我的屏風後面……”
喬暮雲喝到。可是還沒有說完,他聽得屏風另一邊,傳來了一陣頗為響亮的水花聲。
“少爺……”
一聲沙啞曖昧的低吟從屏風後傳來。
“我可是給你添麻煩了?”
幾乎是在聲音響起來的瞬間,西沙幫的所有人眼睛都有些直了。
那聲音可還……還真是好聽。
明明是那樣沙啞的聲音,可是就連那沙啞的尾音,都帶著一股奇異的酥麻感。
尤其是那一聲“少爺”,真是聽得人骨頭都要軟掉了。
那聲音其實聽不太出男女,但卻十分容易讓人遐想——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那說話之人連聲音都啞了。
那人嗓子完好的時候,是不是依舊像是現在這樣甜美婉轉呢?
喬暮雲恍惚了一瞬,隨即又往屏風那處靠了靠。
“我與我樓裏的姑娘這會兒正在玩著呢,你們這幫人他媽的就要闖進來。怎麼,這是覺得我喬家是做生意的,好欺負了?”
喬暮雲死死盯著那西沙幫的傢伙,用殺人一般的語氣開口說道。
“敢問……這是樓裏的……哪一位姑娘?”
沒想到頓了片刻後,西沙幫的小頭目竟然期期艾艾,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喬暮雲的臉瞬間就黑了。
接下來又是一頓胡攪蠻纏,喬暮雲總算是將那群瘟神送走。
而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之後。
“嘩啦——”
一個人頭猛然從水面下冒出來,漆黑的眼瞳掩蓋在白髮之後,正好對上林茂的視線。
林茂的臉是通紅的。
其實他剛才是不應該說話的……但是,隱藏在水面下的常小青,卻實在讓他難耐。
想起剛才那個意外,林茂簡直不知道對常小青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抱歉……”
常小青的臉似乎也有些發紅。
就在剛才他藏身於水面之下,大概是因為憋氣太久而控制不住自身肌肉穩定,常小青飄飄蕩蕩的,嘴唇卻十分不湊巧地碰到了不應該碰到的東西……
而在常小青與林茂尷尬對視的同時,緩步走出天仙閣的西沙幫眾人,也依然在談論著那屏風後面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人。
“唉,不愧是喬家人玩的丫頭,那聲音真是……嘖嘖嘖……”
“你都知道是喬家了,還在這裏說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麼。”
“難不成連說都不能說了?那小婊子就算是真的尤物,也不過是天仙閣裏的人,指不定那天就到了樓裏頭掛了牌,到時候我們兄弟們一起買她一夜,然後……”
“啊哈哈哈哈,好,這個注意好……”
那幾個大漢互相推推搡搡地走在路上,卻是完全沒有留意到,在他們身後的陰影中,有一根細長的東西正在緩慢地蠕動。
那是一條蛇。
一條毒蛇。
而那條蛇一直在看著那群男人。
千里之外的京城,在這一夜下了一場雨。
相爺府中那間沒有排版的書房裏,龔寧紫桌前的燭臺彈出一星火花。
燭光晃了晃。
光影搖動。
消瘦的男人手腕頓了頓,然後抬起頭望向了桌前看似普通的濃黑影子。
“見過府主。”
一聲粗糙而古怪的聲音從影子的縫隙中擠出來。
又過了片刻,才看見那影子窸窸窣窣動了動。
那裏竟然出現了一個全身漆黑的男人。
眼前這一幕,實在有些鬼魅話本的感覺,京城裏那些膽小的貴族少女面對此情此景,怕是也要嚇得哭出來。
然而龔寧紫臉色不變,神情如常。
“是紅牡丹的消息?“
龔寧紫從那人手中接過一根竹管慢慢擰開,將其中那薄如蟬翼的絹紙展開來。
“唔,殿下找到了……”
看到那絹紙上的字跡,龔寧紫臉上的神色微鬆。
紅牡丹將自己如何搜尋到章瓊的過程全部寫在了秘信紙上,理所當然的,她沒有遺漏與章瓊同行了那麼多天的另外兩人。
“……遇到一絕色少年與忘憂谷常小青同行?”
不過等看到這一句時,龔寧紫的表情又重新繃緊了。
絕色……
當看到絕色少年與忘憂谷聯繫在一起,龔寧紫不免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人。
那個幾乎可以讓日月失色的少年。
那個如今連屍骸都被人奪去的……
“咳咳咳咳……”
心神激蕩之下,龔寧紫劇烈的咳嗽著,紅牡丹的信紙在他的手中被揉成了一團。
“南疆那邊的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嗎?!”
龔寧紫抬起頭,死死盯住了牆邊那沉默不語的怪人。
“請府主恕罪,只是……”
“我不需要‘只是’,我需要你們告訴我,我家貓兒如今究竟在哪里!!在哪里——”
燭光顫動了起來。
在龔寧紫沙啞的呼喊中,這彌漫著濃烈藥味與血腥味的房間裏憑空騰起了一股細微的氣勁。
那氣勁柔弱得就像是不小心溜入房內的夜風,便是連燭光也不過是微微抖動。
然而那怪人在感知到那氣勁的瞬間,掩蓋在面具之下的臉色頓時一變。說時遲,那時快,那怪人幾乎是在燭光顫動,氣勁微微滑過空氣的同時便直直地往後退去。
他的身法便如同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鬼魅,像是一抹滑溜溜的影子,或者是話本裏寫的山妖鬼魅。
武功但凡稍弱一點的人,恐怕都很難看出來他究竟是如何動的,就好像一刹那前他還在立于牆邊,一刹那之後,他便已經憑空出現在了龔寧紫書房外那蕭條零落的花園裏。
“沙沙……”
京城的雨一如既往地打在屋簷與地面之上,發出了延綿的,有規律的雨聲。
在雨聲中,交纏著龔寧紫劇烈的咳嗽聲。
那咳嗽聲聽起來是那樣驚心動魄,像是屬於一個下一刻就要死掉的重病之人。
怪人站在花園裏,他依舊沉默。
雨滴浸透了他的夜行衣。
片刻之後,一絲淡淡的血腥氣,才從他的衣角中滲透出來。
也是有這一夜滴滴答答連綿的雨聲,才掩去了那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府主您……”
感受著自己身體上傳來的疼痛,怪人沉吟片刻,再開口時,那古怪的嗓音裏難得染上了些許屬於凡人的情緒。
那是擔憂。
他乃是龔寧紫極為看重的手下之一,這般久的相處之下,自然知道,那氣勁乃是因為龔寧紫身染重病,氣海不穩,才讓那隱于丹田之類的暴虐內息外泄而出。
而只是這樣一抹淡淡的內息,便已經足夠讓殺手榜前十的他身受重傷了。
龔甯紫武功之高,可見一斑。
可就是這樣的龔寧紫,卻因為一個已死之人傷心動情至此……
怪人冷清冷意多年,如今也不由暗暗歎息。
終於,他在雨夜中輕聲道:“……屬下並無證據,但是屬下卻總覺得林茂林老谷主屍身被奪之事,恐怕與宮中有關。”
書房內,龔寧紫劇烈的咳嗽聲倏然停止。
“宮中?”
他顫抖著從袖中抽出手帕,將唇邊溢出的紅黑血跡擦去。
“這便是你不想稟告於我的原因?”
龔寧紫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花園外那怪人悶哼一聲,單膝跪倒在了泥濘之中。
他沒有辯解,更沒有反駁。
龔寧紫的目光落在了視窗。
書房裏的燭光晃動得更加厲害了,燭心的火光倒映在龔甯紫愈發明亮的眼眸之中,便像是那對漆黑而殘酷的雙眸中濺上了猩紅的血。
“呵……果然是病的久了,腦子竟然糊塗了。”龔寧紫慢條斯理地自言自語道,“我竟然忘了宮中那噁心的老傢伙……南疆的事情做得那般漂亮,能夠讓府裏的人這般束手束腳,怕也只有宮中的那一位插手的緣故了。”
越是說話,他的神情就越是冷漠。
書房外的花園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空無一人,只有怪人先前留下來的血跡,在雨水的衝刷下漸漸隱如泥水之中。
沒有人會想要跟這樣子的龔寧紫靠的太近的。
因為也沒有人想要真正地領會龔寧紫的暴怒。
“砰——”
陀羅精舍之中,有人打碎了一隻陶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