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那個女人並沒有給持正府這一行人留下活口。
林茂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心中並無意外,卻也不由看著眼前的滿地屍骸微微一怔。
“好厲害的惑心之術。”
反倒是常小青用腳尖翻開一具屍體,看著那人凝結在臉上的恐懼和絕望後還能這般平靜地幽幽感歎。
林茂眉頭緊鎖,心中對於那女人的來歷卻已有推斷。
不過他並未開口,常小青已經自顧自地給出了結論。
“那個女人……難道是來自于極樂宮?”
常小青用的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卻已是確信了。
林茂點了點頭,道:“也只有她們了。”
只是普通江湖人印象中極樂宮,出手時卻絕不會像是這一夜的紅衣女人這般狠辣無情,手法也遠比那女人來得平和。
“但是我記得極樂宮的惑心攝魂法,可沒有那女人那般詭異駭人。”
常小青就像是能暗知林茂所想那般,又搶先一步開口道。
林茂心中一凜,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了某個女人瘋狂而扭曲的臉,時隔多年,還是覺得背後騰然而起了一股涼意。
眼看著那女人早已遠去,林茂便也實在不想多談,他沒有回應常小青,便沉著臉朝著那輛馬車快步走去,著急著探查自己大徒弟季無鳴的狀況。
在掀開車簾之前,林茂心中很是惴惴,生怕自己會看到車廂裏季無鳴口鼻流血,氣絕身亡的模樣。
幸而這點忐忑不過只是杞人憂天,車廂裏的季無鳴身形消瘦蒼白,卻也並未有任何外傷,只不過到底已是昏迷不醒許多時日,因此看上去多少顯得憔悴虛弱。
林茂驟然見著自己的大徒兒,驚覺自己彷彿已經許久都沒能看到他,這時候看著面前之人,內疚,悔恨,擔憂等種種情緒驟然湧上心頭,倒叫他眼眶一熱。
“無鳴!”
明知道季無鳴昏迷之中壓根聽不見他說話,林茂還是沒忍住,哽咽著喊了一聲。
他一躍進入馬車內,然後便探查起季無鳴身體狀況,心中思緒紛擾,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之前一直跟他形影不離等閒不離開他常小青,卻在這個時候止住腳步,留在了馬車之外。
那伽若側身坐在車轍之上,原本也是癡癡凝望著林茂看著他的一言一行,這個時候反倒比林茂還要更先察覺到常小青的不對,不禁回過頭來多看了他幾眼。
只見那常小青神色古怪,眼中更是有掙扎意味,他死死看著車簾下擺不停晃動地流蘇,顯然對車廂內的情形格外關注。但他同時又顯得戒備和謹慎,腳步像是忽然被黏在了地上一般,半步都不曾往前踏出一步。
察覺到落到自己身上的那一道目光,常小青抬頭冷冷地剮了伽若一眼,伽若便也以同樣冰冷的目光投射回去。
一直以來伽若都顯得古怪而無甚表情,但這一刻他的目光卻顯得格外的銳利。
“你在害怕。”
伽若忽然開口道。
常小青臉色一變,並未回應。
伽若繼續道:“你在害怕什麼?”
常小青應道:“與你何干?”
伽若道:“與他有關的事情便是與我有關。”
這和尚說起這話來滿面坦然,激得常小青嚴重戾氣愈深,兩人一間眼看著便要動起手來,車廂裏偏生傳來了林茂一聲低低的驚呼。
“師父?”
“……”
兩道人影倏然竄入馬車之內,但進去之後,卻只看到林茂手中拿著一張薄薄的絹紙,目光凝在那紙上的字跡上,滿臉驚訝之色。
“怎麼了……”
常小青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忍不住問道。開口之時他一眼窺見馬車裏頭雙目緊閉的季無鳴,眼神閃爍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有些古怪。
林茂無暇顧及常小青的這點微妙變化,心思已經全部落在了那絹紙之上,聽到常小青詢問,他便將那張紙遞給了常小青。
“我剛才在無鳴的床榻之下發現了這個,”林茂道,臉上彌漫著些許迷惑,“本以為是無鳴的手下留下來的密信,但仔細一看卻發現不是。”
那張紙上寫的東西說簡單也很簡單,說可疑卻也確實可疑。
因為那上面寫的不是別的,正是能夠令季無鳴立時清醒好轉起來的運功手法和穴位圖。
按照江湖傳言,那季無鳴是在林茂下葬那一日跟自己的師兄弟相互鬥爭受了重傷才導致昏迷不醒的,可現在這裏卻有能夠讓他清醒的方法?
“也不知道這方法是何人所留,到底有沒有用,倘若真的有用……那人又是什麼居心?”
林茂嘮嘮叨叨一大堆,說到一半卻突然一頓,終於想起來常小青此時在季無鳴這件事情上卻顯得格外尷尬。
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茂差點將這句話脫口問出口。
而與此同時,那些散落在忘憂谷小院之外的屍首的模樣又一次重現在林茂的腦海之中。
林茂想了又想,到底沒有開口。
明明胸臆之中彷彿被填入了沉重而潮濕的碎石,壓得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但表面上,林茂還是努力維持著脆弱的平靜。
“不管這張紙上寫的東西是否可靠,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無鳴帶回去……持正府這些人的死,估計不久便能引來一大堆的麻煩。”‘
林茂最後下了決定。
隨後他們便是如同來時一樣,接著樹蔭和輕功朝著內城飛奔而去。
只不過來時他們是三人,回去時,卻已變成過了四人。
那輛馬車被常小青等人刻意焚毀,點火之前又特意從屍堆中翻出一個跟季無鳴身形相仿的人,換上了季無鳴的衣服推入車廂內一起燒了,只盼著能借著持正府如今府內混亂之際多拖延一些時間。
而等四人回城潛回房間,那林茂是如何天人交戰,又是如何最後下了決心按照絹紙所寫的那些事項將季無鳴喚醒的種種便暫且略過不提。
只說過了幾日,那季無鳴改喝的藥也喝了,該刺的穴位也刺了,只差最後一道真氣入體的過程便能徹底清醒時,林茂卻捏著那皺巴巴的絹紙犯了難。’
按道理應當是常小青出手才對……
但是自救回季無鳴後,即便是遲鈍如林茂都察覺到了常小青的不對。
常小青的性情變得格外古怪,面對林茂時更是陰晴不定——晴時恨不得像是小貓般放軟全身骨頭貼在他身上不停撒嬌,陰時卻會隻身一人蹲上屋簷對林茂避而不見。
常小青此人自小便是乖巧可人的性格,林茂哪里面對過他這般行徑?他心中又是疑惑又覺擔憂,有心想要詢問,但一對上常小青那雙蘊含著痛苦的雙眸,該問的話,他還是沒有問出來。
就連林茂自己也沒有察覺,他對常小青的這般縱容與關愛,確實已經遠超尋常師徒之情。
然而再三猶豫,林茂還是讓常小青動手為季無鳴行了真氣。
而就連常小青自己在聽到林茂的吩咐後,都不禁愣了片刻。
“師父?你……”
“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林茂凝視著常小青的臉,輕聲說道,“所以無論你說什麼,我總是會信你的。”
話音落下,林茂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常小青的頭。從掌心傳來的觸感讓林茂感到一陣陌生的懷念:彷彿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常常這樣輕撫尚且還是個孩童的小青,但仔細一想,其實距離上一次撫頭,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
常小青溫順地垂下頭顱,好讓遠比他嬌小的林茂可以更輕鬆一點碰觸到自己的頭。
他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無害和溫柔,但在林茂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眼瞳就像是黑色的石頭一般冰冷幽暗。
“多謝師父。”
他用很小的聲音說道。
林茂不是沒有察覺到,那常小青說自己完全沒辦法記住那一晚發生的事情,恐怕只是謊言。可是在林茂的想法中,常小青無論怎麼樣都不可能親自向季無鳴動手,那些傳言畢竟只是傳言,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和苦衷。
然而林茂所希望看到的那一幕,最終還是沒有出現。
在運功之後,季無鳴果然就如同那絹紙上所說的一般悠悠蘇醒過來。
他並未認出死而復生之後倏然恢復了青春的師父林茂,但卻沒有錯認滿頭長髮已變得灰白的常小青——
“你這叛徒!”
明明之前還只有一口氣吊著,多日來昏迷更是讓季無鳴無比虛弱,但在認出常小青之後,他咬著牙從床榻上一躍而起,舉掌用力朝著面無表情的常小青拍去。
“無鳴?!”
林茂臉色驟變,大喊出聲。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季無鳴的這一掌中包含了他此時的全部功力,沒有一絲一毫的餘力。光從季無鳴的反應來看,哪里還能看得出這常小青與他兩人是同吃同住了那麼多年,在忘憂谷中一起長大的師兄弟,這兩個人更像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而常小青不閃不避,一臉默然地接下了這一掌。
“噗……“
一口鮮血霎時從他口中噴湧而出,顯是受傷不輕。
也就是季無鳴如今身體太過於虛弱,所以這一掌下來常小青也只是吐血受傷而已。
倘若是在季無鳴功力盛時,恐怕常小青這樣不管不顧接下一掌之後,便要由林茂為其買棺送終了。
只不過常小青受了傷,那季無鳴卻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他才剛蘇醒便忽然發難,牽動體內舊傷,一掌拍出之後整個人身形一軟,隨即便砰然倒地,口鼻中更是湧出汩汩鮮血,看上去倒比常小青還要更加淒慘幾分。
然而到了這時季無鳴也絲毫沒有解氣的意思,他滿臉鮮血地瞪著常小青,嘶啞地低吼著——
“你,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我不為師父清理門戶……我此生枉為人……”“無鳴!你到底是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受了重傷,常小青是你的師弟!”
林茂看見這兩人這番相鬥,心中異常不安,慌亂中語氣便顯得格外嚴厲。
可是記憶中一直守禮聽話的大徒弟這時候卻絲毫不買賬。
他冷冷看了林茂一眼,隨即便被林茂如今容顏惑了一瞬,但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馬上在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惡狠狠地開口道:“滾——我們忘憂谷的事,哪里輪得到外人插嘴!”
林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