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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柳》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屋簷邊掛上了幾盞燈籠,暖紅的光暈下連清冷的庭院也熱鬧了不少。兩個孩子小的站在庭院裡一手拿著炮仗,點一個扔出去一個聽個響兒;另一個則窩在椅子裡面,身上腿上都是包紮過的痕跡,卻不安分的指指點點說著什麼……

  柳雁卿從屋子裡出來,所見便是這樣一番場景。

  天公作美,除夕夜裡雪竟漸漸停了下來。沈漣將餐桌搬到屋簷下的迴廊裡,還架起了三個小火爐。溫好的酒與飯菜也已備置妥當,在燭火下升起裊裊的白煙。

  「你這是……?」

  「年夜飯,總要熱鬧一點。」沈漣不正經得走在柳雁卿身側,有些得寸進尺得碰碰他的手:「還記不記得那一年我們在我師傅谷中過年,我們就將桌子置在院中,你、我、我師傅與陸神醫,四人對飲,等著天亮。」

  「那日還是你先醉倒的罷。」柳雁卿回憶道。

  「我的大人,那還不是為了替你擋酒,我才被那兩個老傢伙灌了那麼多。」沈漣無奈苦笑。

  柳雁卿許久未曾放下心中緊繃的弦,這熱鬧又喧囂的場景令他一時恍然,連帶著與沈漣說起話來也輕快不少。

  兩人落座,柳雁卿剛想喚兩個孩子,卻被沈漣攔住:「他兩人早吃過一輪,你不必憂心,餓了自己會過來的。」

  「才兩天,你與他們倒混的熟。」柳雁卿斟上一杯熱酒,與面前人碰了碰,視線卻不自覺的游移開來:「當初怎麼想的,跑那麼遠,還趕那麼急,連讓我報答一下救命之恩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倆還說什麼報不報恩的,有什麼意思。倒是我想問你,你……」沈漣本想問他那個孩子所說的事,卻又不知該從何講起。

  他厭煩極了這種晦暗不清的糾結氛圍,像有張細密的網將他與近在咫尺的人死死纏住,漫天的思緒早已透過微小的網眼瀰漫開來,他們卻被困在原地,不敢妄動。

  「你……這件事。私下保了個人出來,不會受什麼牽連罷。」

  「那倒不至於。況且……」

  「況且什麼?」

  「我覺得那孩子沒問題。」

  沈漣倒是有些訝異,湊近了問他:「這麼快就下結論,這倒不像你的風格呢,少卿大人。」

  柳雁卿未及反應過來身邊突然湊近的呼吸,便聽見那人又帶著些許調笑意味的喚起了這昔日的稱呼,心中不由得一顫,話便隨口而出。

  「我總是相信你的。」

  沈漣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回答,一時語塞……

  十年前柳雁卿說相信他,但自己卻沒能護他周全,讓他深陷如斯地獄,痛苦多年。

  三年前他依舊信他,江畔流水去了幾波,他沒等到想等的人,卻遇上了飛來橫禍……

  至此刻,他還是如此篤定的說著這句話。

  這廂有人默默吞著苦果,那邊又開口:

  「而且此事,我有預感,與鄴王的人脫不了干係。」

  柳雁卿的語氣平靜下來。

  「鄴王?」沈漣從感懷中回過神來:「那不是當年的那個……」

  「對,沒想到你倒是還記得。這代州府,亦是他的封地,只不過近些年他收斂了不少,我來的這幾年,也沒鬧出過什麼亂子。」柳雁卿道。

  沈漣聽了半截,沒想到柳雁卿說了這不明不白的一席話後便不再開口,默默倒了杯酒,送入口中。

  這二人……畢竟是從北邊過來的。柳雁卿有意將二人留下,也是存了要勘驗清楚的心思。沈漣又怎會看不出他的防備,還記得前日清晨柳雁卿接軍報急忙離去時還特意吩咐人鎖上了他書房裡間的門,想必裡面必定有些機密的東西,不得為外人所看。

  沈漣按下了他還欲再倒酒的手,將酒壺奪到自己手裡:「你少喝點兒,昨天忙了一天,今早上又有些受涼,喝多了又該頭痛了。」

  柳雁卿倒是聽話,苦笑著說:「不喝了。以前我就不愛喝這黃湯,倘若不是到了這處,整日與官員商賈們周旋,又怎會與這玩意老是打交道。」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又開始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方才微妙的氛圍也稍稍消解。

  「子延,往後有什麼打算?」

  「值此戰亂之時,倘若我師徒二人一時回不去,柳大人可願收留?」

  遠處,兩個孩子早已玩累了,擠在一把椅子裡靠著睡了過去。沈漣倒盡酒壺裡最後一滴酒,一陣勁風吹來,熄滅了桌上的燭火。

  雪又淺淺飄了起來,柳雁卿沒再回答,一時只餘風雪聲飄忽不定……

  沈漣一人喝完了壺中酒,亦是有些醉意,半晌開口道:「夜深了,回吧,小心受寒。」

  柳雁卿和衣靠在床頭,手執一卷,腿上一陣陣的悶痛,並無半點睡意。

  白日裡凍得有些久,晚上也未能得空敷藥,他的腿自方才便隱隱作痛。若不是沈漣方才說回,他怕是要支撐不住。

  他聽著門外沈漣收拾的聲響減弱,活動了下因為疼痛而已經僵硬的膝蓋,慢慢挪下床去。

  藥房在穿過小院的另一邊,他輕聲扶著牆一步步走著。外面的雪已經越下越大,約莫是到了子時,有零星的爆竹聲響從遠處傳來。

  他幼時生在江南,家中大門大戶,不常放爆竹,過年時也僅是象徵性的由管家在大門外放一掛了事。後來到了京城為官,年節裡也常常忙於公事,聽著窗外的爆竹聲聲就算是過了一年。

  後來……沈漣常來叨擾,連帶著那些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年節集會也要帶著他走上一走。爆竹,自然也是這人拿來放的。

  他至今都記得二人認識的第一個冬日除夕,他身子還未好全,窩在書房裡審著年前未結清的案子,忽見窗外火樹銀花,那人就著煙花的遮掩從房頂躍下,笑著向他討新年的綵頭。

  藥汁早已備好,他只需放在火上再熏一下便是。深夜裡未執燈火,柳雁卿一手端著小藥盅,一邊摸索著生火,突的膝下一陣悶痛,便要向下倒去——

  「痛成這個樣子,還要逞強?」

  柳雁卿從後方被人托住,緊接著便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那人嘴間還殘留著些許酒氣,聲音越發低沉,湊近他的耳邊:「我還以為是進了賊,沒想到你一個人摸過來尋藥,平日裡深夜腿疾發作時,也是如此嗎?」

  藥在爐火上慢慢溫著,一陣苦意在空氣間瀰散開來,柳雁卿有氣無力的掙扎了兩下,道:「放開我……」

  沈漣本就有一兩分醉意,見懷中人掙扎便束縛得愈緊,接著逼問道:「你的腿是誰傷的?」

  柳雁卿閉口不答,頭向一邊扭去,沈漣便追著尋到他的唇,凶狠的抵了上去。

  「唔……」

  唇舌間熟悉的觸感令二人都有些悸動,反應過後,柳雁卿開始拚命推拒著,卻被沈漣死死鉗住身子,動彈不得,回應他的只有更加綿長的親吻。

  柳雁卿的腿部時不時的有些悶痛,不由自主的便變成了攀附著沈漣的姿勢。

  爐邊的藥爐開始沸騰溢出,他掙扎著嗚咽兩聲,沈漣終於是放開了他。他急忙脫開身子端起藥,想藉著暗處逃開時,卻被身後的人平著抱了起來。

  「誰說你可以走的……」

  「你還想……做什麼?」

  「我來幫你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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