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科幻‧嫖 叛軍首領(九)
「對不起!」
夏懷謹放下手裡的電子視訊器,抬起頭,葉萱一如過去幾天一樣站在門口,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個致歉禮。他沒有說話,拿起視訊器,再次瀏覽起新聞來。
果然,果然還是不行嗎……心裡的沮喪快要把葉萱淹沒殆盡,她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但好像,已經沒有用了。
她怎麼會如此愚蠢,夏懷謹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樣的。對其他男人來說,葉萱的觀念無可指摘,因為他們從小到大經受的教育,早已決定他們完全喪失了對平等的追求。但夏懷謹身為男性解放陣線的領導者,以為同胞爭取自由為己任,怎麼可能會接受葉萱如此缺乏尊重的愛意,這份愛意對他來說,甚至是一種侮辱。
而無論葉萱怎麼道歉,怎麼辯解,其實都是沒有用的。從小到大形成的價值觀,可能會在一夕之間改變嗎?夏懷謹還沒有傻到相信葉萱過了一個晚上就能變成人權鬥士,她之所以感到抱歉,也不過是因為覺得自己傷害了他。
垂下來的碎髮擋住了葉萱的臉,她竭力隱忍著將沮喪到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按了回去,扯扯嘴角,讓自己的臉顯得沒有那麼僵硬。夏懷謹依舊沒有搭理自己,這個男人好像鐵了心,不論葉萱有什麼舉動,他都不會再回應。
沒關係,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打著氣,知道錯了,那就改正。如果改正了還是沒有效果,那就……那就再說吧。不得不說夏懷謹對葉萱性格的猜測全然正確,她絕非膽小懦弱之人,反而愈挫愈勇,儼然有了在這場沉默的角逐中戰鬥到底的覺悟。
夏懷謹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一個錯誤,以為冷冰冰的態度能嚇退葉萱,怎麼她似乎黏自己黏得更緊了?
倒不是說他們有了更親密的接觸,那天之後,葉萱就不再給夏懷謹做身體檢查了。以往她最喜歡藉著機會吃夏懷謹的豆腐,夏懷謹其實是知道的。這種行為說白了其實就是性騷擾,不過是因為一方處於強勢的地位,另一方只能裝傻。
意識到了不妥,雖然心裡像有百爪撓心,恨不得撲上去扒了夏懷謹的衣服,但葉萱總算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她第一次嘗試著用平等的態度去對待一個男人,不是想著如何千方百計地擁有他,而是試著靠近他,瞭解他。
而越是靠近,她就越發覺得夏懷謹迷人到了極致。就算她什麼也不幹,只是坐在一旁看著夏懷謹,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上一整天。
所以這個女人現在每天的例行活動,從身體檢查、嘮叨,變成了道歉、盯著自己發呆?手裡拿著視訊器,雖然極力想無視身後那道灼熱的視線,但夏懷謹愈發坐立難安。他不是會輕易被外界影響的人,偏偏沒辦法把葉萱當空氣。
究竟自己為什麼要在意她,犯錯的是她,被羞辱的是自己,看到葉萱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道歉,夏懷謹應該是會感到快意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每當葉萱在門口彎下腰,他的心就會抽緊一下。又來了,他對這個女人懷有的異乎尋常的心軟。
「葉萱。」他忽然轉過身。
葉萱正盯著男人寬闊的背脊,一貫僵直的嘴角上翹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露出略帶詭異的笑容。聽到夏懷謹的聲音,她頓時嚇了一跳,身體往後微微縮起,就跟只受到了驚嚇的松鼠一般,看得夏懷謹又好氣又好笑。
「你到底想幹什麼?」夏懷看著葉萱。
葉萱低下頭,下一刻又馬上抬起了頭:「我,」她咬了咬嘴唇,第一次直直地回視了夏懷謹的眼睛,「我想證明我的誠意。」
至於是什麼誠意,請求原諒的誠意,還是表達愛意的誠意?
夏懷謹忍不住嘆了口氣,女人的眼睛又黑又亮,即使隔著鏡片,也能看到那雙黑瞳中閃爍著的光華,他看了葉萱好一會兒,久到葉萱以為他要這麼一直沉默下去了,忽然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葉萱的臉刷一下紅透了,那張面無表情的冰山臉瞬間破功,白皙的面頰上滿是緋色,「不……」她下意識準備否認。
夏懷謹笑了笑:「要是你否認,我就當你說的是實話。」
葉萱正準備搖的頭立馬頓住了,她傻乎乎地瞪著夏懷謹,腦子裡一片混亂。懷謹那麼聰明,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吧。她一直不說,剛開始是認為沒有必要,現在則是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資格再說這句話了。
夏懷謹又嘆了口氣,也不知是因為這個笨女人傻呆呆的樣子,還是為他即將要說的話——
「我想,直接告訴你,對我們倆都好,」這句話到底只是說給葉萱聽的,還是也包括了他自己?「你不用再白費心思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葉萱好像驚醒過來,終於開口了,「為什麼不可能……我承認我之前做的不對,你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但是……但是只有感情才是你拒絕我的理由啊,」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葉萱的話顛三倒四,「只要你喜歡我,我一定有辦法讓我們可以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放棄的!」
夏懷謹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微妙無比。她終於肯坦誠自己的心意了,卻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你恐怕沒有明白我的意思,」男人的話音很平靜,「我說的不可能,不是地位懸殊,甚至也不是,」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也不是我們是否相愛,而是我們立場相左,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明白嗎,葉萱,」他低柔地說,「即便我愛你,我也不會和你結婚,去做一個女人的禁臠。」
「在你心裡,和一個女人結婚,就意味著變成了她的禁臠?」
夏懷謹笑了笑:「難道不是?」
葉萱原本有很多話想說,卻因為這句反問徹底語塞。因為確實是這樣的,在星雲帝國,如果說在婚前,男人還能有一點自由,結了婚就意味著他們被打上了一個女人的專屬標籤,人身就半點也不由己了。
「我知道你出身貴族,什麼都有,什麼都可以給我,」夏懷謹唇角帶著笑,但那笑容卻讓葉萱愈發絕望,「但那是你給我的,不是我自己的。」
財富、地位、甚至是自由,他知道如果葉萱足夠愛他,可以給他一切。但歸根結底,那是依附於他人愛寵之上的賜予,絕不是夏懷謹會欣然接受的東西。
葉萱的心徹底涼了,一顆沸熱火燙的心漸漸冷卻,「但是,」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就像在做最後的困獸之搏,「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沒有權利,沒有自由,如果足夠幸運的話,可以得到某個女人的愛,進而獲得構築於寄生之上的幸福,如果沒得到上天垂憐,也只有被裹挾在強權之下,毫無反抗之力地度過一生——這就是男人的宿命,這就是這個冷冰又殘酷的世界。
「所以啊,」夏懷謹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了,那是葉萱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笑容,溫柔的,卻又帶著永不退卻的凜然,她終其一生,也未曾忘記過這個笑容。
「——我才要去改變這個世界。」
它足夠冷酷,也足夠堅硬,但沒有什麼是熱血融不化的,也沒有什麼是身軀打不碎了。
葉萱在那一瞬間差點要落下淚來:「你能改變嗎?」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問夏懷謹,還是在問自己,「你明明知道不可能辦到,你要反抗的,」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幾乎是憤怒地吼道,「是49億個女人!」
「我知道,」夏懷謹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又堅如磐石,「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如果沒有人願意,那就由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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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萱,」葉如放下餐刀,優雅地用餐巾拭了拭嘴角,「我下午還有一個會議,先走了。」
「啊?哦……」葉萱愣愣地看著母親站起身,忽然叫道,「媽媽,我有一個疑惑,」葉如轉過身,示意女兒開口,葉萱猶豫了一瞬,還是說道,「政府對於男性的管制,會不會……過於苛刻了。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樣的人類,不是嗎?」
葉如沒有說話,她看了女兒片刻,笑了笑:「如果一方擁有絕對的強權,處於弱勢那一方勢必會被剝奪人權,這是由人類的趨利本性決定的,我想你不會不知道。這樣的傻問題以後不要再問了,今晚我不會回來,早點休息。」
丟下這句話,鞋跟敲擊地面的篤篤聲響很快消失。葉萱坐在餐桌旁發了許久的呆,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人類的趨利本性?母親說的沒錯,壓迫者無法理解被壓迫者,並非是由於壓迫者各個都本性邪惡,而是立場決定其做法。身在其中的葉萱,一開始又何曾體諒過男性的艱苦處境?假如不是夏懷謹,她恐怕永遠也不會問出這個在母親看來堪稱愚蠢的問題吧。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很多,真是失敗啊……明明比那個男人要大,在他面前,自己其實也就是個愚蠢天真的傻瓜。已經對他做了那麼多錯事,葉萱想,不能再錯下去了。
原本準備回房,她轉過身,大步朝門外走去。
因為是週末,研究所裡只有值班的工作人員,林依正在辦公室裡整理實驗數據,忽然看到葉萱急匆匆的身影從走廊一掠而過,朝著供給體的住所走去。「葉博士!」她叫了一聲,葉萱似乎沒有聽到,「怎麼回事,」林依低聲嘀咕,「葉博士的臉色好差啊。」
但葉萱走進夏懷謹的房間時,嘴角已經掛上了笑容。「你走吧,」她開門見山地說,「我給你準備了合法的身份,原本……」原本是用來把夏懷謹分配給她的,「到邊緣港的最後一班航班是四點,快走吧,」她竭力讓自己的笑容更大,「晚一點就趕不上了。」
「你……」夏懷謹怔住了,一開始是驚愕,此時那雙黑色眼瞳中漂浮著的複雜情緒裡,有怔忪,有憂慮,有欣喜,但就是沒有猶豫。
一直放不下來的那份執念忽然消失了,葉萱感覺自己瞬間輕鬆了起來,她明明是想笑的,腮幫子卻酸得發痛,「沒關係,不用為我擔心,研究所這邊的事我可以擺平,」她胡亂找著話,「我想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那就好好告個別吧。」
「對不起,」她低下頭,眼角的淚水滴落下來,很快就隱入了髮絲裡,「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溫熱的大手落在了她的發頂上,夏懷謹低聲說,「我原諒你了。」
「真好,」再抬起頭來,除了眼角微紅,葉萱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她把一張電子ID卡塞進夏懷謹手中,「再見了,夏懷謹。」
夏懷謹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最終點了點頭:「再見了,葉萱。」他轉過身,將電子ID卡放在識別區上,大門應聲而開,幾個月來,夏懷謹第一次看到了這間屋子外的世界。右腳落在門外的地面上,夏懷謹甚至產生了不真實的感覺,馬上,他就要重獲自由了。
「走之前,」他聽到那個將他困在這裡,又親手放他離開的女人在他身後說,「你可以……親一下我嗎?」這聲音忐忑又飽含期望,那個女人就像只怯生生的笨松鼠,睜著兩隻惶惑大眼看著他。夏懷謹無端端地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她沒有戴眼鏡。
「好。」男人低柔地說,薄唇在葉萱的側臉上落下輕輕一吻,這是一個淺到幾乎沒有感覺的吻,他們有過遠比這更親密的接觸,但就在此刻,沉默的兩人,心卻都跳動了一下。
「再見。」這次是真的再見了,夏懷謹不再停留,轉過身,大踏步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