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一個平淡的故事

「寶劍？你說的是你手裡的那把麼。」

李青的口氣怎麼聽都是不屑一顧，小春皺著眉頭不滿道：「是又如何。」

李青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呵了一聲，呵的小春整個炸了起來。

「你什麼意思！？你笑什麼！？」

李青一臉從容，「沒什麼。」

小春嘴差點沒撇到耳朵邊，諷刺道：「總比有些只能看不能用的劍強。」

李青：「……」

小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風濤，收好劍。

「你是在說我？」

「嗯？」

李青臉上冰冷，淡淡道：「小姑娘，你好大的膽子。」

小春：「怎麼？」

李青：「還從沒有人敢如此對我說話。」

小春心道幸好你把前事忘了個一乾二淨，要不從前那麼多人說你傻，你還活不活了。

「唔，」小春努努嘴，瞄了李青一眼，道：「生氣了？」

李青臉色沉鬱，沒有說話。

小春走過去，李青周身散著冰冷的氣息，不過小春憑持太陰劍氣護體，倒也沒覺得有多難過。她站到李青面前，仰著頭道：「彆氣喲，你總得講點道理是不是，是你先說我的劍不好的。這把風濤是大師兄送我的，是劍閣大宗師親手鑄造的，你說它不好我當然要回敬你。」

李青面朝前方，兩人在風裡站了好一會，李青才冷冷道了一句：

「本就不好。」

小春：「……」

小春白了一眼，轉身低聲嘆氣道：「唉，沒救了。」

腦海中那忽然響起的聲音，勾起繁雜凌亂的回憶。

【沒救了，你簡直笨得沒救了！】

【真是傻死了！你這以後可怎麼辦啊。】

誰……

誰在說話……

小春轉過身，撓撓頭皮，準備去前院幫大師兄忙，可剛走兩步就停下了。她側過頭看了看被拉住的胳膊。

李青的手還是那麼的寬厚，小春看著這隻手，驀地有些恍惚。

「我傻麼？」

「傻啊。」小春下意識地一答。

「……」

「……」小春回過神，啞然。她扭頭看李青，後者輪廓分明的臉龐上，透著微微迷茫的神情。

「那個……」小春舔了舔嘴唇，磕磕巴巴地解釋道，「不是，我說錯了，你一點都——」

「是不是你。」沒等小春說完，李青匆忙地打斷了她。「是不是你……」李青的語氣有些急，他一邊問，手上的力氣也越發地大了起來。

「哎呀！折了折了要折了！」小春終於感覺到了疼，她甩著胳膊，可李青是什麼人，哪是那麼容易就掙脫的。小春疼得在原地蹦躂起來。

「呀呀呀呀——！」

李青反應過來，他剛要鬆開手，就感到一股劍氣迎面而來！李青撤回手，在身前一揮，化去劍力，而後負手站在原地。

衛青鋒來到小春身後，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攬到身後。

小春揉了揉胳膊，抬頭。

「大師兄。」

「嗯。」衛青鋒垂首看著她，低聲道：「練完劍了？」

小春點點頭，「練完啦。」

衛青鋒：「前面來了幾個門派，大概三十餘人，吳生在照看著，你去安排一下落腳的地方。」

？

安排落腳的地方？

不是已經安排完了麼……

小春眨眨眼。

衛青鋒也眨眨眼。

哦……

小春恍然大悟，沖衛青鋒感激一笑，道：「好好，我這就去。」

「慢。」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小春和衛青鋒皆側目。李青山一樣地站在一旁。

衛青鋒淡淡道：「閣下有事？」

李青緩緩抬起手，衛青鋒不動聲色地動了一下身子，將小春牢牢地擋在後面。李青伸出一根手指——他雙眼雖蒙著布，手卻分毫不差地指向小春。

「我要她留下。」

小春被高大的衛青鋒擋著，根本看不著李青，她想探個頭，結果被衛青鋒按著腦袋弄了回去。

「若是劍閣招待不周，劍尊可以告知在下。」

李青神色不動，手也不動。

「我要她留下。」

衛青鋒靜了片刻，抬眼看著李青。

「我若說不呢。」

「嗯——？」

輕微的一聲低嚀，暗藏的是不可言明的壓迫。

風似乎靜了一瞬，而後驟然颳起！

「咦！」小春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得閉上了眼睛，緩和了好一陣才慢慢睜開。

冰冷的天地間，李青與衛青鋒相對而立，兩人的衣擺隨著風肆然飄蕩，而人，卻紋絲不動。

蕭瑟天地間，劍者不言，劍亦不言。

呼嘯的狂風，吹動的是山的氣勁；而不動的身影，述說的是人的風骨。

不知靜默幾何，李青淡淡道了一句。

「不差。」

話音一落，風也停了。

可衛青鋒依舊未動。

小春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她試著探出頭，看衛青鋒的臉。衛青鋒的面色深沉，臉微微有些泛白。她拉著衛青鋒的衣袖，輕輕叫他。

「大師兄？」

衛青鋒低頭，摸了摸小春的頭髮。小春有些擔憂地看著他，衛青鋒淡笑一聲，道：「我沒事，你去吧。」

「可是……」小春看了眼李青。

衛青鋒：「這裡交給我，你去前面幫忙。」

小春還想說什麼，衛青鋒平靜地看著她，小春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點點頭離開了。

衛青鋒靜靜地看著小春離去，在她消失在視野的一瞬，他驀地嘔出半口血來，地上霎時殷紅了一片。可那背脊卻也只彎了片刻，衛青鋒用手擦了擦泛紅的嘴角，直起身子。

李青依舊背著手，他一襲黑衣，就像深山的神明一般，巋然站在懸崖邊。

衛青鋒緩緩抬手，點了點自己的耳朵，輕聲道：「我聽見了。」

李青：「聽見什麼。」

衛青鋒：「你的殺意。」

李青不言，他的唇角勾勒出一道詭異的線，似笑非笑。

「你想多了。」

衛青鋒「是麼。」

李青：「我為何要殺你。」

衛青鋒：「這要問你自己。」

李青：「你認得我。」

衛青鋒輕輕搖了搖頭，「這不重要。」

李青：「那什麼重要。」

衛青鋒緩緩抬眼，看著李青輪廓分明的臉龐，他的視線一直留在那破舊的布條上。衛青鋒靜靜道：「重要的是，你認不認識你自己。」

李青靜默半響，而後道：

「你為何要洗去她體內的劍氣。」

衛青鋒：「留之無用。」

「嗯——？」李青眉頭輕凝，一股無形的劍氣瞬時壓迫而來。

衛青鋒神色不變，「她不需要這些。這劍氣於她，是禍非福。」

李青：「太陰之氣，多少劍者夢寐以求。你既不詢問她，又如何得知她不需要。」

衛青鋒：「不用問。」

「什麼？」

衛青鋒：「有些事，我不想問，也不必問。」

平淡的話語裡，卻總似話中有話。李青心口莫名煩躁，他豁然抬手，雙指凝劍，一道無形的劍刃指在衛青鋒的喉嚨處。

「我留手……」李青的聲音沉得不能再沉，「是敬你劍骨……」

衛青鋒半步未退，就那麼站在劍尖當口。

「你若再答非所問，非怪太陰染血。」

「哦？」衛青鋒的喉嚨被劍氣所破，滲出淡淡的血跡。他看著李青，平靜道：「那當初你贈她劍氣，是想讓她染誰的血。」

……

靜。

還是靜。

過了許久，李青依舊不言。

衛青鋒抬眼看他，發現他呆呆地愣在當場。

「是我……」不知何時，無形的風刃已然消散，李青喃喃自語，「是我給了她劍氣……是我？」他猛然抬頭，朝向衛青鋒的方向。

「你如何知曉贈她劍氣的人是我？」

衛青鋒：「不然還有誰。」

李青忽然想起賀涵之的話。

【別人贈與她太陰劍氣……你信麼？】

「真的是我……」

衛青鋒看了一眼低語的李青，緩緩轉過身，準備離開。李青察覺，一瞬間擋在衛青鋒面前。

「她是誰。」

衛青鋒不言。

李青聲音狠戾，一字一頓，「我問你，她是誰。」

衛青鋒：「讓開。」

李青勃然大怒，「你好大的——」

「李青。」衛青鋒抬起一隻手，輕輕搭在李青的肩膀上。李青一瞬間僵住了。

「別鬧了。」

一語，塵埃落定。

不知為何，李青的怒火就那麼莫名的消失了。

「你既已走上自己的路，便順應天命吧。至於從前的種種，權當入世之劫數，過了就不要再想了。」

「劫數……」

衛青鋒的聲音低沉緩慢，就像一個深沉又冷漠的長輩。可細細聽來，那話語中又帶著微不可查的情義。

「賀秋出身正統，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劍術奇才，如今與你相輔相成，你們兩者之劍道皆會更上一層。莫要再糾纏從前了。」衛青鋒停了片刻，又低聲道，「放過她吧……」

這幾番話下來，李青的臉竟比衛青鋒更白上幾分。

「我只要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

衛青鋒：「只是一個很平淡的故事。」

「故事裡有什麼。」

衛青鋒淡淡一笑，輕聲道：「有山，有水，還有兩個傻子。」

李青的嘴唇微微顫抖，「還有什麼。」

衛青鋒看著面前的人，低聲道：「只有這些。」

李青愣愣地站著。

衛青鋒拍了拍李青的肩膀，錯身而過。

李青轉過身，猶豫道：「你的傷……」

衛青鋒：「無妨。」

出了院子，衛青鋒朝山下走。

半途中，他抬手揉了揉胸口，發覺體內殘留的氣勁還未消散乾淨。

「還真是今非昔比了……」

衛青鋒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天。

天際泛著青灰，有些壓抑。

衛青鋒看著這樣的天，一時也有些恍惚。他回憶著之前的種種，發現自己剛剛的話，一點錯都沒有。

山，水，還有兩個傻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半響，衛青鋒緩緩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一聲。

「還真是個平淡的故事……」

院子裡，李青一個人呆呆地站了好一會，他摘下眼上的布條，閉著雙目用手輕輕地摩挲著。

風盤旋地圍繞在他的身邊，輕柔地吹拂著他的臉龐。

那一日，雲霧飄蕩，山川低鳴，白色的雲濤漫天縈繞——

那是整個天地都在安慰這個茫然的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