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香魂芳蹤無處尋

　手術室內，陳道旭依舊默默拉著甦沐雨的手，儘管他的靈氣還在輸送中，但那隻手的溫度卻已經慢慢消失了。

　此刻靠在他肩上的甦沐雨，再也不會睜開眼楮，再也不會說話，再也不會用手撫摸他的眉毛，再也不會調侃他是她的那頭耕地老牛了。

　甦沐雨走了，永遠消失在世上，無聲無息。

　陳道旭另一手還抱著小子衿，還不到一歲的她根本不知道此刻發生了什麼事情，睜著圓溜溜的烏黑眼珠子，伸手抓著陳道旭的手指，死命地湊上去，似乎是想去吮吸。

　「咿咿呀呀！」

　然而她還只是一個女嬰，實在是勾不到，不由得發出一陣陣模糊不清的聲音。

　陳道旭坐在那裡，低下頭，看著自己和甦沐雨的女兒，張張嘴，聲音顫抖地說道︰「女兒，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

　這一刻，陳道旭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悲痛，瞬間淚如雨下。

　甦沐雨死了！

　那個曾經開著紅色跑車，醉酒反推他，還在事後在他手機裡留下那句至今令陳道旭無法忘懷對句的女人，她死了！

　那個曾經在明珠大學歌唱比賽上，身著古裝，頭綰凌虛髻，一曲醉花陰如自古代穿越而來的文學院女神，她死了！

　那個從小就命運淒慘，卻一步步努力向上，拚命掙扎，希望能獲得自由，並且在這個過程裡一直沒有屈服的女人，她死了！

　雖然甦沐雨曾經暗害過林紅妝，曾經差點讓陳道旭陷入最危險的境地，曾經還試圖用女兒來要挾陳道旭離開他喜歡的人，但現在，她死了！

　什麼恩怨，什麼糾纏，什麼隔閡，在她心跳停止的那一剎那，統統消失了。

　而她作為和陳道旭真正結合過的女子，作為他女兒的母親，作為和他糾纏最深的人之一，這些卻依然留存著。

　陳道旭此刻只知道一點，在他生命中，有個女人永遠地離開了他，並且就在他的面前，停止了呼吸。

　小子衿看到了自己父親在哭，大眼楮裡先是露出幾分疑惑，隨後她嘴角一撇，突然就跟著也哇哇大哭起來，抓著陳道旭的小手也擺動著，不斷掙扎。

　陳道旭被女兒打斷了心中的悲痛思緒，輕輕拍著小子衿的背，將靈氣輸送到了她的體內，慢慢的，小子衿便安靜了下來，她看著自己父親，感受著那股久違的舒服氣息，大眼楮眯了起來。

　「女兒，再看看你母親，再看看她。」

　陳道旭伸手擦了擦自己眼淚，聲音嘶啞地說道，「你要記住，她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你明白嗎？」

　陳道旭將甦沐雨的身體慢慢放下來，隨後抱起了自己女兒，和她一起看著。

　此刻躺在病床上的甦沐雨，面容安詳，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這一畫面，在陳道旭的腦海中，成為了一張永恆的照片。

　曾經陳武戈死的時候，陳道旭沒有如此悲傷過，所以無論如何，他必須承認的一點是，甦沐雨在他心中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痕跡。

　雖說未必真正愛過，但那一瞬間的思慮和心動呢？陳道旭敢說沒有麼？

　他不敢。

　這輩子，現在陳道旭只欠兩個人，一個是林大小姐，另一個是甦沐雨。

　但前者他還能用餘生去補償，後者呢？

　再也沒有機會了。

　陳道旭默默地看了許久，神色逐漸堅定下來，他伸出手，輕輕落在甦沐雨臉上，似乎是要將她的樣子永遠記住，隨後他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輕輕留下了一吻。

　「紫萱你做到了，這輩子，我不會忘了你的。」

　陳道旭輕聲道，說著甦沐雨的小名，眼神柔和，「下輩子，無論你找不找得到我，我都希望你能有一個幸福的人生。」

　淚已干，人已遠，此生惟願，來世再見。

　……

　甦沐雨的死，陳道旭並沒有告訴給太多的人，除了公羊老爺子還有玄門觀內的雲流觀主之外，便只有甦中民被邀約參加她的葬禮。

　不管怎麼樣，甦沐雨終究是甦家的人，他希望甦家能有一個到場，送送她也好。

　而在回到玄門觀後，雲流觀主推著甦沐雨的母親甦梅出來，前去葬禮，卻和陳道旭連話都沒有說一句，形同陌路。

　倒是公羊老爺子喊住了陳道旭，告訴他可以去收拾一下甦沐雨房間裡的遺物。

　「沐雨生前和她的女助手李瑩說過，你是她唯一信任的人，雖然在爆炸中，李瑩也不治身亡了，但老頭子我還知道這事情，所以沐雨的遺物，你去整理一下吧！就放在後院裡。」

　公羊老爺子這些天似乎更加蒼老了許多歲，但神情看上去還算平靜。

　陳道旭張張嘴，想說些什麼，然而公羊老爺子卻是搖了搖頭，朝山下走去，一邊走，一邊只留下了一句話。

　「人各有天命，沐雨這丫頭，從小苦過來的，現在也算是解脫了，老頭子也沒別的念想了，你……好自為之吧！」

　陳道旭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一個人默默來到了後院中，那間曾經甦沐雨居住的東廂房，如今早已只剩下磚石瓦礫，而撲滅大火後，從房間內拿出來的遺物，都在後院的石桌子上放著了。

　石桌子上沒有太多東西，大概是因為那天火勢太猛，能留存下來的東西也確實是不多，陳道旭一樣樣看過去，上面除了甦沐雨佩戴過的金銀器玉器和一些個人貼身之物外，還有一個保險櫃。

　陳道旭看著那保險櫃，猶豫了一下，在上面輸入了小子衿的生日。

　「　嚓！」

　一聲輕響後，保險櫃打開來，陳道旭看進去，發現裡面並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有的只是一本日記本而已。

　對於甦沐雨有記日記這個習慣，陳道旭是知道的，曾經那封甦沐雨寫給陳道旭的信，相信也是她這個習慣所得來的。

　然而看著面前這本放在保險櫃中的日記本，陳道旭卻沒有任何打開的衝動，他只是默默看著，許久後拿起來，帶在了身上，又順便將甦沐雨的個人貼身飾品全都整理了一下。

　隨後陳道旭便離開了這裡，驅車前往甦沐雨的葬禮。

　……

　參加甦沐雨葬禮的人很少，葬禮也很簡單，因為這全都是按照甦沐雨的遺願來辦的。

　公羊老爺子，甦沐雨的母親甦梅，還有雲流觀主，甦中民以及那傢俬人醫院的主治李醫生而已。

　遺願是李醫生傳達的，在給甦沐雨做手術的時候，甦沐雨將這些遺願全都告訴了他，並且和他說，葬禮不要土葬，只要火化後，將骨灰埋到棲霞山千佛岩的一顆樹下就可以了。

　「甦小姐說，這樣以後你們來看她的時候，她還可以活著，而不用面對一座冷冰冰的墓碑。」

　參加葬禮的時候，李醫生如此對陳道旭說道。

　陳道旭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裝著甦沐雨的水晶棺，推著女兒小子衿嬰兒車的手，早已捏緊。

　一邊，公羊老爺子站在那裡，面容無悲無喜，另一邊雲流推著甦梅的輪椅車，同樣站著那裡，只是明明修太上忘情的她，此刻臉上也早已滿是淚水。

　甚至就連早已患了痴呆癥的甦梅阿姨，銀色的白髮下，那雙昏黃的眼楮中，似乎也在流露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情緒。

　白髮人送黑髮人，世上最悲苦之事，莫過於此。

　水晶棺內，甦沐雨穿著那身她最愛的藏青色旗袍，雙手交叉放在腹部，那張古典的面容早已經過修飾，似乎再次回到了曾經那美若天仙的模樣。

　然而唯有她的雙目，是緊閉的。

　隨後在周圍所有人的見證下，甦沐雨被送入了火爐，青藍色的火焰噴湧而下，將她的身軀覆蓋，這一刻，陳道旭突然心中像失去了一塊什麼似的。

　而嬰兒車中的系小子衿，此刻也突然間大哭起來，完全沒有徵兆。

　陳道旭伸手勾住了小子衿的手，很自然地開始輸送靈氣，然而小子衿卻沒有停下哭鬧，像是知道了她母親已經逝去的事實，直到陳道旭把她抱起來，她的哭聲才小了一些。

　「女兒，以後爸爸負責照顧你，你要聽媽媽的話，永遠幸福健康地長大。」

　陳道旭輕聲喃喃著，不知何時，眼淚再次盈滿了眼眶。

　紫萱，走好。

　……

　火化完畢後，陳道旭取到了甦沐雨的骨灰，隨後一行人便回到了棲霞山上，就在千佛岩的附近，那裡長著一棵不算很大的古樹。

　看著這棵古樹，陳道旭親自動手，在樹旁邊挖了一個坑，將甦沐雨的骨灰放了下去。

　同時放下去的，還有甦沐雨的那些遺物。

　唯有曾經陳奶奶送給甦沐雨的玉鐲子，陳道旭留在了自己手上。

　一個大男人戴這樣的玉鐲子，看上去很奇怪，然而陳道旭卻平靜自若，沒有絲毫異樣。

　將泥土蓋在那骨灰盒子上的時候，陳道旭的心緒慢慢平復了下來，那個曾經的甦沐雨已經永遠離去了，塵歸塵，土歸土，什麼都沒有剩下。

　世上哪個人不將是如此？

　將所有土都掩蓋上之後，葬禮也就到此差不多結束了，甦中民過來和陳道旭說了一聲，隨後便離開了，剩下的其他人，陳道旭也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在這邊留著。

　「老爺子，雲流觀主，麻煩將伯母送回去吧！我想這邊一個人待一會兒。」陳道旭輕聲說道。

　雲流沒有理會他，只是帶著甦梅阿姨離去了，老爺子也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會兒那棵古樹，最終也沉默離去。

　唯有陳道旭在那古樹前，坐下來，拿出日記本，打了開來。

　日記本扉頁第一句便是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的名言︰「如果你認識過去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只這一句話，陳道旭便忍不住看向了身前。

　剛掩埋的新土下，誰能知道這裡，葬著一個人？

　不過，香魂芳蹤無處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