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是一個很大的深谷，就算它的山壁極高，但陽光也能夠順利照射下來。

　　可是此刻，明明之前的天還大亮著，卻在下一秒被陰影籠罩，可怕的勁風從高處陣陣吹下，那是突然出現在上空的巨大鳥兒拍動翅膀時產生的風。

　　在這個明顯不科學的世界裡，方合見識過許多曾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物，可這樣巨大的鳥兒他也是第一次看見，它的雙翼幾乎完全籠罩了頭頂整片天空。

　　原本還能夠聽見一些清脆鳥鳴的深谷，不知何時已經寂靜無聲，癱在南燭膝蓋上的方合被勁風直接吹了出去，好在南燭抬手就將他擋住握在手心裡收了回來。

　　就算被人鬆鬆握在手心裡，方合也能夠感受到外面的狂風、聽見從上空傳來的尖銳鳥鳴，以及突如其來的巨大碰撞聲和熟悉的「啾——！」聲。

　　鳥媽媽是一隻成年鳥，聲音在平常聽著也很可愛，但它並非總是如此，當它進入警戒發出喝斥的鳴叫時，尖銳起來的聲音也充滿了威嚴感。

　　方合此時便聽見了鳥媽媽的聲音。

　　方合在南燭的手心裡一通亂擠，讓南燭覺得有些癢，稍微鬆了鬆手，方合的小腦袋就從南燭的大拇指和食指間鑽了出來。它努力的向上看，卻沒有辦法看清上方到底如何，越來越大的狂風吹得它連眼睛都睜不開。

　　南燭見此將另一隻手抬起，用衣袖擋住了方合。方合聽見南燭的口中說了一句完全聽不懂的話，然後原本在他們身旁肆虐的狂風頓時變得溫柔起來。等南燭將衣袖移開，終於能夠看清周圍的方合，就看見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可怕的狂風帶。

　　從深谷上方到底部，那些狂亂的風不停旋轉甚至能夠看得清它們的「身影」一道道佈滿了整片空間。

　　山壁被這些風削出規則的痕跡，細碎落下的石子也都被風絞成粉末。還有谷底的草木更是被席捲而下的風連根拔起、四處亂飛。然而這些風在靠近他和南燭的時候，卻頓時變得溫柔起來，彷彿它們處在兩個世界。

　　看著這樣的風，方合心有餘悸。

　　他若非被南燭護著，只怕此時已經身首異處。

　　不過借此方合也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南燭果然跟他的鳥媽媽一樣，都不是普通的存在。普通人在此刻，沒有被風捲到天上摔死或者撕開，定然也是驚慌失措的想要找地方躲起來。

　　這些想法在方合的心中只是一閃而過，他現在更加關心的是鳥媽媽。

　　在山谷上空，鳥媽媽確實也出現了，而他的鳥媽媽此刻正在跟那隻巨大的鳥兒戰成一團。

　　與那隻體型巨大到張開雙翼仿若遮蔽天空的鳥兒不同，原本在方合看來體型很大的鳥媽媽倒被襯托的「嬌小」起來。

　　然而鳥媽媽看起來體型小，戰鬥力卻一點兒都不弱，還是方合熟悉的能夠把所有求偶雄鳥揍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鳥媽媽。

　　天空中的鳥媽媽竟然與巨鳥硬碰硬，當它們相撞的時候，原本就狂亂的風吹得更加可怕。而它們乘著風在天空中不停變換飛行軌跡，利爪與喙是它們強大的武器。不僅如此，方合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些狂風彷彿也為它們所用，在空中交織成極為可怕的利刃。

　　仔細看了會，跟平時少根筋模樣完全不同的方合，一雙眼睛卻極為冷靜清明，他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看見了那些風被控制著進行攻擊，並且在空中兩隻鳥兒的周圍還在醞釀著更加可怕的風。甚至連天空……

　　「啾……」方合叫了一聲。

　　南燭也看向逐漸黑下來，一副風雨欲來模樣的天空。

　　這些烏雲聚集的極為迅速，只是一會而已就已經將太陽完全遮蔽。

　　「天象變了……」南燭輕輕的說，「乘鵬與梧凰打起來，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要是鬧得大了，造成萬民之災，即使是瑞鳥也會變成凶禽，天道更不會放過它們。

　　後面的話南燭並未說出來，方合在看見天象變化後，心裡頭卻湧起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它用力的從南燭手心裡往外擠，對著天空用力的鳴叫，然而它的聲音全都被外面的狂風吹散。天空中的巨鳥在此時被鳥媽媽用狂風甩了出去，轟隆一聲砸在了山壁上，震得整個深谷都微微顫抖。

　　有些著急的方合到此時才終於看清了那隻巨鳥的模樣，然後他的心裡頭湧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身為人的時候，方合看其他動物包括其他人種多少都會有些臉盲，更別說讓他分清兩隻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鳥兒都有哪些不同了。可是在他變成鳥後，臉盲的情況卻有所減輕，起碼他現在看見那隻巨鳥的面容和羽毛色澤後，就認出這隻鳥是平時經常會出現在他家鳥窩周圍的那隻。

　　因為這隻鳥的羽毛不如鳥媽媽漂亮，方合還一直喊它灰羽叔叔，而這只不論怎麼看都極為有氣勢讓人不敢靠近的灰羽叔叔，每次都會為方合與毛團姐姐帶很多漂亮的小石頭或者好吃的果子來。鳥媽媽對它的態度也要比其他鳥兒溫和許多，不是冷漠或者暴力驅逐，只是後來不知怎麼突然有一天鳥媽媽就不允許灰羽叔叔靠近他和毛團姐姐了而已。

　　自那之後灰羽叔叔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了，今天為什麼出現後就跟鳥媽媽打起來了？而且灰羽叔叔變得好大……

　　方合心中的不安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鳥媽媽乘勝追擊，直接將被摔到了山壁上的巨鳥從天空中打到了谷底。

　　落到谷底的巨鳥將谷底砸出了一個巨坑，也不再像是之前那般表現瘋狂，它用力的抬抬翅膀到了半空又重重落下。

　　它眨了眨眼睛緩緩合上膈膜與眼簾終於昏了過去，攪動的狂風在它昏睡後逐漸平息，天空中被聚攏的烏雲又逐漸散開，陽光透過雲朵落了下來，投射在深谷之中。鳥媽媽揮動翅膀從空中落下，那雙銳利的眼睛泛著淡淡金光，在它落地的時候逐漸收斂起來。

　　鳥媽媽表情極為嚴肅的盯著落在深谷中的巨鳥身上，直到那巨鳥身形恢復到了方合熟悉的大小，眼眸才溫和下來。

　　然後鳥媽媽就把視線轉向了南燭，那雙眼睛再次變得銳利，就連空氣都跟著緊繃起來。

　　南燭與鳥媽媽對視半晌，將握著方合的手向前伸出去攤開掌心露出了蹲在他手心裡的小毛團，「梧凰莫要生氣，他一直都在這裡。」

　　隨著南燭的動作，鳥媽媽將視線轉向了蹲在南燭手心上的方合，一雙眼睛逐漸染上了溫度，它對著方合輕輕的啾了一聲，聲音中帶著親近的感覺，讓南燭手心上的小毛團兩隻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濕漉漉的。

　　方合委屈的對著鳥媽媽啾了一聲。

　　鳥媽媽這麼厲害，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找他呀？

　　方合覺得自己這種委屈挺幼稚的，不過誰讓他如今還是一隻雛鳥呢？在有人疼的時候當然要能撒嬌就撒嬌，珍惜這得來不易的一切，不然將來沒有人疼自己了，該多難過呀——這些全都是來自方合上輩子身為人的感悟。

　　因著這種想法，方合便特別沒臉沒皮的對著鳥媽媽露出委屈的小眼神。

　　鳥媽媽被方合看得也特別心疼，就算它之前對方合要求嚴厲，但除那以外，它又何時讓自己家的崽受過這麼大的委屈？

　　不過還沒有等到鳥媽媽與自家崽來一個相見歡，一個小毛團就從鳥媽媽的背上鑽了出來——完全不知道這個小毛團是如何在鳥媽媽戰鬥的時候藏在鳥媽媽身上的——它的兩隻黑豆眼也是濕漉漉的，在看見方合後特別思念的啾了一聲，然後就急切的張開小翅膀往前跑了起來。

　　理所當然，它從鳥媽媽的身上軲轆一下滾了下來。

　　不過鳥媽媽對此習以為常，翅膀稍微挪了挪，就讓毛團姐姐順利的一路滾到了草地上。

　　滾到草地上的毛團姐姐甩甩頭，扭著頭再次找到了方合的方向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一路奔向了方合，由它喉嚨裡發出的啾啾聲滿滿都是思念。

　　方合也被帶起了情緒，直接就從南燭手心上跳了起來，同樣朝著他的毛團姐姐奔了過去。

　　這是一幅非常有愛的畫面，特別是兩隻小毛團相遇伸著脖子搭在對方的小肩膀上的時候，它們兩個全都發出輕輕的啾啾聲，顯得親密又可愛。從天上落下的光線照射在它們身上，讓它們兩個的周身彷彿染上了光暈一般美麗。

　　鳥媽媽看到這樣的畫面，那雙眼睛裡的神色更加溫柔。

　　只有站在另一邊的南燭緩緩放下自己的手，他的胳膊安靜的垂在身側，披在身後的長發也是柔順安穩的，垂下的眼眸倒映著眼前溫馨的畫面，只是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眼中到底是何種神色。

　　是溫柔亦或冷漠，或者是一片空蕩蕩的幽寂。

　　鳥媽媽一家終於重逢後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帶著昏迷過去的乘鵬一同來到了南燭居住的清水澗。

　　鳥媽媽對南燭是有些不高興，因為在方合落下來後，鳥媽媽隔了這麼久才下來跟南燭多少有些關係。不過看在南燭將方合照顧的很好，並且方合終於知道該要怎麼飛還長壯實不少後，鳥媽媽就沒有之前那麼討厭南燭了。而且，昏迷過去的乘鵬也需要南燭幫忙治療。

　　乘鵬是鳥媽媽一家的好朋友，雖然「好朋友」這三個字放在鳥兒之間來說可能跟人類的定義稍微有些不一樣，但它們的關係確實不錯，方合與毛團姐姐也受過乘鵬許多照顧。

　　鳥媽媽跟乘鵬之間不是沒有打過架，但從來沒有打得這麼厲害過，並且乘鵬的情況明顯不太對勁。回想一下，方合也發現了他的「灰羽叔叔」之前在與鳥媽媽打架的時候，感覺更加瘋狂凌亂與往常並不相同。

　　在方合記憶中的「灰羽叔叔」，雖然看著嚴肅威嚴卻極為可靠冷靜，就算是跟鳥媽媽打架的時候也絕不會出現失去理智的情況。

　　這樣對比起來就能夠看出之前的乘鵬到底有多奇怪。

　　緩解了對家人思念之情的方合，回到清水澗後就蹲到了乘鵬身旁，有些擔心的看著它。雖然他幫不上什麼忙，卻還是非常努力的去照顧著乘鵬，想辦法為它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

　　然後就看見方合一路銜著他的小手帕來回跑，毛團姐姐便跟在他的身後一同忙活——雖然毛團姐姐並沒有做什麼，但它跟著方合跑來跑去也是非常勤快的樣子。

　　在他們兩個小傢伙忙這些的時候，南燭正跟鳥媽媽梧凰站在一處，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如何交流的，等到南燭來看昏迷的乘鵬時，似乎已經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直到方合與毛團姐姐兩個被鳥媽媽趕到一旁，他都還沒有搞清楚鳥媽媽與南燭兩個到底是怎麼交流的。

　　也許是傳說中的通過精神力交流？

　　他記得很多修仙小說都是這樣說的，有識海或者精神力什麼的。對了……之前南燭好像還把灰羽叔叔和鳥媽媽喚作乘鵬與梧凰？

　　方合的心裡有許多疑問，可現在的事情還是治療昏迷的乘鵬。

　　然而鳥媽媽根本不給方合靠近的機會，只要方合試圖靠近，就會被鳥媽媽無情的用翅膀扇到一旁，有時還會在地上滾兩圈。

　　這個時候毛團姐姐就會開心的追在方合身旁，嘴巴裡發出愉悅的啾啾聲，好像方合在跟她玩。等停下來了，還會蹭蹭方合，偏著頭用那雙圓溜溜的黑豆眼一輛純真的看著方合。

　　方合對此無可奈何，他的毛團姐姐總是如此傻白甜，如果沒有他和媽媽在的話，說不定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不被允許靠近的方合，就帶著毛團姐姐站在一旁看著。

　　毛團姐姐因為對方合失而復得，所以也乖巧的很，只要能夠跟方合在一起就足夠，便也按捺著性子安靜的呆在一旁。

　　就在方合擔心乘鵬到底如何的時候，在南燭覆蓋在乘鵬的手心之下，突然閃爍出一片金光，竟然比白日的光芒更加耀眼，讓方合反射性擋在了毛團姐姐身前，同時轉開頭去，一時沒有看清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