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是一個極為好看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看不出材質的白色長衣，有著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服帖的披在背上。他的面容極為乾淨俊美，不是那種太過有侵略性或者太過柔和的弧度。他垂下的眼睫輕顫，纖長彷彿蝴蝶的羽翼，他的眼眸是黑色，猶如黑曜石一般迷人。

　　他的面龐線條偏向柔和，但那兩條鋒利的眉毛，卻讓他給人的感覺變得完全不同。而當他凝望著你的時候，不論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能夠拒絕他。

　　不是因為他的容貌，而是他給人的那種感覺，讓聽見他說話的人自然會順從於他。

　　所以，當這個男人一開始拿著親手編好的小花環套在方合的頭上並且笑著說，「真好看。」的時候，原本並不想要在自己的頭上套個花環的方合，堅定的意志瞬間就動搖了。

　　方合一點兒都不想要承認自己是被來自眼前這位絕頂美男子的讚美沖昏了頭腦，在自己的頭上被套了個花環，再看見這個美男子確實覺得那花環很適合他後，原本認為大男人頭上戴花環太奇怪了的方合也開始不太確定的想，也許真的很好看？

　　畢竟他現在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鳥，而不是人類。

　　想想一隻毛茸茸的可愛的小鳥，頭上戴著一頂漂亮合適的小花環，那畫面好像確實不錯的樣子。

　　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接受了頭頂的小花環後，方合的心情也開始變得美滋滋起來，然後事情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方合並不知道這個在谷底恰好接住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誰，事實上他跟這個男人從相遇到現在連一天的時間都沒有到。但這個男人卻彷彿對他非常熟稔一般，在接住他後就用手心捂著他，只讓他露出一個小小的頭在外面，迅速把他帶離了墜落點一路直奔萬丈懸崖下的深谷深處。

　　深谷裡頭枝葉茂密、氣候宜人，許多繁花綠樹在此生長展妍，看著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男人的腳步未曾停歇，帶著落下來後一直暈乎乎猶如廢鳥的方合穿過茂林修竹、繞過清水迴廊，最後來到了現在這個風景宜人的地方，把他放在了一個置於矮凳上的柔軟小墊子上面，開口跟他說了一句：「我名南燭，你在這裡好好休息。」然後就開始了他的……逗鳥時間。

　　方合是被腹部朝上放在墊子上的，一般鳥兒很少會如此，大多鳥兒只有死了才會有這樣的姿勢。不過方合前世是人，之前從萬丈懸崖峭壁上落下來，中間又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如今心力憔悴看著這個世界都是旋轉的。

　　所以被這樣放在墊子上也沒感到哪裡不對，甚至於他還舒服的叉著兩隻爪子，兩隻柔軟的小翅膀攤開，感覺自己好多了——他覺得這個無限旋轉的世界正在重歸正常。

　　就在他舒服的快要睡過去時，卻突然感覺到自己毛茸茸的小肚子被輕輕按了一下。

　　很困的方合沒有動，想著也許是錯覺，結果很快他的小肚子偏下的地方又被輕輕捋了一下。不是方合吹牛，他這七年來作為一隻雛鳥最大的成就，除了把毛團姐姐照顧得茸毛柔順發亮，便是他自己這一身茸毛手感也是頂尖的，絕對可以讓人愛不釋手。

　　然後他就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愛不釋手了一把，那不規矩的指腹一直在他小小的毛茸茸的身體上摸來摸去，真真是「肆無忌憚」哪裡都敢摸，惱得方合一下子就從軟墊上跳了起來，想要跟這擾人清夢的登徒子好好理論一番。

　　結果因為墊子太軟，他自己如今的身體又太小，整隻也是軟軟的，結果想要跳起來不成反而在軟墊上掙紮了許久。原本質問的帶著譴責語調的「啾啾啾」，全都變成了斷斷續續還帶著求救信號的「啾啾啾」，最後他還是被騷擾了他半天的南燭從軟墊裡拯救出來的。

　　掙扎到完全沒有力氣了的方合被南燭小心的放在了一旁矮桌上，看著一臉寫著精疲力竭和得救了的方合，南燭忍不住的勾起唇角輕輕笑出聲來。

　　聽到南燭笑聲的方合簡直想要找個洞鑽進去，他的心裡完全是要惱羞成怒了，不過在他看見了南燭那張絕頂美男臉後所有的火氣和惱羞全都消失無蹤，整隻鳥的黑豆小眼只能夠跟著南燭那張臉轉來轉去了。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一個能長成這樣的男人，好看到讓他感到自己語言的貧乏，而南燭一身獨特氣質更是使其充滿了神秘的魅力。

　　如果他現在不是一隻鳥，也許會鼓起勇氣追求南燭。

　　南燭見方合呆呆的小模樣，那不規矩的指頭又伸了過來，溫柔的拂過方合的頭頂與後背，南燭的聲音如同他的那張臉一樣讓人覺得好聽，猶如陳酒使人未飲先醉，「你在想什麼？覺得我很好看嗎？」

　　等到盯著南燭發呆的方合反應過來南燭說了什麼的時候，南燭已經再次把方合從頭到尾擼了許多遍，就算方合呆呆的趴在那裡，在南燭看來也分外可愛。

　　就是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南燭想了想，轉頭就編起了花環……這正是眼前一切的開始。

　　如果時光倒流，方合想，也許他會想辦法轉移一下南燭的注意力，不然他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了。

　　頭上戴著漂亮的小花環，身上披著一件精緻合身的小衣服，周圍還墜了許多亮晶晶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寶石。

　　從外表來看，方合簡直就是一個超可愛的「紅包版國王」，花環便是他的王冠。穿在身上的小衣服也完全看不出來任何針線的痕跡，說是天衣無縫也不為過，穿著它的方合也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非常舒服。不僅如此，在這一段時間中，心靈手巧的南燭還為方合做出了他的王座——一個極為精緻美觀充滿自然氣息的鳥架，在一旁連食水都為方合準備好了。

　　弄好這些後，南燭就把方合從矮桌上移動到了鳥架上，看南燭的神色似乎頗為滿意。

　　「喜歡嗎？」他還問了方合一聲。

　　自從投胎成了一隻鳥便裸奔了整整七年，突然再穿上了衣服還略微有些不習慣的方合動了動自己的脖子，抖了抖衣服下的小翅膀，微微偏頭對著南燭啾了一聲。

　　「你這是要包養我嗎？」

　　明明南燭並不應該聽懂方合的鳥語，但是南燭說的話卻正好接了方合的話。

　　「以後你就在這裡陪著我一同生活，可好？」

　　上輩子身為一個見過世面的現代人，方合接觸過的美人不勝枚舉，美人們環肥燕瘦應有盡有、儀態眉眼風情萬種，可是那些美人卻未曾有誰觸動過方合——不管那些美人用何種語調或者態度神色與方合說話——非常奇怪的，坐在方合身前的南燭只是垂著眼簾看著他，然後用這樣平淡的語調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方合卻有一種心扉被敲擊的感覺。

　　這感覺如此陌生，卻又讓他想要立刻答應下來。

　　不過方合還是忍住了這股衝動，他想到了自己的鳥媽媽和毛團姐姐。

　　雖然鳥媽媽這一段時間對自己是有些嚴肅，在他「不爭氣」的時候還會訓斥他，不過鳥媽媽一直都對他很好很好，還有毛團姐姐也特別愛護他，會把喜歡的東西都讓給他，雖然那些東西他不一定會喜歡。

　　可是七年的時間，還有鳥媽媽和毛團姐姐的真誠愛護之情，也讓方合將它們看做了自己這一輩子真正的家人。

　　相比起留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方合還是更想要回到鳥媽媽和毛團姐姐身邊去。

　　他的鳥媽媽和毛團姐姐可都期盼著他能夠飛起來呢，如果他真的死了，還不知道鳥媽媽和毛團姐姐會有多傷心。

　　他可是將來要成為家裡頂樑柱的雄鳥呢！

　　再次把自己的鳥生目標列出來複習一遍的方合挺起小胸膛對著南燭特別嚴肅的「啾～」了一聲。

　　「不可以啊，我還要回去找媽媽和姐姐。」

　　不過南燭聽不懂方合的啾啾，「這是答應了嗎？」

　　方合搖頭更加認真，「啾！」沒有答應！

　　方合搖頭，南燭看懂了，然後一下子就沒有聲音了。

　　方合看著南燭的臉，心裡頭頓時有點慌。

　　之前南燭跟他說話的時候，就算面上神色不多，但那雙眼睛裡的溫柔卻讓他覺得南燭其實是個溫柔的人，他的心中對南燭有一種莫名的信任，這信任甚至讓他做出了搖頭這種動作，明確的表明他能夠聽得懂南燭說的話，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的鳥兒會做的事情。

　　可是現在的南燭，他雖然依舊坐在那裡，面上還是沒有多少神色，但是那雙暗下去的眼睛卻讓周圍的一切鮮活都變得猶如水墨一般只剩下黑白的顏色。

　　方合一下子就慌了起來，可他現在是一隻鳥，他也不知道該要怎麼辦，讓他就留在這裡也是不可能的，他還要回去找鳥媽媽和毛團姐姐，如果……如果能夠都住在一起就好了，這樣他就不用這般糾結了。

　　他想著，小聲的對著南燭啾了一聲。

　　「……等我會飛以後，天天來看你好不好？」這已經是方合所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然而南燭還是聽不懂方合說了什麼，不過南燭身上那種縹緲到彷彿下一刻就會消散的感覺倒是消失了，他用一種無奈而又溫柔的目光看著方合，輕輕的說，「沒有關係，我會等著你。」

　　該要如何形容那種溫柔的目光，還有潛藏在深處的荒涼？

　　有一瞬間，方合覺得自己剛才搖頭，真的是最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