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修真界超脫於凡塵而存在，但修真界的各大門派，每隔五年又或十年，亦會敞開大門向凡間招攬弟子。

　　修真界中從來都不會缺少恩怨情仇，近來更是多事之秋。

　　因為魔界的侵擾，修真界中各大門派弟子死傷無數，有一些小門小派更是出現了後繼無力的情況。加之凡人們也有許多流離失所之輩想要擺脫凡間困厄，覓得超脫之法。

　　於是在魔物侵擾的事情告一段落後，各大門派便提前開始面向凡間收攬弟子。

　　派遣門中子弟出外尋覓根骨絕佳之人者有之，等待凡人因緣巧合自身尋來亦有之。

　　不過是轉瞬功夫，原本看著有些蕭條的修真界突然之間又熱鬧了起來，就連暫且封山不出的上清宗，也敞開了大門對外招攬弟子。

　　——魔物侵擾的事情，上清宗到底沒有袖手旁觀，那可是會影響到整個凡間的大事，疏忽怠慢不得。

　　上清宗到底是有著深厚底蘊的大宗門，當它對外招收弟子的時候，不僅僅只是那些想要尋覓一個好仙緣的凡人們不遠萬里艱辛奔踏而來，就連許多散修和其他小門派的弟子都趕了過來。

　　伍奉背著雙手站在上清宗正殿屋頂，垂眸看著遠處山門。

　　上清宗的正殿位於雲海之間，凡人一雙肉眼自然看不見被崇雲遮蓋之後的景象，但站在正殿屋頂的伍奉卻能夠將崇雲之下山門前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今年……來了很多人。

　　殷正御劍而來落在伍奉身旁，伍奉轉頭看著殷正，面上露出微微笑意來，「三師兄，你來了。」

　　殷正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與之前相比到底多了些人氣，他對著伍奉微微頷首並不言語。

　　伍奉對此早已習慣，他的這個三師兄，最開始被師傅帶在身邊的時候便是這樣的性子，從來都是少言少語。以前大家師兄弟全都在的時候，三師兄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只有在面對大師姐的時候，三師兄看起來才像是一個普通人。而對於那些並不熟悉的人，三師兄就更沒有任何人情味可言了。

　　只是後來師兄弟一個個走的走、散的散，大師姐至今未曾醒來後……三師兄就再也沒有笑過了。

　　「今年來了許多人。」伍奉看著山門處的景象言道。

　　殷正微微眯起眼睛，對於自己所看見的景象並不是非常滿意。

　　在他跟著大師姐進入禁地之前，那個時候的上清宗每當招收弟子的時候，哪一次不必眼前的景況熱鬧？

　　殷正雖未說什麼，可伍奉已然明了他的想法。

　　面上露出一絲愧疚的神色，伍奉微微嘆息一聲，唇邊勾起無奈的弧度，「我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宗主啊……」上清宗在他的手中，變成了如今模樣。

　　雖然他已經非常努力了，但……

　　伍奉垂下頭來眼中有些落寞，一旁殷正抬手敲在他的頭上，就像是小時候那樣。

　　伍奉被敲到的瞬間懵了一下。

　　就算他的修為在眾多師兄弟間不算多好，但現在的修真界中想要無聲無息靠近他還不被發現的人可沒有幾個，而且……

　　他都這麼大了……

　　「三師兄……」伍奉無奈的看了殷正一眼，「我都已經這麼大了，你怎麼還這樣。」

　　殷正瞥了他一眼，「那就不要露出讓人不喜的表情。」

　　「……三師兄那還是這麼嚴厲。」

　　殷正沒有再接伍奉的話，只是看著山門口熱鬧的場景。

　　每個門派對外招收弟子的時候，都會設有相應的關卡。

　　這些關卡並不相同，多少都跟各個宗門本身修行之法以及對天道的理解有關。

　　劍修的門派自然更加注重用劍，體修、符修、法修，乃至於佛修等等各有不同。其中最為突出的自然要數佛修，因為人家招收弟子首先看的不是根骨天賦，而是弟子的悟性對佛的理解。

　　上清宗作為一個大宗門，南燭創立之時收下九位記名弟子，傳授了各不相同的功法，也就使得上清宗從一開始的時候便擁有了極大的多樣性。許許多多地方都有涉獵，故而對弟子的考量就需要更加全面一些。

　　今年來到上清宗的人不少，但上清宗最後會收下的弟子也不過百取其一而已。

　　就算下面來的人很多，但優秀者卻總是能夠脫穎而出。

　　對於今年來的這些人，伍奉還是比較滿意的，即使是身上什麼都沒有的凡人，他們也有著極為可怕而又強大的意志力。

　　沒有這樣的意志力，他們也沒有辦法來到這裡了。

　　而就在這樣的一群人當中，伍奉的視線突然就凝在了一個人的身上無法轉開。

　　他的眼中先是茫然了一瞬，再仔細看去，伍奉的面上露出了極為疑惑而又凝重的神色來。一旁殷正感覺到了伍奉身上的變化，便也順著伍奉的視線看去，在那許多人之間，他也看見了那個讓伍奉無法轉開視線的人。

　　「那個人……」伍奉微微抬起手指，眼中和聲音裡都透著許多不可思議，「那個人……他……」

　　「他與師傅所繪之人一般無二。」殷正接著伍奉的話說了下去。

　　在很久以前，他們的師傅還沒有離開的時候，上清宗也還沒有變成一個大宗門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們的師傅還留在他們身邊，會教授他們許多東西。

　　時常……

　　他們會看見師傅在空閒的時候，從懷裡拿出紙筆來細細描繪。

　　師傅並沒有避開過他們，也不介意被看見。

　　但是每當師傅拿起紙筆來描繪的時候，身上的氣息總是會變得格外溫柔，好似成為了另外一個人。而他的眼中也多出許多，在當時的他們完全看不懂的東西。

　　後來長大了，他們才知道，那叫做思念。

　　師傅畫了很多很多的畫，這些畫裡全都是同一個人。

　　師傅將這些畫掛起來，擺在屋子裡。

　　每當師傅推門而入的時候，他們這些站在屋外的弟子都能夠看見那些被掛在屋子裡的畫。

　　畫上的那個人總是面上帶著微微笑意，那雙眼睛裡面好像有著靈動的光芒，若非那只是一幅畫……而他們也明確的知道這一點，大約都會將那看做是一個真正的站在那裡人。

　　每天每天，都在等待著師傅回去。

　　他們這麼多的師兄弟也曾經詢問過師傅，「那是誰？」

　　師傅說……

　　「那是我愛的人，我在等他回來。」

　　那個人的畫，師傅畫了太多，他也等了很久很久。

　　隨著年歲日長，他們這些弟子也都不敢再去提那個人，因為害怕師傅會傷心。大家也都逐漸明了了一件事情，師傅愛的那個人，大概已經不在了。

　　不然過去了這麼久，為什麼那個人還沒有出現呢？而他們的師傅這麼厲害，若是那個人還在的話，師傅一定會找到他的吧。

　　可是師傅哪裡都沒有去，他只是等待在那裡，一遍又一遍的描繪。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大家對於師傅喜歡的人竟然會是一個男人還稍微驚訝了一下，但看著師傅如此喜愛那個人的模樣，他們又覺得性別這個東西又有什麼關係呢？況且在修真界中，性別從來都不是什麼會成為阻礙的東西——只要你願意的話，只要你有實力的話。

　　而在此時此刻，伍奉和殷正兩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

　　就在山門前，那個人……

　　「他是師傅畫中的那個人吧？」

　　不然，為何他們的容貌會如此相似呢？

　　就連行止之間的神態，都與畫中無二。

　　「……告訴師傅吧，他等的人終於回來了。」殷正說。

　　……

　　南燭與方合回到了大荒之地。

　　大荒之地綿延萬里，期間雖然極少會看見有修真者的蹤跡，更有不少厲害的精怪在其中生活，但平日裡還是非常熱鬧的。

　　只要那些精怪大妖不去故意釋放身上的威壓，活潑的鳥雀和小動物以及各種昆蟲植物之類，總是會發出屬於它們的聲音。

　　嘰嘰喳喳到處都是，又或者是在深林中與草木擦身而過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方合在大荒之地生活了這麼些年，鳥媽媽又經常會帶著他飛在天空中巡視自己的領地，對於大荒之地中各個精怪分佈以及平日裡的樣貌，他還是非常熟悉的。

　　所以一走進大荒之地，方合就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大荒之地……有許多地方都出現了被毀壞的痕跡。

　　一些山頭平了，一些深林毀了，還有一些大妖怪竟然死了。

　　方合連那些妖怪的氣息都感覺不到了。

　　方合飛到了南燭的肩膀上，一臉嚴肅的看著眼前的大荒之地，原本回到大荒之地輕鬆愉悅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來。

　　「啾？」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鳥媽媽和毛團姐姐還好嗎？

　　方合心裡頭有些擔心，但還不至於驚慌失措，他對於鳥媽媽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不過大荒之地在他們離開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南燭將飛到肩頭的方合一把捧了回去，方合張開兩隻翅膀拍了拍穩住身體，仰頭看向南燭略微有些不滿的啾了一聲。

　　他現在可不是萌萌噠肥啾了，他可長大了不少，已經是一隻漂亮的青年啾啦，雖然還沒有鳥媽媽那麼大的體型，但也有南燭張開的一隻手大了。

　　長大的啾可不能繼續天天被捧在手裡啦，他要站到南燭的肩膀上去。

　　方合對著南燭啾了半天，得到的卻是南燭蓋下來的手。

　　南燭輕輕捋過方合的頭頂和後背的羽毛並未開口，手法卻極為嫻熟，將方合捋的稍微有點舒服，於是方合就忍不住的微微眯起眼睛還偏了偏身體，想要被擼的更舒服。

　　等他擺好了姿勢被擼了半天后，方合才反應過來。

　　他又不是貓，他可是一隻鳥，還是一隻特別特別厲害，將來要翱翔天空的鳥，他怎麼能夠如此懈怠，就這麼被南燭給擼的放棄掙紮了呢？

　　不過……

　　南燭多年擼鳥，手藝絕佳，方合動了動身體放棄了掙扎。

　　南燭帶著方合飛在半空中，大荒之地如今景況盡收眼底，一路向著忘憂谷去，那些可怕的景色少了許多，看著也越來越「正常」。

　　而在他們飛到了一半的時候，被擼得太舒服的方合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太安靜了。

　　已經安靜到了死寂的地步，好像連風都停駐了下來，一點兒風聲都沒有了。

　　方合睜開兩隻黑溜溜的眼睛，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看，他想要找到有哪裡不對的地方。而南燭卻表現的非常平靜，他只是站在了半空中，彷彿在等待什麼。

　　然後……

　　並沒有過去多久。

　　方合突然就感到天黑了下來。

　　一開始他是以為天黑了，因為太陽的光芒被完全遮蓋，整個大地都被暗影籠罩，還有強勁風從頭頂席捲而過。

　　那些在地上的草木，在那一瞬間全都彎下腰來，彷彿朝拜什麼。

　　不過方合很快就意識到，這並不是真的天黑了，而是天空中突然出現的一雙巨大的羽翼完全遮蔽了天空。伴隨著一聲響徹寰宇的清脆鳴叫，整個大地都吹起了狂風。

　　方合能夠看見那些被狂風捲動的草木不停搖擺的模樣，原本安靜到寂靜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全都動了起來。如果不是南燭護著方合，方合感覺自己也會被這狂風捲走，吹到遙遠不知何處的天邊。

　　方合用力仰著頭看著天空，他卻只能夠看見一片黑影，那黑影飛在雲層之上將整片天空遮蔽，他什麼都看不清。

　　南燭抬手蓋住了方合的頭，當視線被遮蔽後，方合感覺到了眼中的酸澀感，那種好像被什麼沉重東西壓著的感覺也在一瞬間消散。他垂著頭抵著南燭的掌心小小啾了一聲。

　　南燭垂眸復又抬首。

　　後面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方合並不清楚。

　　他好像被隔在了另外一個世界，只能夠感覺到在南燭的掌心之外狂風驟起又凌亂。不過那些風來的突然卻也結束的毫無徵兆。

　　當南燭將手掌拿開，方合就看見了他的鳥媽媽和毛團姐姐，還有……垂頭喪氣的乘鵬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