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方合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沒過多久，突然就聽見外面傳來不少腳步聲。

　　他走到窗前往外面看去，就看見一大群的族人，正簇擁著一個年邁的老者緩緩走向他的房子。

　　本應不認識老者的方合，在去過天圓界後，這一世封閉的記憶有所鬆動，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老者是誰——他是方合父親的兄弟。

　　明明不應過高的年紀，看起來卻是如此老邁的模樣，方合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見到的那位從寒的皇姑姑。

　　老者看起來非常受到族人們的尊重，他的兩條腿沒有辦法像是族人們一般走得飛快，族人們也都放慢了腳步跟在他的身邊，抬著兩隻手虛虛攙扶著他，生怕他跌倒在地。

　　老者的面容也極為平靜慈和，就那樣慢悠悠的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方合的門前。

　　他在走到門前後，握著兩旁族人的手站穩身體喘了一口氣，看得出來非常疲憊。

　　不過身體健康的族人們卻沒有誰會在意這些，大家看著老者回頭掃了他們一眼，然後對著他們擺了擺手。

　　完全意會的族人們全都乖順的往後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只是不管他們在做什麼，依舊時不時的就會將視線轉向方合的房子。

　　而站在外面的老者緩了會後才抬起手來敲了敲方合的房門。

　　「咚咚咚……」

　　「咚咚咚……」

　　方合並不是很想開門……

　　前文提到過，在這個上古時代，凡人若想要活的長壽幾乎只有修行一途。但普通凡人的年紀依舊如此，三十多歲都能夠算是「高齡」，更不要說老者這幅模樣。即使不看老者這幅模樣，他的年齡算一算確實也是不小的——跟其他人相較而言的話，他也快有四十歲了。

　　「姬天合」的父母為了族人奔波尋找能夠活下去的方法，很早之前就死了，這也是姬天合能夠在小小年紀便繼承族長之位的原因。

　　其實當初更加適合繼承族長的人還是有的，那就是姬天合的這位叔叔姬午。

　　雖然姬午不像是姬天合的父親一樣，擁有極為強健的體魄，但他卻有著其他的優點，他能夠讀懂自然的語言，甚至於預測出一些即將發生的事情。

　　這讓他在族中擁有非常高的聲望，而他之所以會不到四十歲就看起來這般年邁，正是與他的能力有關。

　　——大地之族的人確實是不能修行的，但他們之中極個別的人卻能夠覺醒出一些特別的能力來。

　　族中許多年齡比較大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遷徙、意外和危險中喪生，包括方合的父母，但是姬午活了下來。同時他也為族群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大多數的族人們能夠活下來都有他的功勞在裡面。

　　姬午的能力並不是說存在就會讓其變老，若是不去使用，姬午的「時間」是不會加速流逝的。但他為了給族人們尋找出路，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到如今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就這還是姬天合反覆阻止的結果。

　　站在方合門前的姬午，也想到了不少關於從前的事。

　　他能夠活下來，確實是「姬天合」阻止的結果。

　　當初發現自己擁有這種能力，並且族人的生存愈發艱難的時候，姬午就已經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更何況那個時候他的兄嫂全都死去，族群危在旦夕，他自然更是不吝嗇使用自己的能力。

　　但是姬天合阻止了他。

　　姬天合抓著他的手腕，瞪大了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大聲的吼叫著阻止他。

　　「我的家人都已經死了，我現在只剩下你一個叔叔了！你也要死在我的面前嗎？！」那個時候的姬天合極為痛苦，而姬午正是被姬天合眼中的痛苦與絕望所震懾。

　　那個時候的姬天合還那麼小，這一整個族群的命運都系在他的身上，對姬天合來說是無法想像的壓力。但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卻這樣沉默的扛起一切，然後用自己的命去為族人尋找生路，正如同他的父親……

　　「叔叔……不要再這樣做了，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我一定能夠找到生路的……不就是這天要變了嗎？不就是那些恣意妄為的大能者們嗎……一定可以的，請相信我……」

　　當時的姬天合抓著姬午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呢喃。

　　姬午記得那個時候姬天合的眼睛。

　　姬天合在說那句話的時候，確實是為了「說服」他，但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而那個時候的姬午突然就明白了。

　　若是自己也死了，只怕姬天合真的要支撐不住了。

　　所以姬午停下了自己的行為，他沒有再次頻繁透支的使用自己的能力，他選擇了活下去。

　　只要自己還活著，姬天合就不會真的崩潰。

　　姬午不想要看見那樣的場景。

　　這個世界對於凡人已經足夠殘酷，對於姬天合也已經足夠無情……在他能夠自己做決定的情況下，起碼有一點……他可以成為姬天合手中最後的抓住岸邊的一根草。

　　不過姬天合確實做到了他所說的那些，他帶著族人們找到了新的駐地，並且在這裡住了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姬天合也已經成長為一個溫柔又冷靜的人，雖然……很多時候看起來會有些不靠譜的樣子，說一些不像是一個族長會說的「天真可愛」的話。

　　但姬午從來不介意這些，族人們也從不會覺得這樣有什麼。反而在習慣了姬天合的「跳脫」後，大家從姬天合的話語中汲取了新的力量，有了新的希望。

　　起碼……

　　現在的族人們，都是堅強的、都是對未來抱有希望的。

　　姬午想到這些便忍不住笑著嘆息一聲，他在門前等了好半晌也不見方合開門，眼中神色有些瞭然的同時也帶了許多無奈。

　　他哥哥的這個兒子，這樣的性格也不知道到底像誰。

　　在人前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對一切都充滿希望的樣子，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壓抑在自己的心底。在必要的時候，他能夠比任何人都更加果決、更加勇敢……但有的時候，當他不想要面對什麼情況的時候——比如族人們每次只要稍微提上那麼一句跟他終身大事有關的事情時——他就會裝聾作啞，甚至隨便找個什麼理由躲起來。

　　正如同此時。

　　姬午非常理解姬天合的性情，所以他並不著急，就那樣在外面站著。

　　等了好半天不見開門，姬午便再次抬起手來規律的敲三下門，再把手收回去放著，等著方合開門。

　　屋子裡的方合確實想要裝死，他一點兒都不想要再被族人用同情又擔憂的目光注視著了，並且被詢問，「族長夫人怎麼沒有一起回來呀？」這樣的問題。

　　但外面站著的人是姬午。

　　方合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外面的姬午越是淡定，房間裡的方合就越想假裝自己其實不存在。但想到姬午那副身體虛弱的樣子，方合卻又不忍心讓姬午一直在外面站著。

　　最後方合還是沒有擰過姬午的堅持，他慢吞吞的挪到了門邊打開了房門。

　　在他打開房門的一瞬間，方合都能夠感覺到周圍那些偷偷往他這邊看的族人們，集體鬆了一口氣，一副終於安心了的模樣。

　　方合用盡自己的意志力，讓自己不要去注意周圍那些喜歡圍觀族長的族人們，而是與姬午對上視線。

　　姬午的視線非常平和，其中沒有任何責備或者好奇的情緒，更多的是一種通透，彷彿這個世界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都能夠真心的理解。

　　他能夠明白你的痛苦，也能夠明白你的快樂，還有你的所有無奈委屈等等等等。

　　方合微微抿了一下唇角想，是不是所有擁有這種類似於窺探命運能力的人，都會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不論是姬午還是皇姑姑，他們的能力都不能夠完全被叫做窺探命運，但他們實際上確實能夠觸摸到，一些普通人神鬼魔所無法觸碰到的，屬於命運的邊界。而那些擁有測算天命、甚至屏蔽天機能力的大能者們，他們已經活得足夠久，並且有著極為堅定的屬於自己的目標，他們心中裝著的東西是不同的，眼神自然也會不同。

　　「不讓我進去嗎？」被方合盯著看了好一會的姬午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方合，神色極為慈和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完全的慈和猶如全然理解你的長者，其中甚至帶著一點兒小小「威脅」，「若是你想要在這裡談論的話，我是不會感到介意的，只要……你不介意的話。」

　　隨著話音落下，面容慈和的姬午對著放個露出了一個明顯的笑容，而方合對這個笑容感到無奈。

　　他當然不想要被好奇心旺盛、又特別關心族長的族人們，全程圍觀他跟姬午要談論什麼，所以方合往後退了一步，讓姬午可以走進屋子裡。

　　在姬午邁開腳步的時候，還伸出一隻手來去扶著。

　　不過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姬午抬起來的手給打了回去，「我的身體還很不錯，不會摔倒的。」

　　方合將姬午上下打量一番，一點兒都不認同姬午所說的這句話。不過看在姬午神色清明，走路的兩條腿也確實有些力氣，就沒有再伸手去討嫌。只是在關上門後，方合依舊隨時注意著姬午的情況。

　　要知道老人摔一跤都是非常嚴重的，畢竟人老之後骨頭就會變脆，也沒有年輕人的恢復能力。所以摔上一跤要是斷了骨頭，對老人來說並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按照年齡來說，姬午的身體狀況不應該跟老人一樣。但姬午使用能力後，自身的時間流速是加快的，他現在一副年老模樣，實際上就是說他的身體已經是個老人的身體了。

　　老人總是要多注意一點。

　　即使姬午看起來並不服老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記憶混雜的原因，盯著姬午背影的方合心裡感覺有些酸楚。他感覺到前面走著的那個老者，確實是與自己血肉相連的親人，而他並不希望失去這個親人。

　　姬午找個地方坐了下來，方合轉頭就給他端了杯水放在旁邊。

　　很普通的杯子、很普通的水，姬午看著卻非常喜歡，他把那杯水握在手中轉了轉，點了點頭，「你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

　　這手藝兩個字並不是說方合「泡水」的手藝，而是製作杯子的手藝。

　　他們這些族人遷徙的時候並不能夠帶上很多的東西，除了必需品以外的東西都被留在了以前的聚居地。所以到了新的遷徙地後，有一些東西就需要重新製作，比如這輩子和碗，大多都是大家自己製作。

　　即使方合身為族長也沒有什麼特權的。

　　因為杯碗這些東西都是能用就行，所以大家在製作的時候也不會花費太多的功夫，畢竟他們更加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蓋房子、種地、打獵、清除危險等等事情上。

　　不過方合拿出來的這個杯子倒是明顯要比別人自己製作的更加漂亮精細並且牢固耐用。

　　面對姬午的誇讚，方合略微有些心虛的點了點頭。

　　因為那杯子是姬天合做的，而不是他做的。

　　不過在姬午說這些的時候，相關的記憶和心情又再次冒了出來。並沒有手工製作過這些東西的方合甚至覺得自己能夠做出一模一樣的杯子來。

　　微微皺了下眉頭，方合硬是將自己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這邊的姬午已經喝了水將杯子放了下來，「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合：「……咱們能別再提這件事情了嗎？」已經被族人問了很多次的方合，根本不想再談為什麼族長夫人沒有跟著一起回來的問題了。

　　姬午看著方合臉上崩潰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好好，那我們就不彈為什麼族長夫人，」在說族長夫人這幾個字的時候，姬午略微加重了一點兒語氣進行強調，「沒有跟著你一同回來的問題，我們來談談這位族長夫人吧。你喜歡他嗎？你和他是怎麼認識的？又認識多久了？他喜歡你嗎？你們想要在一起生活嗎？」

　　一連串的問題從姬午的口中冒了出來，方合聽著姬午的問題，原本有些煩躁的心倒是平靜了下來。

　　能夠有一個人說一說他跟南燭之間的事情，方合其實是很開心的，畢竟自從他與南燭相遇後，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不論是開心的或者是不開心的事情，都因為他是一隻鳥兒的關係沒有辦法與人傾訴，而他現在變成了一個人……

　　方合垂下眼睛，忍不住回憶起所有跟南燭有關的事情，而姬午看著方合微微露出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