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回京
之前五老爺都不知道袁長卿擅畫,因著這走馬燈的事,才叫老爺突然發現,袁長卿竟還帶有這樣的技能,於是第二天,當林如稚等人跑來找珊娘時,老爺便拉著無所事事的袁長卿去會他的那幾個畫友了——其實是把他帶出去炫耀了。
因聚會的茶樓離著不遠,五老爺和袁長卿就安步當車走了過去。二人才剛出了長巷,迎頭就看到大老爺和他新請的一個師爺說笑著從橋上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托了親家次輔的福,或者是袁家老太太依著約定往宮裡吹了風,如今大老爺終於如了願,在禮部得了個小小的差使。雖然官位品級沒變,好歹是擠進了京官的行列,大老爺表示很是滿足。這不,人還沒走馬上任呢,就特特聘了個京畿出身的老道師爺。
大老爺和五老爺雖說是同母兄弟,其實關係一點都不好,甚至還不如那些血脈淡了一層的庶兄弟們。大老爺這裡看不起混吃等死的弟弟,五老爺那裡也看不上仕途經濟的大老爺,因此兄弟二人見了面,只相互略點了個頭,便打算各自走開。偏那新來的師爺忽然認出,袁長卿是就是那京裡有名的「高嶺之花」,知道他是今年春闈奪魁的熱門人選,立時湊到大老爺耳旁一陣低聲耳語。
大老爺的眼一閃,頓時改了態度,笑著問袁長卿:「聽說你今年也要下場?可有把握?」
叫五老爺驚奇的是,能跟他談詩論畫的袁長卿,居然也能跟大老爺有模有樣地聊起經濟學問,且還說得大老爺一陣連連點頭。五老爺忍不住就把他這女婿又是一陣上下打量——他好像又發現了袁長卿的另一個新技能了。
老爺正打量著,忽然就聽到大老爺問著袁長卿:「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酒請客?得提前跟我說一聲兒……」
五老爺立時不客氣地拒絕道:「叫孩子們歇歇吧!他們前前後後能在家裡住個幾天?再抽空招待你們一天,累也不累?!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照理說,珊娘夫婦回來後,五老爺就該主動替他們辦桌酒席宴請一下眾親友的,偏五老爺不是個可以以常理來論的人。大老爺叫他這親弟弟給頂得一陣乾瞪眼兒,卻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得和袁長卿又說了兩句閒話,便就此一別兩過了。
五老爺回頭把袁長卿一陣上下打量,道:「你要下場?這麼大的事,怎麼也沒聽你說一聲兒?」
「也沒什麼,不過是考個功名而已。」袁長卿的眼角微微一彎,淺笑道:「當初我答應過老爺要照顧好十三兒的,只如今我能力有限,便是為了她,我也該好好替我倆掙個前程才是。」
老爺聽了不禁一陣沉默,歎道:「可惜我已經多年不曾碰過四書五經了。」
袁長卿便知道,老爺也動了心想要替太太掙一個前程。於是他勸慰著老爺道:「老爺和我不同,老爺終究是已經有了成就之人,偏我什麼都不是。」——五老爺心高氣傲,當年在京城闖出名號後,回到鎮上竟是誰都沒言語,所以除了他那幾個畫友,鎮上竟少有人知道,他就是當年曾名動京師的那個疏儀先生——「我從沒瞞過老爺我家裡的情況,家裡是不可能給我什麼的,偏我又年輕,容易招人挾制。我若想要給十三兒一個安穩的家,就得自己立起來。」
老爺不由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感慨道:「之前我不放心把珊兒給你,就是覺得你這人心機太重,如今看來,心機重也未必就是件壞事,至少你比你的同齡人更懂得怎麼替自己和家人去謀劃將來。」頓了頓,他忽地又沖袁長卿一瞪眼兒,威脅著他道:「不過你且記住了,你這份心機用在別處就好,不許用在我珊兒身上!若叫我知道你算計她,便是你再詭計多端,我也有法子整死你!」
袁長卿連連應喏著,心裡卻是一陣默默偷笑,他若不算計著,十三兒哪能就成為他的人了……
想到「他的人」這三個字,袁長卿只覺得心頭一陣熱乎乎的。正如他之前曾跟珊娘說過的那樣,他自己也知道,他打小就是個清冷寡淡的性子,便是外祖父一家那麼對他,他也親近著外祖一家,但心底深處,他對他們仍抱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距離感。偏面對這色厲內荏的五老爺、懦弱沒主見的五太太,包括那動手比動腦子快的侯瑞,和單純不知世事的侯玦,還有十三兒,這一家子別人眼裡的「奇葩」,竟叫他感覺格外的溫暖,也格外地設不起心防。
因知道了袁長卿要參加今年的春闈,等珊娘在家住滿了九日,老爺那裡就急吼吼地把這小倆口往京城趕了。臨別時,珊娘和太太一陣眼淚汪汪,老爺和袁長卿卻湊在一處一陣嘀嘀咕咕,看起來一點離愁別緒都沒有。珊娘好歹也算是比較瞭解五老爺的,見一向感情豐富的五老爺竟這麼淡定,心裡不免存了疑。那船才剛一起錨,老爺太太還在岸上揮著手,珊娘就扭頭問著袁長卿:「你跟老爺在嘀咕什麼?」
袁長卿一本正經道:「沒什麼,不過是老爺叫我幫著給桂叔帶封信。」說著,還真拿出一封五老爺給桂叔的信來。
「是嗎?」珊娘半信半疑地睇著他,那斜眼看人的風情,頓時勾得袁長卿一陣心癢,回手關了艙門,將那信往桌上一拋,抱住珊娘就欲一陣「白日暄淫」,窘得珊娘狠捶了他幾拳,又高聲叫著花媽媽,惹得花媽媽在外面一陣猛咳嗽,這才叫袁長卿老實起來,可到底按著珊娘啃了一通,過了過嘴癮。
這麼一鬧,倒叫珊娘忘了問他和五老爺之間到底在玩著什麼貓膩了。
等珊娘他們回到京城時,已是正月底了。他們不在京城時,京裡下了一場大雪,只是,今年是個暖冬,那雪下是下了,卻依舊沒能積得下來,倒把路邊人家門上新貼的春聯給泡得顯了舊,於是,一夜之間,年的氣氛就這麼淡了下去。
袁長卿夫婦的歸來,老太太自然仍是要依例做作一番的,一個接風洗塵宴,竟叫老太太遍灑請帖,將京城上下數得著的人物都統統請了一遍。此時正好才剛過完年,該找著理由請客的都請過了,大家正閑著沒個樂事,接到帖子的人家,除了那實在有事來不了的,竟來了九成有餘,直把原就不大的袁府擠了個滿滿當當,簡直是熱鬧非凡。而也因此,袁老太太對那沒有血緣關係的孤孫的慈愛之名,一時間更是甚囂塵上。
晚間,終於回了房,珊娘倒在炕上便不肯動彈了,嘴裡抱怨道:「老太太這是打什麼主意?請那麼多人來做什麼?我竟有大半都是不認得的。」
「叫你認得做什麼?」袁長卿脫了靴子上了炕,替珊娘按摩著肩頭道:「你沒發現嗎?老太太請的都是什麼人。他們不過是借著我們的名頭行他們自己的事罷了,原根我們無關。」又道,「看樣子,朝裡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袁長卿還真猜對了。開年後,朝中還真發生了一件大事。之前袁長卿曾參與調查的江陰府的那個案子,作為重要人證,那個被收監的前江陰知府竟被發現「自縊」在了監牢裡,被拿下大牢的那些人也紛紛反口,將罪名全都按在了死人的身上。上面那位糊塗的主兒竟借此要求大理寺趕緊結案。那大理寺還頂著壓力尚未結案呢,那位竟已經連下了好幾道旨,將原本受此案牽連被罷免了官職的首輔等人又給重新扶上了位。
於是,一時間朝中暗潮湧動,袁長卿的四叔原本看好的位置如今人家官復原職,也就落了空,他只好重新再謀劃別的位置,偏這時再借著年節請客就太打眼了,所以他們才會借著袁長卿夫妻的名義大肆拉人聯絡感情。
見袁長卿緊鎖著眉頭沉思著,珊娘便翻身坐起,將他按在炕上,再把他的頭搬到膝上,替他按著眉心道:「那今年的春闈,可還能公正的舉行?」
袁長卿搖搖頭,「倒無大礙。今年的主考官是禮部尚書洪大人,那是個有名的硬骨頭,又是兩朝元老,只要主考官還是他,就沒人敢動什麼手腳。怕只怕……」上面那位又昏了頭,聽人忽悠把這位主考大人也給換了。
許是怕珊娘擔心,他抬頭又道:「不急,我才十八而已,便是今年落了榜,大不了明年再來。」
大周的科舉制度是經由世祖皇帝改制過的,和前朝不同,不是每三年一回,而是年年都有。開考日期也不是在二月初,而是每年固定於四月初八開考,且不是連考九天,而是只考三天。考中進士後,也不會立時委派官職,而是需得入各級衙門做三年的小吏,三年中全部得到上評的,經吏部最終考核,才會正式成為朝廷命官。
他歎了口氣,拉過珊娘的手在手心裡搓揉著,又道:「我擔心的不是那個,今天老太太這麼大張旗鼓地一鬧,若是我再提搬出去的話,便是為了他們的面子,老太太也再不肯點頭了。可能需得我們再忍耐些日子了。」
他這麼歎著氣時,卻是沒看到,珊娘的眉梢微微一動,細長的媚絲眼裡閃過一抹冷笑。
吃了珊娘幾記排頭後,袁詠梅輕易不敢再來招惹珊娘了。只那袁昶興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只要袁長卿錯眼不見,他就冒出來黏在珊娘左右一陣獻殷勤。便是這接風宴上,家裡到處都有外人在,他依舊如此這般地毫無顧忌。偏老太太見了,竟當眾誇說珊娘性情好,跟小姑小叔相處和睦,叫珊娘一陣啞巴吃黃連。
珊娘原就是受侯家老太太悉心教養長大的,內宅的那些手段如今她只是不屑用,卻並不是不懂,見袁昶興人前規矩背後不老實,老太太又有意拿話替他遮掩,她便敏感地感覺到,這祖孫倆是在算計著什麼。
其實算計什麼,珊娘不用想都能明白——無非是算計著袁長卿呢!
袁長卿是要參加今年科舉的,不管是袁禮還是袁老太太,都沒有立場不許他下場。既這樣,叫他分心考不好,便成了上上之策。而,有什麼比後院失火更能叫一個男人分心的事呢?珊娘都可以想像得到,袁昶興大概會怎麼借機占她的便宜。而如果她向袁長卿抱怨,那便會分了袁長卿的心。
袁長卿若是去質問袁昶興,老太太那裡定然會說,「你媳婦誤會了,興哥兒只是活潑了些」,不定還要隱約說兩句以前五皇子的傳聞來汙一汙珊娘。而如果她不跟袁長卿抱怨,怕是老太太也會找著機會叫袁長卿知道此事的。有之前老太太打的伏筆,老太太都不需要怎麼添油加醋,只需輕描淡寫笑說一句「他們叔嫂兩個感情真好」,就能叫袁長卿心裡生了膈應。叫他就此分心考不好還是其一,其二,以老太太所知道的那個沉默多疑的袁大,不定還能算計得他們夫妻就此離了心。
這麼想著,珊娘的眼神不禁更冷了。既然袁長卿不方便出手,那就她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