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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雨欲來

  自去年秋天起,老皇帝就對外聲稱他的病情正在日益好轉。那時候,太子從太醫院裡得到的消息也證實了這一點。而雖然太子已經暗暗把持了半邊朝堂,可離架空老皇帝到底還有些距離,且還有個「孝」字壓頂,老太后也不樂意看到自己的兒孫相爭,所以,太子不得不又一次暫時蟄伏了自己的勢力。

  而這一次袁長卿出事,背後竟牽涉到了四皇子府,這立時便叫太子和袁長卿警覺了起來。要知道,袁長卿並不是個愛在人前出風頭的人,他更寧願躲在後面出謀劃策,因此,除了一些核心人物,朝中大多數人都認為這袁探花有點名不符實。偏這一次竟是常年匿在人後的他遭了黑手……

  太子最為欣賞的,便是袁長卿那別人難以企及的抽絲剝繭的能力。只從他遭人算計這件事裡,袁長卿就敏感地分析出,很有可能老皇帝的健康狀況並不如他們所宣稱的那樣。而且,對他下手,很可能只是一套計劃中的一部分,後面應該還有後續的動作。

  果然,自他出事後,整個臘月至正月,竟陸續傳來好幾個有名的太子黨也出了事的消息。有被發現馬上風死在私寮裡的;有被發現喝得酩酊大醉駕車掉進池塘裡的;甚至還有一人當街遇刺,兇手聲稱是被他霸佔了家產的……總之,不管那死了的還是僥倖活下來的,竟一時全都陷在極不名譽的處境裡。

  至此,那些人的目標再明顯不過了——顯然,這些人是在有計劃地剪除著太子已成型的羽翼。因怕突然死了許多大臣會引得朝廷震盪,所以這些人才給他們安排了這種種極不名譽的死法。大周向來有「為死者諱」的傳統,如此不名譽的死法,怕是連死者家屬都會覺得不該深查下去,朝廷更是寧願草草結案,以免造成更大的醜聞。

  也虧得袁二的愚蠢,及時給袁長卿和太子黨們提了個醒,許多人都因最近的事而紛紛提高了警惕,不然只怕出事的人還會更多……

  且不說朝中的動盪,被袁長卿好好護在家裡的珊娘自是感覺不到,她這會兒正安心享受著懷孕的樂趣。

  是的,滿了四個月後,肚子裡的孩子就再不折騰她了,且乖順得簡直跟她哥哥當時有得一拼。

  便在這個時候,十四娘夫妻兩個進京趕考來了。

  在珊娘的印象裡,十四娘仍是當年那個眼高手低一心想跟人比個高下的小女孩,所以當花媽媽引著一個胖胖的婦人進來時,珊娘吃了一驚。

  十四娘看到十三兒微微隆起的腹部時,也驚訝了一下,脫口說道:「你又懷上了?我怎麼不知道?」

  頓時,幾年的隔閡,以及之前還在娘家時,兩人間的那點齷齪,竟就這麼煙消雲散了。珊娘也不客氣地笑道:「瞧瞧,你不開口,我都不敢認你了。你這是胖了多少斤啊?」

  十四娘也愣了愣,然後忽地也釋然笑開了,道:「十三姐姐竟還是這樣,見面就戳人的心窩子。」說著,過來扶著珊娘的手臂將她扶上臺階,一邊問著她「幾個月了,大概什麼時候生」,又道:「你竟也不寫信告訴我一聲兒。」

  珊娘拿眼睃著她道:「你給我寫過信麼?」

  二人對了個眼,便又都笑了起來。

  這時,袁長卿領著十四娘的丈夫毛晉進來了。這還是珊娘頭一次看到這十四妹夫,見那是個白白淨淨的書生,不禁一陣暗自點頭——那說書先生總愛說嫡母怎麼折騰庶女,其實庶女嫁得不好,於嫡母臉面上也是無光的,便是要算計,也都是算計在暗處,哪裡會在這種打眼的事上多弄手腳。何況十四娘一向慣會拍馬迎逢,想來她嫡母待她也不差多少的。

  不過看得出來,這十四妹夫是個靦腆的,跟著袁長卿在堂上坐了一回,給了袁霙見面禮後,毛晉就坐在那裡不肯抬頭了。倒是十四娘,看來應該是家裡主事的,那言行舉止裡竟是比當初在娘家時更多了幾分利索。見著丈夫蔫蔫地坐在那裡,十四娘便對袁長卿笑道:「我家這個是個書呆子,最愛看書了,我跟他吹噓姐夫書房裡書多,他早亮了眼……」

  說話間,果然看到毛晉猛地一抬頭,那眼竟真是亮亮的。立時,珊娘就笑了起來,對袁長卿道:「你和妹夫去聊你們的吧。我跟妹妹說說話。」

  毛晉也趕緊向著袁長卿行禮道:「正是,這次科舉其實我倒無所謂,不過是父命難為,倒是聽說京裡書多,還有許多外番進來的書,我們那個小地方不容易看到……」

  那二人討論著出去後,珊娘問著十四娘:「你兒子女兒呢?」

  十四好福氣,三年抱倆,雖然在珊娘後面成的親,如今卻已經是兒女雙全。那小兒子只比袁霙小了半歲,所以兩口子並沒有將孩子帶上京來,「家裡公公婆婆寵得不行,都不讓帶呢,說是怕他們路上吃苦。」十四道。

  雖然這話的語氣裡帶著抱怨,可也難掩一份她和公婆間的和睦。想著當年十四討好老太太的功力,珊娘便知道,她公公婆婆怕也叫她收服了,因笑道:「看來你小日子過得不錯。」

  「就那樣。」十四帶著幾分暗藏的得意揮揮手,「姐姐當年總說日子是靠人過的,如今我才知道,這句話再有道理不過了。自己想過好日子,日子總能往好裡過的。」許是怕珊娘心裡還藏著疙瘩,她直言又道:「那時候年紀小,看著別人有什麼,也不管那適合適合自己,便也想有。如今才明白,適合自己的才是好的。比如我家那個,書呆子一個,可對我對孩子都沒話說。人還能求什麼呢?」頓了頓,忽然一歎,道:「姐姐可知道十一姐姐的事?」

  「啊?」自出嫁後,珊娘就再沒跟娘家有過什麼來往(其實是袁長卿不待見除了五老爺一家外的所有侯家人)。那七娘跟十一娘從小就有矛盾,故而也不曾有過書信往來。珊娘總能從七娘那裡知道家裡其他人的事,卻從來沒聽她提過十一娘的事,便問道:「她怎麼了?上次三伯來京城時還跟老爺太太說過,十一娘在婆家極受寵的。」

  「得了吧,」十四又是一揮手,道:「也就她婆婆喜歡她。」又道,「當初老太太給十一姐說這門親的時候,十一姐夫就沒看上她。是她硬巴結著她婆婆,才結下的這門親。偏去年的時候她婆婆沒了,如今沒人壓制十一姐夫,十一姐夫就一個一個地往屋裡拽人。她若不肯倒也罷了,偏還裝個大度。這次我們路過她家時,看著她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偏還端著個模樣,看得人心裡直發酸。」又歎道,「說實話,我看著十一姐姐那模樣,心裡忍不住一陣後怕,當初若是我真進了西園,不定就又是一個十一姐姐了,便是心裡有再多的不痛快,也只能自己忍著憋著,哪能像現在這樣的快意。」

  珊娘聽了不禁一陣唏噓——這明明就又是一個前世的她。心裡不痛快卻只能忍著、憋著,實在憋不住忍不住了,不是逼瘋自己就是逼瘋別人,或者把別人和自己全都逼瘋……

  雖然之前珊娘已經替十四娘夫妻另外租了個院子,可因著好幾年不見,且如今一個個也大了,漸漸的全都忘了小時候的齷齪,竟是相談甚歡,珊娘倒不太捨得放十四娘走了,想留她在家裡住下。如今的十四娘可不再是出嫁前那個眼皮淺的十四娘了,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袁長卿,她便機靈搖頭拒絕了。書呆子毛晉倒還想再看一看袁長卿的藏書,不過顯然十四娘才是家裡做主的那一個,只道:「都在京裡,什麼時候不能來。」便硬是拉著她丈夫走了。

  客人走後,珊娘不禁跟袁長卿一陣感慨,道:「當初那樣,如今這樣,再想不到一個人能變成什麼樣。」

  袁長卿卻道:「我倒沒覺得她怎麼變,還是那個脾氣。哦,就是胖了。」

  珊娘忍不住一陣笑,擰著袁長卿的胳膊道:「你還記恨著她那年算計你的事?那原也是別人算計著她呢。」又感慨道,「想想真是奇怪,明明小時候一個個明爭暗鬥得要死,如今各自嫁了,倒覺得姐妹到底是姐妹,竟再想不起來那時候的不痛快了。」

  袁長卿一陣沉默。

  珊娘忽然想到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不禁替袁長卿一陣心疼。便是如今,他的兩個堂姐跟他們家也不怎麼來往的——當然,其實袁長卿自己的不樂意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她握了握袁長卿的手。

  袁長卿則緩聲道:「人之所以會爭鬥,是因為有些東西只獨一份,你有了,別人就沒了。甚至還有那些有了想要更多的。而一家子姐妹住在一起,總難免會因著這樣那樣的利益相互爭鬥算計。彼此出嫁後,倒一下子再沒了那些利益紛爭,姐妹間的感情自然也就好了。」

  握著袁長卿的手,珊娘不禁也是一陣沉默。雖然他說得有點無情,可細想起來,卻又確實是那麼回事。有時候,甚至只是為了老太太的一句誇獎,她和七娘、十一娘之間都能逞上一番詞鋒……

  四月底放榜時,毛晉中了第二榜的倒數,只差幾名就掉到了同進士榜。說實話,比起袁探花來,這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好成績,可奇怪的是,十四娘兩口子似乎對這個成績很是滿意。

  卻原來,正如毛晉之前所說的那樣,其實他並不想來考進士的,只是父命難為而已。要說起來,他一直都不是個有什麼大追求的人,他最大理想,就是回家開個私塾,教兩個童子清閒度日。偏自打他老子逼著他考中舉子後,家裡雙親聽著親戚們的忽悠,覺得他應該還可以再進一步,所以才逼著他進京城來試一試運氣。

  叫珊娘更是驚訝的是,她以為,以十四娘當年那麼愛拔尖的性情,怕也是個要逼著丈夫上進的,卻不想那看著強勢的十四娘,竟早已經潛移默化地被她那個溫吞水的丈夫給影響了,竟也覺得在鄉下自在度日才是最好的,倒嫌棄著京城的人多車多,鬧得她頭痛了。

  因此,那才一放榜,小兩口就急急收拾行囊往家趕了。

  隨著新的一批進士們補充進朝堂,那朝堂上的氣氛卻是愈發地顯得詭異了。老皇帝號稱病癒,如今早已經正常上了朝,只那過分紅潤的臉色,總叫人疑心他是用了什麼「仙丹」。

  老皇帝臨朝後的頭一件事便是訓斥太子,且還把親太子的好幾個大臣都給撤換了。

  而自接到袁長卿的示警後,太子便一直在悄悄地探查著老皇帝的病情。只是,不管他再怎麼想辦法打聽,卻就是打聽不到實情。直到這時太子和朝臣們才知道,原來早在大半年前,皇帝就不讓太醫院的其他人給他診脈了,只御用著一個姓胡的太醫。再細查下去,太子則發現,那個太醫原來是四皇子推薦進太醫院的。

  然後,五月初的一天,老皇帝突然在朝堂上昏厥了過去,於是朝政大權再次落進了太子的手裡。許是太子感覺到了時間緊迫,這一次,他便不再收斂自己的勢力,而是大力反撲,把才剛剛抬頭的四皇子一系重重地打壓了下去。

  偏沒幾天,老皇帝又再一次臉色紅潤地坐上了寶座。這一次,老皇帝氣得險些叫人把太子爺給關起來,只是因為太子已經勢成,叫他一時沒了奈何,只能喝令太子在東宮閉門思過。

  因此,明明是風光明媚的五月天,京城人卻紛紛感到,頭頂上刮著陣陣的陰風。有那敏感而膽小的世家貴勳們,甚至藉口今年夏天怕是會大熱,竟在這末春時節裡就帶著一家老小下鄉「避暑」去了。

  如今袁長卿仍藉口他體內餘毒未清,一直在家裡「泡著病假」。只那每天有專人送來的黑匣子,卻是一直不曾斷過。

  太子被皇帝勒令閉門思過後的那幾天,袁長卿總以一副若有所思的眼看著珊娘。便是他沒開口,珊娘也知道,他大概是在琢磨著把他們母子送走的事,便對袁長卿嘻笑道:「你要是覺得沒把握,就把阿好送走吧,反正我是不會走的。我就賴你護著我了。」

  袁長卿看著她的眼閃了又閃,笑道:「若是我身邊還不安全,這世上就再沒更安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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