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樂天派

　　指揮的發號施令最有用的也就前半段，打到後面，亂得不成樣子了，大家都殺紅了眼，這種時候就是最為考驗一個團隊平素的磨合與積累的關頭了。神之光的決絕果斷已排練了數不清多少次，會長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不要也不能心存疑慮。

　　最終，幸運女神沒有特別地眷顧吾名之族，骰子出現在了90%這邊。神之光以他們強勢的發揮，在吾名之族與藍色騎士團的裹夾中，不畏艱險地搶到了這一個BOSS。

　　令逆鱗比較不如意的是，這一場勝利的代價比他想像中要慘重。本來今天這個泰坦巨人是神之光最先發現的，接著來了一個藍色騎士團，也罷了，可以一打，又來了個猥瑣業界良心的吾名之族，琢磨著兵不血刃地勸退吾名之族，失敗，導致神之光只能來硬的，傷敵一千，自損怎麼著也得有八百。

　　瞅著一片狼藉，千里歎了口氣，無咎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沒事，下次再接再厲。”

　　“玩個遊戲真是艱難。”千里搖了搖頭。

　　“你不是一向很樂天派的嗎？”無咎笑道。

　　“我是很樂天派啊，”千里說，“可樂天派也是人啊。”

　　“是這個道理，”無咎點頭，“要借個肩膀你哭麼？”

　　“你滾。”千里沒好氣。

　　兩人正說著，千里的好友呼叫響了起來。

　　千里愣了愣，誰這會兒找他？真不是時候，如果又是丁香之吻那丫，管他死人還是塌樓，千里絕對不鳥他。

　　然後千里又愣住了。

　　顯示的是逆鱗。

　　什麼玩意兒？千里跟無咎示意了一下，邊走開邊接通了。

　　“幹啥？”千里開口就問。

　　“抱歉。”逆鱗說。

　　“……啊？”千里徹底懵逼，“你道什麼歉？”

　　頓了頓，千里追問道，“等等，剛你是不是用了什麼陰招我沒發現的？”

　　如果真是這樣，他就不會是生氣，而是震驚了。能做到不讓他發現的戰術，千里只能寫個服字。

　　“沒有。”逆鱗答道。

　　“哦，”千里不明白了，“那你道什麼歉？”

　　“額，”逆鱗組織了一下語言，“只是一個語氣詞。你已經盡了全力，但很遺憾還是沒能成功。”

　　“……你是在嘲諷我麼？”千里認真問道。

　　“不是。”逆鱗認真答道。

　　“……好吧，我信你。”

　　“千里，個人層面上，我很佩服你，有你這樣的對手是很大的樂趣，只可惜我們不是處在同樣的條件下，你的失敗是註定的。”逆鱗說。

　　“話別說得這麼滿啊，”千里樂呵，“你這是在拐著彎想挖我嗎？”

　　“公會層面上，我當然希望你加入我們。”

　　“你不覺得我們的定位衝突了嗎？”千里突然問道。可不，他們都是指揮，都是遠端，各自在自己的團隊裡擔任的角色幾乎一毛一樣。

　　“宏觀來說，公會的人才越多越好，不必定會衝突。”逆鱗淡定地回應。

　　“可是自己帶大的孩子才有成就感嘛，就像你在神之光待了也挺久了吧……？誰起步不得經歷些蛋疼的事啊，咱家的孩子還小，需要時間發展。你也經歷過，你應該懂啊。”千里說。

　　神之光別說當初，就是直至今日，也仍承受著其他大公會異樣的目光。

　　“我們當時大概花了兩個月時間就到差不多現在的規模了。”逆鱗說。

　　“……你當我沒說過。”千里一陣心酸。好累，他再也不想跟土豪聊天了。

　　“不過，”逆鱗話鋒一轉，“我看好你們。”

　　“啊？”

　　“很期待你們接下來的表現，”逆鱗說道，“加油。”半晌，他主動終結了這段對話，“再見。”

　　通話結束。

　　千里站在原地呆了呆，他承認，逆鱗是他見過腦回路最神奇的人。通常被他陰過的對手，無不對他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他們的情感無法接受自己輸給了一個使用旁門左道戰勝自己的對手。對此，千里早習以為常了。逆鱗呢？看似冷若冰霜、高不可攀，跟熟人打個招呼都懶的那種，卻特意打個電話來，告訴千里，他看好他們。

　　逆鱗自己最清楚，這一切的原因很簡單。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只不過，是逆境中的自己。

　　LDM的芸芸眾生中，暫時而言，最值得逆鱗在意的，只有三個人。

　　天狼，女王，千里。

　　一開始，逆鱗以為天狼和女王是同一個類型的玩家，越到後來，越深刻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區別，但無法改變的是，他們身上獨有的特質都令逆鱗難以望其項背。是的，逆鱗坦誠自己做不到，好在他沒有強迫症，人總有其所精與所不精，他只要以自己擅長的方式去做好應該做的事就行。

　　儘管表面上，千里嘻嘻哈哈，吊兒郎當，可數次交鋒下來，逆鱗看懂了，千里和他是一樣的。他們都以一種很認真的態度去對待遊戲——他們獨有的認真。和大部分玩家不同，他們甚少意氣用事，也甚少被偏好和情感左右，他們唯一的偏好就是他們的目的。他和千里的共同點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環境和條件，使用最合適自己的方法去取得最終的勝利。人人都說吾名之族猥瑣，唯有逆鱗明白，不是千里喜歡猥瑣，而是猥瑣是他們唯一的出路。逆鱗一般不猥瑣，是因為沒有這必要，他拿著一手好牌，他可以打得理直氣壯，反正怎麼打都是贏。他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如果他處在千里的位置，手下是一支稱得上烏合之眾的隊伍，沒有任何資源上的優勢，要不斷地面臨以寡敵眾、以弱敵強的境況，他又會怎麼做？

　　恐怕，他也不會比千里做得更好。

　　反之，如果千里處在他的位置呢？如果是千里拿到一手好牌呢？逆鱗毫不懷疑，千里也能打得氣勢磅礴，豪情萬千。

　　算起來，在LDM裡，神之光算是和吾名之族交集不小的公會了，從副本到野圖，從隊友到對手，逆鱗是一個對戰術很敏感的人，也會時常複盤。若要讓他來評價，與其說千里猥瑣，不如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就他所觀察，在野圖BOSS戰中，吾名之族在劣勢時從不怕丟面子，該上時也堅決不慫。

　　那是對時機的準確把握，那才是真正的機會主義者。

　　唯英雄惺惺相惜。千里所有的計謀，逆鱗都解讀得出，他們不是跟誰有仇，不是為了打誰的臉，甚至也不是為了出什麼風頭，一切都是為了繼續前進罷了。

　　畢竟，自己也是這樣啊。

　　包括對神之光的老對頭戰神王朝，逆鱗也向來說不上討厭，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對手，輸給了他們，如此而已。勝負兵家常事，哪怕他確實技高一籌，對輸家也算不得什麼恥辱，沒有什麼好糾結的。但這些話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群眾的思想浪潮有時候是按不住的，由他們去吧，大家發洩發洩情緒也不會怎麼樣。

　　而千里，作為對手，難得地讓他省心。彼此都心知肚明，手段、計策、戰術等等等等都是對事不對人，今天你剛好擋我的道，所以幹的就是你。我身處我的立場，站在我的位置，做我應該做的事，就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

　　吾名之族和神之光一路以來你來我往，都互相陰過對方，但逆鱗和千里從不曾惡言相向，雖然更沒有深交。可有些沒說出過的話，意會即可。

　　相似的兩人，不對等的條件，這樣的交鋒，逆鱗對自己的勝利一點也不意外。他贏是應該的。他可沒什麼空談人生，促使他打那個電話的，是一種，隱隱的期待吧。

　　是他的認真，打動了他。

　　10%的希望，他也沒有一絲敷衍，一絲鬆懈。逆鱗勝券在握，千里則志在必得。那是一種讓人不忍去輕易忽視與嘲笑的認真。要說對吾名之族的看法，最初逆鱗和JOKER不謀而合——從零開始的玩家公會要參與商業公會的角逐場，幾乎是個笑話。可你們盡情笑，吾名之族不為所動。

　　有一點千里說對了，相似的情況，逆鱗經歷過，神之光即便不缺資源，在網遊界卻一直遭受著莫名的排擠——又或許並非莫名的。就像班上新來一個很優秀的學生，引起了大家的警惕與不悅。

　　然而逆鱗不在乎。他們排擠，嫉妒，不承認，乃至抹黑，又如何？能把神之光怎麼的？逆鱗喜歡遊戲這個領域，就在於它是能夠靠實力說話的。

　　那麼，千里也一樣。

　　你們嘲笑，鄙視，不看好，乃至阻撓，又如何？真的能擋下他們的步伐嗎？

　　能夠給出正確答案的，是時間，只有時間。他們也許會突圍而出，又也許會湮沒在歷史的洪流裡。

　　今天，逆鱗突然決定了。

　　他決定改變看法，他決定希望吾名之族真的成長起來，直到有一天成為一個能與他正面抗衡的巨人。

　　然後，他們再一決高下。

　　並且，他要把這種希望傳達給吾名之族。

　　傳達給千里。

　　對對手的期待。也是，對自己的期待吧。

　　競技的樂趣，不是獨孤求敗，而是棋逢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