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更新時間:2018-02-09 18:00:03 字數:5603
玻璃牆內,紙醉金迷,天花板吊著豪華枝狀水晶燈,映亮一群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
紫金色調的昂貴沙發上,或坐或倚,人們慵懶地交談,打情罵俏,系著黑色領結的服務生穿梭於卡座間分送香檳及烈酒。
室內中央,幾張賭桌錯落擺置,賭客們玩著撲克、二十一點、百樂門等賭博遊戲,桌上立著一迭迭各色籌碼。
這間會員制的俱樂部隱身於臺北山間某獨棟豪宅,數百坪的空間,薈萃了世間百態。
隔著玻璃牆,杜非冷靜地旁觀。這小巧私密的浮華世界,正是由他一手建立,但幾乎無人知曉他便是這間俱樂部的幕後老闆。
「看到他了嗎?」張凱成走進這間隱密的包廂,手上端了兩杯加冰威士卡。
杜非從他手中接過其中一杯,好整以暇地啜飲。
「左邊第二張沙發,看到沒?」張凱成用手指了指方向。「他跟David坐在一起——」
「我看到了。」杜非打斷好友。「那傢伙一進來,我就注意到他了。」
萬佑星,他終於還是主動走進了這精心為他佈置的陷阱。
杜非冷冷一笑。「你說David跟他是大學同學?」
「沒錯。他們今天辦同學會,散會後,David就把他往這裡帶了,本來他沒有會員資格是進不來的,我可是吩咐了為他特別破例。」
「賭跟女色,這就是他兩個弱點?」
「說弱點嘛,也還好,他不像有些人那麼沉迷。」張凱成啜了口酒,解釋他調查所得的資料。「他在美國讀書時,認識了一群紈褲子弟,有時候會帶著他一起玩,到賭場小賭幾把之類的。還有,你也知道留學生生活挺無趣的,很多人都會跟同在異鄉求學的異性上上床、打打炮,消磨時間,那傢伙長得算挺帥的,滿受女同學歡迎,據說這六年來,跟他上過床的女生起碼有二、三十個吧。」
都有了雨蝶這樣的女朋友,他還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杜非不悅地冷哼。
張凱成打量他不以為然的表情。「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杜非沒立刻回答,喝乾杯中酒,帥氣地擱下玻璃杯。「就招待他好好在這裡玩吧!吃的、喝的、賭博、女人,他想玩什麼就給他什麼。人性是脆弱的,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抵擋誘惑的能耐。」
「意思是……魔鬼的試煉嗎?」張凱成機靈地問,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杜非不置可否,嘴角噙著冷冽的譏諷。
窗外又開始落雨。
每逢雨夜,她總覺得特別惆悵,胸口空空蕩蕩的,似是失落了什麼。
究竟是少了什麼呢?
這問題,她問自己不下千百次,從來不曾找到過答案。
夏雨蝶起身拉上窗簾,試著隔絕外頭煙雨濛濛的世界,但淅瀝瀝的雨聲仍是透過玻璃窗,隱約在她耳畔吟唱。
她幽幽歎息,出神片刻,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精緻的水晶收藏盒,盒子裡,是一串彩晶蝴蝶手煉。
這手煉,是她十四歲那年一個陌生男子送給她的,她一直細心收著,偶爾在這樣的雨夜,她會拿出來怔怔地玩賞。
將因父母去世而痛哭暈厥的她一把抱起,給她溫暖的安全感,又留下這串蝴蝶手煉的恩人,是誰?
在幽蒙的夢中呼喚著她的名,說要接她走的男人,又是誰?
還有,為她安排了虛假的監護人,在背後操控她人生的人,是誰?
為何她會有種奇特的預感,這三個人,或許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真的是的話……
想著,夏雨蝶驀地打了個冷顫,這背後重重的黑幕,令她害怕。
她急忙將手煉放回水晶盒裡,關上抽屜,正欲起身離開臥房時,眼角瞥見擱在書桌上的一隻玻璃罐。
罐子裡,收著一顆顆彩色彈珠,是杜非「輸」給她的禮物。
她不覺伸出手,捧起沉甸甸的玻璃罐,在燈光下,彈珠折射出一道道魔魅色彩,令人目眩神迷。
就像彈珠主人給她的感覺一樣,是那麼神秘、不可捉摸。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一切可好?
夏雨蝶迷蒙地想著,心弦頓時牽緊,隱隱地痛。
自從杜非離開後,她發現自己竟不時想起他,懷念著他幽默的玩笑、略微低沉的聲嗓;他教她玩德州撲克時,星眸近乎淘氣的閃光;他在颱風夜裡找到她時,那個焦心的擁抱;以及在那寧馨的黑暗裡,他溫柔纏綿的吻……
不能再想了!
夏雨蝶嚴厲地制止自己,努力排開腦海紛亂的思緒,她有男朋友了,也已答應對方的求婚,這樣思念另一個男人,是對佑星的背叛。
就因為意識到自己對他似乎產生了異樣情愫,她才急急趕他離開,而他既然走了,從此以後便與她各不相干,只是陌生人。
不能想他,絕對不能想……
她深深呼吸,心亂如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拿起手機,撥通熟悉的號碼。
鈴聲響了好久好久,對方才不耐煩似地接起電話。
「喂,佑星嗎?是我。」
「雨蝶?!」萬佑星微啞的嗓音從另一端傳來,聽起來不可思議的遙遠。「這麼晚你打來幹麼?」
「沒有,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她有些窘迫。「你睡了嗎?」
「還沒,我在外面。」
她這才聽清他說話時,有吵雜的背景音,似乎還有女人的笑聲,笑得很嬌,花枝亂顫。「……你那邊好像很吵?」
「我跟朋友在一起。」他提高嗓門。
「什麼朋友?」她試探地問。
「就幾個很久沒見的老同學。」他顯然不想解釋。「好了,我不能跟你多說了,你早點睡吧!晚安。」語落,他就要掛電話。
「等等!」她喊住他。「你應該還記得明天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吧?」
「我知道啊,明天我會開車下去找你,就這樣,掰!」他迫不及待地切斷線。
夏雨蝶怔忡地握著手機,聽著那規律的、帶著幾分冷漠的嘟嘟聲。
不知怎地,她感覺有點心寒。
萬佑星覺得自己像夢遊的愛麗絲,偶然穿越過兔子洞,踏進一個繽紛迷離的奇境。
在老同學的引薦下,他初次造訪這間秘密俱樂部,瘋狂一夜,留下了甜美的回憶,跟著更收到一份驚喜禮物。
俱樂部為了感謝VIP會員,特別提供一張有效期限一個月的貴賓證,持有證件的人便能享受貴賓待遇,不僅能自由出入俱樂部,美酒佳餚無限制享用,每次還無償奉上十萬元的籌碼,供貴賓賭博玩樂。
這等好事,簡直美妙得不似真實,更美的是,他的好同學將這張貴賓證轉送給他。
一個月的享樂人生啊!
萬佑星驚喜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幾乎每個晚上都來這間俱樂部報到,盡情歡樂。旁人不知他真實身分,還以為他也是名流人士,美女們見他長得帥,一副知識份子的氣質,紛紛主動搭訕。
他自認不是柳下惠,沒有坐懷不亂的定力,樂得接受她們投懷送抱。
就當是婚前的小小放縱吧!
他告訴自己,結婚以後,他便必須扮演傳統世俗那種好丈夫、好爸爸的角色,不可能再如單身時隨心所欲,所以此時不恣意狂歡,更待何時?
他以為自己很聰明,能夠在歡愉的同時保持理智不越界,但魔鬼的試煉豈是如此輕易能抵擋?夜複一夜,他飲酒作樂,在賭桌上揮霍籌碼,在沙發上與女人卿卿我我,漸漸地,迷上了這樣的滋味,難以自拔。
為了一晌貪歡,他取消好幾次跟雨蝶的約會,就連上週末,他們說好了一起回他東部老家,讓她見見未來的公公婆婆,他都臨時爽約。
至少這一個月,他不想回到現實世界,沒有人能阻止他在這奇境裡夢遊。
「老師,萬教授~~」一道嬌甜的嗓音往他耳邊吹拂,跟著,一個窈窕美女膩坐在他懷裡,藕臂曖昧地勾著他肩頸,兩團豪乳更毫不害臊地直接往他胸膛推擠。「來玩嘛,光坐在這邊喝酒多無聊,你上次不是說要教人家玩二十一點嗎?到底要不要教我嘛!」
「教、教,當然教!」他喝得滿臉通紅,呵呵笑著,用力在美女唇上啄吻一下,不客氣地吃豆腐。「不過我教會你以後,你打算怎麼謝我?」
「這個嘛……」美女搧搧濃密性感的睫毛,湊向他耳朵,挑逗地低語幾句。
他聽了,呼吸乍凝,連耳根也變紅。
「怎麼?這樣還不夠嗎?」美女嬌嗔地睨他。
「夠、夠,很夠了!」萬佑星再次親親美女的唇,心滿意足地歎息,渾然不覺自己正以光速墮落——
他又失約了。
這已經是這個月來萬佑星第幾次對自己失約了?夏雨蝶計算不清,只覺得這男人,似乎變了許多。
六年來,他們分隔兩地,只靠著電話和電子郵件聯繫,對彼此的瞭解愈來愈少,彷佛還有些陌生。
時間和距離,果然是感情的殺手嗎?
雖然他一回臺灣就遵守諾言向她求婚,但總覺得彼此的情意漸漸淡了,或許是因為這六年來,他們各自成長,各有各的生活圈,再也回不去從前天真單純的學生時代。
現在的他,她捉摸不定,尤其他一次次地爽約,又常常在晚上找不到人,她不禁狐疑,他隻身在臺北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某天,她甚至接到大學校方打來的電話,問他怎麼沒去上課?她嚇一跳,急忙編個藉口說他發燒生病了要請假。
後來,她連打好幾通電話,他才懶散地接起,說是自己昨夜喝太多,早上醉到醒不來。
「你怎麼會喝那麼多?」她擔憂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心情不好嗎?」
「沒事,只是跟朋友聚餐,一時高興就喝多了。」
「又跟朋友聚餐?」
最近他社交活動好似特別多,夜夜笙歌。
「總之我沒事,就這樣了,掰。」
接著,又是不耐煩地掛她電話。
即便夏雨蝶再怎麼粗線條,也能察覺到不對勁,更何況她原就是個細心敏感的人。
她決定一探究竟。
這天,她搭高鐵上臺北,算准了他課堂時間,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來到教室門口,孰料裡頭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個學生打鬧玩樂。
「請問,現在不是應該是萬教授的『高等微積分』課嗎?」她問那些學生。
「是啊,不過教授今天請假。」
又請假?她愕然。「為什麼?」
「教授生病了,他最近好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已經第三次調課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他到底搞什麼?真的生病或者又喝醉晏起?
夏雨蝶離開校園,搭上公車,來到未婚夫在臺北租的房子。他租了間三房兩廳的公寓,對這裡的居住環境頗感滿意,考慮直接買下來當成他們婚後的新居。
上回兩人見面,他給了她一副鑰匙,要她隨時可以上臺北找他。
夏雨蝶從包包裡取出鑰匙,打開大門,室內一片淩亂,典型單身漢的窩,她裡裡外外地走動,空無人影。
他不在家。她撥打他的手機號碼,也沒人接聽。
究竟上哪兒去了?夏雨蝶無奈歎息,在客廳裡枯坐數分鐘,實在看不慣眼前這一團亂,很自然地開始打掃。
臨近黃昏,她總算收拾乾淨,屋內煥然一新,木質地板上了蠟,光可鑒人,每扇玻璃窗都閃閃發亮。
她再打手機,萬佑星仍是猶如斷了音訊的飛鴿。她苦笑,肚子也餓了,只得先出門用餐。
附近有家牛肉麵店,遠近馳名,許多客人慕名光顧,她經過時,看看剛好還有張空桌,便走進去,叫了碗清燉牛肉麵。
吃到一半,老闆娘忙忙地走過來,頗有歉意地問:「小姐,店裡都滿座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跟別的客人並桌?」
「嗯,好啊,沒關係。」她友善地應允。
老闆娘感激地笑,招呼一對中年夫婦。「兩位請這邊坐。」
「謝謝啊,小姐,真不好意思。」中年夫婦在她對面坐下,很客氣地道謝。
夏雨蝶揚眸,嫣然一笑,笑意卻在轉瞬間消凝。
她怔怔地望著他們,而他們在認清她的五官後,比她更驚駭,尖呼出聲——
「雨蝶?!是你嗎?」
這天終於還是來了。
六年前,當夏雨蝶決定銷聲匿跡時,她便有覺悟,遲早有一天她必須面對這一刻。
與這對自稱是她表舅和表舅媽的夫婦,面對面,將一切攤開來談。
「你還活著?」他們很震驚。
她苦澀地斂眸。「對,我還活著。」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一聲?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消失?我們一直以為你死了!」
是啊,為什麼呢?夏雨蝶自眼睫下窺視兩人,黯然沉思。
其實這六年來,她還是牽掛他們的,偶爾會來臺北,悄悄探望他們的生活,她甚至知道去年他們搬了家,換了間更大更舒適的房子,跟兒子媳婦住在一起。
這就是最令她訝異的地方,原來他們還有個兒子,但她從不知曉,她一直以為兩人膝下無子,才會好心收養她。
經過一番打聽,她才弄清原來他們的兒子之前在牢裡服刑,前兩年才出獄。
夫婦倆熱烈地歡迎他回家,完全沒向他提及她的存在。
也對,對他們來說,她只能算是人生意外的過客,既然收了錢,就配合演出她的親戚,戲散了,便各不相干。
她感覺受傷,更感到心寒,好幾次差點就站出來向他們追問真相,但最後總是隱忍作罷。
因為她怕,怕那幕後的緣由會是醜陋不堪。
經歷過父母雙亡的慘劇以及那場幾乎撕裂她心神的綁架案後,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承受更可怕的事。
但現在,或許該是她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第7章(2)
更新時間:2018-02-09 18:00:03 字數:4150
一念及此,夏雨蝶深吸口氣,勇敢地揚眸,直視面前兩位熟悉又陌生的長輩。「其實你們,不是我真正的表舅跟表舅媽,對吧?」
「嗄?!」兩人面面相覷,神情看起來頗驚慌,過了好片刻,才由「表舅」代表開口問。「你怎麼知道的?」
果真如此!
夏雨蝶表情漠然,已厘不清胸臆複雜的滋味,是苦,還是酸?
「到底是誰?」她強抑情緒,努力保持淡定。「是誰委託你們擔任我的監護人?誰在幕後導演這場戲?」
「這個嘛……」夫婦倆你看我、我看你,面帶猶豫,顯然誰也不敢多嘴爆料。
夏雨蝶咬咬牙。兩人愈是閃躲,她愈覺得情況不單純,她豁出去了——
「請你們告訴我,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誰這樣捉弄他?!
夜幕籠罩的臺北,霓虹閃爍,道不盡的極致風華。
萬佑星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頭,步履踉蹌,隨波逐流。昨日的他,或許還會因周遭熱鬧的氣氛感到興奮不已,今日的他,只能深陷闇黑的絕望。
因為他中了仙人跳。
他喝得爛醉,跟某個絕色美女一夜風流,醒來發現自己被拍了裸照,美女與他的同伴勒索他交出千萬贖金,否則就要在網路及校園裡散發照片,到時他不僅名譽掃地,未來恐怕在學術界都難有立足之地。
說來可笑,堂堂高端知識份子竟會傻傻地跳入這種陷阱,誰會相信呢?
偏偏他就是中了計,困在這萬丈深淵中,不知如何掙脫。
對方只給他三天的時間,可他要到哪裡籌這筆錢呢?
他才剛學成歸國,連第一個月的薪水都還沒拿到,一千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他可沒臉回家要錢,就算要了,家裡人也給不起。
該怎麼辦呢?
一整天,他在臺北街頭流浪,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彷徨失措,思緒淩亂如糾結的毛線團,理不出頭緒。
直到夜深了,天空靜靜地飄落雨,一道突如其來的念頭猶如閃電擊中他腦海,他震住,眼眸驀地綻出銳光。
也許,只有賭一賭了!
「他輸了多少?」
私人包廂裡,杜非懶懶地坐在沙發上,透過特製的玻璃牆,欣賞某個男人在賭桌上掙扎,一步一步往地獄墮落。
「已經兩百萬了。」張凱成回答。「還要繼續借他錢嗎?」
杜非比了個帥氣的手勢。「再借他一百萬,我倒要看看他還有沒有膽子繼續玩下去?」
張凱成領命走出去,兩小時後,他再度回到包廂。
「他輸了五百萬,他說,想見老闆一面。」
「叫他進來吧!」
杜非沉聲下令,理了理微亂的衣衫,好整以暇地起身。他盯著玻璃牆外,看著那瀕臨崩潰的男人如野狗般地嘶聲嚎叫。
他冷冷一哂,嘴角銳利,眼神殘酷無情。「萬佑星,從今天起,你的命運可得掌握在我手裡了。」
深夜,時鐘滴滴答答,迴旋著規律的音韻。
夏雨蝶坐在客廳沙發上,怔怔出神,晚風從落地窗外吹來,拂亂她鬢邊髮絲,遮蓋了她眉眼,她渾然未覺,一動也不動。
室內幽寂,只開了一盞立燈,映在她身上,更襯得她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她像是思考著,又好似什麼也沒想,不哭不笑,臉上毫無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玄關處終於傳來聲響。萬佑星拿鑰匙打開門,跌跌撞撞地進屋,見客廳昏暗,按下燈的開關。
室內光線乍亮,刺痛夏雨蝶雙眸,她驀地醒神。
「雨蝶、雨蝶!」萬佑星見到她,像見到救星。「你真的在這裡等我?太好了,太好了!」
說著,他踉蹌地奔向她,一把將她擁進懷裡。
嗆鼻的酒味襲來,夏雨蝶蹙眉,輕輕推開他。
一個小時前,她接到萬佑星打來的電話,像個瘋子似地哀嚎啜泣,懇求著見她一面。
於是,她重新回到他住的地方,默默等待。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她質問。「你這一整天都上哪兒去了?學生說你又調課請假。」
「我……因為發生了一件嚴重的事,所以……」他欲言又止,一副很難啟齒的模樣。「雨蝶,讓我喝杯茶好嗎?你倒杯茶給我。」
這算是緩兵之計嗎?
夏雨蝶無奈,只好起身為他沖了杯熱的花草茶,讓他喝了能夠寧定心神。
他坐在沙發上,像沙漠旅客得遇甘泉,饑渴地喝著茶,一面喝,身子仍顫抖不止。
看來事態的確不妙。
夏雨蝶在未婚夫對面坐下。「你冷靜多了嗎?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萬佑星深吸口氣,很快地瞥望她一眼,又心虛地垂下眸。「其實我……欠了一千五百萬。」
「一千五百萬?」夏雨蝶愕然,不知該怎麼消化這數字。「怎麼欠的?為什麼你會欠人家這麼多錢?」
「因為我賭輸了。」
「賭輸了?你是說你欠的是賭債?」
「……嗯。」
「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是這樣的……」萬佑星沮喪地低著頭,囁嚅地吐露。「我有個朋友,給了我一張高級俱樂部的會員證,所以這陣子,我常到那邊玩。」
「那是什麼樣的俱樂部?」夏雨蝶問得犀利。
「就……你知道的,」萬佑星搓搓雙手,顯得局促不安。「那種專門提供上流社會人士玩樂的秘密俱樂部,有吃有喝,也開設各種賭局。」
原來如此。難怪最近他經常爽約,晚上也常常找不到人,原來是沉迷於如此花花世界。
夏雨蝶怏怏地盯著未婚夫。「你就因為這樣每晚花天酒地,短短時間便欠了一千五百萬賭債?」
「嗯,差不多就這樣吧。」萬佑星不敢告訴她關於自己中了仙人跳的事。「我也沒想到自己怎麼這麼衰,一直想翻本,卻翻不了本。」
當然啦,他是傻子嗎?在賭場裡哪有翻本這回事?尋常賭客只有被那些專業莊家玩弄的分。
夏雨蝶很失望。「你是大學副教授啊!萬一讓學生知道你沉迷賭博,你還怎麼對他們立下榜樣?」
萬佑星聞言,全身震顫,她正好說破他內心最恐懼的憂慮。「所以只有請你幫幫我了,雨蝶,拜託你幫我!」
「你要我借你一千五百萬嗎?我沒那麼多錢,我現在戶頭裡頂多也只有幾十萬——」
「不是的,我不是要跟你借錢,我只要你跟那男人賭一把!」
「跟誰賭一把?」夏雨蝶愣住。
萬佑星沒立刻回答,坐到她身旁,因殘醉略顯混濁的眼眸希冀地盯著她。「今天晚上我見過賭場老闆了,他開出條件,只要你肯跟他玩一把,如果我們贏了,就把這一千五百萬一筆勾銷。」
天下哪有這種事?夏雨蝶直覺事情沒這麼簡單。「那如果他贏了呢?」她沉聲問。
萬佑星又是一震,很愧疚似地低下頭。「就……一個月。」
「什麼一個月?」
「把你借給他一個月。」
夏雨蝶倒抽口氣,胸臆瞬間冰冷。「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意思啊!」萬佑星再度抬眸,雙手握住她纖肩,祈求地搖晃她。「雨蝶,你會幫我的,對吧?這件事關乎我的名譽啊!如果校方知道我在外頭欠下這麼大筆賭債,別說明年絕對不會再給我聘書了,之後我可能在整個學術圈都混不下去!你也不想看到你未來的老公走投無路,對吧?就幫幫我吧!雨蝶,求求你!」
他怎麼有臉向她央求這種事?而她又為何冷靜地坐在這裡聽他說?
夏雨蝶瞪著未婚夫,明眸澄透如水,看得萬佑星慚愧不已。
但他仍鼓起勇氣繼續求她。「只要跟他玩一把,雨蝶,只要你贏了就好。」
「你沒想過,萬一我輸了怎麼辦?」她語音清冷。
他咬咬牙。「那也只是……一個月而已。」
她直視他。「你剛剛說,你是我未來的老公,站在你的立場,你願意把未來的老婆借給別的男人一個月?」
他聽出她話裡的指控之意,冷汗涔涔,軟弱地為自己辯解。「我當然不願意啊……但也沒辦法。」
「也就是說,你的名聲、你的事業,還是比我重要?」
「話不能這麼說,雨蝶,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幫幫我也很合理,對吧?你記不記得,我出國留學前,臨時籌不到學費,也是你借給我五百萬,我才能順利成行。說真的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為了我,什麼都願意做,我真的很感動!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也很愛你,雨蝶,我愛你!」
他怎能一面提出這卑鄙的要求,一面又聲稱愛她?這男人……怎能令人如此齒冷?
夏雨蝶怔忡著,神智有片刻抽離,悠悠遊蕩。
今夜,她聽到的太多了,那對假扮她親戚的中年夫婦,以及面前這個男人,他們是說好了同時給她打擊嗎?是想看她被擊垮嗎?
「雨蝶,你說話啊!」萬佑星察覺她心不在焉,焦急地想喚回她。「你會幫我吧?對吧?你說話,別這樣嚇我。」
她恍惚地看他。「如果這次我不幫你,我們是不是就到此為止了?」
萬佑星面色刷白,激動地用力握緊她肩頭,握得她發痛。「你不會這麼殘忍吧?雨蝶,我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拜託,救救我!你捨得我身敗名裂嗎?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這樣吧,我跪下來求你……」
說著,他當場就要跪下。
「不要這樣!」她尖銳地阻止他。
他嚇一跳,抬頭望她。「雨蝶?」
她蹙眉。「別這樣,你站起來。」
他大喜,連忙起身。「那你是肯答應幫我?」
她沒有回答,撇過臉蛋,那幽凝失神的側顏令他有些膽顫心驚,一時不知所措。
許久,她才幽幽揚嗓。「為什麼那男人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他認識我嗎?」
「這個……」萬佑星搖搖頭。「這我就不曉得了,他很神秘,跟我說話時一直背對著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為何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呢?夏雨蝶嘲諷地輕哼——
「沒關係,我想我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