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一章
「奇怪。」
一踏出客棧,沈越便覺異樣。
他朝四方看看,疑道,「怎麼不見通天陣了。」
城中往來修士也不見仙門弟子了。
沈越將雙手收攏進衣袖,低頭皺起眉道,「這不對。」
仙門不是到處架設通天陣,說什麼也要亡羊補牢,不放過一隻靈禽投奔魔域嗎。
他走火入魔這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以至於仙門不需要再繼續這樣做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有凡人,有修士,沈越不曾注意到,眾人同他擦身而過後,都不斷地回頭看他。
藍結衣上前一步,在身後輕輕拉了拉他。
沈越停下腳步,正要回頭,一條雪白的布條驀地從前而落,羽毛般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沈越微微低頭,下意識伸手去摸眼睛,藍結衣則站在他身後,慢慢幫他在腦後將布條繫好,又將一件白雪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兜帽遮住沈越的紅髮。
「我倒把這給忘了……」沈越有些不自在。
這回他可是兩眼白茫一片,真真什麼也看不見了,習慣握著竹竿的那隻手就開始下意識地來回摸索,想摸些什麼東西穩住身體,哪知這一通的亂抓,冷不防地就抓到了一隻溫熱的手。
沈越一縮,以為唐突了路人,忙要鬆手道歉,豈料手掌剛一鬆開,就被那只溫熱的手反過來穩穩握住,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向前輕輕一拉,便聽見藍結衣的聲音在耳邊道,「走罷。」
被牽著走了幾步,沈越不禁悄悄展開神識,朝前偷瞄。
只見藍結衣已脫去了紅衣,著沈越的那件淡藍色道袍,牽著他正慢慢地在前走著。
有那麼一瞬間,沈越彷彿又看到了他在仙主遺跡前,第一次觸摸到龍骨時所見到的那個藍色仙人。
那也是這般淡藍色的身影,甚是清麗,背脊挺直,彷彿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彎腰,背後漆發如墨,站在開滿蓮花的仙池,突然間,幻影散去,滿室幽香。
沈越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抽回那只被牽著的手。
藍結衣帶著他一路離開幽若,來到一處湖邊,讓沈越在一旁休息,自己則提起衣擺蹲在水邊,低頭和水中的魚妖說著什麼。
片刻後,藍結衣伸指點了點魚妖的頭,那魚妖頭頂藍光一閃,頓時一甩尾巴,感恩戴德地遊走了。
藍結衣卻面色凝重地站起身來,凝眉思索,回過頭來卻見沈越正盤膝坐在湖邊,扯下蒙眼布半掛在脖子上,手裡掂著一塊小靈石,隨即舉著胳膊繃緊皮弦瞄準,朝身後一棵樹上打彈弓,就見搜地一下,噗地一聲,一隻雪白大鳥兒頓時被沈越從樹頂給打了下來,落在地上拚命撲騰,一個勁兒地吱哇亂叫。
沈越將它捏起來,拔了根最長最漂亮的白羽,隨即對著湖水開始用草藥染髮,重新將頭髮挽起,將白羽當簪插在發裡。
藍結衣想起魔尊將沈越帶給他時,說從墮仙谷下得了個玩意兒,想來,美辰的魂體在谷下蘊養,沈越便是那時與他有些淵源的罷。
「對了。你之前說,我走火入魔是因為修煉仙法時有一處靈脈出了岔子,導致靈氣不通,經脈逆行,沖毀了靈台。」
沈越挽好頭髮後,朝藍結衣道,「說起來,我正好有一事……也想請你幫忙。」
藍結衣點了點頭,以眼神詢問何事。
沈越便放飛那只百受蹂/躪的鳥,踮起腳來折了一根樹枝,蹲在地上寫下了百餘字,藍結衣走過去站在一邊,看著看著便漸漸皺起眉來。
「想來識得仙界文字之人,這世間也無幾了。」
沈越蹲在地上,將《九天生殺陣》中所有出現過一次的文字,全部打亂,毫無章法,不成語句地一個個寫出。
寫罷抬首朝藍結衣瞇著眸子笑道,「我將龍骨還你,你可得給我些好處,不如就幫我譯出這些文字可好?」
「可以。」
藍結衣便從他手中接過那根樹枝,在沈越所寫之字旁,將譯字一個一個地寫在旁邊。
沈越站在一旁看著,看到一字時,突然指尖微微發顫。
「確定是這些字嗎?」
「自然。」
藍結衣淡藍色的眸子清清澈澈地看過來。
沈越就知道他所言屬實,於是點點頭道,「好。」
他拈指彈出一道法術,將地上文字盡數毀去。
果然……
沈越重新走到湖邊坐下,抱著膝蓋怔怔發起呆來。有一個字,被蕭美辰故意譯反了。那個字遍佈在整個仙法裡,共出現在一十四個句子中。
沈越按照藍結衣的譯字將那仙法在體內過了一遍,果真再無半點逆靈之感,心想難怪會走火入魔,他這是把我當成歐陽鋒了。
藍結衣見他這副樣子,心思玲瓏,頓時將事情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站在他身後,相對無言,微風吹過,湖面波光粼粼。
良久,藍結衣垂下了眸子,伸出手,指尖在沈越頭上頓了頓,又悄悄收了回去。
「你們……」藍結衣欲言又止。
沈越背對著他,朝著湖面歎了口氣。
「從頭到尾,都只是我一廂情願。」
藍結衣睫羽輕顫。
他記得我的時候,他不懂。
等他後來懂了的時候,他又不記得我了。
人生最大的遺憾便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沈越想,也許,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但是。
該過去的,始終要過去。
他將頭上白羽又拔了出來。
一時間,髮髻拆散,一頭黑髮瀑布一樣披散下來。
他將白羽置於掌心,然後伸出手去。
微風又過。
沈越任由它被風吹落,靜靜看那白羽跌入湖中,在水面上飄遠,漸漸消失不見。
心中也有什麼,隨著那白羽,漸漸遠去,再也不復回了。
突然間,沈越頓感身上一重。
藍結衣忽地將沈越從身後緊緊抱住,整個人都壓了過來,頭垂在他的頸邊,呼吸沉重。
沈越被頸邊灼熱的氣息激得微微發顫,但是藍結衣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抬起左手,輕輕蓋住了沈越的眼睛。
然後就這麼一直抱著他。
一直抱到沈越腦子裡也什麼都沒有了。
鋪天蓋地,只剩下他的甜香。
以前沈越時常這樣將蕭美辰抱在懷裡。
如今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被人這樣從後面抱著的感覺,竟是這樣的安心。
一滴淚忽地從藍結衣的手心中滑出,順著沈越的臉頰滑落。
藍結衣微微揚起頭,沈越卻抬起雙手,輕輕覆上藍結衣蓋著他眼睛的手。
他小聲道。
「大龍,你這樣犯規。」
鹿晏城中心,靈氣在靈緣山頂匯聚,因為太過充沛,竟凝結成靈脈雲海倒灌而下。
倒灌靈脈下,山頂坐落一座雪白的樓閣,便是仙門的禁地了。
此刻,禁地中不知何時,已豎起四方直通雲霄的通天陣。
蕭美辰被縛於腕粗的縛仙鎖下,披著一件血跡斑斑的道袍,正安安靜靜地在通天陣中打坐。
宋天嵐站在通天陣外,隔著一道電光火網看著蕭美辰,腰間的靈劍抖個不停,發出陣陣嗡鳴。
蕭美辰忽地半抬銀眸,朝面前之人斜斜掃去。
「怎麼。」他笑了笑,「本尊魔氣被鎖,修為也被壓制,你的劍靈還在怕什麼。」
宋天嵐按住劍柄,眉頭一皺,他被龍骨和妖獸傷上加傷,好不容易調息過來,就聽說那群借口禽皇現身逃之夭夭的元嬰老祖們,竟真的在一處山洞裡發現昏迷不醒的禽皇,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銀雀擒了來,立下驚天功勞。
「以你的能耐,怎麼可能輕易受制於人。」
宋天嵐瞇起眸子,肯定地道,「你就是成心暴露行蹤,引仙門將你困於此處,你處心積慮潛入仙門,究竟有何目的。」
蕭美辰抬了抬手上腕粗的鎖鏈,歪頭狡黠道,「本尊這般模樣,還能如何。」
宋天嵐歎了口氣,面對他坐下來,蕭美辰眼尖,見他行動有礙,不禁奇道,「是誰將我們鹿晏城仙門第一小劍仙給傷成這樣。」
宋天嵐在顫抖不止的靈劍上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幾下,那劍老實了,才道,「不用你管。」
蕭美辰道,「也就是你,這麼多年了,還在為仙門一心一意。可惜了。」
「我樂意。」宋天嵐似乎知道他下一句想說什麼似的,乾脆地打斷他道,「值不值得,我也樂意。」
蕭美辰看著他,搖了搖頭,「幾千年來,這仙門上下也就你讓本尊還看得入眼些。」
「承蒙禽皇厚愛,倒是您,為何又要復生禍世。」
「禍世?」
蕭美辰冷笑道,「若我告訴你,這為禍世間的其實是仙,是這天,是仙帝,你又當如何。」
「哦?願聞其詳。」
「人族修士……」
蕭美辰垂下眸子,「不過是天界忌憚三魔在人間與仙界抗衡,仙帝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你們神一樣的仙主,不過是仙帝私自分下界的一魂,他建立仙門,也只是為了利用你們對抗魔修罷了。」
蕭美辰說罷又冷笑了一聲,道,「左右我不過是在抹黑你的主子,說多了你也是不信的。」
宋天嵐卻出乎意料地點點頭,道,「難怪仙主出世之後,道修魔修開始水火不容,原來是這樣。你說的其實和我後來猜的差不多,只是我沒想到,這件事上還能扯上天界。」
蕭美辰揚了揚下巴,「難怪天督也欣賞你,可惜……你跟錯了人,又忠錯了心。」
「那又如何。」宋天嵐站起身來,走到通天陣前,「就算這是真相,又如何。」
他道,「兩千年了,你被仙主所殺,如今復生,靈禽為亂,又殘害仙門。」
宋天嵐凝視著蕭美辰的銀眸,「人族和魔修對抗這麼多年。你殺了我的家人,我殺了你的道友,我們人族修士是不是知道真相,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他疲憊道,「仇恨已成,恩怨無解。大家都有了眼前的仇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事到如今,仙帝又如何,天界又如何,沒有人,根本不會在乎一開始為什麼人魔要敵對了。」
「那你有何解。」
「無解。」宋天嵐將靈劍握在手中,伸手安撫著懼怕禽皇的劍靈,「只能,以殺止殺。」
「哦?」
蕭美辰感興趣道,「何為以殺止殺。」
「靈禽作亂,你是靈禽的皇,靈仙真人已經決定,召開仙門大會,公開處置你,平息人族的怒火。」
宋天嵐歎了口氣,道,「你驅使靈禽害了這麼多人。若不殺你洩憤。修士們便會要仙門帶頭再一次攻打魔都,若到了那一步,只能造成更大的生靈塗炭。」
他道,「殺你,才能避免更多的殺戮。這便是我的以殺止殺。」
蕭美辰拍了拍手,半響後突然道,「你不懂,靈禽作亂,也是本尊的以殺止殺。」
宋天嵐搖搖頭,覺得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蕭美辰望著他的背影離開,也輕笑著搖了搖頭。
他將指尖湊到唇邊,一口咬下,隨即,將指尖貫於地上。
那血液混合著銀色的魔息,瞬間溶於土石,一路向下蔓延,在地底深處,以蕭美辰為中心,以一種極為玄妙的方式伸展蜿蜒,生成了一副世人從未見過的符陣,蛛網一樣朝四面八方迅速散去。
真正的敵人,從來不是人修。
而是天上那隻,攪和世間一切是非功過的手。
「所以說你不懂。」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還有一兩章完結
謝謝大家的留言和收藏。
話說那個營養液是怎麼來的。是大家給我的嗎?怎麼用的?我好多年沒寫文已經ou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