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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銀幣一磅的惡魔》第20章
第二十章

  於是事情變成了現在這樣,雷米爾給你購物清單,你帶回食材,他去做。

  蔬菜,肉類,那些你買過無數次的食材在雷米爾手中化腐朽為神奇,如果不是你購買了它們又看著它們如何變成食物,你簡直無法想像那樣的改頭換面。你感到驚奇,而雷米爾對你的大驚小怪搖頭,他說:「把所有東西做成一個味道才比較讓人驚奇吧?」

  他說你暴殄天物,你回答你從未浪費食物,任何種類都會完全吃下肚——反而是雷米爾,你看見他把生薑從盤子裡挑出來。「那是調料!」他啼笑皆非道,「難道你會把薰衣草吃下去嗎?」在得到肯定答案的時候,雷米爾無話可說。

  生薑、薰衣草、茴香之類的東西並非食材,不應該吃,原來如此,難怪它們嘗起來怪怪的。

  雷米爾似乎找到了新愛好,他熱衷於製作各式各樣的食物,超出了正餐所需的程度。他讓你買許許多多的白砂糖、糖霜、糖漿,很多很多黃油、奶油、芝士,他用這些東西製作糕點,開始奇形怪狀,後來像商店裡一樣美觀。嘗起來可能會更好吃,畢竟他用足了材料。

  有的時候,你站在販賣糖霜的貨架前,感到一種針刺般的罪惡感。還有人在遭遇戰亂,有人餓著肚子,你卻買這麼多糖,這讓你覺得自己在犯罪。這不對,沉溺於口舌之欲是罪惡,你是否已在貪食之罪上走得太遠?

  你並非為了自己購買這些,你在完成雷米爾的採購單,而他,就像戰場上受驚的人們一樣,他需要很多很多糖,可以吃很多很多糖。你以此說服自己,將那些漂漂亮亮的食材放進購物籃裡,當收銀員說你開始享受生活,那罪惡感又讓你如芒在背,仿佛聽到什麼嚴厲的控訴。

  你會吃完雷米爾做的飯菜,你告訴自己這是為了避免浪費,揮霍亦為罪過。但你不會碰雷米爾做的甜點,一點兒都不碰,如此幾次之後,他便不再做你的份了。你看著雷米爾吃掉那些香噴噴的糕點,多少松了口氣,好像又一次證明了自己並未犯錯。

  天氣一天天變暖和,廚房的溫度則比外面更高,廚房裡的雷米爾漸漸換下了毛衣,脫掉了襯衫,只穿著一件背心做飯。那件背心不算小,在他身上卻顯得有點勒,胸肌撐滿了背心胸口的位置,呼之欲出,從領口能看到小半。背帶卡在斜方肌的位置上,反而像個加粗符號,讓他上臂的肌理更加明顯。你問他要不要買更大的衣服,他不明所以地搖頭。

  當火太大或者顛鐵鍋之類的動作太頻繁,雷米爾會出汗,不是會順著皮膚下滑的汗滴,只是均勻覆蓋皮膚的細密汗水。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好似冬天起霧的窗玻璃,覆蓋著一層潮氣,這潮氣並不陰冷,反而熱騰騰的。不知為何,你覺得盯著他流汗的皮膚是種冒犯,太……似乎太私密了。你拔開你的眼睛,視線向下,想將目光安放在衣物包裹的地方。

  背心的上半部分被撐得很開,腰的位置卻顯得剛剛好。胸口之下,腰線收束,多半要怪上半部分的對比,雷米爾的腰顯得意外纖細,你幾乎覺得自己能把它握在手裡。深色背心與淺色牛仔褲之間,一塊小麥色的皮膚格外扎眼,雷米爾的褲子相當低腰,沒辦法,他得找個地方放尾巴。

  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他的尾椎骨末端有一根尾巴,褲子拉不上去,露出了臀窩與一點兒股溝。那根黑色的尾巴沒繼續成長為惡魔的兇器,反而保持住了那個鈍箭頭似的尖端,有種未長成的柔軟感,讓你覺得渾身不對勁。這東西並非安安穩穩的死物,它會在雷米爾心情不錯時慢悠悠地擺動,你想不盯著看都做不到。你看到那擺動的尾巴,繼而順著看到衣褲之間的縫隙,褲子不算緊,你的手大概能塞得進去。

  你知道那摸起來是什麼感覺,你為此心跳加速,你為此深深懺悔。

  有一次你忍不住抓住了那根尾巴,像抓住鐘擺,希望它別再搖晃。它摸起來真的挺軟,沒有甲殼,有點兒像娃娃魚。你下意識捏了一下,雷米爾跳了起來,弄灑了湯。

  你為此鄭重道歉了很多次,道歉得雷米爾都煩了。他掐了你的手腕一把,跟你說這樣扯平。他手指的溫度長久地留在那裡,燙得嚇人,你用手指摸過手腕,又用嘴唇貼上,像檢測自己是否發燒時一樣。那裡溫度很正常,大概只是你的錯覺。

  雷米爾的頭髮慢慢變長,你看到他吃飯時頻繁撩頭髮,以免它們掉進盤子裡去。你去了商店,在一大堆發帶、發圈、髮夾和發箍邊發呆,第一次發現處理頭髮的道具居然有這麼多種。最後你在店員的推薦下選擇了一條藏青色的發帶(「適合紅色頭髮!」她說,以為你要給哪個福利院裡的姑娘),把它交給雷米爾。

  你的確給不少小姑娘紮過頭髮,如果雷米爾不會使用發帶,你可以替他紮。但雷米爾只試了一次便綁好了,讓你有點微妙的遺憾。也是,他有一個妹妹,從小給妹妹綁過不知多少次頭髮。

  你從未見過那位瑪利亞,但你對她的瞭解恐怕比對鎮上的任何一個人更多。雷米爾告訴你她的名字,她的生日,她的愛好,描述她棕色的眼睛,她棕色的、打著卷兒的頭髮,說他們相依為命的經歷。他說瑪利亞是個天使,你相信這點,她是雷米爾的妹妹,而且雷米爾這麼喜歡她。

  他跟你談瑪利亞,也跟你說弗恩,他的好友。你一度為此困惑,畢竟雷米爾的妹妹和朋友都已經死於非命,痛失所愛的大部分人都需要很多年的緩衝才能再度談起逝去之人。你把這問題委婉地問了出來,「為什麼不談?都是些好事。」雷米爾說,「現在只有我記得了。」

  名為瑪利亞的姑娘已經長埋地下,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學生,她所認識的絕大多數人都與她同日赴死,唯有她的哥哥還活著,只剩下她哥哥還記得她。你突然明白了雷米爾為什麼要跟你說,過去只有一個人還記得瑪利亞,現在有兩個。

  你會好好記住她。

  你記住她的名字,記住她的喜好,記住她的生日,你在她生日的那天為她買了蛋糕,還有蠟燭,蠟燭是她喜歡的顏色。你把蛋糕買回去,雷米爾會吃掉它,而瑪利亞小姐一定不會介意哥哥吃了她的蛋糕,她會很高興的。不過你不知道雷米爾是否高興——儘管你猜測和希望他會高興——當你把蛋糕放在他面前,他的雙眼大睜,嘴唇發顫。

  你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但當你道歉,雷米爾不停搖頭,說了一連串謝謝。他很高興,高興得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語無倫次,手足無措。原來他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你想,你還以為他任何時候都會非常果斷呢。雷米爾在客廳和廚房之間走來走去,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似乎想做點什麼慶賀,你的屋子裡沒什麼有趣的東西,他便又開了昨天剩下的幾瓶酒。

  雷米爾昨天才喝到斷片,你認為他今天不該再喝,無論他怎麼聲稱自己一點都不頭疼。你勸說,他辯解,一來二去,那酒不知怎麼的就被你喝了。你喝得不多,跟昨天幾瓶幾瓶地喝到底朝天的雷米爾比起來,只喝了一杯白蘭地的你不算什麼,不過在此之前,你與酒的接觸也僅限於聖餐日用嘴唇碰一碰紅酒,大概一瓶蓋這麼多。

  這就是為什麼不久後你躺到了沙發上。

  你沒有突然昏迷,只是漸漸覺得困。你的耳朵滾燙滾燙,覺得自己的腦袋像個火爐上的茶壺,燒開了水,蒸汽咕嘟咕嘟地從兩個耳朵裡噴出來。眼前的酒瓶一會兒變成兩個,一會兒變回一個,雷米爾在你面前舉起一隻手,說:「這是幾?」

  你看了一會兒,自信地回答:「手。」

  雷米爾抽了口氣,嘀咕著「不是吧」、「什麼?一杯?」和「你到了合法飲酒年齡吧?」之類的話,你皺起眉頭,努力分辨他在說什麼,不是很成功。「請原諒。」你盡可能口齒清晰地說,「我需要睡眠。」

  雷米爾笑了起來,你感到一隻手拍了拍你的頭。「睡吧。」他說。你就睡著了。

  你做了夢。

  你夢見有人抱住了你,那個人有著寬闊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開始你以為是父親,然後你想起來你的父親已經死了,而且他也沒有抱過你。

  雷米爾在夢中擁抱你,他的手在你背後合攏,輕拍你的後心,就像你用聖鴿看見的、他擁抱那個醉酒女孩的景象。你滿懷感激地回抱住他,你感到溫暖又安全,像漂浮在一片暖和的海洋中。

  但是接下來,氣氛就沒那麼平和了。

  你夢見你的手終究鑽進了雷米爾後腰的空隙,順著股溝深入,貼著他的皮膚。他的牛仔褲與內褲突然不見蹤影,夢嘛,那飽滿的肉體填滿了你的手掌。高溫蒸汽從你的腦袋裡轉移到了下腹,而雷米爾的皮膚比這更加灼熱。他汗津津的身體貼著你的,你卷起他的背心,舔他的胸口,他嘗起來一股甜味。

  雷米爾在你耳邊喘息,這吐息太過真實,或是你的欲火太過高漲,它們將你猛地扯出了夢境。你驚跳起來,砰地一聲,額頭上一陣鈍痛。

  你捂著額頭徹底清醒,剛才你一個鯉魚打挺,撞到了什麼東西。雷米爾站在兩步開外,額頭發紅,對你乾笑了兩聲。他眼神遊移,看東看西就是不看你的眼睛。而後他的雙眼驀地停留在了某處,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

  嚴格來說,雷米爾還是在看你,看你的腰部以下。你在家裡沒穿法袍,於是你褲子支起的帳篷無比顯眼,它在你們倆的目光下不知羞恥地硬著,半點不在意觀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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