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玄
「你確定,不是結合熱嗎?」一名三十多歲的軍醫,陳舊的軍服外披著一件白大褂,神色因疲憊而略顯冷漠,坐在醫務室的桌子旁邊,看著體溫表。
江流搖搖頭,雖然體內翻騰的熱度和隱約的慾望,明顯的昭示著結合熱的騰起。
「你還和其他的哨兵接觸過嗎?」軍醫瞇起細長的眼睛,從眼鏡片後看著江流。江流知道,這位軍醫也是一名嚮導。那雙眼睛,無故讓江流想起不久前的教官。
江流再次搖搖頭。
「那麼,應該是普通的感冒吧。」軍醫放□□溫表,在手邊的藥箱裡翻找。「你這個年紀,出現結合熱的可能很小,但是不排除雙方非常契合的情況。不過,那個哨兵並沒有發熱的表現,而且,你好像也沒有被標記,所以……」軍醫拿出兩包藥,放在江流面前。「這是感冒藥和退燒藥,你先吃吃看,反正治療結合熱的也是這些藥。」
江流一言不發的把兩包藥捏在手裡,臨陣嘗試結合的哨兵將被當場處死,他不希望任何人因為自己而喪生,特別是那個人。
江流為自己的思緒暗暗吃驚,是信息素的原因嗎?還是彼此的精神領域短暫融合的原因?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人,能感到自己的精神觸絲,不由自主的伸出去,探尋那個人的位置。那個人給自己的實實在在的安全感,讓深處陌生環境的自己,不由自主的渴求。江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找到自己的內心,那些在意識深處纏繞的精神觸絲,有一些正發紅如暗火般燃燒,他閉上眼,將這些發紅的精神觸絲一根根扯下來,揮散在空氣中。
「我帶你去寢室吧,還有兩個小時天亮,你還可以休息一下。」軍醫站起身,昭示著談話的結束。
「他怎麼樣了?」江流脫口而出,說完後,連自己也感到驚訝。
已經起身的軍醫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江流,江流不動聲色,悄然豎起堅實的精神屏障。
「他沒事,你給他做的精神疏導非常好,所以,他天亮前就可以離開,前去他的埋伏點。」
什麼?那麼重的傷,今晚就要離開?
軍醫看出江流臉上的驚訝,「你好像還不瞭解哨兵的體質,他們的身體癒合得很快。那個哨兵,肩膀上只是皮肉傷,沒傷到骨骼和神經,這種程度的傷,不出一個禮拜就能痊癒。我剛才已經幫他包紮好了,接下來不需其他任何處理,所以沒必要留在這裡。他是一名狙擊手,他的任務是埋伏在遠離人群的安靜的地方,那種環境相比於這個嘈雜的營地,更有利於他的恢復,說不定他現在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那一刻,沒有什麼語言能描述江流內心的失落,江流第一次體會到。
「走吧,你在門口等我,我去裡面拿點東西。」無視江流臉上的失落,軍醫把江流推出門。
江流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門外的,他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被調暗了色彩,似乎,在意的只有自己而已。
忽然,江流的精神觸絲猛然顫動起來,他猛地抬起頭,看到面前的走廊裡,一個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來。
是那個人,更換了軍裝,洗掉了臉上的油彩,背著那桿比江流還高的□□和沉重的軍需背包,低著頭,沉默的行走著,筆直的身姿,如同一把會行走的軍刀。
江流全身的精神觸絲都顫抖起來,本能的等待哨兵的呼喚,可是,那個高大的男人,沉默的從江流的身邊走過,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江流用盡自己所有的一切力氣,阻止自己轉身拉住那個人的衝動,沒用的嚮導,只因為精神領域的一次融合就迷戀上對方,這只是信息素在作祟,如同動物□□的本能。而且,你在對方的眼裡,只是一個有治療功能工具而已。
江流無意識的抱住自己的肩膀,感覺自己的內心有什麼隨著哨兵的腳步被拉扯遠去,不痛,卻讓人一點點的寒冷,絕望。
「能不能保護我。」
江流的本能先於自我,將精神共鳴沿著兩人尚存的連結猛地推過去。
哨兵一個踉蹌,停住腳步。
江流轉過頭,看到哨兵盯著自己的一雙眼睛,裡面帶著一絲驚訝。
「對……對不起。」江流不知該說什麼,他想否認,自己沒那麼脆弱,沒那麼多依戀,自己還有理性和自尊。
「人。」忽然,江流聽到哨兵低沉的聲音。
「你的精神體,不要讓他們看見。」
簡短的話語,不帶任何感情,那個男人說完,轉身離開,留下不解得江流,呆呆的愣在原地。
身後的門忽然被打開,江流看到軍醫抱著一包生活用品,站在門後。
「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嗎?」
江流愣愣的沒有說話,軍醫轉過頭看到哨兵離開的背影,再看看江流。
「也許,對你有好處。」
軍醫接著把手裡的一包生活用品塞到江流手裡。「跟我走,帶你去寢室,回去快點把退燒藥吃了,你溫度又上升了。」
江流一言不發的跟在軍醫後面,默默的加厚自己的精神屏障。
「對了,那個人叫地藏,一般兩周會回來一次。」軍醫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江流。「還有,我叫李玄。」
……
「嚮導的寢室在軍營的正中,全軍營最安全的地方,你的房間在二樓,我的隔壁。」
江流跟在李玄的後面,走在軍營狹窄的小路上,李玄白大褂的下擺被夜風吹起,像黑夜中漂浮的靈魂,熱度讓江流有些頭暈。
「那邊是普通士兵的宿舍,再旁邊是哨兵的宿舍。」江流隨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夜色中兩團深黑。「哨兵一般都在外面出任務,不在軍營,但是你也要記得,一個人不要靠近那邊。」
「軍營裡有200個普通士兵,80個哨兵,嚮導加上你我,一共有三個。」
只有三個嗎?江流疑惑的抬起頭。
「準確的說,只有兩個。因為,我是個已結合的嚮導。」李玄回過頭,黑暗的夜色裡只看得到他黑框眼鏡的輪廓。「而且我的能力很低,結合後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很弱,我,幫不上什麼忙。」
所以,兩個人,應對80個哨兵……
「你的搭檔,是上一屆的士兵學員,一個月之前來到這裡。他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個男孩子,如果你願意,你們可以住在同一個寢室,同齡人有很多話題可以聊聊。他這兩天,狀態不太好,可能是壓力太大了,你來了,正好幫他分擔。」
「我們的任務,是什麼?」一路走來,江流第一次開口。
李玄的背影猶豫了一下,「明天你就能知道了。」
江流的精神觸絲,在空氣中捕捉到一絲憐憫。憐憫?
兩個人的前方,出現一棟二層小樓,江流知道,這就是他以後將要居住的地方。一瞬間,他想到了家,想到父母,甚至想到了晚上已經錯過的電視劇。
的確,值得憐憫吧。江流抬起頭,看著二樓漆黑的窗口和陽台。
忽然,江流清楚的看到,二樓陽台的欄杆上,面朝外坐著一個瘦弱的身影。
「李玄?」江流喊了一聲,正在和門口警衛交接的李玄回過頭,隨江流的視線向上望去,瞬間定格在陽台上。
一股強烈的驚恐幾乎穿透了江流厚重的精神屏障。
「小盟!小盟你在幹什麼?」李玄驚恐的叫喊起來。
江流下意識的將自己的精神觸絲向那邊探過去。
「你,不要打開精神屏障,加固!」江流聽到李玄焦躁的喊聲,兩個警衛士兵向樓上衝去。
江流赫然看到,一條白色的布條,繫在那孩子的脖頸上,另一端,繫在陽台的欄杆上。
「不要做傻事!小盟!小盟!」
在李玄的喊聲中,那個孩子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了李玄一眼,然後轉向江流。一瞬間,一個共鳴順著江流探出的精神觸絲被推過來,清晰得像白字黑字的文字:可憐。
接著,那個瘦弱的身影在黑暗中騰空跳起,在李玄的呼喊聲裡無聲的落下,頸椎骨斷裂的聲音,像冬日裡河面的冰層清脆的破碎聲,嚮導生命盡頭時,強大的精神共鳴像洪水一樣襲來。
「小盟!小盟!」李玄哭喊著衝向那個掛在半空中的屍體。
江流站在原地,像洪水過後,廢墟中的一塊石頭。
他看到了那個孩子的臉,慘白,枯槁,沒閉上的雙眼,絕望的看著這個世界,陽台的對面,墨黑的天邊泛起第一絲慘白的晨光。
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