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良與張光正比姚顏卿早三日動身,已先入住和樂樓,這兩人家中頗有些薄產,又有宗族支助,自是不差些許銀錢,同要了上房,且不忘為姚顏卿訂下一間,姚顏卿到後,謝字若提不免顯得生分,便邀了兩人一同下去用餐。
眼下參加鄉試的學子已注滿了和樂樓,大堂用膳者不知幾何,姚顏卿三人等了許久,才尋了空位坐下,又按著店小二兒的介紹,點了幾道招牌菜,要了一壺梨花白。
姚顏卿三人都是風華正茂的大好年華,又自有一股翩翩風采,是以很是惹眼,坐下不久後,就有人過來相邀。
「郎君好相貌。」來人拱手一揖,眼底略帶了幾分驚艷之色。
晉唐崇尚美,尤其是姚顏卿這樣形貌昳麗者最受人追捧,是以來人才會開口就讚他好相貌。
姚顏卿微微一笑,邀來人入席,彼此一番交談之下,已楊兄姚弟加以稱呼,似有親近之感。
姚顏卿幾杯梨花白下肚,面上便呈現一抹薄紅,玉雕似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的輕敲在桌面,目光看向窗外,忽兒的眸光一定,露出了一個笑意。
張光正不解,順著姚顏卿的目光朝窗外望去,見一華服青年正進了和樂樓,沒多時上了二樓直奔姚顏卿而來,甚是親暱的叫著姚顏卿。
「好你個五郎,我還使了人去姚府問你何時動身,想著與你一道來,你倒是早早就出發了。」來人一邊說著,一邊勾了姚顏卿的脖頸。
姚顏卿眉眼一彎,拍了拍來人的肩膀,笑道:「我也只比你早到了半日,再者,我哪知你要來此。」姚顏卿嘴角勾著,拉著人上前,與張光正等人介紹道:「這是我在家中時的好友,姓柳名英東,在家中排行第二,只管叫他柳二郎便是。」說完,又把張光正三人介紹給了柳二郎。
彼此見過禮後,柳二郎與姚顏卿道:「我緊趕慢趕的追你,這才晚了半日,若不然怕要明日才得相見了。」
姚顏卿一笑,問道:「你可訂好了住的地方?」
「家中在這有一處宅子,倒也不必住了客棧,一會讓秦艽收拾一下,你隨我回去,這地方亂糟糟的,哪裡能讓人靜心讀書。」柳二郎皺了皺眉頭。
「我在這住的好好的,可不願來回折騰,再者這離貢院也近些,你那宅子說不得養了一群鶯鶯燕燕,那才是擾了我讀書呢!」姚家與柳家幾十年的交情,姚顏卿與柳二郎又私交甚好,說起話來自是隨意。
柳二郎也沒有勉強,只與姚顏卿道:「我去姚府的時候正巧聽說那邊要來人了。」因顧及有外人在場,柳二郎只含含糊糊的說道。
姚顏卿卻是明白柳二郎話中那邊所指為何,臉上的笑意不由淡去,輕「唔」一聲,半響後,才道:「往年這個時候她們也是要過來送東西的。」
柳二郎嘴角動了動,道了一句:「你心中有數便好。」
柳二郎口中所指正是定遠侯府一行人,福成長公主雖位尊,卻不曾分府另住,只因定遠侯府楊氏一族是真正經年累世的簪纓門閥,而福成長公主又是二嫁之身,且懷著他人之子嫁入侯府,饒是今上,也沒臉開口讓福成長公主移居公主府中。
定遠侯府一行人中有一人是福成長公主身邊的管事邱媽媽,在侯府中也是非尋常下人可比,素有幾分臉面,就連侯府幾位郎君待她都極是客氣,是以姚家也不敢托大。
邱媽媽微胖,臉若福餅,鼻頭有肉,很是有些福相,笑瞇瞇的看著姚老夫人,說道:「公主知姚家這些年的辛苦,養育郎君甚是不易,如今郎君長大成人,不日就要考取功名,這些都是托了姚家的福,公主心中感念,特備了薄禮與眾位以示感謝。」
這話,姚老夫人是一百個不樂意聽的,姚顏卿是姚家子嗣,教養他本就是自家事,哪用你一改嫁之人來感謝,只是福成長公主身份尊貴,這話姚家上下卻是無人敢說的,且還得陪著笑臉,謝過福成長公主賞賜。
姚二太太抿嘴一笑:「媽媽說的哪裡話,阿卿自小聰明伶俐,哪裡用得著我們費什麼心思。」
邱媽媽聞言笑的牙不見眼,說道:「還是姚家教養的好,公主雖日思夜想,可到底鞭長莫及,若無老夫人和兩位太太撫育,郎君也不會這般出息。」
姚老夫人聞言笑意顯出了幾分真誠:「不是我說,阿卿這孩子在出息不過了,原我家老大還想著早些讓他下場,可偏他是個穩重的,硬是在集賢書院多念了三年書,這才肯下場。」
姚二太太對於邱媽媽這番話倒是在心中細細琢磨了一番,總覺得這客套的不像是定遠侯府的做派,要知道往年來人慣來是眼睛長到頭頂上,哪裡肯定把姚家放在眼中。
「要不怎麼說老夫人會調理人呢!知道郎君去了集賢書院唸書,公主高興的都不知怎麼好了,逢人就說郎君最出息不過,就連三娘子都跟著很是得臉,今科郎君若能高中,哎呦!那真真是老夫人的大福氣。」邱媽媽笑瞇瞇的說道。
邱媽媽口中的三娘子正是姚顏卿的胞姐,在姚家時行五,至五年前進京後就按了定遠侯府中娘子的排行來論,是以邱媽媽才喚她做三娘子。
姚老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邱媽媽口中的三娘子指的是哪個,虧得姚二太太機敏,忙問道:「華娘可好?這孩子嫁進了京裡,還得公主多費些心思了。」這三娘子自小跟在姚二太太身邊,她又沒個親生女兒,自是當成自己肚子裡出來的一般,偏她性子極是柔順,又嫁了高門,讓姚二太太很是放心不下,只得不時讓人送了東西進京,盼著宣平侯府看著這些東西的份上善待於她。
「三娘子好著呢!公主護得跟眼珠子一樣,和姑爺又是和和美美,只是少不得惦記著郎君,如今好了,等郎君進了京姐弟兩個來往也便宜了。」邱媽媽含笑說道,捧著茶盞呷了一口。
姚二太太與姚老夫人對視一眼,抿了下嘴角,溫聲說道:「媽媽這般說,咱們就放心了,說起來還是公主慧眼識人,這才讓這孩子結了良緣。」
「至親骨肉,公主如何能不想著。」邱媽媽拿帕子拭了拭嘴角。
姚二太太笑應一聲,眼珠子一轉,說道:「媽媽若早幾日過來,還能瞧見阿卿一面,如今卻是不巧了。」
邱媽媽卻是一笑,回說:「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公主特吩咐了老奴再此等候郎君鄉試歸來,之後在一同啟程進京。」說道這,邱媽媽臉上的笑意更甚:「公主特意為郎君收拾出了一院子,就盼著郎君早日進京母子團聚。」
姚二太太眸光一閃,笑著道:「公主慈愛,是阿卿的福氣,既媽媽要在廣陵盤桓幾日,還容我們一盡地主之誼,待今日媽媽休息好了,我帶著媽媽在廣陵四處走走,雖比不得京都繁榮,但也有些野趣。」
邱媽媽先是推辭之後,之後便笑應下來,晌午留了飯後,才待人離了姚府住進姚家別院。
「公主這是要留了阿卿在京中長住啊!」姚老夫人輕歎一聲。
姚大太太眉頭緊皺,道了句:「那邱媽媽字字暗指姚家不過是代替公主照料阿卿,如今要接了人去,時間長了,阿卿怕要與我們生分了。」姚顏卿是姚大太太一手帶大的,情分如同母子,想到這些怎能不傷心。
姚二太太見姚大太太拿著帕子抹著眼淚,歎了一聲,安慰她道:「大嫂這話說的我可不贊同,阿卿是在咱們家長大的,斷不會與咱們生分。」話落,見姚老夫人亦跟著垂淚,忙又道:「阿卿若能高中,是否能留在京中暫且不提,便是留在了京裡,咱們在京裡也是置辦了宅子的,不愁阿卿沒有落腳的地方……」
姚二太太話還未說完,姚大太太就接了口:「就是沒有宅子,咱們還置辦不起不成,一會就讓人先上京打點一下,沒得讓阿卿去侯府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
姚老夫人輕歎一聲,雖捨不得自家養大的孩子就此離了身邊與自己疏遠,可卻知在那京城若無人相護,仕途一路難走長遠,又不願瞧著他對生母過於冷淡,不免為難。
「阿卿這性子,我當真放心不下,與那邊遠了不行,近了,少不得又要遭了閒話,說阿卿攀附侯府,說到底還是這孩子命苦,若是修遠還在,何至於如此。」說起早亡的幼子,姚老夫人泣不成聲。
這道理誰人不知,可奈何造化弄人,一切都是命。
姚顏卿卻不信命,在他看來,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八月初八這日,正是他改變命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