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發賣楊家女眷當日,姚顏卿並未露面,只坐在酒樓雅間朝下望去,姚三郎與姚四郎與他同在一處,亦探頭往下望了一眼,他們倒不知哪個是楊蕙,只瞧見一群女眷混在一處,蓬頭垢面,也叫人瞧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我下去將人買回來?別一會叫別人買走了。」姚四郎問姚顏卿道。
「不急。」姚顏卿勾了下嘴角,他已叫羅鑫在下面盯著了,且瞧瞧有沒有福成郡主府有沒有遣了人來再說。
楊家在京裡是極有名聲中,到底曾是侯府,府裡服侍的下人哪個不是花容月貌,是以不少秦樓楚館都盯著楊家發賣的女眷,沒一會下人便被買光,只有楊家的四娘子和楊蕙尚未叫價,楊四娘生的一副嬌容,叫人將臉一擦露出的容貌著實叫人驚艷,當即就被叫以高價,姚顏卿瞧了那不斷叫價的年輕郎君一眼,姚三郎便笑道:「嚴家的小子,家裡是做酒的營生,素來喜歡沾花惹草,瞧見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焉能不動心。」
要姚三郎說,這楊四娘相貌著實不錯,又是大戶人家的小娘,把玩起來自是別有意趣。
姚四郎探頭瞧了一眼,撇了撇嘴:「也不見如何美貌。」
姚三郎搖著手上的扇子,笑道:「你這便是不知其中的妙處了,這樣出身的小娘哪個不是養的一襲嬌膚嫩肌,花船上的小娘在貌美,將燈一吹也不如這等小娘滋味美妙。」
姚顏卿看了姚三郎一眼,道:「仔細這話傳到三嫂耳中叫你沒有好果子吃。」
姚三郎哈哈一笑:「我可不像你這般懼內,要我說,你身邊也該放幾個美嬌娘才是,你們讀書人不是講究個紅袖添香嘛!」
姚四郎眼睛一瞪:「叫我娘聽見非要與大伯母告你一狀不可。」
姚三郎將手上的扇子一攏,道:「本也該是如此,五郎成婚也有日子了,郡主肚子也未有什麼動靜,總不能叫五郎這一脈斷了傳承不是。」
姚四郎聽了這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倒也覺得很有幾分道理。
「五郎尚算新婚燕爾,倒也不用這般著急,且在等個一年瞧瞧。」姚四郎看向姚顏卿道。
姚顏卿見他們兩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淡淡一笑,道:「不過是無子女緣分罷了,難不成我沒兒沒女,將來侄兒們就不為我養老送終了。」
姚三郎聞言忙「呸」了三聲:「混說什麼。」
姚顏卿哈哈一笑,抽了姚三郎手中的扇子,之後將窗戶支的更開了些,見楊蕙已叫人推到了台上,她身上穿著的雲錦長衫已叫人扯的歪了領子,袖子甚至少了一截,露出沾染了灰塵的藕臂,髮鬢蓬亂,頭上釵環卻無,可見是在牢中受了欺負,雖說那些衙役不敢真的破了她的身子,只是少不得要占一些便宜。
楊蕙身份到底特殊,一時間並無人敢採買,她雙臂環胸瑟瑟發抖,目光落在人群中,眼中帶著恨意,又帶著一點希翼,可見是希望福成郡主能來救她。
可惜福成郡主既是托了姚顏卿出面,可見她如今是不敢觸怒晉文帝的,並不曾叫了人來贖,不知過了多久,楊蕙目光一暗,雙臂垮了下來,面露灰敗之色。
羅鑫站在人群裡,一直仰頭瞧著酒樓二樓的雅間,等姚顏卿的眼色行事,過了一會見他打了一個手勢後,才出聲叫了價,只見發賣的管事一怔,似不曾料到真有人敢來買楊蕙,不由一怔。
羅鑫挺胸抬頭,冷聲道:「若沒人叫價,我便將人領走了。」
那管事從台上下來,小聲道:「敢問這位大人是為何人贖買這小娘子?」
姚顏卿未曾囑咐讓他掩蓋身份,他頭一揚,沉聲道:「安樂侯府。」
管事當即臉色一變,他自知楊慧與姚顏卿的關係,當即道:「原來竟是安樂侯使人來贖人,小人實是有眼無珠。」
羅鑫話一出口,便惹人驚疑,畢竟他和福成郡主關係不睦在京中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如今楊家遭難,他尚能搭手救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可見其心胸非同一般,一時間倒叫不少人對他稱讚不已。
姚顏卿倒不在乎那虛名,等羅鑫辦好交接以後,便與姚三郎與姚四郎道:「我且先送了她去福成郡主府,你們稍等我片刻,到時咱們一道去范家瞧五姐。」
楊蕙未曾想過贖人的竟是姚顏卿,瞧見他不由一怔,他本是自己的兄長,只是兩人從未有過親近,甚至自己心裡多少有些瞧不起他的出身,偏偏此刻自己最為狼狽的模樣竟叫他看在眼底,一時間既羞憤又惱怒,甚至生出遷怒之火。
姚顏卿並不在意她的想法,只叫人去買了一件外衫來,如楊蕙此時這般模樣到底不雅。
「可是……可是,母親叫你來的?」楊蕙別開臉,咬牙問道,眼中存了幾分希翼之色。
姚顏卿並未言語,探身進了馬車,閉目養起來神,若是在以往,他這般姿態定叫楊蕙惱怒,可她在牢中吃過苦頭,心中在狠也不敢口出狂言。
等羅鑫買了外衫回來,姚顏卿便吩咐他將楊蕙帶去後面的馬車,之後一道去往了福成郡主如今的居所。
福成郡主府大門緊閉,門庭蕭條,自她搬了過來後便無人登過她的門,便連府裡的下人都懈怠起來,聽見有人叫門,懶洋洋的去開了門,他們都是後採買來的,自不曾見過姚顏卿,更不曾見過楊蕙,瞧見他們這一行人不免一怔,正要開口問話,羅鑫便開了口:「且趕緊叫人去通報,我家侯爺贖了五娘子回來。」
楊蕙聽見一個「贖」字,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難堪的低下了頭,緊緊跟在了姚顏卿的身後。
那廂下人一聽姚顏卿的身份,哪裡還敢多話,緊忙去回了話,沒多時便有人過來相請,來人是邱媽媽,她倒未曾受了楊家的牽連,一直跟在了福成郡主身邊,一瞧見楊蕙便落了淚:「我苦命的娘子。」
兩人相擁而泣,姚顏卿自不耐煩等她們,便要轉身離開,邱媽媽卻是反應了過來,忙把手一鬆,快步走到了姚顏卿身前,小心翼翼的道:「郡主請侯爺進府一敘,還請侯爺隨奴婢來。」她自無當初那份倨傲之態。
姚顏卿淡淡的看她一眼,道:「事已辦妥,在無舊可敘了。」
「郎君。」邱媽媽失口喚道,待反應過來忙喚了聲:「侯爺。」她抹著眼淚道:「郡主心中苦,還請侯爺看在到底母子一場的情分上,且去瞧瞧郡主吧!」她滿目哀求之色,雙膝一軟,便要跪倒在姚顏卿身前。
姚顏卿眉頭一皺,目光中掠過一抹郁色,片刻後道:「帶路。」
邱媽媽面露歡喜之色,忙道:「侯爺請隨奴婢來。」一時間竟顧不上楊蕙。
楊蕙愣愣的站在那,眼珠佈滿血絲,緊咬著下唇,落了淚來。
邱媽媽猛的停住腳步,一回頭,道:「娘子快隨奴婢來,郡主一早就在府裡等您了。」
楊蕙指甲掐進了掌心,幾乎想要尖聲怒罵,可如今到底不比往昔,只低低應了一聲,跟了過去。
福成郡主瞧見楊蕙便眼淚飛濺,她肚子裡落下的一塊肉,她焉能不心疼,只抱著她好好哭了一通,可心中到底有事,也顧不得多安慰女兒,便叫邱媽媽將人帶了下去,之後露出討好的笑容瞧著姚顏卿。
「五郎。」福成郡主輕喚著。
姚顏卿冷淡的望著福成郡主,道:「郡主所托我已辦妥,日後你我之間再無情分可言,希望您好自為之,勿要再做叫人為難之事了。」
福成郡主面色微變,嘴唇闔動著,淚珠從眼底滾落,泣聲道:「我知自己對你不起,亦不怪你怨我,只是你終究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當年你父早亡,那般艱難之下我仍是生了你與華娘,你如今要與我段了這母子情分,莫不是想要逼死我。」
姚顏卿唇邊勾著淡淡的笑,幾近嘲弄之色,眼底閃爍著冷意:「郡主莫不是以為與聖人進言是什麼容易之事?我亦是冒著被聖人訓斥的風險,你雖生我一場,可我亦對你有所回報,郡主莫不是以為生我一場便可叫我拿命相抵不成?」姚顏卿幾乎想要冷笑,母子之情,他欠她的早已還了,如今又何談母子之情。
福成郡主叫姚顏卿一席話說的臉色泛白,她低聲道:「我自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只是我終究是你的母親,我知我曾做了錯事,可你便要恨我一輩子不成?」
姚顏卿笑了一聲:「恨?郡主說笑了,我怎會恨一個陌生人。」
福成郡主聞言怔怔的望著姚顏卿,苦笑道:「這便是恨了,是我咎由自取,我知我無臉在哀求你什麼,可四郎到底是你的弟弟,我只求你看在你們兄弟一場的份上給他尋一條活路。」她滿目期望的望著姚顏卿,眼中淚光點點。
姚顏卿冷笑了起來:「如何救?拿我的命來救不成?郡主捫心自問,我與他又有什麼兄弟之情。」他一撣衣擺,道:「今日過來只不過想與您做個了斷,縱然是有母子名分,如今我也不在相欠,郡主日後行事若再無所顧忌,但凡傷我姚家清譽,我便無情可講了。」
福成郡主聞言一怔,不可置信的望著姚顏卿,她當他應下自己所求,是因為母子之情,如今聽他所言,竟是為了姚家的名聲,為了他自己的清譽,哪裡還半分念及母子情分,一時間心中只覺怒氣盈胸,她到底不善伏低做小,在自己兒子面前低聲下氣已是折損了她的尊嚴,如今聽姚顏卿冷言冷語,當即抬起頭,美目閃著火光:「我竟不知我生了一個無情無義之輩,你便不怕你父親地下有知難以安眠嗎?」
姚顏卿怒極反笑,眼中冷光閃動:「你有何臉面提及家父。」
福成郡主手指抓在扶手上,手背青筋凸起,咬牙道:「我生下了你與華娘,對你父已是全了情意,對你姐弟亦有生恩,你何曾有所回報。」
姚顏卿眼睛微瞇,眼中泛著森冷的光,語氣柔和的開口道:「郡主是想要我有所回報?」
福成郡主目光一閃,咬牙道:「你若肯就救四郎,我便如你所願,日後你我再無母親名分,我不會在對你所有求,只當你與華娘是還了生恩。」
姚顏卿冷笑道:「我若不肯你當如何?」
福成郡主慘然一笑:「我能如何,如今落得這般下場只不過剩爛命一條罷了。」言辭之間已有以死相挾之意。
姚顏卿閉了閉眼睛,以死相逼,她果然是楊士英的好母親,只可惜他再不是當年對她一片孺慕之情的好兒子了,他口中溢出一聲冷笑,撐著扶手起了身。
「你站住。」福成郡主厲喝一聲。
姚顏卿冷冷的回頭瞧她一眼,見她手拿金釵抵住喉間,知她若是血濺當場,他縱然無辜也將落得逼死生母的惡名。
「郡主當真想死?」姚顏卿冷笑問道,一步步朝著福成郡主走去。
福成郡主被他逼的連連退後,手上的金釵扎進了肉中:「你應與不應?」她語氣中不覺帶了幾分哀求之意,如此逼迫自己的兒子並不是她的本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焉能不痛,可四郎,她的四郎,她不能瞧著他命喪黃泉。
「五郎。」福成郡主握著金釵的手微微發抖。
姚顏卿薄唇一勾,極盡嘲諷之色:「您盡快隨意行事,且試試看我若是污了名聲,你的一雙兒女可能有什麼好下場。」他語氣極輕,眼神卻凌厲非常,絕不會叫人質疑他話中的真偽。
福成郡主見姚顏卿竟當真不顧她的死活,不由一怔,且見姚顏卿頭也不回的離開,不由尖聲叫了起來,姚顏卿卻是腳步未頓踏出了大堂,至於福成郡主是死是活早已不會叫他有半分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