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華娘當然曾設想過姚顏卿會一位什麼樣的妻子,或美貌,或賢惠,她出身書香門第或官宦之後,但華娘清楚的知道姚家門第有限,姚顏卿並不能娶一位真正的貴女為妻,是以華娘簡直不敢自己的耳朵,她難掩驚訝的望著姚顏卿,眼睛輕輕的眨了眨,好半響才尋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是說聖人為你賜婚了?是一位郡主?一個真正的皇家貴女?」
姚顏卿微微點了下頭,笑道:「聖人賜十月完婚,還得勞煩五姐為我操持了。」
華娘喜不自勝,忙道:「你我姐弟哪裡用勞煩一說,我是巴不得為你操持呢!只是我能力有限,只怕有哪處處事不周慢待了郡主,依我說還是給廣陵遞個信,請了大伯母或二伯母來京。」說道這,華娘便催促著姚顏卿,道:「你趕緊寫了信回去,這樣的大喜事可得讓祖母歡喜歡喜。」
姚顏卿笑道:「我已寫了信讓人送往了廣陵,就是怕兩位伯母未必能得空來京,府裡也有大大小小不少的事,怕是離不了人。」
華娘輕歎一聲,倘若生母能指望得上,又何必勞煩兩位伯母。
「旁的先不論,這宅子總是該重新修繕的,郡主喜歡什麼花草都得移植過來,填漆刷粉亦是少不了的,好在眼下正是開春,適合施工,若不然怕是該怠慢郡主了。」
姚顏卿如今身上擔的差事重,還真騰不出空來操持這些,好在姚四郎也在京中,可為他分擔了去。
「明個兒我差了人去郡主那細細問下,若沒有格外的要求,一切五姐拿主意就是了。」
華娘抿嘴笑道:「是該仔細問問,我想著把昆玉軒和逸興居打通,這樣院子也大一些,免得等郡主嫁進來,院子裡擱不下那麼多服侍的人。」
姚顏卿笑道:「還是五姐想的周到。」
華娘眼睛一彎,笑了起來:「等四哥回來,讓他幫著尋一下工匠,聘禮如今也該備下了,長輩備下是長輩的心意,你也該拿出自己的誠意了,寧多了也不能少了,免得讓人笑了你去。」華娘想了想,道:「我陪嫁裡有一匣子紅寶石,還是二伯母當年給我的,正好能打一套頭面,明個兒我叫了鋪子上的師傅來,讓他們描了富貴吉祥的新花樣,正好討個吉利。」
姚顏卿哪裡能用她的嫁妝,忙道:「五姐不用準備這些,大伯年年都給咱們這一房分紅,有銀子什麼買不到,哪裡還用動你的嫁妝。」
華娘笑道:「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是給我未來弟媳備下的,又不是與你的。」說完,華娘笑意微微一斂,一抹愁緒湧上眼底,口中溢出一聲輕歎,低聲道:「這些外物都不是打緊的事,母親那總是要知會一聲,若不然面子可能過的去,也叫人瞧了笑話呢!便是郡主那,怕也覺得難堪。」
姚顏卿早想到這一層了,不管如何福成長公主都是他的生母,做兒子的成婚斷然沒有做生母的不出面的道理,便是他是再不願與她扯上關係,這件事卻是越不過她去,只是……姚顏卿眸子一沉,想著在豫州時徐太傅給他遞來的信,他寧願叫人說他是非,也不願有這樣一個生母。
「丹陽郡主最是明事理不過了,斷不會在這事為難於我。」姚顏卿淡聲說道。
華娘知道姚顏卿的心結,換做誰有這樣一位生母都不免感到心寒,可一個「孝」字大如天,壓下來誰又能受得住,況且,朝堂上是非多,保不準就有人以此來彈劾他。
「我知你怎麼想的,可到底是咱們生母,平素裡沒有往來也就罷了,面上情總要做的,大婚之日若她未到場,不知要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你如今這般得聖人親睞,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呢!」華娘溫聲說道。
姚顏卿何曾不懂這樣的道理,可想著福成長公主所做的事,心便一冷,連面上情都不想顧及。
華娘抬眸瞧著姚顏卿微冷的神色,猶豫了一下,才道:「剛沒敢與你說,一早母親便使了人來,讓你過府一趟,你從豫州回來,一直連面都沒露,怕是有些不妥。」
姚顏卿臉色一沉,眸子越發冷了,口中溢出一聲冷笑:「五姐莫不是以為咱們這位好母親是念著我吧!」
華娘輕輕一歎,她是傻了一些,可也知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
「你慣來是個有主意的,這事你自己思量著辦吧!」華娘輕聲道。
姚顏卿見她低著頭,撥弄著腕子上的鐲子,心下不禁起了疑,口中隨意的應了一聲,待回了書房後,叫人喚來了香冬來。
香冬素來極怕姚顏卿,進了門福身見了禮,喚了聲「郎君」,便低著頭,只露出尖尖的下顎來。
姚顏卿歪在美人榻上,摩挲著一枚溫潤的古玉,眼角眉梢透著幾分冷意,好半響後,他支起身子,淡淡的開了口:「你是五姐身邊第一得意人,平素裡她有什麼事也絕不會瞞著你,我瞧著她好似有了心事,你可知道是因什麼事?」
在姚顏卿面前香冬決計不敢扯謊,低聲道:「回郎君的話,今兒一大早定遠侯府來了人,是長公主殿下使來的人,說是請郎君過府一趟,娘子說郎君尚未歸家,不知幾時才能回來,今兒怕是過不去了,讓來人留下話,到時候她轉告郎君,不想那人沒有留下話,反倒是說了失了尊重的話,娘子聽了心下便存了事。」
姚顏卿眼中帶著冷笑,沉聲道:「說了什麼。」
香冬拿眼小心翼翼的窺著姚顏卿,目光相交的瞬間,心頭一寒,忙低了下頭,小聲道:「說是讓娘子勸著郎君一些,您雖在朝為官,可到底年紀小,又是男子,想事必沒有那般細緻,您與殿下是嫡嫡親的母子,若是生分了,叫外頭瞧著也不像個樣子,知道的是您忙於公務,一時顧不上孝敬生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因為……因為……」後面的話,香冬實不敢學與姚顏卿聽了。
姚顏卿眸子一沉,冷聲喝道:「因為什麼?」
香冬眼圈一紅,顫顫驚驚的回道:「因為娘子和離的事,怨恨上了殿下。」
「放他娘的狗屁。」姚顏卿咬牙罵了一聲,握著古玉的手緊了又緊,他是文官,素來最注重「體面」二字,如今這般失態說出這樣一句粗話來,可見其怒意。
香冬「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身子不由自主的顫著,頭幾乎要貼在地面。
「日後再有這樣的事,不必叫五姐出面,只管叫府裡的管事媽媽打發了她們便是。」姚顏卿沉聲吩咐道,抬手一揮。
香冬應了一聲,起身後退了下去,剛出屋子,便聽見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心頭一顫,腳步的步伐便加快了幾分。
姚顏卿是個文人,自不會作出主動打殺上門這樣失了體面的事,他是文官,自有文官的手段,次日早朝,他便參了定遠侯長子楊國紀一本,痛斥楊國紀放任手下強搶民女,為害百姓。
楊國紀任致果副尉,七品小官,若不是其父是定遠侯,只怕站在太和殿上的朝臣多不知此人是誰。
姚顏卿口若懸河,引經據典,在他口中楊國紀已於畜生無甚區別,他常伴在晉文帝身邊,最常叫人想起的便是他侍讀學士的身份,又因他不曾主動彈劾過朝中官員,倒叫不少人忽略了他身上還擔著御史的差事,如今他乍一開口,便叫百官明白了何為一鳴驚人。
有不少人拿眼打量著姚顏卿,琢磨著他這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聖人授意,他才拿楊國紀開了刀,畢竟定遠侯府和他還是有著一層不淺的關係,說起來,禮法上姚顏卿還得稱呼定遠侯一聲父親,楊國紀更是他的繼兄,他這是要豎立鐵面無私的官聲?
定遠侯上朝從不發言,他尚有幾分自知之明,知曉自己不為晉文帝所喜,故而在朝堂上只裝聾作啞,可眼下,由不得他在閉目塞聽了,當即站出一步,倒不為長子喊冤,只一味告罪,痛訴自己教子不嚴。
晉文帝對於姚顏卿會參楊國紀一本頗有些意外,面上卻是不顯,等定遠侯出來告罪後,才淡淡的道不是他之過,只是對於楊國紀卻未曾放過,當即下令撤其職位,令他在家閉門思過。
定遠侯當真不知自己何處得罪了姚顏卿,竟叫他拿長子開刀,早朝一散,他略遲了一步,有意等姚顏卿出來,姚顏卿邁步慢悠悠的步子,伸手虛扶著徐太傅,低聲與他說著話,臉上掛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姚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定遠侯甚是客氣的開了口。
徐太傅拍了拍了姚顏卿的手,先一步走了。
姚顏卿淡淡的笑著:「侯爺是武將,我是文臣,走的太近怕是不合時宜。」
定遠侯皺了下眉頭,聲音壓低了幾分,問道:「敢問姚大人,定遠侯府可是有得罪之處?」
姚顏卿輕笑一聲,清朗的聲線中透出絲絲陰冷:「有沒有得罪之處,侯爺且回去問問昨日上門的老媽媽便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