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道劍鳴
一道悠遠祥和的聲音帶著一股奇異的韻律終於在此刻,在破敗的道觀中響了起來。
那是一首曲子。
很好聽的曲子。像是伶人的低吟淺唱,又像是情人的溫言細語。
而隨著這首曲子的響起,一道道淡綠色的霧氣自青鸞嘴邊的玉簫中湧出,飄蕩至蘇長安的身邊,將他的身形盡數籠罩於其中。
彌留之際的蘇長安感到一陣莫名的溫暖,就好像置身於某人的懷抱中一般。
然後,青鸞頭頂的夜空中,一顆青色的星辰慢慢浮現,它像是一朵妖而不膩,潔而不群的青蓮一般盛開於夜空之中。
緊接著,一道絲線自那顆星辰中伸出,就像是無數細蛇相互纏繞在一起,不斷的向著夜空中那一顆黯淡的血色星辰蔓延。
只是數息不到的時間,那道絲線伸入了那顆血色的星辰之中。隨之,便有些什麼東西順著這條絲線從那顆青色的星辰中源源不斷的湧入那顆血色的星辰裡。
蘇長安蒼白的臉色就在這時開始泛起陣陣紅潤的色彩,他彌留之際閉上的雙眼也在這時緩緩睜開。
他不禁有些疑惑,他已經快要死了,他的肉身與他的魂魄都承受不住天地間那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就要如他聽聞的那般,肉身葬於大地,魂魄歸於星海。而他,也確實做好了死去的準備了。
可是為什麼他又醒過來了呢?
帶著這樣的疑問,他看向了青鸞。
那個女孩正手持著一支玉簫,緩緩吹奏,一陣陣悠遠的簫聲伴隨著一道道淡綠色的霧氣自那玉簫中湧來。
而正是這些霧氣與簫聲將蘇長安從彌留之際強行拉了回來。
還不待蘇長安詢問青鸞是如何做到的,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青鸞手上的那隻玉簫,隨著她不斷的吹奏這樣的曲子,上面的裂紋也開始不斷的增加,密密麻麻,就像隨時都會碎裂開來一般。
蘇長安的心頭一震,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猛然抬頭看向天際,夜空中的有一顆青色的星辰正通過一道絲線緩緩的向他的命星中輸送著些什麼。
而隨著這樣的輸送,他黯淡的命星漸漸有了光澤,但那顆青色的星辰卻迅速的黯淡、枯萎下來。
雖然並不明了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秘法,但蘇長安卻很明白這種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法術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有可能是以命易命!
就在那時,蘇長安便掙紮著想要站起身子,朝著青鸞大聲的呼喊,想要阻止她這樣的行為。
但是,無論他如何用力,他的身子都無法移動毫分,無論他如何時候,從他喉嚨裡也發不出半分聲響。
他看著青鸞越發蒼白的臉色,看著頭頂那顆越來越暗的青色星辰,心裡越發焦急,甚至不惜想要動用最後一次神血之力阻止這樣的事情進行下去。可他體內的神血卻好似因為接連兩次的動用而耗盡了力量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睡,無論他如何呼喊都毫無回應。
就在蘇長安心生絕望之時。
青鸞卻忽的注意到了他的行為。她那雙眸子微微一抬,看向正在不斷的對著她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的蘇長安。?
她那雙曾經無塵無垢的眸子裡,此刻盛滿了喜色與柔情,說不出的動人。
但她仍未有停下的意思,玉簫中的曲子仍然在不斷的響起,綠色的霧氣依然將蘇長安的身子包裹,而那顆綠色的星辰依舊順著那道絲線向蘇長安的命星中源源不斷的輸送著某些東西。
蘇長安的臉色越來越紅潤,他的那顆命線也漸漸變得明亮。
只是,青鸞的臉色卻蒼白了下去,而那顆青色的星辰也愈發暗淡。
蘇長安依舊還在掙扎,可他依舊無法行動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那源源不斷湧入他體內的生機,但他卻絲毫沒有死裡逃生的欣喜,他覺得可怕,就好像湧入他身體的是一些跗骨之蛆一般,令他避之不及。
他漸漸放棄了掙扎,因為他已經明了這樣的掙扎只是無用之功,在沒有完成這個秘術之前,青鸞是不會停下的。蘇長安從她的眼睛裡,讀到了這抹決然。
蘇長安並非坦然接受了這份餽贈。
他覺得自己的身上像是帶著某種詛咒一般。
所有他所珍惜的人都總會在他的面前因為一個又一個理由離他而去,他們總是在人海中匆匆相遇,卻又在他毫無防備之時,又忽然離去。
既然注定分離,那又何必要相遇。
蘇長安感到害怕、感到難過、甚至感到憤怒。
為什麼他要背負這樣的命運,為什麼你們都要離開。
這樣想著,眼淚卻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這說得上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一個男人,至少蘇長安覺得自己是一個男人,在一個女孩子,特別是他有些喜歡的女孩子面前掉眼淚,確實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的蘇長安抽了抽鼻子,強自忍住自己眼眶裡翻滾的淚水。
而這時,那段魂曲最後的一個音節蹦出,包裹著蘇長安身軀的那一團綠色霧氣猛然朝著蘇長安的體內湧去,夜空中連接著兩顆星辰的絲線也在這時發出一聲脆響從中斷裂開來。
那顆血色的星辰發出一道明亮的光芒隨之隱沒在夜空中。
不是熄滅,而是因為蘇長安的境界跌落,無法再維持他的命星,故此隱沒。
蘇長安的身子也在這時終於不再被禁錮,他趕忙站起身子,扶住眼看著就要栽倒在地的青鸞,一臉焦急的問道:「青鸞,你沒事吧?」
其實這樣的問題,無異於廢話。
無論是青鸞蒼白得無以復加的臉色,還是她頭頂那顆即將熄滅的星辰都無一不是在告訴蘇長安青鸞就要死去這樣的實事。
可他還是想要問一問,想要得到一個與他所擔心的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就算希望渺茫,就算只是騙自己,他也想問一問。
因為他不想她死,就和她不要他死一般。
可青鸞卻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卻勾起一抹笑意。那是很少出現在青鸞臉上的神情,卻莫名的好看得讓蘇長安心顫。
「你沒事了。」青鸞這般說道,嘴角的笑意愈發明媚。「真是太好了。」
蘇長安的頭卻搖了搖,他不知道有什麼好的。
她就要死了。
而他卻背負著她的命,活下了下去。可這樣,又叫他怎樣活得下去呢?
他張嘴,想要反駁些什麼,但最後卻只能發出一陣陣哭腔。
青鸞生出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臉頰。
或許因為命星將滅的緣故,她的手那般冰涼,蘇長安的心也隨之冷了下去。
她用他的眸子注視著眼前這個少年,注視著這張稚氣未脫的臉,眸子裡不禁有些什麼東西在閃動。
她在遇見他之前活了三百年。
那應當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長到足以讓活在這方天地間的人都換了模樣,長到足以朝代更替,物是人非。
但這樣漫長的歲月加在一起,卻比不上與他在一起的短短數月。
現在,她快要死了。
她想要說些什麼,也確實,她有很多話想說。
可她畢竟不善言辭,到了這個關頭,那些忽然堆積在胸口的話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於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她說道:「遇見你真好。」
蘇長安極力包裹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在此刻決堤而出,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搖頭,不斷的搖頭,嘴裡說著:「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這樣的話,他對很多人說過。
例如莫聽雨、例如玉衡、又例如楚惜風。
但最後,他們都還是離開他了。
有時候,很多事情,無論你心底多麼的渴望,做出多麼虔誠的禱告,發出怎樣撕心裂肺的嘶吼。但時間的車輪總是無情又無畏的向前。在碾碎了你的希冀之後,再次昂首向前,從不曾回頭為任何人駐足一眼。
所以青鸞的臉色愈發蒼白,頭頂的星辰愈發暗淡。
一道若有若無的絲線開始在二者之間浮現。
那是她的命線。
送葬者為無數星殞送過英魂,他們比誰都清楚去到星海的路,他們無需擔心在星海中迷失方向。所以,他們不需要送葬,又或者說,他們自己為自己送葬。
「我的時辰快到了。」青鸞似有所感的看了看那片星空中出現的絲線,她朝著蘇長安笑了笑,她笑得很認真,很用力,她想要讓他記住她笑的模樣——她覺得那樣的她應該很漂亮。
一點點如琉璃一般的星光開始自她的體內散出,不斷的飄向遠方,蘇長安覺得他懷裡的那個人兒的身體越來越輕,他極力想要擁住她,卻依舊擋不住那些星光的散去。
「對不起。我要走了。」青鸞用盡她最後的力氣,說道。
她的臉色蒼白,嘴角的笑容卻明媚得動人心魄。
在閉上雙眼之前,她終於明白了一些困擾了她許久的問題。
當年的雪夜中,為什麼那位刀客可以為了自己的妹妹坦然赴死,她在彌留之際,終於找到了答案。
為此,她心滿意足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而在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男孩撕心裂肺的嘶吼響了起來。
伴隨著一起響起的還有一道衝天的劍鳴。
以及,一顆星靈的光芒。
一顆,一個自稱是他師傅的男人給他的傳承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