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嵐宿命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
最後蘇長安打破這種沉默、
「為什麼?你生病了?」
「沒有。」玉衡搖了搖頭,說道:「人老了,自然會死。」
他的聲音很小,不似剛剛在院門外那般中氣十足。讓蘇長安恍惚間有種兩道聲音似乎不是同一人發出的感覺。
「星殞也會老死?」蘇長安皺了皺眉頭,他一直以為星殞是不會死的,至少不會老死。
「是人都會死。你的師父不也死了?」玉衡的嘴角拉出一道弧線,似乎是在笑。
「師父他不一樣,他不是老死的,他是...」蘇長安忽然止住了聲音,他在猶豫是否要告訴玉衡真相。雖然這個老頭讓他覺得親切,但他們畢竟才認識不到一刻鐘。
玉衡咧了咧嘴,這次蘇長安確定他確實在笑,只是他太老了,連笑都顯得不太好看。玉衡這麼說道:「他確實不是老死的,他是為了救梧桐那孩子而死的。」
蘇長安的瞳孔猛然放大,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在玉衡平淡的敘述中被緩緩道來。他愣愣的看著玉衡,想從這個老者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可玉衡的臉卻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好似他剛剛所說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蘇長安開始緊張了,他的手心開始冒汗,他甚至暗暗計畫著怎樣才能迅速的逃出這所學院,但玉衡的後面所說的話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說來,梧桐那孩子我已有十多年未見,很是想念。」玉衡說道。
玉衡說得很認真,蘇長安一時分不出真假。他有些遲疑的說道:「你不恨師娘嗎?」
「我為什麼要恨她?」玉衡眉頭一挑,饒有興趣的看向蘇長安。
「她殺了你師弟。」蘇長安皺了皺眉頭,他覺得玉衡的態度很不對。搖光雖然是他的師祖,但他沒見過他,也不認識他。而梧桐是他的師娘,對他很好。他自然不會為了一個沒見過的人,去討厭自己的師娘。但玉衡不一樣,他是師祖的師兄,師娘殺了她的師弟,他怎麼能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
雖然這樣的想法看來似乎有些矯情,但蘇長安就是覺得不對。
「她也殺了你師祖。」玉衡說道,他說得雲淡風輕,甚至帶著些許玩笑的味道。
蘇長安心中的不滿更甚,他的聲音大了幾分,說道:「這不一樣。我並不認識師祖,而且師娘對我很好。可師祖是你師弟,你不應該這樣。」
「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你綁起來,以此威脅梧桐那孩子。把她引來,然後殺了她,為我師弟報仇才對?」
「......」蘇長安一愣,半晌才用輕若無物的聲音喃喃自語道:「按道理應該...應該是這樣的...」
玉衡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說道:「梧桐那孩子古寧精怪,怎麼會教出你這樣一個呆子。」
「......」蘇長安無言以對。
「梧桐是搖光收的徒弟,梧桐雖然成為星殞百年之久,但論修為,她卻不及搖光。搖光定然知曉她的身份,但他依舊將梧桐收入門下。我想他對於此事早就有了準備,至於為何,我卻不得而知。」說到這裡玉衡頓了頓,又說道:「而且,搖光臨死前曾與我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蘇長安問道,他意識到這句話,可能是玉衡這般態度的關鍵。
「梧桐永為天嵐門徒。」玉衡這般說道。雖然還是一副懶洋洋的語氣,但蘇長安敏銳的發現,在說這一句話時,玉衡眼角的睡意忽的褪去,猛然散發出一股冷厲的光芒,像是睡醒的獅子。但很快,他又收起了這份氣勢,恢復了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可這是為什麼呢?畢竟是師娘,害了他。」蘇長安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我如何知道,我這當師兄的只需要按著他說的話做便好了。」玉衡打了個呵欠,眼中的睡意更濃了,就像隨時都會睡著一般,「陳年往事提來無用,不如你與我說說為什麼你也快要死了吧?」
「......」蘇長安猶豫了一下,他覺得玉衡看起來似乎很困了,而神血的問題也不急在這一時,所以想了想方才說道:「可是我看你睏乏得緊,不若師叔祖先休息一會,我再...」
蘇長安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玉衡搖頭打斷,「人年紀大了,可不能隨便睡覺,說不準什麼時候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此事說來話長。」蘇長安還是覺不太好,讓一個老人熬著睡意聽他講故事,他心裡終歸有些過意不去。
「那你就長話短說吧。」玉衡不以為意的說道。
長話短說?蘇長安歪著腦袋想了一想。然後,他看向玉衡,說道:「我的體內有真神之血!」
玉衡忽的變得沉默,他直勾勾的看著蘇長安,臉上的神采變得陰晴不定。
蘇長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些什麼。
終於,玉衡開口了,他的聲音變得有些苦澀,那聲音像是從喉嚨中被擠出的一般。「怎麼回事?」
「是師傅刀上的。」
「刀上?」
蘇長安翻了個白眼,最後還是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玉衡。師娘讓他找玉衡尋求幫助,自然是信得過玉衡,所以蘇長安也沒有再隱瞞些什麼。
玉衡聽完蘇長安的敘述,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最後,他嘆了一口氣,對著蘇長安說道:「你過來,讓我看看。」
蘇長安依言走上前,玉衡伸出手,摸向蘇長安的左臂。
一股暖流自蘇長安的左臂處湧入他的體內,蘇長安知道玉衡正在探查他體內的情況。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玉衡收回了他的手。
「你體內的神血似乎在幽雲嶺那一次消耗了不少力量,現在陷入了沉寂,而你又有聽雨與梧桐的傳承星靈護佑,所以短時間內應無大礙。」玉衡的眉頭皺在一起,臉上的溝壑被擠做一團。「但是,他遲早會再次甦醒過來。」
「那師叔祖有沒有辦法...」蘇長安急切的問道。
「沒有。」玉衡搖了搖頭,打斷了蘇長安接下來要問的問題。
蘇長安眸子裡的色彩黯淡了下來,他低下頭,聲音有些沉悶的問道:「那我還能活多久?」
「不知道。或許一年,或許一月,又或許一天。」玉衡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沉悶。「一旦真神復甦,後果不堪設想。」說到這裡,他望向蘇長安,眼神中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所以師叔祖想要現在就殺了我,以絕後患嗎?」蘇長安似乎明白了玉衡的意思,他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死——對於蘇長安,或者說對於任何一個才十六歲的男孩來說都是一個太過沉重的字眼。
玉衡再次搖頭,他嘆息道:「我已經太老了,老到許多認識的人都死掉了,所以再也不忍心看任何人死,我想告訴你的是,神血的事情知曉的人並不多,但終歸還是有一些人知道。而這些人中又有些人或想利用你,或想殺了你。所以,神血的事情若不是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再告訴其他人。」
蘇長安愣了愣,他有些疑惑。「可萬一真神真的在我體內復活了怎麼辦?」
玉衡翻了個白眼,像他這麼大年紀的人翻白眼並不是太好看,甚至有些怪異。他說道:「那與我何干,那個時候我早就死了。我要做的就是,我活一日,便讓你活一日。我死了,你死不死,那就是你的事了。」
玉衡的話並不太中聽,但蘇長安覺得很有道理。
「對了,你想學劍嗎?」
「嗯?」蘇長安有些跟不上玉衡跳躍性的聊天方式,他回味一會才反應過來,說道「師傅留給我了一把刀。」
意思很明顯,他要學的是刀。
「這並不矛盾,刀和劍可以一起學。」玉衡像是沒有聽懂蘇長安的話,繼續說道。
「可我太笨,師傅教我的一招,兩年都未有學會。」蘇長安又說道。
「無妨勤能補拙。」玉衡打了一個很誇張的哈欠,說道:「此事便這麼定了,你退下吧,老頭子要休息一會。」說著,甚至不給蘇長安任何反應的機會,他便閉上了眼,發出陣陣不算小的呼嚕聲。
「......」蘇長安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成名百年之久的玉衡大人,竟然有這般無賴的一面。
他只好小聲的說了聲告退,然後退出房間。
但蘇長安不知道的是,當他退出房門的那一瞬間,玉衡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他眼角的睡意褪去,隨之湧現上來的是無奈與悲憤。
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嘆息道:「天嵐一脈,終究逃不開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