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聽到父親來訓練營的消息,我心裡不禁有點迷惘,父親現在掌管著兩個行省的政務,應該是很忙才對,怎麼會有時間來看我呢?
「我馬上就過去。」對近衛微一點頭,我心裡已經明白過來,父親一定是有什麼事要交代我。
幾句話處理了後勤的事,然後把其他人安排給卡羅斯,我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布簾才撩開,背對我的父親就轉過了身子,已見消瘦的臉上微微一笑,雖然神態略有些疲憊,卻依舊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在這樣的形勢下還能保持心態的平穩,我真是佩服這位被我稱為「父親」的中年男性。
「父親。」我走到他身邊,以盡量輕鬆的口氣問:「怎麼有閒暇放假?」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來看看你。」父親從頭到腳的看了我一遍,眼神中有許些讚賞,這我能感覺到:「許多日子沒見,你都快成為一個大人了。」
身為一個「流氓總督」,中傷咒罵我聽得實在太多,對於這句隱含褒揚的話還真有點不習慣,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陪我走走?」父親已經走向帳篷外:「許久沒騎馬,身體都有點僵了。」
「啊……好!」我忙跟上。
兩個人就繞著訓練營邊的小路散起步來。
整個訓練營裡一片忙碌,到處都是士兵訓練的喊殺聲,軍官們略帶沙啞的訓斥在其中就顯得特別的大聲。
「科恩。」一路無言的父親突然開口問:「知道我今天來看你是為什麼嗎?」
我搖搖頭。
「你這裡是金戈鐵馬,總督府那邊也忙得底朝天。」父親說:「而我在這緊張的時刻來看你,你就不覺得奇怪?」
「您一向不做多餘的事。」我想了想才說:「如果您真是要和我商量什麼,那麼這事一定會讓您在以後的日子裡少操很多心。」
「你這分析也還正確。」父親點點頭:「可就是有些功利了,難道我就不想看看自己死裡逃生的兒子?」
我不由的抓了抓腦袋。
「說說正事吧!除了我們,帝國裡還有其他總督是忠於陛下的,我原來希望和他們互相呼應。」父親皺了皺眉頭:「但我昨天得到消息,聖都周圍幾個敢於反抗的行省已經完全淪陷,有四個總督滿門被殺,一個總督投降魯曼。他們的行省大多在帝國腹地,加上魯曼兵員眾多,太容易被圍攻。」
「換句話說,」我想了想:「我們應該行動了?」
「雖然部隊的訓練沒有完成,但接到戰報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父親說:「陸續有逃出聖都或其他行省的官員到我們這,根據他們的匯報,魯曼已經騰出手來了。」
「軍事上我有準備,偵察早就佈置出去了。」我說:「魯曼要進軍也不是一兩天能辦到。」
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父親接著說:「再一點,關於你和陛下的關係,你又準備怎麼處理?」
「他是陛下,我是臣子,還能怎麼處理?」我把肩一聳:「我找個機會向陛下宣誓效忠好了。」
「不要這樣做。」父親搖頭說:「這是個蠢主意。」
「不會吧?」我問:「我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對現在的菲謝特陛下而言,他會希望所有人向他宣誓效忠。」父親背起手來說:「但這裡面不包括你。」
「為什麼?」
「菲謝特陛下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菲謝特陛下偏偏是極重感情的人,先皇夫婦的死等若是將他的心割去了一半。」父親嘆了口氣,緩緩的解釋給我聽:「而現在支撐著他的,除了為父母復仇的執著之外,就剩下你的友情了……如果你在這時候向他下跪效忠,你想菲謝特陛下會怎麼想?你是在把你的友情抽離他的身體。」
「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擔心自己功高蓋主,菲謝特陛下心生嫉妒是嗎?」父親問。
「是這樣。」
「科恩,你應該知道,為臣者不能一味為自己打算,何況你與菲謝特陛下有更深的友情在,相信菲謝特陛下也會調整自己的心態,就算是菲謝特陛下會有什麼想法,我們也有時間補救,但你現在絕不可以打擊他。」父親看著我,眼神裡透露出堅定:「宣誓效忠的事暫時放一放,你現在應該關心另一件事。」
我急忙問:「是什麼事呢?」
「雖然眼前的形勢嚴峻,但我對未來的戰局還是持樂觀的態度,我堅信科恩你能帶領大軍光復聖都與斯比亞全境,你自己認為呢?」
「是的,我也堅信這點。」我只能乖乖的點點頭,老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比什麼王命都重。
「就像我剛才說的,現在支撐菲謝特陛下的有一半是復仇的慾望,當勝利的那一刻來臨時,菲謝特陛下心中的執念會消失,他的心又會缺少一半,到了那時,就算是有你這份友誼的存在,可能也不足以彌補這一切。」父親的臉上有些憂鬱:「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覺得這件事好複雜,複雜到我從未注意過:「可我不明白老爸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簡單點說吧!菲謝特陛下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復仇,當我們殺了魯曼之後,菲謝特陛下就沒有人生目標了,我不知道他那時會幹出什麼事情來。」父親壓低了聲音說:「一個以仇恨支撐的身體,往往在那時會垮掉。」
「那我們該怎麼做?」
「在你來說,就用你的感情去盡量填補吧!我也會想辦法的。」父親又嘆了口氣說:「菲謝特陛下心中的那道傷痕,只有用真摯的感情去呵護才會癒合。」
「給陛下找個妃子不是很好嗎?」我眼睛一亮:「有了自己的另一半,菲謝特的感情又多了一個寄托。」
「我也想啊!」父親讚許的點點頭:「可你知道嗎?目前我們就兩個行省,根本沒有能配得上陛下的女孩子,這關係到財產、聲望、家族等因素。要想找到一個好的妃子,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聽了父親的話,我再低頭想想,自己的地盤上的確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所以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我必要時會給你去信的。」父親靠近我說:「一旦有了合適的人選……科恩,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把人給我弄到手!」
「難道……」我小吃一驚:「這裡面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當然了。」父親突然笑了,笑得很暢快:「如果換了你是那些總督,一邊在和魯曼眉來眼去的時候,另一邊把自己的女兒或者孫女送來暗月參加王妃選拔……你認為魯曼會對你怎麼想?」
「好樣的!」我明白過來,大叫一聲:「真不愧是老爸!」
「你明白就最好,此外,你也要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老爸語重心長的說:「一旦開戰,大家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父親放慢腳步,讓我和他並肩而行:「前幾天我堅持降了你的爵位,生氣了吧?」
「沒有。」我搖頭說:「爵位什麼的,我沒有放在心上,那不是我所喜歡的東西。」
「爵位和官職不是你唯一追求的東西,我很高興你這樣想。」父親的話頓了一下:「有關於你和菲琳她們的事,我都知道了,還有我在萬普的那位沒有見過面的兒媳。」
我羞愧的連臉都紅了。
「不要這樣,雖然這件事你處理得不好,但還不是個大錯,沒什麼大不了的。」父親笑笑說:「現在就是父子間的談話,不要太緊張。」
「可我……菲琳她們不肯原諒我。」我憂鬱的說:「我明白,就算是她們現在不說什麼,但心裡都會不高興。」
「何止是他們,連我都不會高興。」父親看著我說:「說真的,科恩,你是我兒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從你小時候開始,對你腦子裡時常冒出的那些詭異想法,我也不知道是該壓抑好還是放任好,所以我只教授你一些知識,而不為你做過多的解釋。因為我知道,你對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與答案。」
我驚訝的回望著父親。
「但我卻遺漏了一點,再怎麼說你都是一個年輕人,不管你的思維如何敏銳,經驗還是不足,太多的事情你沒有經歷過。」父親拍拍我的肩:「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放任你,這是我的錯。」
「父親……」
「不說這個了。」父親的眼光看向別處:「關於菲琳她們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能怎麼處理?
原野上的風刮過身邊,帶起我身後的披風,看著披風刺繡上的血跡,我無奈的搖搖頭。
「告訴你幾句話吧!」父親湊過頭來說:「以禮相待,以誠相待,患難與共,不離不棄。」
「就這麼簡單?」
「你和菲琳三人原本是朋友,因為前皇妃的命令而成為名義上的夫妻,這中間本身就需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但你太忙,沒時間相處,再加上其他原因,所以這關係就弄成現在這不上不下的狀態。」父親點點頭:「多點時間,大家都會找到各自的位置的。」
「不可能啊……老爸你知道,菲琳她們……」
父親抬起手來,制止我再說下去。
「我什麼都知道,你記住我說的話就好,你說是自己的錯,你就那麼肯定菲琳沒錯?」父親的眼睛眨了眨:「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讓妻子打壓?」
我苦笑一下。
「給你講個故事,我們就說說一家三姐妹好了。」父親看著我:「三姐妹都嫁給同一個男子。大姐是個聰明、冷靜的人,但比較嚴肅,以為做好家務是盡到對丈夫的愛護,總想著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變自己的丈夫,還要求丈夫遷就自己,因為這樣而造成夫妻關係的不和諧。但二姐呢?她一貫聽從大姐的意見,在對待丈夫這件事上盲從,不會居中調節,進一步加深了不和諧。至於那個小妹妹,她的性格太溫柔,覺得自己也不夠份量,認為有異議的話會給四個人的關係帶來更多的麻煩……結局嘛!就跟你現在的情況差不了多少。」
我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這關鍵的地方在大姐,她以為能靠自己的愛改變丈夫,讓丈夫變成大家都滿意的人,卻沒有意識到丈夫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父親笑笑:「現在你要想有所突破,就得從你自己下手……讓菲琳明白她在好心辦壞事。坦白說,這是一個複雜的過程。」
「是。」
「那就這樣,你這邊的事加緊,我回城了。」
「我知道的。」我點著頭答應:「你也要小心身體。」
「我的身體沒問題。」老爸有些傷感的說:「只是現在才知道,有朋友陪伴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有的東西,失去了就再找不回來……」
老爸再拍拍我的肩,沒再說什麼,走向自己的衛兵。
我看著父親穩健的上馬,向他揮手告別,心裡卻在仔細揣測著父親剛才的話。不錯,有的東西失去之後,你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向身後的傳令兵做了個手勢。
「你去告訴總參謀官,要他把事情揀要緊的做,今天晚上的時間要給我留出來。」我說:「再去給我備馬。」
「是的長官!」
傳令兵跑著去了,而我則陷入沉思之中,父親是在為菲謝特著想,可誰又為父親著想呢?先皇的死,對父親來說不也是心中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
我打定主意,決定先給母親去封信。
當我處理完其他事務,回到闊別多日的總督府時,周圍已是暮色蒼茫了。
走過前庭,走過中庭,走進花園,走向夫人們的房間,我一步也未停留。幾個房前站立的侍女看到了我,剛想張嘴通報,已經被我的手勢阻止。
看著我這從不進夫人房間的丈夫走近,侍女們的眼神是驚奇的,我則擺手讓她們離開。
「外面是誰?」侍女們離去的腳步被溫絲麗察覺,於是出聲詢問。
我面帶微笑的敲著門,不慌不忙的回答:「是我。」
「是科恩?」凱麗的聲音帶著驚訝,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卻突然在門邊停下。房間裡一陣沉默,以我日漸敏銳的感覺力,我還是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
「怎麼?不想給我開門嗎?」我朗聲說:「這門可值不少錢。」
門裡一陣聲響傳來,終於打開,凱麗站在門邊,眼神中帶著無比的驚喜。
「這是送給妳的,我想你會喜歡。」我把從路上摘來的一束鮮花遞到凱麗手上,一隻腳已經跨進了房門。
「啊……」從未收到過我禮物的凱麗一呆,回過神來卻看到我已經站到了門裡,不由偷瞥了一眼坐在裡面的姐姐,嘴裡急急叫著:「哎!你怎麼進來了?快出去啊!」
我笑著握住凱麗的另一隻手,拉她到桌邊坐下,凱麗羞得滿臉通紅。
溫絲麗的眼光是迷惑的,而菲琳卻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坐下之後,我還很大方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咕嚕咕嚕」的喝乾了它。
「今天是怎麼了?」菲琳放下手裡的筆,輕聲的說:「我們的夫君大人竟然會違背自己的諾言,未經允許就進入我們的房間。」
「我來看妳們。」我的眼光瞟過桌上的公文,最後落在了菲琳的臉上,和她璀璨的眼神對視著:「很奇怪嗎?」
「你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吧?」菲琳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有帶令我們滿意的禮物嗎?」
「沒帶禮物。」我抓抓頭,擺出招牌動作:「忘記了呢!」
「別鬧了。」菲琳又好氣又好笑的說:「快出去吧!」
「不出去。」我搖頭。
菲琳一呆,溫絲麗卻在一邊笑了出來。
「身為一個堂堂的總督大人,高貴的神祐騎士……」菲琳拉下臉來,開始教訓我:「夫君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呵呵,我知道妳接下來會說什麼。」我很無賴的用單手撐著下顎,眼光肆無忌憚的看著菲琳的臉:「我都知道。」
「都知道還不走?」身邊的凱麗看到姐姐獨木難支,把手中的花放到桌上,氣鼓鼓的說:「自己說過的話不遵守,你難道又想耍賴嗎?」
「什麼不遵守?真要禮物的話……現在坐在妳們面前的不是一個朋友,而是一個合格的夫君,這就是給妳們的最好的禮物。」我隨意的聳著肩說:「當時說出來這個承諾時,妳夫君我可有一大堆的計劃,我也不確定這禮物是什麼……可計劃再怎麼多,也沒變化來得快,再死守諾言的話,我怕自己就老了……」
「哦?」溫絲麗擔心的問:「外面的形勢又有變化了嗎?」
「暫時還沒有,放心好了。」我溫柔的看著面色緋紅的溫絲麗:「就是想妳們,想來看看,作為妳們的夫君,這是我的權利,也是我的義務,一點都不過份。」
溫絲麗靦腆的低下頭,隨手拿起一份公文看起來。
「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啊?」菲琳意識到我的堅持,無可奈何的說:「我的夫君,不是我要堅持,可當日這話又不是我們逼你說的。此外,我們之間好像還有些問題沒解決。」
「小小問題,可以留著以後解決嘛!」我輕鬆的笑笑:「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科恩,你是怎麼了?」溫絲麗抬起頭來,有些擔心的問:「怎麼你今天和過去有些不一樣?」
「科恩還是科恩。」我平淡的回答:「只不過是想通了一些事。」
聽到我這樣說,菲琳的表情有了些鬆動。
「你想通了什麼?」凱麗不解的問,眼睛燦亮。
「有些事情,錯過了再找不回來。」我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眼睛看著天花板:「人一生中有多少天呢?很多吧?但今天過去了,就永遠的過去了……想妳們,就來看看妳們,有什麼好解釋的?至於說我們之間那些問題,現在也沒時間去想,就放一邊好了。能先照顧到的,就先照顧,本少爺也不是包治百病的藥。」
「好啊!看來今天是絕不會出去……算你過關好了。」菲琳抿嘴一笑:「但得乖乖坐著,而且僅限於坐著哦。」
「放心,妳夫君我還沒飢渴到需要強暴自己妻子的份上。」我嘿嘿一笑:「那不是我的風格。」
聽到我說出這句話,溫絲麗一聲不響的走到我身邊,然後狠狠的捏了我的胳膊。
「乖乖的座下。」溫絲麗的慍怒表情有些誇張:「看我們批閱公文。」
「好啊!」我點著頭答應,拿起凱麗幫我倒的紅酒,看著她們三人的動作,認真享受起這一份從沒領略過的溫馨來。
明亮柔和的魔法燈光覆蓋在偌大房間中,一切景物都是那麼清晰,三張嫣紅的臉龐,滿屋淡淡的幽香,偶爾還有一兩句珠玉輕撞聲般清脆的低語……這些已經讓我很滿足了,整個人都沉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這感覺才被菲琳的話打斷。
「看夠了沒有?我們的公文可已經完成了。」菲琳用嬌嗔的眼神橫了我一眼,彷彿是暗示,她語氣中帶有一絲少見的甜味,隨著她輕輕揮手捶打小臂的動作,這絲綢般輕柔的風韻就逐漸沁入我心中:「我們可要休息了,總督大人行止如何啊?」
聽到這句話,正在收拾公文的溫絲麗忙偏過頭去看著別處,臉側的輪廓在魔法燈光照射下柔和清晰。我再看看凱麗,發現她一對清純明亮的眼睛正迷惑的看著我們。
我在考慮怎麼開口,堂堂一省總督,赫赫威名在外,遇到這種難得的機會,自然是不能示弱。
「哈哈,我當然是留在這裡了。」我以玩笑的口吻試探著:「今天晚上,本少爺再不去那該死的書房。」
在我說話的時候,菲琳沒看我……嗯,應該說她是態度不明朗才對。
「我……」我還想繼續加注,可只說出一個字我就閉上了嘴,心中有一陣惋惜湧上。
因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向這邊奔來,這腳步聲我太熟悉了,是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