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集 第一章
人們很恐懼。
生命之源的唯一性,被科恩·凱達親手顛覆。
他們所知的唯一存在,所知的獨有規則,都被一擊粉碎!
世界改變的步伐誰也不能阻止,無論是什麼規則,它都不會永遠正確和穩固。 所以此時,從科恩身後浮現而出的光影,就預示著舊世界框架已經到了盡頭——能夠與世界一起改變或者進步的規則才能與世長存。 反之,如果不能對第二個生命之源做出適應和改變,那它就只剩下毀滅一途。
然而這種規則的主人,母神也好,偽神魔也好,他們有順潮流改變的可能嗎?
對遙遠的往事,人們難以找到確切答案,但他們能肯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定很要命。 在這種時候,科恩是否倒下、是否還活著,反而是最不起眼的細節問題。 他就像一個完成使命的英雄,靜靜的,以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勢躺在草叢中。
他已經屬於過去,而現在,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靈,都萬分緊張的等待世界變化——在第二個生命之源誕生之前,比斯大陸還是那個比斯世界,但某些時刻之所以會被加上“關鍵”、“重大”等等前綴,就是因為事情會在這裡轉換前進方向,變得截然不同。
宏偉宇宙之下,浩瀚天際之下,兩族瑰麗的華光在競相綻放著,那是兩個永恆元素法陣的光輝。 這光令群星失色,更讓萬物膽寒! 其中一簇高居蒼穹,宏偉無比,好像擎天的支柱;而另一簇自山巔而起,卓爾不群,猶如萬世永恆的華章,兩相映照中,這片空間全被燦爛的光亮充盈,再沒一絲陰影能夠存留。
遠隔千里,兩個生命之源遙遙相對,光線在他們之間變得柔軟,時間在他們之間變得緩慢,似乎他們眼中沒有高低跟遠近的區別,似乎他們已經凌駕於一切之上。
雖然一個字都沒說、一道交流的意念也沒有,但真正的交鋒卻已經開始了。
隨著他們對望的目光,還有不經意間擺出的姿態,無窮無盡的威壓噴薄而出。 沒有想像中連綿的火光,也沒有雷鳴電閃,只是永恆元素法陣閃耀的更加急促。 鐫刻了萬物法則的魔法圖案流轉著,古樸而堅定的意志在熠熠生輝。 混合了規則、生命、自然等多重屬性的力量,就這樣在海天之間緩緩鋪開,不斷向周圍膨脹、碾壓,顯得霸氣十足。
理應波濤起伏的海域,此時就像被雕刻過一樣平滑如鏡。 只有在兩個法陣相交接之處,海水同時被兩種巨力擠壓,才會偶爾濺起片片薄如紙、利如刀的“浪花”,然而轉眼之間,這浪花就被無形之力攪碎氣化,卷得不見踪影。
遠征軍已經全員撤離了,除了自己,他們來不及顧及其他東西。 遺留在海面上的那些戰艦,還有散落的箱桶,都在第一時間被碾壓成粉,然後均勻的分散到每一滴海水中——這裡已經不是人類的戰場,無解的力量無處不在,無解的威壓無所不包,任何生物和事物都不能逃脫。 甚至連釋放這種力量和威壓的生命之源也不能迴避,要直面對手的能量侵襲和衝擊。
兩個生命之源的視野裡,對方的身影都在微微顫動。
這是開天闢地第一次,生命之源被真正的撼動,被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所震懾! 而且他們心境和情緒的變化,又會通過下一次的威壓洩露出來,再次對世界產生影響。 在兩種不斷變化的威壓包夾之下,比斯大陸上,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生靈都被封閉了感覺,他們不但不能說、不能看、不能觸摸,甚至都不能去思考。
整個世界中,魔法元素慢慢凝滯下來,光線暗淡了,水流減緩了,浩蕩的颶風停息,肆虐的野火熄滅……這種極端的靜寂顯然不是好事,因為它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而且程度還越來越深。
對生命之源這種存在而言,它不過是戰前的氣機自然外露,然而對萬物生靈來說,它卻是高壓下的畸形產物,宛如扼住自己咽喉的大手,是一種沒有生路的外在環境,當空氣變得像水一樣黏稠,當水變得像熔岩一樣沉重,凡人還有什麼活路可言?
可以說,新紀元的開場白還沒真正響起,凡人與普通生靈就快完蛋了。
所以,不但是心有牽掛的遠征軍在擔心,就連母神麾下那些無所畏懼的回歸者,也在這時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在偽神掌控世界的時候,影響範圍僅限比斯大陸,他們裝作看不見就行。 但生命之源的對立,影響範圍卻涵蓋整個世界,這其中就包括他們繁衍的外海島嶼。
然而身為回歸者,或者說身為母神的侍奉者,他們沒有勇氣去阻止這一切。 因為阻止就意味著反對,反對就意味著否定——他們身上沒有科恩的見識和膽略,也沒有菲琳的機智和能力,所以回歸者此時只能跪伏在母神的巨冠下,個個面無人色,人人無語凝噎。
或許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有回歸者記起科恩•凱達的用處,不管他風格如何,至少他以人類自居,不會對這種世界危機視而不見,但現在科恩死了、菲琳沉默了,還有人來管這種事嗎?
人類是需要英雄的種族,當然這種英雄用傻瓜來形容也可以,因為他本身要足夠強大,要有足夠的威猛戰勝恐懼,而且願意拋棄一切乃至生命。 除了科恩,真的還有這種傻瓜嗎?
窒息一般的靜寂中,燦爛無方的光華中,在所有生靈的絕望目光中,在新生的生命之源的側面三十幾步的地方,一隻算不上強壯的手向上伸出了——這隻手在形體上很渺小,舉得也很緩慢,但作為一種極不和諧的舉動,落在別人眼裡卻無比顯眼。
於是,偉大睿智的存在們,目光像閃電一樣鎖定在這隻手臂上,也緊緊鎖定住這隻手臂的主人——菲謝特·夏麥!
他單臂向上,肘松;手掌豎立,偏斜;四指併攏,不緊;拇指彎曲,微顫。
這算是什麼招數? 難道直到現在,還有人願意緊跟科恩的意志。 不管不顧的加入到這種事情裡來? 兩個生命之源心中掠過一絲疑惑。 而在他們的注意力被這隻手臂牽動時,瀰漫在這片海域甚至整個世界的威壓也就跟著降低了。
附近的遠征軍終於能吐出嘴裡的血沫,遠方的生靈們才能呼吸一口沉重的空氣。 遠方的海面上,剛剛緩過氣來的討伐軍將領們就開始新的動作,命令部隊按照戰前計劃收攏撤離。 而莫亞和海爾特等人卻義無反顧的向永恆元素法陣前進,因為在那邊有他們最親愛的人。
“不要緊張,兩位,我只是跟大家打個招呼而已。”菲謝特舉著手,向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晃晃,又對遠在天邊的生命之源晃晃,“而且,我也沒有那種變態的實力去干擾你們。”
還真有科恩的風格,雖然不及那個人收放自如,但又多了些灑脫明朗。
“已經乾擾。”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做出冷漠的回复,他的語氣很堅硬,用詞也非常簡略,被模糊光影覆蓋的臉龐上,根本看不出一點情緒變化。
新生的生命之源在說話,但遠在天邊的母神卻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的旁觀。
沒人知道母神現在怎麼想,但她的心境波動一定很強烈。 因為她算是被迫應戰的一方,主動權要比另一個生命之源少很多。 甚至可以說,母神對局勢的掌控力並不比菲謝特強多少。 也許她心裡會感激菲謝特這個打斷行為——無論時機和方式,後者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還是這種冷漠的風格,我還以為你多少會柔和一點。”菲謝特依然躺在原處,不同的是現在身下有一片草地,傷勢也好了些,“在誕生的重要時刻,你至少得介紹一下自己。”
他面前是新生的生命之源,而他卻像在跟一個熟人寒暄,如果有另外的觀眾在場,定會對他的語氣感到汗顏。
“沒有必要。”生命之源話語中的溫度沒有回升,籠罩在臉龐上的光線也依然模糊,似乎抽點空回答菲謝特就已經是天大的人情。
“有必要,這不是客套,而是規則。”菲謝特說,“你想想看,如果整個世界都不知道你的名諱和來意,我們怎麼獲知你存在的意義?怎麼配合你的使命?我個人感覺,經歷了這麼多波折,你的降臨應當是帶著使命。”
很明顯,菲謝特在以半個主人自居,但生命之源會認同嗎?
“你對我有異議。”看似沒有意義的寒暄中,生命之源無形中受到菲謝特影響,終於在用詞時用到了“你”和“我”這樣的詞彙,但語氣中首次出現的疑問很淡漠,幾乎不可察覺。
“不是異議,而是建議。”菲謝特搖搖頭,帶著一貫的真誠微笑,“我並不是看到陌生存在就會當成是威脅的人。但這種源於恐懼的防禦習慣,在人類當中非常普遍。因為誤解,因為不了解,很多事情會向不可預知的方向前進,最終生成一個悲劇,我想這不是你的本意。”
“我的記憶中,有你的存在。”生命之源的身軀轉過來一點兒,覆蓋在面部的光影一陣晃動,“菲謝特·夏麥,你影響了我這一世的化身。”
從字面上理解,他對菲謝特唯一的記憶居然化成了責難,這可不是好兆頭。
“如果是不好的影響,那麼我真誠的抱歉,以我當時的經歷和智慧,無法預知這種行為的結果。但另一方面,我覺得以一個渺小的人類意識卻能影響到生命之源,我真是太榮幸了!”在被生命之源指責的時候,菲謝特面不改色,“你看,這就是誤解和不了解帶來的後果。所以我才會有此建議,讓我們先從最簡單的開始,你可以先說出自己的名諱嗎?”
“名諱,如果這很重要,我不堅持。”生命之源沉默片刻,人類的情緒逐漸明顯起來,“你想知道偽神魔強加於我的名諱,還是那些可笑而狂妄的兩神殿祭司對我化身的稱呼?”
“擁有如此強悍的力量,何必把這些塵埃一樣的往事掛在心上?”菲謝特搖搖頭,“人類的名諱通常包含著家族的傳承和父母的祝愿,甚至是自己所追求的事物。但強大的存在不一樣,初生的你也不一樣,你可以依據自己的使命和天賦,為自己取名、正名。”
“我有過太多的名諱,為自己取名沒有必要,更不需要為自己正名。”新生的生命之源平靜的說,“你看我是什麼形象,就可以用相應的名諱稱呼我,對我沒有區別。”
“那麼好吧,烏鴉閣下。”菲謝特也不客氣,直接叫出對方曾經擁有過的名字,“初次見面,或者說再次見到你,我很高興,請接受我善意的問候。我們以前所做的承諾依然有效吧?”
“我的化身完成了對你的承諾,”生命之源說,“你所影響的只是我萬千化身中的一個,就是這片草原中的其中一棵,它的記憶對完整的我影響不大。”
這算是徹底的撇清嗎?
“明白,只是一段有意義的過往。”菲謝特說,“既然如此,請容許我向閣下介紹比斯。”
“介紹比斯?”生命之源面部的光影又是一陣震盪,似乎非常疑惑,“比斯大陸?”
“是啊,就是這個比斯大陸,烏鴉閣下肯定比我熟悉,我似乎在多此一舉。但閣下你知不知道,它剛才就差點毀在你手上了?”菲謝特的聲音陡然提高,“如果你們要打,我們真沒辦法阻止,但你不要連累別人!還有你,瘋婆子!我知道你聽得見,要死就死遠一點!”
聽到溫文爾雅的菲謝特嘴裡說出這種話,愕然的不僅僅是凡人,兩個生命之源一樣詫異。
很明顯,菲謝特並不擅長發飆,同樣明顯的是,人類並沒資格在生命之源面前發飆。 但在這裡,菲謝特必鬚髮怒,就跟之前的勸解一樣,這是應急的表達方式,人類必須向生命之源們揭示事實並表明自己的態度——打歸打,你們不要把我們逼上絕路。
新生的生命之源,雖然他有過無數化身,但完整形態的他才剛剛蒞臨比斯,應該留有一定的可塑性。 作為強大到人類無法掌握的存在,他對大陸第一印象非常重要,這關係到人類接下來的遭遇。 同時,他也應該會受大陸事物的影響——初臨貴地的人,被砸板磚與被撒鮮花的結果很不一樣。
說得直白一點,如果剛開始人類就默許他放開手腳亂搞,以後再想勸解就很難了。
在場的人中,目前只有菲謝特有能力做這件事,所以他必須把大陸的存亡、萬物的延續銘刻在新生生命之源的內心裡! 但想在短時間裡做成這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什麼的統統不頂用,最直接有效的莫過於強硬姿態——就是先撒鮮花再砸板磚,講道理的步驟留到最後。
“你們是生命之源,那邊的還自稱母神,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比斯生命的嗎?”菲謝特耍起流氓來雖然不夠專業,但也能達到一些效果,“難道說,把生靈全毀掉再重建這種事情就是你們的使命嗎?”
如果沒有一路拚搏、最終喚醒生命之源這種事實存在,那麼菲謝特的威脅純粹是個笑話,但現在,以科恩為首的人類做成了這麼多夢幻般的事情,即便科恩已經倒下了,即便發怒的菲謝特還躺在地上,但包括兩個生命之源在內,誰也不能無視人類的憤怒。
人類已是生命之源必須要考慮的因素,這就是人類敢打敢拚無視犧牲才賺回來的威懾。
其實生命之源絕不相信人類能把自己怎麼樣,但他們知道人類會去嘗試,而且會一直去嘗試,生生不息,那才是人類最恐怖的地方。
“我……”新生的生命之源看了一眼倒在草叢中的科恩,“我是要為獲選者報仇。”
“報仇?這當然是一個正當的理由,但如果打爛了比斯大陸,他顯然不會開心的。他的願望、我們的願望,就只是一丁點空間而已。”菲謝特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因為他畢竟不是科恩,沒有死纏爛打的本錢,“閣下,我無意干擾你的意志,但我們是平凡的人類,我們必須以群體為單位才能存活下去,幾乎所有普通的生靈,都要以這種方式才能延續。”
“如果是這樣……那麼作為對你辛勞的酬謝,我將慎重對待。”生命之源用平靜的“目光”“kan著”菲謝特,覆蓋在面龐上的光影轉化成一片平整的鏡面,上面不斷有金色的文字生成,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筆在記載著什麼。
“我聽到你的訴求,它符合遠古意志的意志。在此,我向你承諾,比斯大陸的平衡,以及萬物生靈的延續,從此被放在規則的優先位置。”終於,那些金色的文字隱入光鏡中,生命之源對菲謝特緩緩點頭,“既然你反對,我會換另外的方式宣揚我的意志。”
“閣下會擁有睿智之名,仁慈的榮光華冠。”菲謝特暗中鬆了一口氣,他其實沒能力強行壓制兩個生命之源的衝突。 如果對方冥頑不靈的話,他就只有把某位小公主搬出來試試……生命之源雖然不是人類的打手,但他無形中有了這個兼丅職,所以控制他的毀壞強度就成了科恩這邊的義務。
但科恩不在,別人很難取得對神靈的話語權。 菲謝特雖然知道“烏鴉”很多事情,但眼前這個烏鴉顯然跟科恩所描述的那位不同,哪怕他做出對人類的保證,這種感覺依然沒變。 所以菲謝特不能把話說得太深,他要一點一點的試探和觀察,以免局面失控。
“烏鴉”轉過身去,扭曲光影所籠罩的面孔再次正對他的母親、他的對手——母神。
從他身軀中散發出來的威壓和氣勢在緩緩變化,在四處流淌的意志影響下,籠罩在比斯大陸和世界其他區域的壓抑與死寂持續薄弱,抽出的能量正在向永恆元素法陣聚集。 包圍在這塊數千里啞鈴狀區域的能量越來越濃厚、越來越沉重,幾乎將兩個法陣的外壁擠壓變形。
濃縮的往往是精華,菲謝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處於這場風暴的中心。 但剛說完義正詞嚴的話,下一刻就拔腳開溜實屬不智,那些被修改的規則可能會被“烏鴉”撕個粉碎吧?
換了別人會怎麼樣不知道,但菲謝特的選擇卻不難猜。 他面帶高深莫測的微笑。 繼續悠然安閒的躺在草地中,準備旁觀生命之源的戰爭。 只要兩個生命之源不把比斯打成馬蜂窩,就隨他們去好了……也許他們打累了就會停下來?
“烏鴉”兩臂舉起,緩緩平伸出去,腳下法陣內魔力激盪,所有的小草開始無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