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集 第三章
最初亦是最高的遠古意志,烏鴉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觀察法典的鑄造過程、天上雲團的降臨跟能力,還有烏鴉的態度,菲謝特可以想見生命之源和遠古意志的關聯……匯集發生在眼前的種種線索,菲謝特終於解開困擾他多時的疑惑,也大致理清“世界規則、遠古意志、生命之源”這三者之間的關係。
人類能夠直接接觸到的大概就是世界規則,這種規則其實是母神、烏鴉或偽神魔一類生靈制定出來管理世界的。 而生命之源的誕生跟來歷,跟浮現在高空影像中的生靈有很大的關係,很可能是前者要受後者的管束。
最初的含義,應該是指遠古意志存在的時間與方式,母神是第一個生命的說法很可能是針對人類這樣的智慧生命,在她之前不一定就沒有生命存在;而最高的含義,應該是指他們的力量,這多半是因為群體的緣故,即使是最低等的生靈,只要數量夠了也能稱霸世界。
另一方面,遠古意志的意志也應當是模糊的,看也知道,影像中那些山一樣大卻還流口水的毛茸茸生物、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水母、那些半天也不動的冰晶,能有什麼犀利的思想跟邏輯? 充其量不過是具備原始智慧和族群智慧。
其實這樣說還是客氣的,因為浮現在雲團裡的那些生靈,怎麼看都不像是肉體或者元素體,而更像是亡靈——他們早已死亡! 但即便是亡靈,在經歷無盡世紀的數量疊加之後,母神也顯然不能抗衡。
甚至在烏鴉的話裡還流露出隱晦的資訊——似乎母神的誕生就是因為遠古意志使然,至少也會受其壓制。 如果不是這樣,那烏鴉把他們召喚出來做什麼? 打手當然要叫強力的!
然而關鍵也就在這裡,在烏鴉之前,整個世界都處於母神、四元素神、偽神魔所製定的一般規則之下,沒有任何人知道遠古意志的存在,即使是在偽神魔反叛的時候也一樣。 而偽神魔自己嘛,當天倒是在待城叫喊了一聲“吾遵從最初與最高”。
也就是說,遠古意志的存在只有生命之源和偽神魔知道。 這也就說明,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在資訊的傳遞上出現中斷……
或者更進一步,母神並沒有按照遠古意志的指示辦事? 她故意違背? 難道這就是母神“不便宣之於口的往事和內幕”嗎?
遠古意志、生命之源、偽神魔、人類,整件事的線索逐漸清晰起來,看來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出在人類環節,也不是在偽神魔身上,而是在母神與遠古意志之間! 至於母神與遠古意志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其實並不重要,因為這種事距離人類太遠了。
無論什麼事,最源頭的環節出了問題,悲劇就是無法避免……這樣推論的話,有趣的關鍵點就出現了。
偽神魔這對倒霉兄弟心狠手辣滿身血債不假,但他們同時也背上一個曠古迄今最大的黑鍋。 造反,有可能是他們的自發行為,但他們得到生命之源的種子卻不是偶然。 母神這個安排另有深意,並非是給他們一個定心丸那麼簡單。
菲謝特開始用標準的帝王心態去揣摩。
對偽神魔的反叛,母神不是沒能力沒機會翻盤,她只是不想在翻盤時讓遠古意志浮現於世。 被造了反,她自然跟遠古意志失去聯繫,但翻盤之後再不聯繫就說不過去了。 於是就出現這種荒誕而血腥的局面——偽神魔用最嚴密的規則禁錮世界,而母神則在製定更四平八穩的翻身計劃。
間中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意外,比如化身需要的能量太多,人類時不時的發展到臨界點要滅世,但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 這樣說來,母神給偽神魔種子,待城降臨時放偽神魔走,在饋贈時限制科恩•凱達的能力,這一切的疑點就都有了答案。
第二個永恆元素法陣能喚醒第二個生命之源,第二個生命之源可以跟遠古意志聯繫,如果這個推論是事實的話,那麼母神利用科恩攻擊天堂地獄島,跟偽神魔兩敗俱傷,就是打斷這種必然聯繫鏈條的關鍵一步。
正常人心態的話,在科恩上島的時候偽神魔就應該投降,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模擬出法陣威勢去壓制科恩呢? 這就是偽神魔與母神有暗中聯繫的鐵證——偽神魔模擬法陣的喚醒狀態並以此壓制科恩,科恩應該是什麼反應?
沒錯,科恩會打它個稀巴爛! 也只有科恩,才能打它個稀巴爛!
在母神的角度,永恆元素法陣就是跟遠古意志取得聯繫的關鍵道具,一個捏在自己手裡,另一個處於未啟動狀態。 自己的可以隨便做手腳,而另一個卻不能由自己動手——自己動手和別人動手,這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打爛了的法陣自然不能聯繫上遠古意志,即使沒被打爛,那麼母神也可以宣稱被打爛了。 只要科恩隨便這麼一打,事情都會受她控制,偽神魔付出巨大代價催化種子的化身母神不怕,化身歷世萬千她也不怕,因為她一定準備好了推諉的理由。
換了菲謝特在她的位置,一句“種子有不合規則的成長”或者“化身被偽神魔污染”的理由就能再拖個上萬年。 遠古意志又能怎麼樣? 沒有第二個生命之源,他們就沒有別的溝通管道,他們甚至不能出現在這個時空。
不得不說,母神的翻身計劃很周密、很精妙,既壓制了下級,又迷惑了上級(如果遠古意志是上級的話),她唯一的破綻,就是沒有能駕馭住科恩。
誰能想到科恩不管不顧直接就啟動了法陣? 而且,科恩還對第二個生命之源的此世化身造成了嚴重影響。 看菲謝特就知道,跟科恩靠得近的人就沒有不被影響的。 烏鴉一出現就要動手,鑄造諸世法典拉來遠古意志,這種直接和周密,難道沒有受科恩影響的因素?
現在,菲謝特已經知道“審判”與“懲戒”的含義。
如果說諸世法典是這個世界的憲法的話,那麼烏鴉無疑就是最高法官,而那些影像中的生靈,則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陪審團,也是最清廉、最有力的陪審團。 母神強大,但也無法抗衡這億萬生靈,已經成為歷史的億萬生靈。
只憑藉個體力量,烏鴉毫無疑問拿不下母神,但他可以藉力,他通過諸世法典集中收納了無數紀元的生靈力量,也只有當群體力量顯現時,才能稱得上審判。
“世界之初,無生靈。生靈之初,無汝。受遠古萬物的呼喚與恩澤,汝才自迷惘與混沌中誕生。”烏鴉手裡的諸世法典翻開,露出圖文交雜的扉頁,沒有任何開場白,直接點出母神誕生的原因,“汝,是萬物積累之力量化身。汝,肩負推進生靈蓬勃之責任。”
“誕生初始,吾即將誕生恩澤返還世間萬物。”母神昂頭,目光坦然而自豪,“吾無錯。”
“汝無錯?”烏鴉面龐上光影一陣震顫,第一聲審判勃然出口,“汝有罪!”
浩蕩蒼穹中有一道巨大的銀白色閃電劈下,燦爛的電光在海天之間聚而不散,就像一張判決書那樣豎立在兩個法陣中間。 高空中還有無數鮮紅色的閃電在游移,好像隨時要劈下來。
“汝之首罪,妄名!”諸世法典“嘩”的一聲翻過扉頁,露出下面一章,“生命靈魂,非汝首創!而汝,居然妄稱母神!?一母之稱,混淆職權。此罪,為諸罪之源!”
轟然雷聲中,烏鴉威嚴剛正的話語傳遍世界,也同時被另一道紅色閃電書寫在銀白光幕上。 而母神所在的法陣,原本沖天的光芒已經相形見絀。
“汝之次罪,妄行!”伴隨著烏鴉冰冷的話語,諸世法典再翻一頁,“世間萬物,各行其規!而汝,居然自行篡改!?隨意行事,引發混亂。此罪,為災禍之端!”
紅色閃電在空中扭轉著,在空之布幕上刻畫出一個個嚴整的字元,菲謝特看過去時並不能認出其中的任何一個,然而那種意念卻清晰無誤地傳遞到他的腦海中。 似乎閃電書寫的並不是普通文字,而是能跨越種族文化的意念符號。
“汝之三罪,妄予!”烏鴉說出的一字一句,無不盡顯崢嶸,“生靈繁衍,非汝之功!而汝,居然加封神靈!?賜予強力,引發屠戮。此罪,為血腥之始!”
空之布幕上的紅色字體在延續,每一個字元都在散發著強大的衝擊力。 這種奇異字元的威力遠比烏鴉的諸世法典強大,空中的紅光完全壓制了生命禮讚的光芒。
“汝之四罪,妄執!”烏鴉話語中的冰冷與空之布幕的強大融為一體,“滅世之禍,周而復始! 而汝視而不見,居然放過禍端!?血腥殺戮,萬物生靈避猶不及!而汝重臨之後,居然試圖再稱母神,再回妄名、妄行、妄予之路!此罪,為諸罪之巔!
烏鴉的審判在海天間炸響,伴著雷聲和閃電,被他審判的對象——母神的往昔作為在那些稍小一些的影像中浮現出來。
大的事件,是鮮紅的字元寫成,構成嚴謹的前後邏輯關係;小的細節,是烏鴉化身的親身經歷,變成一幅幅直觀的圖像。 這些都一一掠過億萬生靈的視野,也掠過始作俑者的視野,幾乎所有生靈的視野都被鮮血和悲苦沾染。
傷勢好轉的偽神魔兄弟,開始不由自主的戰栗,因為那些血腥和毀滅,絕大多數都是他們幹的。 回歸者也開始不由自主的戰栗,因為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母神妄行和妄予的結果。
蒼穹之上的影像雲團中,一隻獨眼的植物系生靈張開了縫隙一般的大嘴,諸世法典中傳出一個厚重低沉的男音:“有罪!”
另一處影像雲團中,兩塊黝黑的鵝卵石撞擊著,閃出點點火星。 諸世法典中傳出一個短促而激烈的聲音:“有罪!”
漂浮的氣團在聚散,流淌的液體在凝結,金屬巨人在咆哮,這些令人疑惑的行為都在諸世法典中匯成同一個詞彙:“有罪!”
“汝,”烏鴉面龐上的光影“唰”的一聲變成黑色,“有罪!”
整個天幕都黑了下來,永恆元素法陣的光芒黯淡了,生命禮讚曲的聲音降低了。 只有在銀白色閃電凝聚成的判決書上,那些紅色字元還在放射著刺眼的紅光。 它在變化,它在逸散,直到天空和海洋都被這艷麗的顏色渲染。
對普通生靈而言,這紅光如同呼吸著的空氣那樣自然無害。 但對另一些力量強悍的存在來說,這紅光卻帶著冰冷絕望的氣息,比任何武器都要來得恐怖,因為這是諸世萬物生靈的憤怒和正義,它此時的目標,就是母神和她的爪牙。
偽神魔兄弟瞬間就被紅光穿透,兩人的身軀當場被壓制在地面,恍若變成一張薄薄的地毯。 別說抵抗,連慘叫也沒能發出一聲! 惶惶不可終日的回歸者們依然還跪伏著,但並不是說他們已經逃過一劫,而是懲戒還沒追加到他們這個層面而已。
“有罪!”
浩蕩而沉重的審判詞,透過時光和空間不斷在母神耳邊響起。 在她深邃寬廣的視野中,迷離的紅光在凝聚閃爍,就如同一柄高舉的裁決之劍。
“有罪!”
母神的鎮定,母神的平和,母神的驕傲,都被那些火紅的字元燒灼著。 她一身的清貴,已經爬滿了蛛網似的裂紋;她滿腔的崇高,也彷彿被抽去了支撐的骨頭。 那些曾經支撐她無數歲月的信念跟堅持,都在審判詞中開始遠離。
生命禮讚的迴響逐漸低迷下去,母神的身軀微微搖晃著,懷疑、愧疚、悔恨不斷在臉上浮現蔓延,嫣紅的血絲已從嘴角溢出。
“有罪!”
一道比之前更加亮眼的紅光從諸世法典中噴湧出來,先是直升天際,然後在空中劃出一個直角轉折,如同指認罪魁的手指,狠狠的戳向母神——看似無敵的永恆元素法陣的護罩,被這束紅光直接穿透!
七朵蘊含著無盡光輝的小花,急速的顫動幾下,已經枯萎了三分之一。
“噗”的一聲,鮮血終於從母神嘴裡噴出。
星星點點的血跡灑落在她身前,其中的生命之力隨風瀰漫,轉瞬就化作一地的芳草。 母神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絲,她從沒想到,自己化身的軀體中也會流出鮮紅的血跡,血啊,這是多麼悲哀的象徵!
她臉色蒼白,眼神迷惘,禁不住再退了一步。 然而在這片刻的恍惚裡,那點指尖的鮮紅卻變成一蓬蹁躚的彩蝶,似眷戀,似不捨,紛紛揚揚的彩蝶圍著她的身軀旋飛不去,直至全部消亡在虛空中。
“吾有罪,為什麼?何時開始的?”母神目光漸冷,垂首低語,身後整個法陣都因為她的疑惑和屈辱而紊亂,魔法線條四處亂竄,金黃字元紛紛炸裂,一副行將崩潰的模樣。
她的疑惑很正常,因為當局者迷。
聽到這裡,看到這裡,菲謝特心中不由湧起萬般滋味。 其實在審判開始的時候,菲謝特深藏在心中那些壓制的鬱悶、離別的苦痛、血染的憤怒都恍若被一把火點燃,無法抑制的匯合起來,但最終,所有的思緒卻在這時化成一聲長嘆。
罪魁禍首被當眾揪出,他本不該嘆氣的。
菲謝特不是悲春傷秋的娘炮,也不是一心殺戮的莽漢,相反,他是經歷了生離死別的活生生的人! 他清楚母神才是世間一切悲劇的源泉,但是同時,他也知道母神是比斯智慧生命的開端。 而正是因為知道這一切,菲謝特才會感到無力。
快意恩仇很簡單,做就是了! 但當兩種截然不同的指針指向一個目標、當恩仇緊緊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母神的面目就變得渾然不清。 身為比斯人類,菲謝特真的很難用某種單純的態度去面對她,他甚至沒把事情歸納得像是烏鴉這樣透徹。 烏鴉千萬化身沒有白費,烏鴉無數世紀沒有虛度。 妄名、妄行、妄予、妄執,沒有比這更精確的定義了。
第二個生命之源誕生是意外驚喜,第二個生命之源是烏鴉也是意外驚喜。 菲謝特沒有奢望過事情這麼順利,但在這種順利中,他更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發生在眼前的每一個細節都被他仔細的評估。
當看到母神被遠古意志裁決的時候,菲謝特被苦澀和無奈淹沒。 因為他大致知道,接下來烏鴉乃至遠古意志對母神的最終審判是什麼。
“以諸世萬物的名義,吾審判汝的罪!”烏鴉的話語伴著雷鳴電閃傳到,諸世法典和遠古意志對母神做出了審判,“汝的一切意志,必受限制!汝的一切作為,必受懲罰!荒誕的,必須回歸於合理!虛假的,必須還原為真實!”
法典和烏鴉的審判詞比較隱晦,翻譯成大白話,這段審判的意思就是——母神,你有罪,所以你完了,你以後也完了,你制定的那些荒誕規則完了,你創造的那些變異生命也完了。
烏鴉終究是生命之源,是帶著使命降臨的,手持諸世法典的他會不會偏向某一方,菲謝特目前不清楚,然而他清楚的是,在遠古意志的構成中,大多數生靈並不具備複雜的個體思維能力。 所以這個審判結果裡,自然也不會包含對比斯世界的考慮——也就是說,遠古意志和諸世法典的結合,就像一個正義感過盛的熱血青年,把對錯這個概念發揮得太徹底。
無論什麼理念,只要被發揮過了頭就是災難,因為世界並不是只有一種顏色。 就像最格格不入的白色與黑色,那都是七色的混合! 針對母神,審判裡有對以前的總結,也有對以後的保證,看似公正而嚴謹,可對人類來說,這就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災難。
在今天以前,母神的面孔和作為都是模糊的。 在那個時候,就算猜到很多事情跟她有關,但科恩和其他人也沒想過要把母神怎麼樣。 在科恩所有的安排中,針對母神的步驟都很謹慎,目的是用間接打擊迫使她退讓。
為什麼? 就是因為她特殊的身份和能力。 因為在現有的比斯世界構架中,母神佔據著關鍵性的位置,萬物生靈需要她的意志來安撫,整個世界的能量轉換需要她和永恆元素法陣來進行聯接,甚至她的心緒變化都會對世界造成影響。
沒錯,母神必須要為她曾經做過的行為負責,但她不能玩完。 因為人類與萬物就是在有她的環境中繁衍生息;一旦清算起來,在她之後就是偽神魔,就是龍族、回歸者甚至人類本身……就算人類不被清算,但生存在一個沒有母神的環境中,受到的間接傷害也會很重,只比烏鴉剛剛誕生時差點全體沒命的遭遇好一點。
只是好一點而已!
沒錯,因為那些消逝的歡顏笑語,因為那些忘卻的悲泣淚水,所以包括菲謝特在內的所有人都想報仇,但報仇這種事絕對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遠古意志與諸世法典顯然沒有人類的顧慮,因為在它們的角度,換個生命之源掌管世界可能並不算麻煩。 但如果母神覆滅了,人類怎麼辦! ?
那麼接下來,就任憑遠古意志跟諸世法典眾志成城的干掉母神嗎? 顯然不行! 但事情到了這種程度,又有誰能阻止! ? 偽神魔兩兄弟能夠玩弄人類,一個生命之源就可以讓世間萬物噤若寒蟬,而現在是兩個生命之源外加遠古意志跟諸世法典,這種壓力誰能承擔?
再說,這也不是站出來打一仗就能解決的事。
菲謝特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他能做到的最高程度、一個人類能做到的最偉大的事,他剛剛已經做過了——硬著頭皮、勉勉強強喝止了兩個生命之源不顧世界的火拼。 但現在,干涉諸世法典審判這種事,遠遠超過人類的能力。
幸好,他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同伴,一個異常強悍的同伴,一個異於全體人類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