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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人傲世錄》第533章
篇外篇~黑暗傳說——忙碌的開端~

戰爭,結束三個月了。

戰爭是突然結束的,普通民眾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天發生的事情,就如同腦袋裡的一個渾渾噩噩的夢,有印象,卻只是一個極模糊的影子,找不到開始、結尾和任何細節。 這種感覺讓人迷惑,但戰爭結束無疑是一件大好事,因為每個人都有那麼多事和那麼多牽掛,家裡的、地裡的、店舖裡的……

午後,太陽從正對頭頂的位置偏斜了一些,帶給大地的熱度也稍顯濃郁。 初夏時令的日光雖不至於讓人們怯行,卻可以令那些在外忙碌的人渾身是汗——在硝煙散盡的比斯,在陰霾消散的世界,從上到下各個層面都顯露出異樣的忙碌。

不同尋常的人,不同尋常的忙碌。

“冕下抵達英雄廳!”一聲清朗的通報,迴響在高大巍峨的廳堂裡。

數十名中級祭司俐落的放下手裡公務,表情肅穆的排列在地毯兩側。 落地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映出他們年輕的面龐,也映出他們謹慎清明的眼神。 與其他的祭司不同,他們黑色或白色法袍上別無裝飾,腰帶也很普通,只在胸前別有一個低調的軟紋章,表明自己的職務與級別。

直通天花板的木質廳門打開,一位中年男人踏上了門邊的地毯。 他頭戴平頂冠冕,手拿等身權杖,身穿亮眼的藍色禮袍。 這個含蓄卻又躊躇滿志的人,正是第三信仰龐大祭司群體中的首領,掌管樞機庭、合議庭、榮光庭的聖域大祭司尼贊。

“歡迎冕下!”祭司們以手撫胸,向來人微微躬身。 這是第三信仰內部的最高禮節,日常禮節的話只需撫胸就可以。

在第三信仰的架構中,樞機庭是對內機構,合議庭是對外機構,榮光庭是唯一一個承接神諭的機構,這三者構成信仰的主幹。 而聖域大祭司就負責管理這三大機構,當然,他也負責管理另外一些半獨立機構,比如英雄廳。

“祝福你們,因神的慷慨。”尼贊冕下肅立在門邊,一絲不苟的還禮。 然而抬起頭來之後,祭司們的眼中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英雄廳是臨時機構,並不隸屬三庭。 祭司們事務也很單純,只是整理並保存人類英雄的事蹟,雖然範圍涵蓋古今,然而一點實際職權也不沾。 自從成立至今整整兩月,尼贊冕下也只來過一次。 而且他還禮時用了盛大儀式問候語——這套規範禮儀廳制定出來才半個月。

“我想,大家一定很奇怪。”總祭司尼贊上前兩步,臉上一片嚴肅,“平時,我應該稱呼你們為'神的子民'。但現在不行,因為我即將傳達的是至上的意志,需要最出色的同事去執行。在這份使命中,他們需要無比堅定與忠誠,也需要無比的細緻和精湛技藝。”

“你們,”尼讚的目光掃過人群,“會是這樣的同事嗎?”

“請冕下傳達!我等絕不辜負至上!”人群的回應整齊劃一。

事實上,這些年輕祭司早就對自己的職務充滿忐忑。 因為在二個月前,他們都還不是第三信仰的祭司,大多數人是尼贊冕下從聯盟三帝國甚至待城那邊臨時藉過來的。 一開始大夥還以為是什麼重要任務,結果跑來抄抄寫寫,這顯然是種浪費。

“很好,看到大家高昂的鬥志,我非常欣慰。”尼贊順著地毯走過,來到盡頭的巨大書桌前。 他小心翼翼,把一封淡金色信箋擺放在桌面上,然後抬起頭來問,“警戒都佈置了?”

“回禀冕下,九層戒備完成!”大門外傳來一個冰冷低沉如金屬般的聲音,這個聲音屬於第三信仰最精銳的武裝黑焰騎士團首席大騎士特納西。 雖然特納西這個名字不算出眾,但他曾經是至上的武技啟蒙導師,也是凱達家族的核心成員。 由他親自布防,事情非同小可。

“這是至上的意志,不能宣揚於口。”尼贊看著眾人,“從我左手開始按照順序輪流來看,不得詠頌,不得筆記,你們只能把上面的字跡牢牢的記在心中,然後在完成時徹底遺忘掉。”

見尼讚說得如此嚴重,祭司們不敢大意,一個接一個的走上去,在尼讚的監督下拿起信箋,仔細瀏覽上面的內容。 然而不看還好,看了之後沒有任何人能保持平靜——憤怒、震驚、質疑充斥在他們的目光中,如果不是知道眼前這位冕下的忠誠、如果不是清楚這件事的難度、如果不是信任自己所處的體制,他們會直接把尼贊冕下給撕了!

“冕下!我們需要一個解釋!”在所有人都看過之後,一名面色冷峻的祭司直接站到尼贊面前,直言不諱的質疑對方。 這名祭司很年輕,才二十出頭的模樣,文武雙全又身份特殊。 他不但是老派系貴族後裔,而且是至上的大哥的小舅子! 因為擅長古文和歷史,戰後才從雷根堡軍團強行徵調——他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個軍官,這也是他為什麼敢質問尼讚的緣故。

“我的感受跟你一樣,但這份命令是至上親手交付與我!”尼贊面沉如水,“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在接到這份命令之後,我們才成立了英雄廳,你們正是因為這份命令才來到這裡。”

“並非罔顧冕下的說辭,”另一位祭司開口了,“但這個命令太過離奇,我們需要核實。”

“大家的謹慎是必須的,我並不介意。”尼讚讚許的點點頭,“晚間有碰頭會議,聯盟各部都會派人來,因為整件事裡,我們只負責比較重要的一部分,必須跟隨總的行動計劃。碰頭會上,凱瑟翎•海格皇后將作為皇室代表蒞臨,軍方有萊頓•羅倫佐將軍出席,內政方面有科爾特總督出席,部族方面有嘉德南出席,盟邦代表是貝爾妮•艾賓浩斯女皇陛下……”

尼贊每說出一個名字,祭司們的疑惑就減低一分,憤怒就消除一分。 因為這個會議的參與者都是聯盟核心層的成員,他們的出現,根本就是為了保證這個計劃的真實性。

“最後,在整件事情進行到一定程度、我們行動的前夕,”尼贊壓低了聲音,“至上,會親自對你們下達指令。”

尼贊這句話徹底打消了人們的顧慮,於是,祭司們才真正開始從完成使命這個角度來看待問題,而且也明白到自己的真實用途。 這裡聚集了將近四十個來自總參謀部、貴族議會、內政部、各大戰區、聯絡部,甚至皇室的中高級官員和將領,這完全是執行重大戰役的班底。

“冕下,我為我剛才的態度道歉。”先前質疑情緒最重的那位年輕人上前一步,“我來自南方戰線,那麼,關於南方戰線二線軍團中的分支,就由我來整理。”

“冕下,我來自聯絡部,主要負責極北地區,這一範圍的分支,就由我來整理。”

“我來自憂雙宮第二廳,關於皇妃的分支,就由我來整理。”

“我來自三十六部族……”

“我出身傳統貴族……”

“我出身異族……”

不多時,整件事情已經分化下去,雖然細則一時拿不出來,但每一個分支都有了負責人。 尼贊面上平靜,心裡卻很欣慰,因為站在這裡的全是一點即透的聰明人,他只需要帶些老成持重的人查驗監督結果就好。 在整個計劃中,查驗非常重要,也足夠透支他本人的精力。

因為他們要做的這件事,就是消除至上以及至上身邊人員的存在痕跡——從歷史書籍中、從日常言論中、甚至從人們的記憶中剔除以“科恩·凱達”為首的一系列名字。

坦白說,這是一個極為艱鉅的任務,所以他們要執行的只是第一步:把斯比亞聯盟大帝與至上分隔開來。 從今以後,從傳說到記載,大帝與至上,就是毫無關係、不同時代與背景的兩個人。 為此,他們要拜訪無數的學者和歷史學家,也要使用無數的特殊手段。

“最後一點疑問,冕下。”最後,一位出身總參謀部,具備戰略眼光的祭司開口,“我們執行的只是聯盟內部這部分,但知悉整個事件的人太多了。三年的時限,非常困難!”

“別看我,先生們。”來自聯絡部的祭司感到了壓力,“人盡皆知的事,聯絡部無能為力。”

“他說得對,大家不用猜了。關於聯盟外部的部分,會由軍隊和外派官員一起執行,而且要跟追繳殘餘敵軍一起進行。就在今天,就是現在他們已經開始了。因為這個三年的限期,沒有任何價錢可講!”尼贊微微一笑,“那麼,甚至不用等到碰頭會後,讓我們先做最容易的一項,當然,這也是至上的旨意。”

祭司們當即立正,大廳裡響起一陣腳後跟互撞的聲音。

“以第三信仰總祭司的名義,我宣布從現在起,我們將——廢棄第三信仰之名!”尼贊迎著眾人的目光,果決的發言,“我們將改稱'神聖殿堂',這是至上親擬的名字。”

“神聖殿堂!”祭司們輕聲複述,掂量這個名稱的含義和份量。

“神聖殿堂,其實是兩個名稱的組合,神殿和聖堂!其中神殿負責明面上的職責,即宣揚信仰、救助民眾;而聖堂負責暗面上的事務,即監督世俗政權、預防災難。”尼贊接著說,“兩部分相互並不統屬也互不干擾,比如英雄廳就是明暗兩部分,而你們屬於聖堂。”

“與成為歷史的神殿、魔殿相比,我們不徵稅也不徵勞役,我們只接受匿名捐助和各帝國年度撥款。而且,我們最終極的使命並不是宣揚神蹟,而是保護民眾。 ”

“保護民眾?”這種意志難免讓人疑惑,“聯盟已經在完善律法和內政體係了啊……”

“任何時代,都不可能有絕對的正義和公正,遇到不測、陷於悲劇的民眾都是會有的,被這個進步、發展的世界拋下的失敗者也很多。”尼贊在細節上表現出極強的耐心,“我們不能解救所有悲劇中的人。但只要他呼喊、只要被我們聽到,神殿就會成為他的避難所,就會保護他的生命安全。別誤解,神聖殿堂只是最基本的保護,正常人不會期望我們給予的東西。”

“這樣的話……會不會……”

“我理解,我們會很忙,也會被利用,甚至被人看做傻瓜。”尼贊笑笑,“但請大家想想,那些心如死灰的人們,那些拋棄生命的人們,難道就沒曾奢望過一線生機嗎?就沒渴望過一隻解救自己的手嗎?如果律法和官員無能為力,就只剩下我們,在這點上我們不問緣由。”

“如果對像是絕望的人,那是可行的。”充分預見到使命複雜性的人說,“但我們的行為會對官僚體系造成很大的衝擊,他們會不滿的。”

“我會向心懷不滿的人進行解釋,如果對方值得的話。”尼讚的笑容顯得高深莫測,“至上說過,為了追求集體利益,人們的集中意志造就了官僚體系,它掌握使用最大的資源,但這並不表明我們為了追求利益就可以拋棄掉隊的人……神聖殿堂可以作為調節機構。”

“至上也說過,一個集團難以察覺自身的腐壞,特別是在利益面前。”有祭司發言說,“神聖殿堂這樣做,很容易站在官僚體系的對立面。”

“我們不會在任何人的對立面上,我們只是告訴人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應該向誰吶喊。”尼贊露出一個深沉的笑容,“從大環境來講,神聖殿堂無法讓所有人生活在幸福中,但我們可以使人了解幸福的含義,讓他們去追求。差點忘了告訴你們——至上的意志是,百年之內絕不容忍戰爭!”

“遵命!”

“神聖殿堂將成為非常重要的存在,我們將宣揚神的精神和意志,成為人類的拐杖,成為人類的反省之鏡。有人類的地方,就要有對神的讚美和吟唱!所以我們將在所有的帝國、城邦設立殿堂,我們將佈滿比斯世界,但除了使命之外,我們不會插手世俗爭端。”

“那阻止戰爭的事……”

“可能引發戰爭的爭端會提交給另一個機構處理,我們只作為見證參與。”尼贊此時就像個禮品店的老闆,正把神秘的東西一件接一件往外掏,“除非情況緊急,否則我們不能以武力阻止。是的,神聖殿堂即將擁有阻止戰爭的力量,整整三個騎士團。”

“三個騎士團!”很多祭司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戰後臨時法規已經公佈,不允許除了具備騎士身份的人攜帶武裝遊歷。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騎士將很快成為一個特殊階層。

“另外一件事,也可能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從現在起,神聖殿堂的祭司可以娶妻生子了!”尼贊提高了聲音,“讚美至上,只要大家通過考試,就能獲得一筆婚嫁津貼。”

“這個……”哄笑聲中,有人爭辯說,“冕下,我們只是暫時當祭司而已.”

“是嗎?”尼贊驚訝的望著說話的人,“請直視我真誠的目光,並請認真的考慮一下,在聽完神聖殿堂所有的內幕之後,你還妄想脫掉這身袍子嗎?”

哄笑聲戛然而止,祭司們如同被雷電擊中一樣,很多人連表情都凝固了。

“祝福你們,神的子民。要知道謊言讓人成熟,挫折令人勇敢,失敗,是成功的媽媽。”尼贊上前兩步,飽含感情的對大家說,“最重要的一點,你們不該在慶功宴上跟祭司打架。”

“晚上會議時,大家記得穿上藍色禮袍,使用雙駕馬車,因為你們已經代表著神聖殿堂了。”尼贊走到大門邊,在大家敵視的目光中回頭,“再會,我的候補樞機祭司們。”

群情激憤的“候補樞機祭司”們向門口湧去,但他們沒能越過那個黑色鋼鐵罐子——後者掀開面甲,威嚴的掃了他們一眼,然後用短短一句話打消了他們的念頭。

“你們,”特納西說,“都是科——都是他欽點的。”

瞬間,敵視的目光變成驚愕,能被“他”欽點,當然什麼都不是問題。 因為他是科恩•凱達,是他們的長官,是他們的老闆,是他們的陛下……是他們的神!

比斯大陸南端,原魔屬聯盟布魯克帝國(星月語:是布盧克帝國喲)首都福克斯堡,下南區。

這是不折不扣的貧民區,但是,都市貧民與鄉間貧民的區別在於他們對生活有更多的掙扎行為。 只要能活下去,他們願意放低任何不必要的東西。 日積月累下來,這種掙扎就造就洗衣場邊的鹹菜缸、下水溝旁的滷味攤、甚至蛛網一般局促的巷道。

一間陰暗的房間中人頭攢動,汗味、刀油味、皮革味完美的混合在一起,隨著呼吸,這種空氣讓人覺得無比憋悶,但除了炯炯有神的眼睛之外,只有聯盟內政第九廳的徽章在閃光。

“清醒吧世間的羔羊!”低矮變形的窗戶外有人走過,伴著一陣嘶啞的話音,“黑珍珠劇社的嶄新劇目!只要一個銅子兒——清醒吧世間的羔羊——還有獨角愛情劇專場表演,可以整夜包場——那些能漲破胸衣的娘們,都是可以捏出水來的羊脂球啊!”

“老爹,周邊空中、地底都準備完畢。”

窗邊的人仔細聽完外面的呼喊,回過頭跟其他人一起看著被黑暗籠罩的里間。 里間的矮桌邊,身穿皮甲的刀柄站起來,抱著戰刀走到門邊。

“戰爭結束了。”他沉靜的看著這一屋手下,然後緩緩開口,“屬於聯盟軍隊的戰爭的確是結束了。但這場屬於我們的戰爭,今天才剛剛開始。三年之內,我們必須完成這場戰爭!”

“三年內,隱藏在黑暗中的黑骷髏會、躲在角落裡的殘餘敗軍、喪家犬一樣的敵國貴族——就是我們最主要的敵人!”他看著手下們滿是汗漬的臉,“我們是內政第九廳駐布魯克大區分部,整個布魯克都要緊緊攥在我們手裡!有我們在,他們就別想翻起半個浪花!”

沒有任何人回答刀柄,不需要任何言語,他們單憑堅定目光就能讓刀柄收到肯定的回應。

“我們辛苦了三個月,犧牲了一條人命才掌握這個秘密據點,現在,他們的首領正在裡面佈置對拂蘭•西索女伯爵的暗殺行動。女伯爵明天進城,你們都知道她是福克斯堡首任總督,她絕對不能受到任何傷害!”刀柄的語氣冰冷,“所以,今天的圍捕必須完美,不能放走任何一個敵人!現在,出發!”

刀柄領頭,一行人從兩個出口無聲的湧出,順著牆邊暗探的指引方向前進。 拐過一個彎,看到另一隊人,再拐一個彎,會合第三支隊伍……如果在空中看,就會發現有十二支皮甲外罩著偽裝服的隊伍正在向同一個地點匯集。

到達堪容四個人並行的“大街”時,他們的腳步越來越快,十天的潛伏時間裡,帶隊的人都對這區地形了然於胸,他們知道再轉一個巷口,那幢整體偏斜的旅社就能進入視野!

牆角邊,一個斷了條手臂的乞丐聽到細微的腳步聲,抬頭看見無數人衝到,於是驚恐的往回縮。 但兩個模糊的黑影掠過,乞丐被四條手臂頂到牆上,已經拉燃的報信焰火被塞進了他自己的喉嚨,然後整個人被裹在三條沾水的厚被子裡——應該很震撼的爆炸聲,此時卻不比少女的嘆息響亮,只有一股焦臭味正在彌散。

頭頂有“咻咻”的弩箭掠過,射進一個木樓的窗口,意味著第二名敵方暗哨被解決。

“衝擊!”在看到偏斜旅社的那一瞬間,刀柄開始拔刀,不到五十臂的直線距離沒有任何隱瞞的可能,刀柄已經看到有人衝進門內叫喊——只有快才是製勝關鍵!

“內政第九廳辦案!”事前安排的人高聲叫喊,“投降免死!”

“投降免死!”四面八方,所有人一起叫喊,“投降免死!”

跟喊聲一起出現的是密集弩箭,因為這句震懾力十足的叫喊才是真正的圍丅攻命令。 第一聲確認友軍位置,第二聲弩箭壓制,第三聲強攻。 至於是不是真的投降免死,膽敢策劃暗殺女伯爵的人,他們其實早就有了犧牲的覺悟。

所以這是個讓人身心俱疲的行動,不會有投降,也不會免死……

比斯大陸北端,原神屬聯盟加洛帝國,邊境城鎮瑪布達,鎮外廢棄農場。

“小心,我們已經到了。”

雨水淋淋的小徑並不好走,三個行人身上的灰色風衣已經沾滿泥漿,但他們盡量放輕腳步,靠近了灰撲撲的馬厩。 其中一個佝僂腰身的男子,上前去敲響了門板,三聲、一聲、一聲、三聲。

“你們晚到了!”低沉的聲音從馬厩內傳出,嚴厲冷酷,“守時是為人處事的基礎!”

“萬分歉意,我們遇到了斯比亞人,他們的騎兵中隊在調防。”

“進來!”老農模樣的人打開了門,端詳了三個人的臉之後指著一捆稻草,“下去!”

黑黝黝的地下室裡,點燃一盞豆大的燈火,三個人坐在唯一的小木桌邊,擦拭自己濕淋淋的額頭。 兩男一女,三張蒼白的面孔上全是疲憊,而眼神卻沉穩。

“作為主人,我就不說歡迎的話了,先生們。”地下室一角傳出開啟聲,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我冒了無數風險趕到這裡,只是希望能交換到最好的情報— —怎麼有位小姐?”

“請允許我介紹,她是我的妻子……”

“尊貴的夫人,即使暴雨也無法遮掩您的美麗。”年輕人轉過臉,面色陰冷,“我們要的只是情報,荷南伯爵你要清楚這點。說句失禮的話,伯爵夫人她無法打包放進夾層。”

“請放心,塞維克•蘭度親王,我的妻子也是組織中人。我們先說公事吧。”荷南伯爵拿出一個油布包裹,“這是我們的情報,貴方的呢?”

塞維克•蘭度把情報遞過去,交換後,各有一人湊在昏暗的燈火前檢驗那些跟頭髮絲差不多大小的字跡。

“說說大概吧,我們這邊不容樂觀,組建傭兵組織的時機還沒成熟。”

“南邊糟透了,條約商團總部在戰爭中被偷襲,大量絕密情報洩露。這三個月來,斯比亞人按照這些情報展開剿滅行動,商團力量幾乎全毀,黑骷髏會更慘,就沒見過活人。”荷南伯爵眼中全是悲切,“帝國皇室被押赴斯比亞囚禁,貴族只有在捐出家產並宣誓效忠斯比亞之後,才能勉強獲得平民身份,而且異地遷居不准離開……好在我們保住了一些人。”

“我們這邊差不多,斯比亞人在清剿上毫不放鬆,已經開始製作戶籍。他們的海軍在外島掃蕩,我們的人只有緊急撤離。那些島嶼,斯比亞要分封給第三信仰和異族。”塞維克•蘭度長嘆一聲,“聽說斯比亞人有個三年規劃,這段時間之內我們的日子會非常難熬,但不管如何都要堅持下去!還有,我們當中有叛徒,尤里西斯親王被他們抓住了,你們的公爵呢?”

“公爵決心赴死,他說自己一天不死,我們所受的壓力就不會減少,但如果隨便死去,我們又會承受斯比亞的報復怒火。所以他半公開的回到封地準備婚禮,婚期就在兩天之後。”

“他在等科恩•凱達去殺他。”

“沒錯。”說話的伯爵充滿了崇敬,“我的婚禮是公爵主持的,讓我妻子來這邊也是公爵的建議,畢竟南方有太多人認識她——幫個忙,只要一張身份證明,其他的事她會自行處理。”

“沒問題,但是我也有事要你幫忙。”塞維克•蘭度轉頭過去,“出來吧!”

一個瘦小的孩童站到昏暗的燈光裡,面龐清秀,一縷淡金色的短髮耷拉在額頭。

“我當然沒妻子,但是我有兒子,他就是我的生命。”塞維克•蘭度毫不客氣,“帶走我兒子,給他一個適當的身份,讓他進入南方的斯比亞教育體系。”

“然後呢?”荷南伯爵驚訝的說,“他也要在南方建分部?”

“不行嗎?放心,他在聖都長大,標準的斯比亞口音。”塞維克•蘭度淡淡一笑,“這就算是我們兩大集團的交流使者,也是另一層保險。雖然我們的事業艱難,但始終要傳遞下去。”

“但是,孩子還這麼小……”荷南還想勸勸對方,但轉念想到妻子,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了。”

“即使再瘋狂,我們也要去爭得一線生機,要不然妻兒怎麼活下去?”

一時間,房間裡的人久久無語,只有昏暗的燈光搖曳……

比斯大陸中部,神魔分界線舊址,原待城平原附近。

地形上的劇烈變化,讓這個往日的聯盟首府所在地變成一個巨大的圓錐形巨洞。 中心最深處低於地平線九里,最淺的邊緣處也深達兩裡,表面寬度三到四百餘里不等。

然而這並不是最值得擔心的狀況,作為一個地理標誌和心中聖地,待城雖然在“新生日”那天消失了,但人們心中的“待城”卻永遠存在。 此時更讓人們焦慮的是,出事的第二天,就有一道巨大的裂縫在巨洞底部生成,而隨著周邊巨大水量的流入,裂縫已經被掩蓋起來。

這是伊瓦•梅林公爵,聯盟首席農林大臣連續兩月都駐紮此處的原因。 雖然公爵最擅長的不在地理方面,但在整個斯比亞,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這事。

“……公爵閣下,空中偵察兵測出來了!”公爵的助手興沖衝的跑進帳篷,“他們好像發現了裂縫的延伸部分!”

“給我,”伊瓦•梅林平靜的接過報告,又彎腰在地圖上畫起來,“別高興了,小心被打。”

“呃……是的大人。”之前沉浸在新發現裡的助手這才想到,其實發現裂縫並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冷靜下來,有些尷尬的走到地圖旁邊,“大人,很嚴重嗎?”

“很嚴重,綜合時間與發現地點,我們可以看出這道裂縫在延長,速度也很快。”伊瓦•梅林在地圖上寫寫畫畫,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尓後大叫一聲:“通訊官!”

“通訊官正在待命!公爵閣下。”

“有一份極為重要的文件要送往聖都,你有半個鐘頭時間準備。這是絕密,要萬無一失。”

“請放心,我會派兩支小隊一起護送。”通訊官立即跑步出去安排,等他走了,助手才上前詢問:“大人,出什麼事了?居然要長途運送文件?”

“很顯然,我們之前對倒湧的水量估計不足,這個大洞不只是成為一個內陸湖那麼簡單。你還記得南北方向直徑擴大嗎?”伊瓦•梅林的語氣很嚴肅,“裂縫延伸速度超過預計,如果計算是正確的,那麼這樣的狀況會一直持續下去,它將會像刀子那樣割裂整個比斯大陸……”

“可是大陸很寬……未必會到這一步。”

“不能小看大地的力量,這條無形的分界線會在不遠的將來成真。”伊瓦·梅林喃喃的說, “也許十年,也許二丅十年,也許是三十年。 ”

“那第三信仰未來的總部不是會變成一片汪洋?”反應慢半拍的助手,這才想到公爵描繪的真正場景,“大人,比斯大陸會變成兩個部分!?”

“沒錯,這是一件足以改變比斯大陸格局的大事!所以,我們必須在三年之內做好一切準備。”伊瓦·梅林搖搖頭,“準備紙筆吧,我要起草報告了。”

斯比亞聯盟,莫西克帝國,北都(原聖都)皇宮議政樓。

從科恩時代開始,帝國高層用核心會議方式議政的風格就流傳下來,到了維素•凱達陛下這裡也不例外。 剛剛從城外祭奠了馬丁•路德元帥回來,他就一頭扎進了小會議廳。

莫西克帝國的核心人數比較少,幾乎都是維素夫婦年輕時代的至交好友,按說一切事務都應該配合默契才對,但今天的爭論卻接二連三。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商量的事情太大,嚴格來說這事情超過帝國的範疇。 但待城方面……那邊已經完全撒手了。

“北方大陸聯盟議會……”提夫•羅倫佐說起某人依然是橫眉冷對的樣子,“這種事情居然輕描淡寫地丟給我們!真不愧是至上的風格。”

“不要當著一個母親的面說她孩子的壞話。”悠閒的皇后瞄了他一眼,“大臣就是用來為帝國解決難題的……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可這已經不是帝國的難題了。”羅倫佐開始叫屈,“要把所有佔領的帝國打散分裂,然後組成一個巨大的聯盟議會……朋友們,我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結局了。”

“不用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維素陛下安慰他。

“是啊,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要回收高傷害性武器,禁止大威力魔法,甚至要去說服學者們更改有關他的全部記載。”羅倫佐臉上的肌肉抽動著,“會議結束後,不再發布任何包含有'科恩•凱達'名諱的文件公告,三個月內禁止在內部公文中使用,一年之內收繳排除其他記載,三年內清查所有歷史記載……我很懷疑,這種歷史空缺要如何彌補。”

“別以為我不知道,院長閣下,所謂的春秋筆法你一樣很擅長的吧?”凱瑟翎皇后微笑,“世俗這邊,先以'大帝'的稱呼替代,神聖殿堂那邊已經有'至上'了。如果真的出現無法彌補的紕漏……我的院長,我保證你就會揚名青史的。”

“……”羅倫佐迷惑但警惕地看著皇后。

“你不是一直抱怨,現行的語言體係有很多缺陷嗎?”皇后嘆了口氣,“如果我們用完其他手段還不能完成這件事,那就只能從語言和文字上徹底解決了……”

“真的?”老院長驚喜不已。

制定全新的語言跟文字,這不僅是文藝文化上的盛事,對統治來說也是一劑猛藥! 除開那些間接的功能,只需要一代人,過往的魔法和信仰體係就會變得七零八落,三代人之後差不多就會被掐斷。

“科恩同意了,時限是三年。”在目前的大陸上,還能稱呼科恩為科恩的,也就只有凱瑟翎皇后了,“他要我轉達對你的建議,新的文字與語言應多融合現行各帝國與種族的風格,以形成最具認同感的通用語言和文字——不用擔心,菲琳會很快把重要資料交給你。”

“三年嗎?這樣的話,我需要馬上徵調人手……可是現在的人手太緊張了……”羅倫佐的恍惚失神並沒多久,“用得上的全在他手裡!他呢?難道就這麼甩手不管了嗎?!”

“冷靜,我的朋友。”維素陛下面帶苦笑,“他自然在我們無法觸碰的層面上忙碌著……”

比斯大陸,原魔屬聯盟布魯克帝國,東南方,黃石群山。

黃石山脈是布魯克帝國最貧瘠最荒涼的領土,也是早年皇族的直屬領地,所以並沒有被分封給普通貴族。 在往日,只要能夠不想起這裡,那麼任何布魯克皇族都不會自找麻煩——因為黃石山脈也是皇族族內的流放地。

事情總是有例外的,斯維斯•赫本公爵有一半的少年時光在此度過。 他的父親在群山深處擁有一處城堡和一處莊園,那是他留給公爵的全部遺產的三分之一。 所以今天,斯維斯公爵要在這裡舉行婚禮。

在全體貴族皇族都受到斯比亞人追繳的時候,別人很難想像這場婚禮的景象——古樸老舊的莊園被精心修補,園內擺放了觀賞植物。 在臨時擴大的殿堂裡,賓客人數很少但儀態極為標準,就連僕人護衛的裝扮都是一絲不苟。 但在喜慶的禮服之下,人們無一例外的穿著另一種禮服,顏色沉重的禮服。

距離婚禮開始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莊園大門外,六個護衛面色平靜的看著道路。 他們身上的家族徽章是嶄新的,禮儀佩劍也擦得鋥亮,領頭的正是公爵的貼身衛士首領,貧血(星月語:天堂再次內牛滿面)。 公爵說過,如果注定今天會有變故的話,那麼一定是在婚禮開始之前。 所以這班崗貧血決定親自來站,這是責任,也是尊嚴。

至於公爵和自己的最終命運,其實沒什麼差別,因為斯比亞人的軍隊昨天已經開進了黃石山脈,是兩個團的親衛軍。 他們距離莊園一百二十里,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的……他只是不想讓公爵的婚禮受到打擾,即使來的是最兇惡的龍騎兵,貧血也要拼死一戰。

隱約中,有馬蹄聲傳來。

“長官,來了兩匹馬,”護衛當中,聽覺特別敏銳的狼人說,“速度很慢,載重不多。”

“知道了。”貧血遲疑了一下,“整理軍容,注意我的命令。”

今天的客人都是隨公爵一起撤到莊園的,雖然沒有刻意掩蓋消息,但別的貴族也不會專程跑來送死吧? 兩匹馬? 也不像是來找麻煩的。

馬蹄聲清晰了一些,兩名悠閒的騎士出現在道路拐彎處,左邊那位身穿銀白色風衣,騎的也是沒有一絲雜色的白色駿馬;而右邊那位,從頭到腳帶馬匹都是黑色丅。

貧血的心跳聲驟然加快,因為他看到右側騎士的風帽邊飄著的幾根髮絲——黑色! 區別於其他任何顏色的黑!

他懷疑自己花了眼,但再一凝神,他卻看到一雙黑色的眼眸!

“匯報公爵,一號目標出現。”貧血的嗓音變得嘶啞,“戒備隊形,引而不發。我不出手,誰也不能出手。”

話是這樣說,但在這種人面前,在科恩·凱達面前,真有自己出手的機會嗎? 貧血不知道,但他卻不願意不發一言就讓開。 於是他走到大門正中,向來人行了一個正式的禮節。

他無法直視那雙潛藏在風帽下的黑色眼睛,所以他看著另一位騎士,他的神態令人平靜,目光也非常和藹。 貧血甚至覺得,這位騎士在儀態方面超過自家公爵一絲。

“這裡是赫本家族莊園,”貧血說,“請問尊客來意?”

“你猜。”黑風衣懶散的開口,白風衣無奈的苦笑。

貧血自然石化在原地——科恩·凱達即使收斂起所有的壓力,但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件非常艱難的事。 貧血能夠站著開口已經很了不起了,其他意識到來人身份的護衛,不但手足無措,連身體都在劇烈顫抖。

“我猜,你是來搗亂的。”大門裡,公爵大人平靜的聲音響起,化解了護衛們的窘境。

“哦哦,帥氣的新郎出現了。”黑風衣哈哈的笑著,怪異而囂張的下了馬,“我說,你這身衣服可不怎麼樣,繡紋太多,花邊太硬,飾品都沒擦乾淨……”

“抱歉傷到你的眼睛,可在物資枯竭的時候準備一套禮服,這已經很難得了。”斯維斯公爵不以為然,“你的禮物呢?”

“你都說跟我絕交,還有什麼禮物不禮物的?你當坎普瘋狼是這種沒記性的人嗎?”黑風衣驚訝的說,“我是帶朋友來觀光的,沒想到今天這裡真的有婚禮耶!這位就是我的朋友,你可以稱呼他——”

然而,不等他說完,斯維斯公爵已經走到白風衣面前,鄭重的行了宮廷禮:“菲謝特•夏麥陛下,見到您十分榮幸。”

“斯維斯•赫本公爵,祝福您的婚禮,祝福您的妻子與家人。”菲謝特取下風帽,露出自己的面容和微笑,“冒昧打擾,希望您不會介意。”

“尊貴的客人,我當然不介意。”公爵瞥了一眼某人,“事實上,我也理解您的無奈。”

“你們都不嫌客套話麻煩?”某人完全無視攻擊自己的隱晦言語,“新娘呢?我急不可待要看新娘啊!再不帶路我就自己進去了!”

“賓客都在禮堂,”斯維斯轉身,“請跟我來。”

莊園不大,從大門進去不遠就是主樓。 大廳裡的小圓桌邊已經沒有人了,早有準備的賓客們都站在地毯邊,表情冷淡的迎接不請自來的客人——斯維斯公爵聲稱,來的是坎普瘋狼。

他們望向瘋狼閣下的目光極端複雜,事實上大夥兒都是傻的,沒有人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和說辭去面對這位來客。

瘋狼閣下沒有跟別人寒暄的意思,視若無睹的進了禮堂,途中還抓了兩塊烤肉、一杯果酒。 但在禮堂裡,他的表現要正常很多,因為有公爵的母親在場,他甚至真的拿出了禮物,當然只是給兩位新娘——仙尼亞•吉倫特和愛麗•弗蘭。

這是一個混亂的場面,因為某人的禮物非常奇特,居然是黃金打造、寶石鑲嵌的書冊,分別是《鞭策丈夫的九十九種方法》和《馴服野獸》。

相比之下,菲謝特的禮物很正常,也包含了真正的祝福意味和貴族風範,那是十六隻溫馴的魔獸幼仔以及四輛雙駕馬車,還有一批獵犬。

然後,閒人退避,禮堂中只剩下三個男士,負責侍奉他們的是斯維斯家族的新任女管家,也就是嘰哩呱啦大陸稀里嘩啦帝國第一任皇帝冊封的女貴族——翻譯過來,應該是原魔屬聯盟首位獲得斯比亞封爵的女伯爵。

科恩記憶中的可人小侍女,她的柔美一如當年,但目光中已經沒有嬌羞青澀,用一種平靜溫和取代了那些回憶。

落座之後,斯維斯公爵首先開口,但第一句話卻與自己無關:“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過程你難以想像,結果你難以預料。”科恩笑咪咪的說,“但總而言之,形勢一片大好。以後不會有什麼強橫的神靈飛來飛去,人們也無需為他人的意志而互相殺戮。”

“我想,你對我的處置辦法已經確定了?”拿起酒杯,斯維斯公爵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已經去過尤里西斯那邊。”科恩收起不正經的表情,“尤里西斯比較心急,甚至等不到我去他就想把自己掛在房樑上,結果自然是可恥的失敗了。作為懲罰,他現在的居住地變得很狹小,所有的直系親屬、所有在他手上獲利的族人,都被終生監禁。”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斯維斯平靜的問。

“當然是省得你到處去打聽,你指揮的反抗團伙,會比現在自發形成的更有威力。”科恩說,“二選一,出來為斯比亞做事,暗地里為斯比亞做事,你願意選哪條?”

“明里暗裡不都是一樣?”斯維斯公爵笑了,“我願意聽聽第二個選擇。”

“噗”的一聲,一隻手套被科恩丟在桌上:“這隻手套今天已經染血了,我不想再乾一次,你明白?”

“我明白,但我依然想听。”斯維斯眉頭都不動,“說吧!”

“讓我來說吧!”坐在兩人身邊的菲謝特往前傾傾身子,“公爵,其實我們不會強求你為斯比亞做事,但斯比亞接下來有一些動作絕對不能受到干擾。你應該收到風聲,大陸南北將各建立一個高於帝國的聯席議會制度,並削減常備軍隊員額,短期內禁止一切形式的戰爭。”

“斯比亞的優勢很多,”斯維斯堅定的說,“別奢望我會做什麼,事實上我也做不了什麼。”

“你果然頑固不化,”科恩癟癟嘴,“你捨得兩位美麗的新娘?”

“有種去當她們面說。”斯維斯公爵毫不退讓,“讓你進入莊園只是禮節,並不說明我會原諒你做下的事情。雖然莊園很小,但我才是這裡的主人!”

“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持,我也不說廢話了。”科恩把一疊信箋放到桌上,“這是瘋狼送你的結婚禮物,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粗略一看,這疊信箋裡有禮單、有手令、還有地契,斯維斯坦然而疑惑的拿起來,卻發現裡面的內容很複雜——包括莊園連帶城堡的土地,含黃石山脈的一部分被分封給公爵的新任管家,也就是正在旁邊為大家服務的這位女士。

以公爵對斯比亞聯盟的了解,這麼大的封地對一名女伯爵來說簡直難以想像。

更離奇的是,一份皇室命令明確規定女伯爵在自己封地的最高司法權跟豁免權,也就是說,女伯爵可以擁有與封地相適應的武裝,而斯比亞的任何武裝都不允許進入女伯爵的封地。 否則,女伯爵可以向神聖殿堂提起申訴——半年之後,神聖殿堂會設一個分部在莊園隔壁。

“神聖殿堂?”斯維斯眉頭一皺。

“是啊,就是那種給普通人辦事卻讓某人背黑鍋的機構,沒事的時候一群人整天祈禱把人煩的不行。”科恩點點頭,“下次婚禮希望你在殿堂舉行,畢竟儀式是免費的。”

瘋狼閣下真正的禮單,包含如下物品——小型運輸船隊一支、已註冊傭兵團一個、福克斯堡內店鋪三家、臨近城市內店舖一家、臨近城市內旅社一家、臨近大型農莊兩處,以及一大批生活用品,吃穿住行無所不包,甚至包括被聯盟認可的兒童導師。

“什麼意思?”斯維斯不懂了,如果科恩要他死,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就像對付尤里西斯那樣幾句話就可以解決。 然而瘋狼的禮單,卻處處流露著詭異的氣息。

“以你那聰明的腦袋瓜,應該可以領悟。”科恩平靜的回答,“你最擅長分析情報。”

斯維斯沉默了,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店鋪和運輸隊,是為自己運輸生活用品的,傭兵團實施監督和運輸保護;臨近的農莊可以為自己提供基本日用品;至於馬車和旅社,自己以後只能使用這四輛馬車出行,而且最遠距離就是旅社所在的城市。

公爵幾乎可以肯定,自己以後將被限制在這一塊不算小的區域之內。 作為一個失敗者,有這樣的待遇已經非常不錯了。 但那個半年的期限又是為什麼?

“——公爵,你應該知道,無論世間對他的評價如何,他並不嗜殺。即便是敵對的貴族,他也不想趕盡殺絕。”為斯維斯公爵解答疑惑的是菲謝特,“北方的反抗組織比較嚴密,而且行事穩健,並不需要特別的安排。但在南方,這些人的命運很令人憂慮。”

“於是,我這裡就會成為避難所嗎?”斯維斯明白過來,“而且只有半年時間?”

“大家都很忙,半年內沒人會注意這裡。”菲謝特說,“半年之後,如果還有人能抵達你的莊園,也不會有人過問。但我確信,你有能力在這段時間內把大部分人接來。”

“你們不怕這些人聚集起來?”斯維斯說,“他們永遠不會屈服,一定會反抗。”

“反抗力量會使政權保持活力。”菲謝特說,“或者有一天,你們的反抗還會獲得支援。”

“恕我直言,這種避世樂園很人道,但太理想化。”斯維斯搖搖頭,“建築在沙地上的宮殿再華美也會塌陷,即使給我一大片領地,給我一堆特權也於事無補。”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科恩並不意外,“所以我只能給你三年時間,三年之後,一切都要看你的手段了。”

“三年?”斯維斯疑惑的問,“為什麼是三年?”

科恩笑而不答,目光中卻隱含了太多的東西。

“好吧,”斯維斯公爵明白了,他有些激動,“你們的禮物不容拒絕,我要付出些什麼?”

“好好生活。”菲謝特站起來,看著對方的眼睛說,“幸福的生活下去。”

對這種詭異而正常的答丅案,讓公爵站起身,他帶著些慌亂,在今天第一次流露出私人情緒:“你……你們……如果有事發生,瘋狼會回來嗎?”

“我的朋友。”窗邊的科恩轉過身來,行了一個自從斯維斯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的禮節,一個充滿了驕傲和謙和的貴族禮節,然後,他抬起那雙黑色的眼瞳,輕聲對他說:“再見。”

公爵啞然無語。

禮堂里三人在談話,一群人包括斯維斯的新娘都在外間等待,氣氛雖然緊張壓抑,但卻沒人靠近大門,直到一名護衛走近,報告說客人的坐騎不見了。

“眨眼就不見了,真的我只眨了一下眼睛。”護衛羞愧無比,但沒有人責怪他。

“神神秘秘的搞什麼!”仙尼亞•吉倫特彪悍的衝上前,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後面的人也一擁而上,但他們只看到公爵站在陽台邊,眉頭緊皺,手裡還捏著一疊文件。

很顯然,客人已經不見了,就像他們來時那樣突然。

而催促客人就位的音樂,已經悠然響起。

悠然的鐘聲裡,和暖的陽光下,遠處的山坳中,一個抽象的泥人正在誕生。

一雙小手,一雙大手,正在給這個泥人刻出眼睛,塑出鼻子,在那張帶著邪惡意味的臉龐逐漸顯現時,琴倫小公主沾滿泥漿的小手高舉,清脆的笑聲跟著響起。

“我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不遠處傳來某人不滿的聲音,“我比這個泥人帥氣多了!”

“我看是正好相反。”一張冷峻的臉轉過來,“這個泥人比你純潔多了。”

“我說,你們不要一見面就吵啊!”菲謝特抱起琴倫,無奈地對兩人說,“烏鴉君,好好說話吧!”

“菲謝特君,我為什麼要跟這個脅迫我威脅母神、脅迫我欺騙遠古意志的傢伙好好說話?”烏鴉冷著一張臉,“把劍架在生命之源脖子上,難道事後我會很舒爽嗎?我不用跟其他化身賠罪啊?他以為笑嘻嘻就沒事了?不用賠啊!?”

“哎呀,冤冤相報何時了……”某人一點歉意都沒有,“要用樂觀的目光看待未來啊!”

“未來?”烏鴉漠然發問,“我看不出這種未來有什麼不同。”

“你看不出變化,這才是真正的可貴之處。”某人一臉得意,“從母神開始,比斯生靈就不太正常,不管好意惡意,人為操縱的痕跡很重,這點你應該承認。而我要做的事情,不過是為他們排除這種人為操縱,反映到現實層面,就是管好你們也管好自己。”

“有什麼好處?”烏鴉不屑,“沒有操縱?他們就幸福快樂不打仗了?”

“當然不是,他們一樣會有不幸和痛苦,甚至有戰爭,但這都將是他們遵從自我意志的結果。”科恩說,“我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也給了他們承受後果的必然,我要讓他們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會有人或神來買單——如此,他們就能學會謹慎理智的對待自由和選擇,這是他們必須要學會的。”

“也就是說,未來的世界依舊森嚴?”

“啊……其實上面都是官方語言。”

“官方語言!?”

“如果不說一通官方語言,那後面的對話樂趣就沒有了。”科恩笑笑,“人們為什麼期待未來?那是因為未來是不確定的,充滿了變化。堅定聰慧的人可以自己改變,迷糊蛋也可以依附在別人造成的變化上。我也不清楚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確,因為我不能左右所有人的想法,我只能等待他們的抉擇。”

“世界的未來,誰知道呢?也許我偶爾打個盹什麼的,事情就發生變化了——生活要有起伏,才會驚險刺激有意義啊!你要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能吃又能打,一切皆有可能!”

“這樣說起來,你很希望事情產生變化?”

“變化是必然的,不會被我的希望左右,我這麼坦誠的人,自然不會亂來啊……”

“你坦誠?你不亂來?還有比你更可惡的人嗎?”繞來繞去,烏鴉又回到內心糾結處,“這就是你在遠古意志和母神面前演戲的緣故?”

“演戲這種事情當然是越逼真越好,難道真要死人才開心啊?走吧走吧,我請你們吃布魯克特色小吃當做賠罪好了吧?非常美味喲!”

“小吃!小吃!”琴倫公主配合無間,“要吃小吃!不要吵架!”

烏鴉的面孔,終於有了緩和的跡象。

“小吃?”林間卻傳出一聲冷哼,“恐怕你們吃不成了!”

這句遠遠飄來的話,被說得非常嚴厲和囂張。 眾人轉頭,驚愕的看著傳出聲音的地方。

悉悉索索中,一堆人圍了上來。 他們的裝扮形形色色,有斯比亞的士兵,也有本地的民眾,更有一些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的人。

“就是他們!斯比亞兵大爺,就是他們!”一個長相猥瑣的農夫裝扮的人在叫嚷著,“看,小女孩穿鑲邊的紗裙!三個人還帶著有寶石的武器!大好時節蹲在山谷裡捏泥人,他們肯定就是貴族餘孽!”

“好樣的!你們果然很詭異。”穿斯比亞軍服的小兵抬頭挺胸,恍若元帥一般上前三步,“以斯比亞聯盟大帝的名義,我命令你們交出武器,立刻投降——否則的話,嘿嘿嘿嘿!”

“是的大人,你看,這身衣服至少也能賣十個金幣!”猥瑣農夫搓著手說,“大人的禮服更貴,聽說斯比亞很多軍爺都在收購,說是要帶回去做紀念!”

“胡說!什麼收購?那是繳獲, 都是要燒掉的。”小兵轉過臉來,兩眼放射出貪婪,“你們,都把衣服給我脫下來!小心點,膽敢損壞我就剝了你們的皮!”

“斯比亞的士兵就是這個樣子?”烏鴉看了對方一眼,就像晨起的小鳥看蟲子。

“佔領軍肆意妄為,難免的嘛!”某人窘迫的攤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你!就是你!”斯比亞小兵伸出手指,“把你的黑髮頭套取下來,還有魔晶石眼片!你這是褻瀆重罪!”

“我褻瀆你全家!”斯比亞小兵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身體倒飛出去。 然後一陣劈裡啪啦的響聲,所有人的身體都飛在了空中,拖著長長的慘叫,手舞足蹈的掉進樹林裡——但是,一束火焰跟著飛上高空,“啪”的一聲炸開了。

“還真是斯比亞的信號。”菲謝特嘖嘖有聲,“安排反抗力量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愣著幹嘛?”某人高喊一聲,“跑啊!”

“為什麼要跑?”烏鴉問的一本正經,是啊,自己是什麼人? 為什麼要跑? 難道怕了這幾個戰鬥力幾乎為零的小嘍囉?

“因為,你的力量被我封印了,你們所有人的力量都被我封印了!而我,不會出現在這裡。”某人一本正經的回答他,“否則,那幫人會找我麻煩! ”

“那隻是你說的官方語言——”

“那什麼那,被抓住要背書的!”沒等烏鴉把話說完,科恩已經拖住他,“跑吧!”

於是乎,三道身影,絕塵而去。

“抓住他們!抓住那些貴族餘孽!抓住他們,重重有賞啊!”

後面,是人吼馬嘶的一大群追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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