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帝國,在普通民眾心中,這個稱呼應該有著怎樣的概念和含義呢?在說到這個字眼的時候,他們心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會是什麼?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還是倍感屈辱的不平等條約?是一個英明睿智的皇帝、還是只知吸食自己血肉的官員貴族?是一個給自己富足生活的國度、還是令自己捨棄一切希望的地方?
但無論如何,一個帝國總是由很多不同階層的人所構成,在面對同一件事的時候,他們心中所想絕對不會一致。萬眾一心這個詞,更多的時候不是用來形容民眾的單純,而僅僅是用來形容君王禦下有方而已。民眾的熱情擁護固然難得,但他們的憤怒、悲哀、甚至麻木不仁都是可供君王利用的原料。
事實上,自古就有一條金科玉律:帝國的普通百姓越愚蠢,上位者統治起來就越簡單。
在比斯大陸的歷史之中,帝國興衰起伏浩如煙海,誰都不能免俗。唯一的例外是現在的斯比亞帝國——因為科恩*凱達皇帝陛下喜歡打仗,更不怎麼喜歡管理政務,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內政監督和大臣們商量著辦,重大法令的頒佈甚至會先經過討論。因為這個理由,帝國內還建立了下達上聽的渠道。
所以,斯比亞的百姓們已經習慣了幫皇帝的忙,幫皇帝思考點什麼,特別是在他們的利益已經與科恩*凱達的利益一致的時候。
當雄厚的鐘聲在這個遠離聖都的小城敲響的時候,幾個身材健壯的護衛正在馬車尾廂裝點行禮。馬,是普通的馬,車,是普通的車,唯一特殊的是護衛們看似倦怠的雙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精芒。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他們的主人從旅館中緩步走出,清晨的陽光照在那身行商裝束上,讓粗糙布料上無數直豎著的纖維變成半透明的金黃色。
街邊不斷有居民快步走過,就象涓涓水流徑直湧去一個方向,這位年輕人下意識的把掩住自己大半個臉的帽子壓低了一點,輕聲詢問身邊一個管家摸樣的中年人:“這是慶典嗎?”
清晰的吐詞,和緩、富有活力的語調,任何一個商人都可以通過學習獲得,但隱含在語調和吐詞中的那份韻律和氣度,還有配合說話時的身體細微動作,卻不是一個行商能具備的。
“是這個城市的集會鐘聲,”管家恭謹拇蚩?得牛軚硪恢皇滯炱鷸魅松銑凳被味鰵呐庑縵擄塚蟮婕醋約閡采狹順擔骸胺衷繽砹街鄭饍縞賢ǔJ切峤列擄洳嫉惱脔睿飈患抑瘂鞅匭氳匠。莾砩鮮切峤潦ザ擠患渚芻岬男孿恃月奐案韉胤⑸腭拇笫攏燶蝗ヌ阚裁揮泄叵怠!?br>
“看起來,我們一路上風餐露宿,倒是錯過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在馬車輕微的晃動中,年輕人取下頭上的帽子,目光關注著路人風貌:“路過廣場的時候,我們也許可以旁聽一下。”
繞過兩個街角,馬車緩緩的停在廣場外側一個不礙交通的角落,護衛們的馬匹看似隨意的散佈在車廂周圍,車夫兩手自然下垂,手中的韁繩卻暗中絞緊,馬頭全對準路口,隨時都可以駕車狂奔。而車廂裏的年輕人,他則饒有興致的觀察著外面的一切。
和城市裏的高大建築一樣,這個中心廣場是新修的,基本上沒有什麼裝飾,連很多石材上的粗糙邊角都沒來得及磨平,居民們有序的站立在各處,最前面的一圈石凳上坐著些長者。
“斯比亞帝國幾乎每一道內政法令,都會由官員直接向屬下民眾宣讀,而且還會有專人去收集意見。”車廂裏,管家問年輕人:“少爺對這種事情有什麼感想?”
“暫時還沒有感想,這種事情本身並不能說明什麼,”年輕人回答:“斯比亞的制度決定他的施政方式,就象這種集會,必然是在民眾有一定的領悟能力和知識基礎上才能實現。要有整套與之配合的辦法,消息不但要快速下達,還要保證其內容不會在中途變化,而且還得有一個反饋的渠道。以其他帝國現有的條件,盲目模仿的話……並不是一件好事。”
鐘聲慢慢停止下來,官員們從市政樓大門裏走了出來——身穿制式長袍的是市長,軍服首碼著勳章的是駐軍指揮官,身上掛著勳帶的是皇家代表,後面跟著就全部的各部屬下。
“遠山市的市民們,今天,我們要宣讀科恩*凱達皇帝陛下的一個命令,”被簇擁著走上高臺,市長從皇家代表手中接過一個密封的卷軸,大聲對下面的人說:“在宣讀這個命令之前,我要提醒大家,這個命令是非常重要的,請大家注意聽,不要錯過一個字!”
或許在其他場合,斯比亞的民眾們是桀驁不遜的,但在此時此刻,在這個幾乎能用“神聖”來形容的地方,大家卻非常聽話,下面的人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市長打開手裏的卷軸。
“斯比亞皇帝陛下對帝國全境軍民頒佈的命令,紅色,第七號!”市長一臉正色,在這裏稍做停頓之後郎聲宣讀:“自從朕成年以來,就知道斯比亞帝國是屬於神屬聯盟的一員,而整個神屬聯盟,是以宣揚光明神族、打敗魔屬聯盟、驅逐黑暗魔族為目的而存在著的。朕也和其他人一樣,將聯盟的目標當成是自己的目標,為了它的實現而不停努力著。”
“為了這個目標,一代又一代的斯比亞男兒浴血奮戰,一代又一代的斯比亞女人含辛茹苦,老人們省下自己的口糧,孩子們從可以奔跑的那一天就開始學習!無論是在那一位皇帝治下,無論帝國條件是多麼困苦,斯比亞帝國都沒有做任何一件違背神屬聯盟的事情!”
“這命令……”車廂中的年輕人自語:“寫得還真是淺顯直白。”
“但是,現在的神屬聯盟已經不是以前的神屬聯盟了,在上一次神屬大戰的時候,神屬聯軍背地裏出賣斯比亞參戰軍隊,讓深入敵後奮勇殺敵的斯比亞聯軍陷入絕境!又在帝國內引發叛亂,最後導致民不聊生!”念到這一段的時候,市長明顯的放緩了速度:“就算是這樣,為了光明神族,為了帝國民眾,朕並沒有在事後報復聯盟……朕更願意相信,那一次的事件是一個誤會,是一個疏忽。”
在一瞬間的平靜之後,廣場上的民眾“哄”的一聲喧嘩起來。激奮叫喊的有,擔心事態發展的也有,而更多的人是在交頭接耳,探討皇帝陛下的命令到底是什麼……很顯然,市長一行人早已得知了這個命令,他很冷靜的等待著下面的聲音慢慢低下去,等待著重歸平靜。
“神屬聯盟內部的墮落和腐敗的人心並不滿足,朕的原諒和寬恕,被他們當做軟弱可欺,他們在變本加厲的對待斯比亞!”隨著市長的聲音,廣場上的民眾們頻頻點頭,心有感觸,因為這命令裏所說的,正是這段時間流行在民眾內部的話題:“這一次,又是在斯比亞帝國同魔屬聯盟作戰的時候,神屬聯軍從背後攻擊了斯比亞 ——他們的行為證明了他們的想法,神屬聯盟,從來就沒有把斯比亞當做是自己的一員!”
之前在廣場各處還有的一點竊竊私語,在這時已完全消失,人們屏息凝神,等待著下面的話。
“誰能保證,神屬聯盟不會再一次陷害斯比亞?誰又能保證,在我們專心一意的對付敵人的時候,神屬聯軍不會再一次從背後捅我們刀子?”市長的目光是堅定的,語調是穩重的:“既然神屬聯盟不把斯比亞當成是自己的一員,既然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攻擊斯比亞,既然我們的努力和犧牲已經不再被人所承認,那麼,神屬聯盟對斯比亞而言,還有什麼意義?”
預感到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有的人眼眶濕潤,有的人嘴唇抖動,更有人發現自己手足冰涼……就連車廂中早已經知道一切的年輕人,這時也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朕是斯比亞的皇帝,必須對斯比亞帝國的安全負責,必須對子民負責。所以,朕決定,在不改變斯比亞帝國信仰的前提之下,不再將神屬聯盟其他帝國視為同盟!從今往後,斯比亞帝國將會象防備魔屬帝國那樣,去防備神屬聯盟其他帝國!”
“在這樣一種環境之下,朕不想、也不能掛羊頭賣狗肉,朕不能再給心懷叵測的人留下施展陰謀的空間,所以,朕決定退出神屬聯盟!從現在起,斯比亞帝國不再是神屬聯盟的一員!神屬聯盟駐斯比亞的機構必須立即撤銷!”
“斯比亞不會更改信仰,但偉大的光明神族見證,神殿已經不是一個宣揚正義與光榮的場所,而是滋生罪惡和陰謀的地方,幾乎所有隊斯比亞的陰謀都出自神殿!所以,斯比亞境內的神殿也將在規定時限之內撤銷,直到朕尋找到一個更好的方式追隨光明神族!”
命令宣讀完畢之後,市長兩手高舉著手裏的卷軸,把上面的皇帝印章展示給在場的人們。廣場上下的寂靜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到市長收起卷軸後,人群中才重新爆發出各種議論——對於這個命令的真偽人們並沒有太多異議,畢竟有皇家、軍、政各系的官員在場,這命令就不可以是假的。
對於斯比亞帝國退出神屬聯盟這事,大家雖覺得有些快,但因為帝國內部早就有“仗是我們打贏的,憑什麼把好處分給其他人?”“斯比亞好過了,為什麼還要拿錢去給其他帝國?”“雖然事實證明斯比亞是對的,但我們做任何一件事都招致其他帝國的為難,那為什麼還要跟他們一起做事?”等等言論,所以,民眾對這件事情倒是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議論得最多的還是關於光明神殿的事情。誠然,自從科恩*凱達陛下登基之後,帝國就沒對神殿有什麼好臉色,而且還多次為難非議,神殿的威信一落千丈,斯比亞軍隊甚至還取消了隨軍祭祀。在這樣的情況下,神殿對斯比亞各方面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祭祀們也一直是小心翼翼,至少在表面上不敢越雷池一步,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
而漸漸的,斯比亞的國民現在的信仰就已經不那麼純正了,畢竟帝國內的異族數量超乎尋常;加之近年來神殿在斯比亞內部沒有任何作為,連替人治病的生意都醫館頂替了個乾淨。
但這種驅逐光明神殿的行為,還是過於突然了,要知道,聯盟的人類居民從記事起,就已經開始信仰光明神族,雖然大家對神殿的種種作為非常憤怒,可神殿終究是光明神族在大陸的喉舌,是光明神族的附庸……皇帝陛下已經說明不更改斯比亞的信仰,但這樣做,依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得罪光明神族吧?如果神族怪罪下來,凡人之軀如何抵擋?
“這是今天的第二分命令。”仿佛知道下面的人在想什麼,市長又拿起了另一個卷軸,大聲宣讀:“斯比亞皇帝陛下對帝國全境軍民頒佈的命令,紅色,第八號。”
廣場上的人們這才結束了議論,專注的等待著市長的聲音。
“為了保證在神殿退出斯比亞帝國這段時間之類,帝國對光明神族的信仰不至改變,朕特別下達此命令。斯比亞全境之內,不得有任何人歪曲、誹謗、攻擊光明神族,不得有任何人宣揚其他信仰,有違者,殺無赦!”
有了後面這個命令,人們的議論就換了一個方向:皇帝陛下在驅逐神殿的同時,沒有給魔殿留下發展和壯大的機會,這就說明陛下這個命令不是一個結果,而只是一個過程而已,這件事情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光明神殿很有可能會回來的,只是要付出一些代價而已。至於光明神族那裏,皇帝陛下想必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自從光復起,斯比亞幹了這麼多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那一件不是先讓人擔驚受怕、結果卻撈足了好處的?
在紛紛嚷嚷的議論聲中,市長沒有再宣讀其他命令,停在廣場角落的馬車也緩緩起行。
在到達城門的時候,遇到巡邏軍隊盤查。管家從車廂中下來,呈上一面玉牌,當值軍官讓副手拿出一本金屬質地的箱子,把玉牌按到其中一個格子裏,從其中閃現出來的光環中確定了真偽後,一個字都沒問就放行了。
馬車遠離了城門,順著商路急行,車廂裏的年輕人一直在沉思,直到日頭西斜,他才睜開了自己的眼睛,長歎一聲:“眼見為實,斯比亞帝國居然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真是可怕到了極點。”
“公爵大人是說他們確認身份的手法嗎?”管家摸樣的人還在琢磨著那面玉牌。
“當然不是,確認身份只是雕蟲小技,即便我們沒有這樣的辦法,未必就找不到其他辦法來代替,所花不過人力而已。”年輕的公爵搖了搖頭:“我所驚訝的,是斯比亞普通一民的心境……雖然我們早知道斯比亞退出神屬、驅逐神殿的事情,但憑心而論,在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比不上一個普通斯比亞國民鎮定。”
“這不難解釋,斯比亞皇室早有異心,屬下國民愚不可及,混在一起,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幹的?”管家冷冷一笑,眼神異常陰毒:“這件事情,卻正好是我們翻身的好機會!先君的遺志,一定會在我們手裏實現的!”
“其他的事情,我一時之間難以判斷,但我確信一點,如果你現在開始行動,那麼還不用科恩 *凱達出手,不出半年時間,僅餘的骷髏會成員就會全數死個乾淨。”斯維斯公爵看著這位狂熱的中年男子,話語還是那麼的輕柔:“我帶你來,並不是讓你有機會尋仇,而是讓你看清這個帝國的上上下下,知道差距在那裏,應該怎麼去彌補。”
“公爵大人教訓的是……”管家低頭:“那件事情,公爵大人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們之間,僅僅只是合作關係。”斯維斯公爵淡淡一笑:“領導一個結社,我自認沒有這個才能,況且貴方有自己的宗旨,又有自己培養的接班人才,不需要我去指手畫腳。”
“還是請公爵大人再考慮些日子吧,畢竟大人是先君親自選定的繼承者。”管家也不心急,微笑著說回答:“在大人考慮的這段時間之內,屬下就先替大人管好其他下屬。”
聽了“管家”的話,斯維斯公爵心中不禁苦笑。
骷髏會屢遭清洗,對隱藏實力這種事情可是拿手得很,雖然這次被清洗的範圍和力度都超過以往,但骷髏會還是有相當實力被保存下來。這位元管家自然就是骷髏會潛伏分支的頭領,自從他通過吉倫特子爵找上自己,就再也不肯離開,一定要自己擔任骷髏會新一任的首領。
坦白的說,沒有骷髏會的幫助,斯維斯公爵此行不會那麼順利。但公爵也知道,骷髏會與自己的理念有太多相背之處,有斯比亞這個共同的敵人,兩方面還能暫時擱置爭議,但隨著公爵計畫的深入,骷髏會就會逐漸成為計畫的阻力。而自己對骷髏會行事手段的厭惡,卻是一日盛過一日,這一點,恐怕也是被稱為“先君”的主祭大人所不曾預料到的。
棄車登船,而上岸乘車,斯維斯公爵一行人越過了神魔分界線,來到邊界附近。因為這次公爵是以“帝國皇帝貴客”的身份出境,所以與來時走的傳統商道不一樣,而是一條更為便捷的關隘。但國境兩側的景象,倒是讓公爵一行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國境上樹立著柵欄,有近衛軍嚴密的看守著,不過他們防禦的對象並不是魔屬各國的軍隊,而是難民,數量極為龐大、不住號哭哀求的難民——魔屬聯盟的災荒,已經持續相當長的時間,再加上戰爭的摧殘,民生已破敗不堪。
對流離失所的難民來說,“進入斯比亞才能活下去”的傳言,很有煽動力。而斯比亞方面也真的如傳言所說的那樣,在邊境上有選擇的吸納難民。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選中的人放棄以往的國籍與信仰。
在不能讓百姓活下去的時候,國籍與信仰真是連廢紙都不如。就這一個小小的關隘,每日運走的難民就是數百,而綿延數千里的國境線上,這樣的關隘還不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