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集 第一章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天氣。
天空中,陰霾滿佈;田野上,霪雨帶風;哪怕是只走一步,靴子也會陷到濕透的泥土中,隨便呼出一口氣來,都會在身前變成一團白霧。這樣的天氣不適合耕種勞作,不適合尋勝探幽,除了在小屋裡生上暖暖的一爐碳火驅散濕氣之外,做什麼事情都不適合。
但就是在這樣一個能讓一切東西都發霉的天氣裡,在除了爛泥還是爛泥的斯比亞東北邊陲的曠野中,陣陣雄厚、低沉的戰鼓聲響了起來,無數火紅、醒目的戰鬥旗幟飄揚如海。一個個嚴整的方陣,一群群在身體上覆蓋著鋼鐵的士兵,如同蔓延在田野上的洶湧洪流一般向著某處彙集而去,彷彿那處地點具有絕世無雙的魅力。
而在斯比亞帝國的軍用地圖上,這處地點此時的名稱是神屬聯軍中軍大營,也就是說,這地點是神屬聯軍最高指揮部所在地!
神屬聯軍統帥,威名顯赫的卡爾。尤里西斯親王,以及他魔下的近二十萬精銳部隊就盤踞在這裡。就是在他們準備出發,要隱秘的向撤退中的斯比亞軍隊發起致命一擊的時侯,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反被斯比亞軍隊包圍了……
其實嚴格一點來說,斯比亞軍隊並沒有完成這個包圍圈,他們只是從三面合圍上來,還給神屬聯軍留下背面那一條路,神屬聯軍主營四面的九個警戒營被他們以排山倒海之勢拔除了七個,只剩背面的兩個沒動,但這並不是因為斯比亞軍仁慈。
斯比亞軍是希望讓神屬聯軍知道自己還有條生路,希望神屬聯軍沿著這條並不寬敞的生路後退,進而發展為潰退,那麼,斯比亞的騎兵們正好可以銜尾追擊,把他們殺個一乾二淨。
所以,洞悉了斯比亞軍意圖的的卡爾。尤里西斯親王在第一時間就宣佈本軍已四面被圍陷入了絕境,將士們除了奮力一戰之外別無生路。
親王的做法說明他在進行一場豪賭,他賭自己這支精銳士氣未洩,他賭斯比亞軍強弩之末,他賭斯比亞皇帝科恩。凱達——兵力不足!
「長官,」親王重傷未癒的公子一步三喘的爬上營地高台,在父親的耳邊提醒說:「我們手下這支軍隊,在銀霜堡戰鬥中減員甚多,佈置上可否更穩妥一點?」
「不需要刻意去做,這幾天撤退下來,部隊已經逐漸恢復元氣。」親王的目光掃視著遠方的斯比亞軍,但曠野上濕重的霧氣嚴重干擾了他的視線,讓親王有些無可奈何,「更別說為進攻而進行了大範圍的精簡,指揮上也將會更流暢、快捷,不應該有問題。」
「但是,」把手從傷口上拿開,兒子憂慮的說:「斯比亞軍來勢洶洶……」
「在斯比亞軍隊方面,雖然他們離奇的將我們包圍,但在這短短幾天時間裡,斯比亞不可能調集太多部隊過來。即便是勉強調集過來了,這些部隊的戰鬥力也不會太強。斯比亞手上有多少軍隊,我可是清楚楚得很。」
親王淡淡一笑,轉身對後邊的兒子和眾將領解釋說:「科恩。凱達可沒那麼多精銳,他的大部分近衛軍還在魔屬聯盟的土地上挖溝築城,而大批正規軍團分散各地根本就來不及增援這裡。除了那五個銀霜堡下見過的親衛軍居之外,眼下這些包圍我們的部隊,絕對是新近訓練,從沒上過戰場的後備軍團。」
「這些後備軍團既沒有作戰經驗,又屬於長途跋涉,到現在還能剩下多少戰鬥力?」
將領們在親王的話語中連連點頭,慌張的心情也漸漸安定下來。
「就算這些斯比亞援軍還保留了體力,但他們是臨時混編的隊伍,怕是連『協同作戰』這句話都沒聽說過,更不要奢望他們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並在戰鬥中去貫徹。有以上三點因素,這一仗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所以,要命令前衛部隊以最快的速度通過營門,組成敵前防禦。」解釋完畢之後,親王大聲命令,「你們各歸部隊,等待本王的作戰命令,這一仗,本王會讓斯比亞軍吃夠苦頭!」
「為了神屬聯軍的榮譽!」將領們轟然響應,「戰鬥!」
不過,大營對面的斯比亞皇帝卻並不在意尤里西斯親王在說些什麼,科恩陛下只是看著手中的一柄黑鐵殘刀,用冰冷嚴酷的語氣下達了命令:「進攻!」
這命令從科恩陛下駐馬的小丘陵此起彼伏的傳出,其中一路奔向裝載著巨大戰鼓的馬車隊,盼間就變成或激昂、或低沉的節奏響起;另一路則沿著戰線分散開來,被遍佈戰地的戰鬥旗手接收到,立即化為上下搖曳的火紅信號-半空雲霧中響起連聲呼嘯,一直盤旋在陰霾間的飛行軍種開始向神屬聯軍俯衝過去。
而在這個時候,神屬聯軍隊正在出營。
當斯比亞飛行軍種臨頭之時,這些倒霉的士兵們不是不想抵抗躲避,而是沒有抵抗躲避的辦法。因為之前的準備是要追趕斯比亞軍,所以他們的大盾、弩機等等武器全部裝車,這會時間根本沒有機會取下來,營地附近一片曠野,又能怎麼躲避?唯一的辦法是盡快衝出營門分散,但斯比亞的羽箭卻以人數最密集的營門為中心,向這些正奔向戰場的神屬聯軍覆蓋!
「不要停下腳步!快向外衝!」神屬聯軍的軍官們心急火燎,衝出去就安全了——低頭!「
連緯的弩箭嘯叫而來。營門附近洶湧的人潮猛的塌下去一塊,身上插滿箭矢的士兵撲倒在地,立即就給這天地間連綿的灰沉加了些許亮麗。
鮮紅的血液伴著甩起的泥漿一起飛濺,瀕死的慘叫混合著嘶啞的命令迴盪,那些還能奔跑的士兵瘋狂叫喊著向前衝,根本顧不上去分辨腳下踩到的是淤泥、是箭桿又或者是自己戰友的身體……
在天空中,斯比亞軍翼人部隊開始將新的戰術第一次用於實戰,神屬聯軍的軍官們驚異的看著已射出箭矢的翼人們接連不斷的向上飛、再向上飛,像極了條正在昂首的毒蛇,逐漸的,這條毒蛇昂首過度了,甚至在它的背部與地面平行之後還依然不更改飛行線路,而是繼續向著自己的尾部靠攏……
就這樣,翼人們在空中組成了一個圓環隊形,每一個身處其中的翼人都保持著這種垂直於地面的圓周飛行方式,在最短時間內帶著弩箭重臨營門上空!
這是高懸在神屬聯軍頭上的死亡之輪。
神屬聯軍的營地大門,自然也就遭受到了他們最為猛烈和密集的弩箭攻擊,平均每衝出十個士兵,就有一到兩個受傷倒地。
如此程度的傷亡讓軍官們心驚肉跳,紛紛要求推倒營地周圍防禦物以開闢新的出口,但尤里西斯親王卻冷言否決。
「斯比亞人這樣做,就是要讓我們自己破壞營地防禦!」親王下令,「調集弓箭手、弩機上前反擊!飛行單位繼續偵察,不得與敵接觸!」
在門口附近堆積的傷員成為後面士兵前進的阻礙時,神屬聯軍的弓箭手終於趕到了——不過這些向上射出的弓箭,即便是能飛到斯比亞翼人身邊也沒剩下多少傷害力,倒是隨後出現的弩機帶有真正的威脅。
一張弩機,一弦可帶五支弩箭,同時發射的弩機數量一多,飛向敵人的弩箭就連成了片!
當第一批被弩機射中的翼人士兵墜落下去的時侯,斯比亞人飛行部隊就變了隊形,每一個「懸」在營門上空的圓環都開始分裂成好幾個圓環,遠遠看過去,那輪廓就好像是一朵綻放開來的花朵,他們暫時用這樣分散的隊形減少所受到的傷害,以爭取時間做進一步的調整。
不過神屬聯軍的弩機這時侯也遇到了一個令人吐血的難題——仰射角度不夠。
於是,營門附近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場景,一方面是斯比亞翼人在艱難的提升整體高度,而另一方面的神屬聯軍的弩機兵們,卻在瘋狂的用雙手在弩機尾部挖坑!
不過,通過營門的士兵卻更多了,他們中的不少人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盾牌,這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弩箭帶來的傷害。
看到營門附近的截擊意義已經不大,斯比亞翼人掉轉方向,追殺先前出營的神屬部隊去了——神屬聯軍的弓箭手和弩機連忙衝出營門掩護外面的部隊。
然後,當他們出了營門,就正好掉進斯比亞人的圈套。
天上的翼人突然折回,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弓箭手和弩機傾瀉火力,終於第一次有火光出現在這霍雨霏霏的大地上,雖然燒得不旺,也足夠讓神屬聯軍的將領們心疼一陣子了。
斯比亞的游騎兵們也沒閒著,他們趁著這段混亂,盡心盡力的照顧了跑在最前面的輕步兵。
似平斯比亞人的總攻擊,就要這樣展開了。
「沉住氣,都不要亂,命令部隊繼續出營!」面對手下將領的擔憂,尤里西斯親王堅定而又自信的說:「這只是斯比亞軍的騷擾,只要保持好陣形,他們不久之後就會停手。」
將領們都有些懷疑尤里西斯親王的判斷,斯比亞人打得順風順水,怎麼會突然收手呢?
不過之後的事實卻證明了親王的判斷,斯比亞人真的在緩慢的收回部隊!
他們的翼人部隊和游騎兵在逐漸嚴整的神屬聯軍面前已經佔不到什麼便宜,所以開始後撤,而他們的主力也並沒有在這個時侯發起總攻擊-事實上,在這個角度上看,他們的主力都還沒怎麼露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發起攻擊呢?這明明就是個好機會啊!
大多數神屬聯軍的軍官都很費解,斯比亞人實在沒理由放過這樣的機會。但從容若定的親王卻明白,這不是斯比亞人的機會,他們之前不過是在騷擾、在打擊己方士氣的同時看看能不能造成己方的恐慌。
如果自己的部隊真的恐慌,斯比亞人才會真的發起攻擊。
像這樣規模的一場大戰,斯比亞人會非常謹慎,科恩。凱達是個吝嗇的人,他不會把士兵的生命浪費在試探性的進攻上面……他是在找機會,一個可以真正擊潰神屬聯軍的機會!
戰鼓聲平息下來,翼人收攏了翅膀,戰鬥旗幟停止了搖動,游騎回歸本隊。斯比亞人似乎在醞釀著什麼?在他們的隊伍中,有很多小股的煙塵正在冉冉上升,這種煙塵在霧氣中非常顯眼,也讓神屬聯軍費解——斯比亞人要火攻?在這種天氣裡?
不一會,潮濕的空氣中,飄來了一陣肉湯的香味。
難道他們是想要吃飯……不會吧?戰鬥已經開始了,還有時間吃飯?
「通知後勤準備飯食,」親王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戰鬥會持續很長時間。」
「怎麼可能……」有人小聲嘀咕。
「我們的部屬有將近二十萬,即便是前軍被偷襲,主營剩下的軍隊也有十六萬之多,斯比亞人想打敗我們,他們需要多長時間?就算讓你去殺手無寸鐵的二十萬人,一天一夜也不見得能殺完。」親王也不生氣,淡淡的說:「只要我們自己不亂,斯比亞人就沒有機會。」
憑藉幾十年的軍務生涯經驗,憑藉在大小戰爭中磨練出來的敏銳眼光,尤里西斯親王的寶全都壓中了!
科恩。凱達當然沒有更多的近衛軍和正規軍團增援這裡,這些緊急調集而來的斯比亞軍隊的確都是遠道而來,大部分士兵的確也沒上過戰場,甚至在人數上也不佔優勢,包括科恩的五個親衛軍團在內,包圍此處的兵力是二十二萬餘人,其實並不比被包圍的親王部隊多。
對這位斯比亞帝國皇帝而言,今天這場戰鬥非常關鍵,其結果甚至關係到斯比亞帝國的生死存亡,但科恩。凱達手裡沒有更多的東西能為他增添勝算,他的全部優勢就在於指揮部隊竭盡全力的在計劃時間內包圍了尤里西斯親王,沒有給對方留下更多的機會——這個計劃在增援路上就已經制定完成,科恩陛下在銀霜堡下的所有舉動,都是為了促成這個計劃。
雖然科恩。凱達在人前表現得信心十足,但斯比亞帝國的核心層人員都明白,自從神屬聯盟和魔屬聯盟決定夾擊斯比亞帝國的那一刻起,斯比亞就被推到一個異常危險的位置上,尤里西斯親王出任神屬聯軍統帥,更是讓這種危險加劇。
斯比亞的唯一自保辦法,就是在漫長的戰役途中,以自己的拚搏和犧牲,去一絲一毫的奪回主動。
馬丁。路德上將以自己的生命與數萬斯比亞健兒的鮮血為代價堅守住了銀霜堡,搶回了第一絲主動——科恩。凱達不是神王,也不是魔王,他不能像變戲法那樣把遠方的軍隊抓到戰場上來,也不能詛咒全體神屬聯軍同時患上失心瘋,他只能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去把這一點主動擴大,最完善的加以利用。
在眼前這片戰場上,敵我兵力對比大致上是一比一,科恩陛下想一口吃掉尤里西斯親王是不現實的,就算吃得下,這頓大餐怎麼也得花掉他兩三天的時間,對斯比亞軍來說,兩天時間就足以導致一場噩夢。
在所有會導致失敗的因素之中,時間對斯比亞來說顯得尤為關鍵。
在這種勢均力敵的戰鬥中,士兵素質固然重要,但統帥的謀略、意志以及決心則更為重要。打與不打,怎麼個杯法;廿打到什麼程度,都要由統帥來下決斷。
換句話說,這一場戰鬥,完全得看兩位統帥的表現。但就現在而言,這兩位統帥都才擺出一個陣勢,還沒有進入試探對方的階段,他們必須在戰鬥的過程中去分析對方的作戰意圖,誰落在後面,誰就會被動。
斯比亞皇帝的狡猾之處在於將這場戰鬥的時間提前了,這場戰鬥,其實自他帶援軍離開聖都的那刻起就已經開始。
在進軍途中,斯比亞皇帝調集了所有能趕到銀霜行省的部隊分五路馳援銀霜堡,其中大部分部隊是為橫刀計劃準備的。
但由於各路援軍到達的時間有差異,無法凝聚成拳,所以皇帝陛下只能將計就計,暴露自己這一路援軍的行蹤,好全力掩蓋其他部隊的行蹤。
在銀霜堡下,科恩陛下打落牙齒和血吞,生生的嚥下一口惡氣,與尤里西斯親王訂城下之約,其實兩位統帥誰也沒拿這個約定當回事,科恩陛下不打,是苦於部隊沒到位,而尤里西斯親王不打,是在尋找對自己最有利的時機-結果是兩軍假裝撤退又回頭,在這撞上。
從表面看起來,似乎斯比亞軍更具優勢,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斯比亞各路部隊經過長途奔波,疲憊的身體是不能支撐一場持久戰爭的,而這惡劣的戰場條件卻注定今天的戰鬥會讓士兵消耗更多的體力——這是科恩陛下必須直面的第一個難題。
除了各級軍官、魔法師混編大隊和飛行特種混編大隊之外,斯比亞軍隊裡的其他軍團都是沒有經歷過戰火洗禮的部隊,實戰經驗很是缺乏。雖然都是為橫刀計劃所準備的精英力量,但訓練時間根本就不夠。其中的精靈狼騎軍團、山地矮人聯合軍團是全新軍種,這些軍種是否能在戰場上達到預定效果很難說——這是科恩陛下必須直面的第二個難題。
因為科恩陛下命令部隊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所以這些部隊早就把輻重給養甩在身後,如果今天這一戰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那麼斯比亞軍隊就會陷入用一隻手握著斷刀抵擋敵人的瘋狂進攻,而用另一隻手去挖野菜充飢的境地——這是科恩陛下必須直面的第三個難題。
通常情況下,有這三個難題是絕對不能發起戰鬥的,但科恩陛下卻沒有其他選擇了,如果他此時不知難而上,懸掛在斯比亞帝國頭上的災難之劍就真會當頭劈下來!
冒險是無可遴免的,而戰鬥又希望渺茫。能不能更改結果,只能靠陛下的軍事謀略了。
在隆隆的戰鼓聲中,尤里西斯親王施展出自己的雷霆手段,在短時闖裡讓麾下部隊在慌亂中鎮靜下來。
接著,他一邊命令僅餘的飛行部隊升空偵察,一邊讓參謀官就地佈置防禦陣形。在偵察軍官收集情報時,親王已經為即將到來的戰鬥盤算起來……在不明敵情的時侯,指揮官應該先以自己的軍隊狀況為考慮標準,所以親王讓部隊排下了一個穩固的防禦陣形。
尤里西斯親王並不是一個缺乏進取精神的統帥,更是一個經驗老道的指揮官,他知道在這樣的氣侯條件下,步兵並不適合在泥濘的戰場上進攻,所以,他以各類步兵為主力佈置防禦,各類騎兵作為機動力量,以便伺機反攻,打亂斯比亞軍的進攻節奏以奪取戰機斯比亞軍為數不多的精銳具有強悍的衝擊力,組成兵力均勻的線形防禦是愚蠢的做法,斯比亞軍可以任選一點進行突擊,從而壓迫己方,導致戰線塌陷和崩潰。
所以神屬聯軍這次擺出了由無數小方陣組成的一個大方陣,其中留有大量間隙和空地,重步兵、輕步兵、突擊步兵依次排列,組成層次分明的抗衝擊隊列。當斯比亞部隊突入這樣一個方陣之後,他們會發現自己前後左右全是敵人,而且自己是在聯軍的弓箭射程之內。
第二章
在親王目視斯比亞軍,心中暗自盤算的時候,神屬聯軍的情報官終於跑到了親王身後抹了抹頭上的汗,情報官壓低了聲音說:「稟報親王殿下!我軍最新情況收集完畢。」
「收集好了?」親王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敵軍,「說說看。」
「是的,殿下。因為我們先前的準備是要進軍,所以當時斯比亞軍奇襲過來的時候,前軍完全出於準備不足的狀態,四支前軍現在都聯繫不上,指有些散兵逃了回來,根據他們的描述,前軍遭受了猛烈打擊,我們判斷他們已經完了。」情報官看了看自己手裡的資料,「主營及附近有我十六余萬軍隊,刨除各指揮後勤系統外,可用之兵為十四萬餘,包括兩萬後衛部隊。」
「不要去動我們的後衛部隊,」親王淡聲問:「向國境外的留守部隊發佈增援命令了麼?」
「第一時間就把主營遇襲的消息通報過去了,我們的留守部隊是坦西嫡系,他們接到命令一定會前來增援的,但是這條道路艱難,怕是一時之間也到不了。」
「不需要那麼慌張,本王會追加一道命令給他們,讓他們不要忙亂,穩住腳步四平八穩得來,別在半路被斯比亞人偷襲了。有手裡這十多萬軍隊,本王也能跟科恩?凱達一爭短長!」親王微微一笑,「斯比亞軍的情況又如何?」
「親王殿下,斯比亞人切斷了我們與外面偵察兵的聯繫,我們不清楚他們有哪些部隊,有多少人。在這種天氣裡,升空的飛行部隊視野也很不好,只能看到他們一部分兵力部署,」說到敵軍,情報官的眉頭都快擰到一起了,「根據下官的分析,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斯比亞人不可能調集這麼多的部隊包圍我們,周邊的道路情況不可能讓這麼多人通過。」
「你忘記斯比亞軍擅長的東西了,這些包圍我們的部隊,甚至有從我們身後繞過來的,」親王對情報官說:「這裡的道路不怎麼好,可是裡瓦、波塔帝國的邊境道路卻還可以使用。」
「他們越過國境?」親王的公子問:「從裡瓦、波塔帝國迂迴到我們身後?」
「既然斯比亞下定決心要打著一張,他們心裡就不會有任何的顧忌,為救這裡的燃眉之急,他們根本不會在乎那些小小的邊境糾紛,」親王擺手讓情報官退下,對自己的兒子說:「所以今天的這一仗,我們唯一的目的是保存實力伺機反攻,時間推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不過,如果拖得太久的話,也有可能導致科恩?凱達更改戰略,把這裡當做主戰場。」
「這裡是不是主戰場,跟現在的情況又有什麼區別?」
「現在的斯比亞腹背受敵,從帝國的存亡角度考慮,科恩?凱達勢必會輕視其中一個方向,用相對集中的兵力保證一個戰場的勝利。雖然他與神屬的關係很不好,但神屬這邊畢竟比魔屬好說話,所以,他最終還是會忽略我們這個戰場,以換取對魔屬戰場的主動。」親王解釋說:「如果科恩?凱達把這裡當成主戰場,那麼它部署在魔屬聯盟的近衛軍就會大部回援,到那時候,我們這點部隊不但打不近斯比亞,而且還會非常危險。」
「也就是說,科恩?凱達現在的抵抗只是做做樣子?他已經決定把這場仗拱手相讓?」
「本王剛才所說只是一個大致上的情況,科恩?凱達是個很厲害的將領,胃口也不小,能吃下的東西絕對不會放過,他之所以親自來這裡,就是想尋找一個吃掉我們的機會。事實上,本王授命來侵佔斯比亞的領土,又令斯比亞損失慘重,他心中恨不得將本王剝皮拆骨。」
說到這裡,親王看了看自己的兒子,語重心長地說:「大局勢是一回事,細節上能做到什麼程度是另一回事,以細節反控全局的可能是存在的。身為將領,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所以,我們必須仔細的打好每一仗,不給斯比亞軍反控全局的機會是嗎?」
親王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親王殿下,」腳步聲響起,情報官又一次跑來,交給親王一疊資料,「殿下,我們派出的偵察兵匯報,斯比亞軍這次的部隊很奇怪,以前的情報上沒有,從裝備上看是全新的軍團。野外有雨霧,不清楚他們來了多少人,他們擺出了進攻振興,但還沒有完成部署。」
「知道了,」親王翻看手裡的資料,「斯比亞那五個親衛軍團在不在?」
「再派出偵察兵,把你手裡全部的偵察兵都派出去,從各個方向出擊,接敵面以進攻偵察。一定要查明這五個親衛軍團的位置!」親王似乎抓到了什麼線索,語氣加重了一些,在情報官轉身離開之後,他又問自己的副官,「剛才那個從側翼部隊來的傳令兵呢?叫他來。」
副官立即去找,但繞了一大圈,卻找不到那位跑來報告側翼兩軍被消滅的傳令兵,親王聽到這個消息,只微微點了下頭,回望斯比亞軍陣營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站在他身邊的兒子不解,「長官,這五個軍團的位置有什麼特殊意義?」
「記得我剛才所說嗎?以細節反控全局,你很幸運,因為你現在正身處在這樣一場戰爭中,對面的科恩?凱達已經開始反抗他的命運了。以你的年紀來說,這是不可多得的寶貴經驗,科恩?凱達這一刻,你可要用心去學。」親王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未變,「你想一想,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五個戰鬥力最強的斯比亞軍團部在我們眼前?」
「這……我們的側翼?」兒子愣了一下,臉色突然一變,「先前的情報有可能是假的,我們側翼的兩支部隊很可能只被隔開,並沒有受到攻擊,斯比亞軍想在他們來援的時候偷襲!」
「還不算笨,」親王轉頭說:「傳令下去,參謀部來台上作業,所有隨軍學員台下觀摩!」
「是!」副官領命而去。
而在對面的雨霧中,斯比亞軍的號令聲再一次響起,部隊終於完成整體部署,組成前軍的諸多方陣緩步上前,透過雨霧的間隙,神屬的飛行偵察兵們可以窺視到其中的一部分:一個又一個的方陣依次上前,佈滿田野,稜角分明的方陣間都留有供其他部隊通過的通道——他們居然使用了與神屬聯軍差不多的陣型!斯比亞皇帝身邊,一名軍人打扮的文官開口說:「陛下,前面準備好了,我們是不是要進攻了?」
聽了這名文官的話,其他將領不禁覺得好笑,陛下是整個斯比亞軍隊的靈魂,整個軍隊就是有陛下一手帶到今天,什麼時候進攻,陛下心裡自然是考慮好了的,何須一個書記官在邊上瞎緊張?書記官嘛,不就是寫寫記記就完了——這位年輕的書記官第一次上戰場,跟隨在科恩?凱達身邊充當第二副官,他穿著一副連體盔甲,因為頭盔大了點,一直要用手扶著。
一邊吃著配屬的戰地口糧,科恩陛下一邊注視著敵軍大營那邊的情況,緩緩問道:「你第一次上戰場吧,覺得怎麼樣?」
水霧繚繞,稍微遠點的地方就隱沒在漫漫的白氣中。
「感覺嘛,這裡的氣氛很肅穆,很壓抑,像是把全身的血都擠在一個地方,令人非常難受,但我還能行,」書記官說完感受,又說了一句陛下曾對他說過的話,「兵者,國之大事。」
不錯。兵者,國之大事,「科恩陛下又問:」對面的那位親王也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應該………應該是這樣。」書記官的答話速度越來越慢了,因為在通常情況下,陛下如果用這種方式跟他說話,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會令他非常難受……但是,這是一場關係帝國存亡的戰爭,陛下不會在這時候還有心情耍他吧?或者陛下只是想來點輕鬆的話題?
「朕記得你也曾經上過軍校,又在朕身邊待了這麼久,對軍隊應該不陌生,」科恩陛下再問:「你覺得斯比亞軍今天能做到什麼程度?攻的破敵軍陣型麼?打得進敵軍營盤嗎?」
「這個……我們的軍隊當然可以做到,斯比亞軍無敵。」書記官覺得事情越發不妙了,因為他再去軍校報道的第一天就被當時的科恩總督截下,丟在維素總督的手下處理文案。以陛下的頭腦,他當然不會忘記這點,但陛下現在故意選擇性的失憶,事情有些奇怪。
「有信心?」
「當然有信心!」書記官心裡在「撲通撲通」的狂跳,但他此時絕對不能提供其他的答案。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的目光向他看過來,嘴角先滑過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後一字一句地說:「你有信心是吧?好,那這段進攻由你來指揮。」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把身邊的將領連帶書記官本人下的一起打了個冷戰。
皇帝陛下這到底是怎麼了?如此重要的一次戰鬥,居然讓一個書記官來指揮,這也太兒戲了吧?這可關係帝國存亡啊!書記官本人更是哭喪著臉,即羞愧、又慌張,就差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朕累了,所以要休息一會,在朕醒來之前,戰鬥指揮權由第二副官行使,給朕好好打,打好了晚上加菜,」皇帝下了馬,橫了一眼周圍那些想要說話的將領,「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陛下……」書記官處在眾將領鋒利而又憤怒的眼神焦點中,急得都快哭了,只好跑去哀求科恩,「陛下……我只是一個書記官啊,這等達是我可做不下來……」
「關我屁事,」鐵石心腸的皇帝一裹披風,就在侍衛鋪下的油布上躺下,還滿足的伸了一個懶腰,「吃飽喝足之後,就是應該靜臥啊……你指揮到朕睡醒為止。」
書記官還想再求求皇帝陛下,哪怕是拼著挨上兩腳也得推回這個差事,但前軍已經行進到攻擊位置,討令的傳令官已經在指揮部的小丘陵下站了一排,實在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位年長的高級將領給其他將領打了個眼色,走到書記官面前。
「部隊進攻在即,還請閣下立即下令,」對書記官說完這句話,年長將領把頭湊過去,「陛下這樣安排必然有道理,閣下只管下令就是,我們參謀部自然會酌情處理。」
「既然這樣……那我就試一試吧!」書記官看了看閉上雙眼的科恩陛下,又去看看等待命令的前軍,終於把心一橫,腳一跺,拚命回憶著以前粗略看過的步兵操典,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命令來,「前軍,謹慎進攻!」
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用出任何具有冒險性的戰術。
「得令。」年長將領點點頭,對身邊副官說:「弓箭兵急襲,前軍緩進,進行試探性進攻!」
戰鼓擂響,隆隆聲在荒蕪的田野上擴散開去,震得人心也跟著這節奏劇烈跳動,所有聽到這鼓聲的斯比亞士兵都不禁精神一振,而對面神屬聯軍的軍人們,卻都不由自主的一驚!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斯比亞人的進攻開始時,他們還是會覺得有些慌張!這種對斯比亞軍的恐懼是潛藏在他們靈魂深處的一個印記,無論他們怎麼準備,無論是誰給他們搭起,他們都會在這支傳說的軍隊前戰慄——特別是這支軍隊是由科恩?凱達在帶領的時候!
在無數的傳說和謠言中,當科恩?凱達統領著這支軍隊時,他們就會變得極為邪惡和鋒利,他們會衝垮一切阻礙、做的人和他們想做到的事情……那些口說沒事俄將領們,那些呼喊著神聖口號的祭祀們,卻不會在這可代替他們來面對這如同刀子一樣鋒利的進攻!
「全陣——舉盾!」神屬聯軍的軍官們揮舞著戰刀,大聲喝令著那些眼神有點呆滯的士兵們,因為斯比亞軍名聞天下的進攻已經開始了。
天空中傳來一樣的呼嘯,如同是蜂群臨頭,又像是奔出地獄的鬼怪在歷號,轉瞬間就從遠方來到近前,飄忽不定卻又能讓神屬士兵分辨出這聲音的軌跡。
少數警覺的士兵抬起頭,正好看到一片黑色的麻點從茫茫雨霧中顯現出來,在半息之中完成了從模糊到清晰的全過程,變成斯比亞軍特有的黑桿白羽的利箭,雪亮的箭鏃閃著寒光,劈頭蓋臉的刺下來!
在三個方向上斯比亞軍的箭下籠罩了一共六個神屬聯軍方陣。淒厲的慘叫聲在神屬聯軍的陣型中蔓延著,猩紅的液體甚至飛濺過了盾牆,原本整齊劃一的方陣中,出現了成片的缺口,傷亡密度之高、寬度之廣,讓後面的神屬士兵不寒而慄……
在以往的戰事裡,斯比亞弓箭兵已經久負盛名。這次參加戰鬥的弓箭兵就更為特殊,其中大部分士兵經歷過裡次大戰,又秘密訓練很長時間,真可說得上是一支由魔鬼組成的部隊。從上到下,個個都手穩心狠、戰術老辣。居然可以在最大射程上做到密集覆蓋,這些特別配置的羽箭在積攢了足夠的能量之後,又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落下,讓神屬聯軍吃了大虧!
更有甚者,弓箭指揮官命令部隊使用骨牌射擊法,催命的弓箭從後到前、從中間到左右一次發射,神屬聯軍那邊到下的士兵自然也就跟著這樣的次序倒下,中箭的身體接連倒下,像極了被推倒的骨牌——這比稀稀拉拉的傷亡更有震撼力,更能恐嚇神屬聯軍。
「彌補盾牆!各方陣預備兵補充站位!」神屬聯軍前軍指揮官下令,「弓箭手上前,反擊!」
還未讓神屬聯軍從第一次弓箭攻擊中回過神來,斯比亞軍第二波羽箭又跟著飛了過來,再準確不過的落到第一批羽箭造成的缺口周圍,讓這些缺口變得更大、更寬、更深!
雖然在方針後列隊等待的預備兵員跑步上前補充,但卻無法在斯比亞軍弓箭攻擊的短暫空隙閭補好缺口,一是因為負重,二是因為地面。這地面已經被前面的人踩過,又泡足了雨水,比沼澤強不到那裡的,用力過重腳就陷進去,用力過輕就是一個大跟頭——只跑上這麼一小段距離,每個留得命在的士兵都是渾身泥漿。
前線的慌亂是免不了的,好在身處前線的神屬軍官並不是菜鳥,在他們的喝令聲中,士兵們高舉著盾牌,與周圍的盾牌一起嚴密的護住自己。這樣一來,斯比亞軍的弓箭傷害就被降下來了,但為了保證防護密度,神屬聯軍的陣型自然就收縮了些。
幾次箭雨過後,神屬聯軍的弓箭兵終於到位,為數不多的弩車也被前拖後頂的弄了上去,前面被斯比亞弓箭打得淒慘無比的士兵發出歡呼,自己的反擊終於開始了!
但身處大營中的尤里西斯親王,這時才想出斯比亞軍為什麼會在騷擾之後吃飯的原因,目光一凜,下令說:「弓箭兵暫不反擊,先給所有沾過水的弓箭換弦!」
弓箭是一種嬌貴的兵器,弓弦又是其中最嬌貴的部分,遇水之後彈性就會大幅減弱,先前在營門被騷擾的時候,弓箭大部分都是用過,不可避免的沾了水,又過了這麼長時間,肯定是不行了——為了最求效果,弓箭兵肯定會向前靠,那麼就會被斯比亞弓箭手提前殲滅!
這命令和新弓弦在發射前的那一剎那同時到達,讓弓箭手們好一陣手忙腳亂。雖然這令他們無法立即支援前線,但卻可以在斯比亞弓箭兵一會換弓弦的時候偷襲他們——在這種鬼天氣裡,弓箭兵的殺傷力已經高得可怕了。
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斯比亞的先頭部隊已經出現在遠方。這是黑壓壓的一大片輕裝步兵,行進間根本就沒有任何陣型可言——他們衝破雨霧的包裹,伴著頭上橫飛的羽箭,像是滿過堤岸的潮水一樣,,緩慢而又堅決地湧向神屬聯軍。
輕裝步兵一直是斯比亞軍隊的主力軍種,也是其他帝國最熟悉的斯比亞軍種,其訓練和使用都有一套很嚴格的流程方法,但無論是哪一種使用方法,都不符合眼下這種情況……科恩?凱達吃錯藥了麼?
「試探攻擊?」
這些士兵的裝備很複雜,長短粗細什麼都有,雖然可以互補,卻不具備統一的衝擊性和突破力,跟一般的野外偵察隊沒什麼區別。甚至連這些士兵,也比一般的斯比亞步兵要瘦弱矮小一些!難道是斯比亞無兵可用,先派出了邊境守備隊那樣的部隊?
到這個時候,親王已經有點捉摸不透斯比亞軍的想法了。按照科恩?凱達謀定而動、一擊必殺的風格,他不會用出這一著,因為時間對於他來說是非常寶貴的。
不過身為神屬聯軍的統帥,親王不會在猜測敵軍怪異行為上花時間,親王想要的,是一場實質上的勝利!
「你把我坦西健兒看成什麼人了,」親王冷冷一笑,決定將計就計,「反擊,攻擊偵察!」
「反擊,攻擊偵察!」傳令官的聲音迴響在高台下,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幾隻攻擊隊伍中。親王一點都不擔心這些部隊會遭受密集羽箭的襲擊。因為,斯比亞人的弓箭兵一直在發射,這個時候也需要換弓弦了。
果然,在此同時,斯比亞弓箭兵陣營中也傳出號令,「停止發射——換弓弦」
「換弓弦!」弓箭兵們同時收弓解弦,「解弦完畢!」
「三號弦——換!」
弓箭兵揭開寬大的內衣皮帶扣,在六個同柱中找到三號弦頭,「呼」的一聲拉出來,只用很簡單的工具協助,三兩下就把弦裝上,開始調試起來,所用時間可比神屬聯軍快多了!
「閣下,這是專為潮濕氣候作戰而準備的弓弦,我軍軍紀良好,所以這類貴重的作戰器材是在戰前下發到每個士兵手上,換起來是很方便的。」皇帝旗幟下,年長將領正在為書記官解釋,「有這支弓箭部隊壓陣,神屬聯軍可要吃足苦頭,閣下也可防線大膽的指揮。」
當換完弓弦的斯比亞弓箭兵再度開始發射時,對面高台上的親王,眼中也禁不住流露出一絲讚歎神色,而後冷冷一笑,「彫蟲小技!攻擊!」
第三章
「攻擊!」魔屬聯軍的號角聲中,步兵方陣指揮軍官的戰刀向下一揮,「前進!」
嚴密護住方陣的盾牆微微一抬,一排排長槍槍頭同時斜指著前方:一列列的士兵踏步上前,腳下每走一步,口中必定發出一聲大喊。
「前進!前進!前進!」
這些方陣,就像是在田野中移動著的鋼鐵方塊一樣,迎著斯比亞的輕步兵而去。真正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神屬聯軍在反擊了,他們開始反擊了!」斯比亞指揮部裡,面無人色的書記官站在皇帝陛下的威武旗幟之下,手心裡全是冷汗,「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請閣下先冷靜下來,想想如果是陛下在指揮,他會以怎樣的心態面對,大家都在關注著閣下呢!」年長將領在書記官旁邊分析說:「請看,敵軍前面的方陣殘缺不全,衝擊力不足,眼下發起反擊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他們在虛張聲勢;其二,他們是另有部隊反擊,前面這些只是在放煙霧,想迷惑我們。我們應該在防禦這兩點的同時,再給對方一點壓力。」
「是這樣嗎?」有了及時的提醒,書記官點了點頭,在心裡回想了平日皇帝指揮軍隊的超然風度,雖然懷疑自己做不到,但現在身處在這位置,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說到底,陛下還在後面躺著呢!於是穩了穩心神,「那麼,我們應該防禦對方的反擊,再找機會進攻!」
「前線部隊做好撤離準備,弓箭兵繼續遮斷射擊並佈置防禦,」書記官毫無頭緒的話通過年長將領的嘴,卻變成清晰明瞭的命令,「步兵方陣準備抗衝擊,游騎兵、獵殺隊準備!」
神屬聯軍的步兵方陣越來越快,與斯比亞輕裝步兵的距離也就越來越近,但尤里西斯親王派出的偵察部隊卻不是前面的步兵方陣,這些步兵大張旗鼓的移動只不過是為了掩蓋其後部隊發出的聲響而已——三支自從戰爭開始以來還沒派上用場的精銳騎兵部隊,正藉著雨霧的籠罩,悄悄的行進在方陣間的通道中。
馬上的騎兵們靜悄悄的移動著,刀槍貼身,盡力壓低身體,避免被對面的敵軍發現。不多時,他們已經順著交錯的通道來到突擊位置。
「嗚——嗚!」一批響箭終於從騎兵頭頂掠過。
「為了聯盟的榮譽!」指揮官猛的立起身體,高舉手中的戰刀,「全體騎兵——突擊!」
這一聲命令,同時喚起了戰場三個方向上的急促馬蹄聲,這聲音如臨頭的滾滾春雷,又像瀑布在飛流長瀉,乍一響起就完全蓋過了步兵的喧囂。瞬息之間,三支精銳的神屬聯盟騎兵就裹著雨霧趕超了步兵方陣,一路人吼馬嘶、風馳電掣的衝向斯比亞軍的陣營!
「坦西健兒們!你們在馬背上長大!你們打敗過魔屬聯軍!你們是毫無畏懼的騎兵!」指揮官手上的戰刀在風雨之中虛砍,「打敗斯比亞人,成就百年功勳——衝啊!」
「是敵人的騎兵……輕步兵不是對手,趕快避開!」書記官心頭狂跳,連呼吸也變得急促,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雖然自己從來沒指揮過軍隊,但書記官也知道騎兵是輕步兵的天敵,心裡怎麼會不緊張?
「傳令——步兵退後,把敵軍誘進來!」他身後的那位年長將領一把頂住書記官的背,令他動彈不得,同時小聲在書記官耳邊說:「激戰在即,主帥不能移動半步!」
「承教了,」書記官頓時想通其中緣故,臉上泛出堅毅神情,抬頭說:「自這刻起,再不會有後退的事情發生!」
在長官的激勵下,在號角的催促中,神屬騎兵們胯下坐騎越奔越快,手裡的武器越舞越急,濺起的泥點甚至粘上了長達八臂的騎槍頭!
一千臂、八百臂、六百臂,突擊中的騎兵兩腿直立,猛的起身離鞍,尖銳的槍頭開始下壓!
四百臂、三百臂、兩百臂,手中那閃耀著死亡氣息的金屬,已經對準了那些向後逃跑的斯比亞輕裝步兵!
沒錯,他們在逃跑!
「不可一世的斯比亞軍也有今天,也有屁股對刀的時候,你們受死吧!」指揮官在狂呼,「跟緊他們,一路上就沒陷阱!」
「斯比亞人!」四方的騎兵們群起呼應,持槍手臂已經夾緊槍尾,「你們受死吧!」
之後,這三股由騎兵組成的洪流緊追著逃跑的斯比亞輕裝步兵,一頭就扎進了突然變得濃密的雨霧中。
穿透雨霧時只覺得氣息一緊,騎兵們眼前就已豁然開朗——正前方是幾個整齊的弓箭兵方陣,再後面是更多的步兵方陣,雖然他們站得還算規矩,但放眼一看就知道是雜牌部隊。而那些像沒頭蒼蠅一樣四散的斯比亞步兵,居然跑進了他們的弓箭兵陣列!
而這些站位嚴密的斯比亞弓箭兵,在騎兵前鋒臨近的時候似乎有點被嚇傻了,還在向著後面的騎兵發射,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只要衝進去,就能讓他們血流成河!
「殺啊!」根本不用等什麼命令,騎兵們揮舞著戰刀、平端著長槍就衝了上去,只在一剎那就衝進了斯比亞弓箭兵的隊形中——濃密的血光飛舞而起,卻不是斯比亞人的傷亡!
神屬騎兵突擊前鋒最前列,整整一排的馬匹同時失足,馬上的騎兵也跟著飛甩出去,以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在天上滑過,但落入泥濘中的下過半數,其他的都橫在距離地面一兩臂的地方抽搐慘號——陰險的斯比亞人,他們居然在弓箭兵陣列中安插了無數的長槍和尖樁!
蹄聲如暴雨般密集,突擊波前部的騎兵無法更改方向,只得以血肉之軀去碾平前進的道路,馬上的騎兵也急紅了眼,瘋狂叫囂著衝了上去!
男兒刀鋒爭英雄,殺一個打平、殺兩個就賺!
可斯比亞弓箭兵卻不是這樣打算的,前面的人射出一箭之後就飛速後撤,露出身後那一排猙獰的箭簇來。箭矢連綿不絕,那些已經突入陣形的神屬聯盟的騎兵,就是這樣陷入了絕境,前衝的撞上長槍尖樁,一個個死不瞑目;原地打轉的,卻又在斯比亞的弓箭下飲恨收場。
「分進合圍!」跟進的騎兵指揮官眼睛已被己方士兵的鮮血染紅,當即下令,「繼續突擊!」
突擊中的三支騎兵大都依從命令一分為二,從斯比亞弓箭兵陣形兩邊繞過,這可便宜了斯比亞弓箭兵,側面對著他們的騎兵簡直就是完美的移動靶子!雖然騎兵有盾牌護身,但馬匹可沒有穿盔甲!更別說這些騎兵在進行高速轉向時得付出的代價——每支騎兵中都幾乎有三分之一的馬匹滑倒。斯比亞人沒安陷阱,但這濕滑的地面就是最厲害的陷阱!
這支坦西騎兵也不是菜鳥,除了借助衝擊節奏和隊形減少自己的損失之外,居然還有人在飛馳之中收刀提弓,跟斯比亞人對射起來,雖然大欠準頭,可還是給斯比亞人帶去了傷亡。眼看著,就已經衝到了斯比亞的輕步兵方陣區域。
這個時候,變換了節奏的戰鼓聲在斯比亞軍陣列中響成一片,各步兵方陣突然收縮,四邊排出長槍林,士兵全部蹲了下去,用盾牌把自己保護得密不透風。那些混雜在弓箭兵陣列中的輕裝步兵們,也為弓箭兵提供了嚴密的盾牆保護,倒讓衝近的騎兵有點找不到地方下手。
幾乎是在神屬騎兵衝擊弓箭兵的同時,斯比亞軍的騎兵也上場了,往日三三兩兩的游騎兵,這時都以百人為單位實施反衝擊。神屬騎兵憋住一口惡氣,就想找斯比亞騎兵來一場白刀戰,但狡猾的斯比亞騎兵卻只肯隔著步兵方陣用弓箭分勝負,直把神屬騎兵氣的肝膽俱裂!
追吧,斯比亞騎兵的速度快、地形熟,根本就追不上;直接從步兵方陣中衝過去吧,那盾牆和長槍陣是騎兵的天敵;隔著一個個步兵方陣對射吧,又根本不是斯比亞騎兵的對手!
雙方騎兵在四通八達的通道中彼此追逐衝撞,天上弓矢亂舞,地上血肉橫飛,僅有的幾次短暫接觸也以神屬騎兵的潰散而落下帷幕……尤其可恨的是那些龜縮的斯比亞步兵方陣,他們頂著龜殼一樣厚重的防禦充當人造障礙不說,還竟然能隨意壓縮神屬騎兵的道路,不少騎兵就喪命在突然壓迫過來的長槍林以及一些其他的器械下。
弩箭、飛斧、石頭、魚網、繩套,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各色粉末……各種希奇古怪的「武器」都被斯比亞人用了出來,讓神屬騎兵的傷亡不斷攀升,這哪是在打仗,這簡直就是屠殺!
激烈對戰中,神屬騎兵雖然無法衝擊到斯比亞步兵方陣,但視野已經不受雨霧的局限,可以看得很遠,他們最主要的作戰目的也就達到了。更有甚者,個別混在普通神屬騎兵中的精英偵察騎兵以小隊為單位,相互掩護著衝向斯比亞陣營深處,斯比亞方雖然有獵殺隊攔阻,但還是有數處被滲透,隨後,陣營深處就有一組組耀眼的魔法光球升上天空——此類非攻擊型魔法不受魔法屏障限制,所散發出來的刺目光亮能直接穿透雨霧。
騎兵用生命換來的情報,以最快的速度傳到親王處。
「報告——敵軍是以魔法加重雨霧!」
「報告——敵軍在陣前佈置了三層雨霧帶,阻擋我軍視線!」
「報告——敵軍弓箭兵陣列佈置有嚴密器械防禦!我軍傷亡慘重!」
「報告——敵軍中陣視野良好,未見重裝步兵與騎兵,全部是輕裝步兵方陣,後陣有大量未著盔甲的單位在構築工事!」
「報告——已經偵察到敵軍指揮部所在地,上面插有斯比亞皇帝的旗幟!」
「命令步兵方陣進攻,注意進攻節奏和波次,本王要給斯比亞軍真正的壓力。」聽完這些報告的尤里西斯親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有活著回來的騎兵軍官沒有,帶上來說說情況。」
聽到親王這樣的命令,正在高台下學習作戰的學員們都有些費解,按理說攻擊偵察到這一步就應該足夠了,為什麼親王殿下還要繼續讓步兵進攻呢?難道親王已經洞悉了斯比亞人的安排了嗎?
實際上,親王還不知道斯比亞方面的作戰意圖,他只清楚一點,如果對面的斯比亞軍要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那僅靠這一次的騎兵突襲是偵察不出來的,斯比亞人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會硬撐下去,直到真的撐不住了為止……但神屬聯軍這邊卻不能再承受這麼大的偵察傷亡了,既然已經付出高昂的代價,那麼就要繼續施加壓力,一次偵察清楚!
連綿不斷的號角聲音中,神屬步兵方陣在弓箭兵的掩護下繼續向前。就是在這個時候,兩位軍官攙扶著一位渾身血污的騎兵軍官上了高台。
這位驕傲的騎兵指揮官「咕咚」一聲跪在親王腳下,老淚縱橫的嘶吼了一句,「親王殿下!請殿下為兄弟們報仇啊!」
短短一語,淒淒血淚,讓高台下的軍官學員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說說戰鬥經過、斯比亞人的部隊配置和戰術,詳細一點。」親王一把拉起騎兵軍官,另一手拖過一張地圖。
騎兵軍官用顫抖的手指指著地圖和前方的戰場,從前到後的敘述騎兵的作戰經過。
才聽了三分之一,親王就轉頭下命令,「左右兩方轉為佯攻,前方為主攻!」
「為什麼?」親王的公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場地泥濘,左右兩方不適合配置騎兵,我們要找的五個軍團不會在那裡,所以強攻正面就可以,」親王稍微解釋了一下,又對騎兵軍官說:「你繼續。」
「為什麼左右不好配置騎兵呢?」高台之下,一名學員悄悄問一個參謀。
參謀冷冷一笑,「你沒聽我們的騎兵因為轉向而大批摔倒?斯比亞騎兵的馬蹄子上長得有刺啊?左右配置的騎兵要衝擊我們得轉多少彎才行?路上要摔倒多少?斯比亞人又不是傻子!」
紛飛的箭雨中,神屬聯軍的步兵方陣已經接觸到斯比亞人做出的雨霧,士兵們扛著大盾,咬著牙行進在滑得不行的泥濘中,一步一停,終於挨過了雨霧帶,看清了他們面前的敵人。
旌旗下,一個個斯比亞輕裝步兵方陣,整齊的排列在戰場的另一邊,後退的弓箭兵正在其中穿梭站位。
敵我之間的空地上是一些己方騎兵的殘骸,人馬屍體混雜在一起,都裹著一層泥漿。那些未斷氣的戰士還在呼著白氣,一邊呻吟,一邊在泥水中爬行蠕動著。鮮血被雨水稀釋,又和地上的泥污混合,變成一種噁心倒胃的顏色……黑暗慘烈的地獄,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調整腳步!」趁斯比亞的弓箭兵後退,神屬軍官們發佈命令,「保持防護——上前!」
這可能是神屬聯軍成軍以來最烏龜的一次進攻,各方陣幾乎是爬著攻過去的。但在這種地面上,快速衝擊是在開玩笑。即便是慢慢的走到這裡,都幾乎有一半士兵成了光腳——在他們身後的泥濘中,一路都陷著標準戰靴的靴筒,其中又要數軍官的牛皮戰靴最挺直神氣。
與此同時,神屬聯軍中的魔法師也跟隨著步兵方陣的腳步,開始以魔法驅散雨霧。但斯比亞軍的隨軍魔法師也不會閒著,立刻又有新的雨霧出現……兩軍的魔法師就隔著廣闊的戰場,幹這些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勾當。
神屬魔法師用風系魔法不停的吹,但斯比亞魔法師是用水系魔法不斷的加,相比而言是斯比亞佔便宜。所以神屬魔法師盡了全力,但雨霧還是照樣在戰場中間阻隔著視線。
「前進!前進!前進!」神屬步兵方陣硬著頭皮,打著光腳,接連穿越雨霧帶去攻擊斯比亞軍。就算是非常小心的前進,但還是有士兵掉隊、滑倒,異常的狼狽,也讓人怒火中燒。
雙方的步兵方陣,終於要在這時候撞到一起了。彼此都是長槍如林,都是盾牌似牆,都是血肉之軀包裹鋼鐵,都是大好年華背負帝國興衰!
雜念全部拋之腦後,白茫茫天空,灰濛濛的田野都變得凝滯,只剩下一群腳下甩著泥漿、口鼻呼出白氣的男人在衝擊。
二百臂、一百臂……頭上箭如雨下,身邊慘叫不斷。
九十臂、六十臂……腳下一片膩滑,手中汗出如漿。
四十臂、氣如牛喘!三十臂、雨水蒙眼!二十臂、兩耳失聰!
十臂!
血!
鮮活的生靈撞擊在尖銳的鋼鐵上,頓時擦出一蓬蓬刺眼的血色花朵,沿著戰線連接成行,縱橫著,蔓延著,飄蕩著,就如同是扎根在腐土中的靈魂之花聽從邪魔死神的召喚,在剎那中怒放,又在轉眼間凋零,只將那一瞬觸目驚心的璀璨留在天地之間,充滿人類的全部視野!
「弩箭,——射!」「兄弟們殺啊!」
「飛斧——投!」「為了榮譽!」
「石灰——撒!」「坦西健兒們衝啊!」
剎那之間,一切感覺重歸身體,士兵們能聽到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長官嘶啞的命令聲;能看到亮眼的槍頭從身邊掠過,捅進戰友的心窩,拖出一串串血珠子;能感受到手中盾牌正被敵人的武器猛烈撞擊著,一下接著一下,數都數不過來!
槍頭下的紅纓在左右飛竄,手上的戰刀來回盤旋,盾牌撞在一起互相擠壓,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誰都分不清別人在叫喊什麼,誰都不知道自己在叫喊什麼,滿眼儘是橫飛的武器,進一步伴著哭,退一步隨著笑,腳下一滑跟著淒慘的哀號。
誰也不曾想到,平常在身體裡流動的血會在身體外面變出這麼多花樣,箭矢射中飛濺起的血珠、槍頭刺中激起的血流、刀鋒拖過帶起的血霧……血,在洞穿的傷口前後噴灑著,在切割的肉體上蔓延著,在斬斷的肢體斷口汩汨流淌著……襯托著白慘骨頭、黑黃泥漿,揚起一陣陣腥氣……
「前面打得很激烈,弓箭兵還能幫他們減輕壓力嗎?那邊有神屬散兵,派隊人去擋住他們。左翼敵軍鬆動了,要調整一下方陣的隊形……」指揮部的皇帝旗幟下,書記官圓睜著眼睛,緊握雙拳,不斷下達著命令,當然,這些命令必要先經參謀軍官的轉述,才能被部隊瞭解和執行。
經歷了先前的驚慌和志忑,書記官已經投入到這個「指揮」的角色中,雖然還年輕,雖然還不怎麼明白應該怎麼去指揮一場戰爭,但當田野凝固成猩紅、前線的廝殺聲清晰的傳來時,一種鋼鐵的韻律卻在他的心中悄然湧動著,夾雜著對命運的憤怒,對世道的無奈,讓他忘記了害怕,也忘記了自己是個書記官……
唯一沒忘的,就是自己看過一次的,也是全大陸最普通的兵書——步兵操典!
第四章
「一流的戰術配合,二流的部隊,三流的全局指揮。科恩·凱達,你果然是令人費解啊!」聽完騎兵軍官的描述,再聽完步兵進攻情況,親王的眉頭微微皺起,「這事情就有點奇怪了。」
親王這一句評價說出來,不但是他的兒子,連身邊的其他軍官也楞住了。一名將領悄聲說:「那個,長官,斯比亞人看起來打得還不錯啊……」
「那是部隊本身的戰鬥力,你們何時察覺對方有任何大一點的配合與整體指揮?到目前為止,斯比亞人只讓前列方陣單獨戰鬥,後方諸兵種都沒調動,」親王說:「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斯比亞軍的戰鬥風格可不是這樣的,甚至一個普通平庸的指揮官也會做得比這好。」
「難道斯比亞人在放煙霧?企圖迷惑我們?」
「不要去想表徵,我們應該分析敵人的最終意圖。你們想一想,無論科恩·凱達想要做什麼,他的第一目的是速戰速決,時間拖得越久他就越危險。」親王背起手來,在高台上走起了圈子,「在包圍我們的時候,就應該全面進攻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但他放過了這個機會,反而在外面跟我們打野戰。科恩·凱達惜兵如命,什麼時候聽說他願意跟人打野戰?」
「打野戰也就罷了,他們卻拉出了這麼一段長長的空間,根本就是只利防守而不利於進攻的佈置,他瘋了嗎?跑到我們眼前來打防禦戰?」親王看看前線,「再者,散兵進攻沒有任何意思,現在的步兵方陣又打成消耗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會用這種戰術?」
「或者……他們是要引我們去進攻他們?」有將領回答,「斯比亞人在陣後修築了工事。」
「在這樣的氣候之下,修築有效的工事需要多長時間?」親王腳步未停,反問一句,「如果是想以工事為依靠,為什麼又急著挑起戰端?為什麼不再等等?等工事修完不是更好?」
「或者是故弄玄虛,讓我們以為他們的力量不夠發起攻擊,只能以防禦代替進攻,從而引我們主動攻擊?」
「戰場廣闊,不是斯比亞人想讓我們怎麼打,我們就怎麼打。」親王轉頭過去看一眼戰場,繼續引導手下將領,「以我們的實力耗上五六天不是問題,但他們等不了,這戰術能奏效?」
「他們想纏住我們?以便留出時間去清剿我們的側翼部隊?」
「想纏住我們的話,他們就應該不露面,在我們接到側翼警報馳援時偷襲我們不是更有效果?」親王說:「斯比亞人現在的打法,分明就是拖時間,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在一場需要速戰速決的戰役中拖時間,他們一定在等待著什麼。」
「這很有可能,可他們到底是在等待什麼呢?」
「這個線索很難理清,」親王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敲擊著,「斯比亞陣形圖畫好沒有?」
「畫好了!」一名參謀遞過一張墨跡未乾的紙張來,這是根據騎兵軍官的描述畫出的。
「很眼熟,」親王拿在手裡看了一眼,對自己的兒子說:「把土城戰役過程圖拿給我。」
「是!」親王的公子從懷裡掏出一本標注著「機密」兩字的圖冊,遞給自己的父親,這是坦西帝國高級將領才能拿到的機密材料,上面有斯比亞軍歷次作戰的資料。做為經典防禦戰的土城之戰,上面自然不會漏過。
「奇怪,佈局上居然是全盤在模仿,」親王楞了一下,「斯比亞人真要打防禦戰了?」
「一模一樣的?」一名將領湊上來看了看兩份圖,驚訝的張大了嘴,「難道科恩·凱達料定我們會全線壓上?」
「科恩·凱達?」親王冷哼一聲,收起了兩份圖紙,「他有可能不在這裡。」
「不在這裡?」
「通常情況下,如果科恩·凱達在這裡,他不會排列出這樣一個沒經變化的陣形,也不會用上散兵試探進攻這一手,這違背他的作戰思想。而且今天的斯比亞軍基本上沒有表露出戰略上的進取心,只是憑著自身的訓練素質在硬撐。」親王思索著,「這種仗打下去,對斯比亞有百害而無一利,對戰局也沒有影響……如果斯比亞軍這樣打,那他們只有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
「虛實相間的拖下去,」親王的公子輕聲說:「拖到科恩·凱達趕來這裡,或者是拖到大部隊到達這裡,更或者是一個重大轉機的出現。其中又以科恩·凱達不在的可能性最大。」
「不會吧?如此重要的戰鬥,統帥居然不在這裡?」
「這可能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這也有可能是科恩·凱達想要傳遞給我們的信息,」親王說:「我們這樣考慮——如果這一切都是科恩·凱達對我們的誤導呢?」
「誤導?」
「拿地圖來!」親王招呼參謀部各將領上前,指著地圖說:「我們先確定一個前提,斯比亞軍不受任何限制,能夠調集大量部隊實施作戰。在這個前提下,他們會怎麼制定戰略?」
眾將領相互看了一眼,都發現了對方眼中的驚訝,斯比亞精英部隊都被分隔在相距離幾千里的另一個戰場上,吃緊的其他方向邊境也分去不少兵力,科恩·凱達還有什麼部隊用?但親王殿下已經這樣要求了,他們也只得去配合。
「在兵力相仿的情況下,斯比亞軍會以他們最拿手的戰術,對我本營和兩支側翼部隊實施分割,選擇其中最合適的下手,爭取既成戰果之後,再尋求其他戰機。」親王公子首先發言,「他們選擇在這種最不適合戰鬥的天氣戰鬥,是出於讓我們無法彼此快速增援的考慮。」
「也就是說,他們利用這樣的氣候條件把我們分割了?」一位參謀將領接過話,「在這樣的天氣裡,我們行動不便,但斯比亞軍也是一樣,他們又靠什麼形成對我們的優勢兵力?」
「如果斯比亞軍沒有分兵攻擊我們的側翼呢?」親王說出了關鍵之處,「如果他們把全部兵力都用來對本營實施包圍攻擊呢?」
「那就不應該貿然發動攻擊,這樣做會讓我們有所警惕。明智的選擇是安靜的實施包圍,然後全面強攻,一鼓作氣打下去,這才是正確的戰術。」
「親王殿下……科恩·凱達用兵一向詭異,」站在親王對面的一位參謀官躊躇了半天,看看親王的臉色並不壞,才輕聲說:「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包抄部隊沒有到位呢?」
「不會吧?」周圍響起幾聲冷笑,「包抄部隊沒到位就攻擊,這是傻瓜才會做的事情啊!」
「這可不一定,可能斯比亞人現在就在這麼幹。」親王並沒有嘲笑這位參謀官,「至於他們為什麼這麼幹,你們都是聰明人,仔細想想就應該明白了。」
有了親王的支持,嘲笑聲是沒有了,但絕大多數參謀官還是想不通。而親王殿下卻微笑著,看著他手下的這一群將領,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最後落在自己的兒子臉上——這位公子此刻臉色凝重,額頭上已經冒出一層冷汗。
親王上前一步,對兒子說:「看你的樣子,似乎想到了斯比亞人在等什麼?」
「是的,長官,但我的想法很、很荒唐……」
「說來聽聽嘛!」親王擺擺手,「斯比亞人在等什麼?他們的五個軍團去哪裡了?」
「我想,他們應該是在等……等我們側翼部隊的反應,」親王的兒子看著父親,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斯比亞人佈置戰場的時間很短,無法保證全面屏蔽我們的命令傳遞,他們擔心會受到側翼的夾擊,所以他們要試探進攻一下,然後拖一拖時間,等我們側翼的反應。那五個軍團……應該被做為機動部隊使用,埋伏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
「如果側翼部隊得到了我們被進攻的消息而來增援,那麼這五個軍團就在路上偷襲,」有了親王公子前面的分析,參謀官們也想到了這一點,開始擔心起來,「如果側翼部隊沒有接到消息,這五個軍團就會壓上,完成對我們的徹底合圍!?」
「所以斯比亞人才用這樣看似笨拙的、普通的方式進攻?」現在的氣氛突然活躍起來,參謀軍官們七嘴八舌的補充著,「因為他們只有展開進攻,才能看到我軍側翼部隊的反應?」
「所以一流的部隊打增援,二流的部隊拖住我們……科恩·凱達一定是在帶領那五個軍團,埋伏在側翼部隊來援的必經之路上吧?」
「不,如果情況真像我們想的那樣,那麼科恩·凱達一定就在這裡,」親王斷然直言,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要想憑藉這支二流部隊拖住我們,就必須由科恩·凱達親自帶領才行,他一定就在敵軍的指揮部裡。」
「但是,長官,我依然有一個不明白的地方。」親王的公子說:「如果科恩·凱達要完成這樣的佈置,特別是監視我軍左右兩翼的情況,他就需要一個非常發達的情報傳遞體系,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是不可能完成的啊!再說,他只有五個軍團的機動兵力,單獨衝擊一支側翼部隊還行,但我們有左右兩支,進軍道路更是有選擇,他怎麼應付突發情況?」
「科恩·凱達的情報消息要怎麼傳遞,不是我們現在應該關注的,」親王搖了搖頭,「事實擺在眼前,我們要先為這場戰鬥傷腦筋。」
「那我們的戰略是?」參謀官們看著親王。
「斯比亞人設計了一個局,把我們套在了裡面,如果我們按照一般方法應對,那麼身邊的網會越來越緊,唯一的勝算,是我們不依常規,逆行破局,再不濟也要拚個魚死網破!」親王好整以暇的回答,「既然斯比亞人分兵玩火,我們就把這把火燒得更旺些!」
「親王的意思是?……」
「我們主動進攻!把斯比亞人往死裡打,本王不信科恩·凱達那五個軍團不來救他們的皇帝!」親王微微一笑,「你們看,我們眼前的斯比亞人不過十來萬,人數比我們還要少。如果我們看得準、打得好,這一戰就可定大勢。」
「但是親王殿下,要是他們還藏著五個機動兵團,那差不多就是十萬精兵。」
「整個戰場的變數其實就在這五個機動兵團身上,如果科恩·凱達這邊有危險,他們身為將領救是不救?十萬兵力要在這種天氣中投入戰場,得花多少時間?我們難道無法利用這段時間改變戰略嗎?」親王說:「還有我們的兩翼,如果他們真沒被斯比亞人消滅的話,他們難道沒有動作嗎?只要他們一動,斯比亞人就要潰退了。其中的概率,你們可以算一下。」
「但是我們的力量似乎不太夠……」有將領擔心兵力不足。
「退一萬步來說,如果我們沒能完成這個目的,斯比亞人沒被我們打敗,但他們會沒有損失?」親王一笑,「戰鬥一完,無論什麼結果,他們為了自保都要退!到那時,我們二路大軍中至少還有兩路可以繼續進攻!這就是了不起的勝利。」
「親王殿下分析得很全面,但我們身為指揮中樞,以身犯險是不是有點急進了?」
「打仗,從來都沒有絕對把握,有以上幾點而且概率如此大,就值得我輩努力了,」親王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說:「本王身受聯盟托付,就應該為聯盟打好這一仗,危險算什麼?!」
統帥這樣一說,將領們再沒勸阻的心思了,此戰是神殿的主張,不打真是無法交代。
「在這種天氣,戰鬥進行得會很慢,只要指揮得當,傷亡就不會太高,」親王下定了決心,「我們的側翼部隊一直在等進軍的命令,這麼久沒有得到我們的消息,肯定會有所行動,只要我們的側翼一動,斯比亞人就完了!傳令下去,用所有手段去聯繫他們!飛行兵種、騎兵隊,能派的都給我派出去!」
「是!」
「參謀部,馬上制定強攻步驟!」
「是!」
親王一聲令下,參謀部立時忙碌起來,大幅地圖一鋪,參謀軍官們就急忙趴上去畫線計算,衝擊時間、戰鬥消耗、部隊排列、兵種配合、前後支援等等數據紛紛出籠,再變換成具體命令下發給各個方陣。
大營裡,傳令兵騎著駿馬往來穿梭,把統帥的決心和戰鬥意圖送到各級指揮官手上。卡爾·尤里西斯親王盛名卓著,從不打沒把握之仗,這時鬥志昂揚的佈置進攻,無疑會使得神屬聯軍的戰鬥意志高漲,各部隊有條不紊的進行調整,軍官們的喝令聲中氣十足,士兵們跑動中腰身挺直,就連聚集在高台下觀摩作戰的學員們,也顯得激動起來。
在這上下一心,群情激奮之時,親王也帶著兒子步下高台,去換穿戰甲,這樣看來,統帥有可能要親臨前線指揮!
「你的傷,怎麼樣?」在兒子幫父親束緊背後皮帶的時候,親王輕聲問:「還能戰鬥嗎?」
「沒有問題!」兒子嘴角一抿,把傷口疼痛暫時忘卻,「長官,我可以!」
「那好,你即刻帶本部近衛離營,集合兩萬後衛部隊,每隔二十里地設立一道防禦。斯比亞人一定會有小部隊來騷擾,但你一定要穩穩守住,」親王轉過身來看著一臉茫然的兒子,繼續說:「專挑險要地段,清理面積加大,每一處防禦都要樹起本王的統帥旗幟。」
「這……這是為什麼?」
「科恩·凱達這回要跟本王拚命,本王沒什麼好怕的,但這指揮中樞卻癱瘓不得。戰場變數太多,科恩·凱達又一向悍勇,如果情況不對,本王會指揮部隊後撤。」親王苦笑一下,「後撤是不是會變成潰退,就得看你的作為了。如果你做得不好,可能誰都回不去。」
「情況沒惡化到這一步吧?」
「科恩·凱達志在縱橫,拚命的念頭一起,斯比亞人一定會拿出最後的法寶。如果他瘋了,那可不是本營這點部隊能頂住的,為父這樣打算,也是為了保全帝國子弟。」親王輕聲說:「此戰如果不打,我們就不算是軍人。萬一情況有變,至少這樣的安排能爭取到撤退的時間。他是一國之君,可以毫無顧忌的作戰,這就勝過本王太多。而本王的敵人不僅在前面,身後也有很多啊!」
「如果情況有變,我們成建制後撤不就行了?以我軍力,斯比亞人能奈我何?」
「我兒幼稚,科恩·凱達早就料到這點了,如我部不戰而退,他會追擊與否暫時不說。聯軍那邊會不追究部隊的責任?監察廳的祭司政客可懂戰爭?到時會有多少人含冤而死?」親王搖搖頭說:「再說,為父並不想後撤,先前那些分析並不盡然是為了誤導手下將領,如果斯比亞軍勢微,為父會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如果兩翼部隊真的聯絡上,斯比亞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但戰場上的事情無法盡在我手,為父不得不未雨綢繆。」
「父親……長官請千萬小心!」
親王看看兒子身上的傷,沒有像往常那樣責怪兒子對自己的稱呼,反而少有的流露出些許柔情,「本王把學員全歸入你麾下,他們是帝國明日希望,你要保護好。」
「遵命!」
親王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拿起佩劍大步走出帳篷。
「學員們!」等兒子跟到高台下,親王已經站在一群學員中,跟他們講話了,「全軍上下都在備戰,你們也一定想要為這場戰爭盡一份力吧?」
「願聽親王殿下調度!」聽了親王的話,本來沒機會參加戰鬥的軍官們多數面露喜色。
「我軍總攻在即,物資消耗很大,所以我軍後路就顯得極為重要,」親王不動聲色的吩咐下去,「本王已令嵐度少將於我軍後路沿途佈置防禦,防止斯比亞人偷襲,你們跟隨他去督促部隊,務必把這件事做好,功成之後,本王重賞!」
「遵命!」一聽是如此輕鬆的關鍵差事,眾學員轟然領命,紛紛收筆奔去自己帳篷披掛。
這群什麼事都問個沒完的學員一離開,參謀部的軍官也大感輕鬆,專心做起自己的事來。記錄官在戰事筆記上翻過一頁,又把親王這道命令和話都記錄在案——記錄官是神殿下派,負責記錄各將領在戰爭中的一切言行。
嵐度少將再看父親一眼,毅然轉頭離開,早有親衛帶過戰馬,前呼後擁的出了營門。
親玉目送兒子出營後上了高台,問自己的副官,「還有多久展開攻擊?」
「長官,」副官回答,「已經開始調動了。」
親王輕聲說:「一開始就不能停下,盡力聯繫左右兩軍,一定要聯繫上!」
「是的,長官,」副官問:「給他們什麼命令呢?」
「依戰局自行處置,本王這次允許他們做任何有利於神屬聯軍的行動。」親王向副官打了個眼色,副官立時心領神會。
前線的廝殺還在繼續,不斷有士兵撲倒在污穢的泥漿裡,而在遠方,重新調整了陣形的神屬聯軍,已慢慢開始了前進。前面方陣走過的路更加難走了,野草早被踩得亂七八糟,甚至被踩踏得草根外露……雖然這些部隊行進的速度比先前要慢,但密密麻麻的方陣一個個出現在斯比亞陣前,依然是氣勢十足。
事實上,就連久經沙場的斯比亞軍官們,也從沒見過這麼有氣勢的神屬聯軍,從來都是聯軍主力的坦西部隊中,那軍旗連成了片,那士兵匯成了汪洋!
在卡爾·尤里西斯親王的統領下,這支軍隊不比精銳的魔屬聯軍差。
「都出來了,」斯比亞軍指揮部,書記官用冰冷的口氣下了結論,「他們要總攻!」
「判斷得很好嘛!」
身後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讓書記官嚇了一大跳,「陛下!」
「他們上主力了,但你剛才指揮得也不錯,很有你老子的風格,」斯比亞皇帝嘴裡咬著草根,淡淡的說:「下去休息吧,換上朕那副騎戰盔甲。」
一聽可以下去休息,書記官先鬆了一口氣,可皇帝陛下後面一句話又把他嚇了個半死……騎戰盔甲,那可是專門為皇帝陛下這樣的人衝鋒陷陣而準備的,外觀與普通軍官的盔甲毫無二致卻防禦超強的盔甲啊,盔甲都內嵌能大幅提升各種能力的小型魔法陣和魔晶石,造價極為昂貴。
陛下這樣安排,難道還要自己上前線去打嗎?
自己、自己不過就是個書記官啊!
第五章
敵我兩方的方陣在互相撞擊著,前鋒線將士奮力交戰,絞出一團團死亡之聲。時間在緩緩的推移著,戰鬥的重點已經轉移到兩軍正面。氣勢如虹的神屬聯軍似乎在這個時候佔了上風,中央方陣開始向前擠壓。在強大壓力下,斯比亞防線中心的幾個步兵方陣有些扛不住了,雖然很無奈,即使是身後的戰鼓聲密集如故,但這些方陣還是像停在水面的黑甲蟲一樣,被來自神屬聯軍陣營中的大風吹得向後滑去。
斯比亞步兵真的不善野戰!這一點變化立即就被通報上去,親王和一眾參謀看著手上的地圖,腦袋裡飛速推斷著這形式演化下去的結果……
「雨霧稀薄,他們的魔法師停止施放雨霧了。親王殿下,斯比亞軍隊變換陣形了,前後都在動!」高台之上,參謀宮的連聲大叫讓人側目。
親王走到欄杆邊,凝神向戰場望了過去,果然看到瀰漫在戰場上的雨霧帶已消散了不少,加之己方魔法師一直在用風系魔法驅散,籠罩戰場的稀薄雨霧很快就被捲了個乾淨,斯比亞全軍陣容也第一次出現在神屬聯軍面前。
看清斯比亞軍的方陣數量,神屬聯軍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陣歡呼,因為這些斯比亞軍的人數,甚至要比被包圍的神屬聯軍少——普通士兵和小軍官哪知戰鬥背後的艱辛?一看眼前的數量對比,立即就心花怒放,這可真是送上門來的肥肉啊!
「是不是斯比亞的魔法師已經耗盡魔力,無法再支持下去了?」有參謀官在親王身後猜測,「這種規模的戰鬥,首先還是要維持魔法屏障啊!」
「不一定,他們陣形整齊,進退有據,不像是支持不下去的樣子,」親王的目光在斯比亞軍陣形中掃視著,特別注意那些方陣的位置調整,「我看是斯比亞人發現我們的意圖,正在進行重要調整,他們要來真的了——傳令前線,加緊攻擊,不要讓斯比亞人完成調整!」
這命令剛一路傳到前線,斯比亞人陣後的戰鼓聲就變換了節奏,他們前線正中心的方陣就「呼啦」一聲炸了窩,如決堤之水一般向後退去!
敵軍潰退,激戰之中的神屬聯軍方陣當然要大追特追,前排本就不甚整齊的士兵「啊啊」大叫著拚命向前,後排的士兵一看空隙拉大趕緊向前靠——但腳下的地面卻嚴重干擾了戰士的跑動,方陣輪廓立即模糊、擴大、不規則起來,頂在頭上的盾牌,這時候自然也就分開了。
「不要急進!」親王目光一凝,心裡已知道這幾個方陣要吃虧,「保持方陣防禦!」
「敵突前零散方陣、覆蓋急射、左三減二、標定十節——」、「右二加一、標定九節——」、「正前加二、標定八節——」隱藏在各方陣中的斯比亞弓箭指揮官同聲下令,「射!」、「射!」、「射!」。
剎那間,斯比亞軍幾乎全部方陣中都飛騰起一股黑點,前後左右,橫七豎八的向著那幾個陣形散亂的神屬聯軍方陣飛去——神屬聯軍方陣中的盾牆已經在士兵跑動中散開,單個盾牌完全擋不住多方向射來的箭雨,立時遭受到自開戰以來最慘烈的傷亡!
斯比亞弓箭兵這五輪齊射引發了第一場浩劫,之後,當餘下的神屬方陣士兵們自發圍攏在一起的時候,斯比亞軍中突出的方陣卻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反衝上去,浩劫之後的那點神屬士兵就像是洪水前的幾隻破箱子,只在峰頭晃了一下就消逝不見了……吞噬了他們的斯比亞方陣並沒有停下,反而借勢上前與之後的神屬方陣交戰,前線一時打得天昏地暗!
「科恩·凱達!」親王沉聲說:「一定是科恩·凱達在統一指揮了。」
在那片插滿箭桿的地面上,瀰漫的鮮紅相互連接起來,逐漸變成一片巨大的紅,襯著昏暗天地,讓人看了心驚肉跳。也彷彿在提醒著這裡所有人,斯比亞軍的戰鬥力已經復甦了。其他神屬方陣中雖然罵聲一片,怎麼惡毒怎麼來,卻再沒有先前的那種歡呼聲了。
「混蛋!」一名參謀官的拳頭砸在欄杆上,嘴裡恨恨的說:「斯比亞人,有你沒我!」
「小不忍則亂大謀,冷靜點。敵軍弓箭的射程和殺傷遠超過我們的弓箭,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我們必須時刻防備他們的弓箭部隊。」親王殿下倒是沒有流露出更多心疼神情,「照這樣看來,斯比亞人會不斷的給我們看新花樣,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是啊!」參謀長憂心的說:「敵軍的前衝速度非常快,像是完全不受這地面的影響。」
「速度快也殺不了人,告訴各方陣指揮官,要發揚堅忍不拔的意志,穩住戰線!」親王冷冷一笑,「就算拖,我們也要拖死斯比亞人!」
「陛下!」斯比亞軍指揮部裡,隨軍參謀長也在發言,「敵軍更加注意防禦了。」
「少爺我就怕他們不注意防禦。」科恩·凱達吐出嘴裡的草根,「部隊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佈置魔法傳音,少爺我來給這群渣滓聊上幾句。」
「日安啊,卡爾·尤里西斯親王。」不多時,一個年輕聲音穿越喧囂的戰場,直達神屬聯軍的大營,客氣的態度讓神屬聯軍官兵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在這裡見到你,真是令人高興。」
尤里西斯親王淡笑,吩咐魔法師準備好傳音魔法,回應說:「日安,科恩·凱達陛下。本親王也很高興,但陛下所站之處風雨交加,不若本王派親衛前來引路,陛下來此烤烤衣服?」
「親王好意,朕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的,」斯比亞皇帝像是沒聽出親王話中的隱意,反而很承情,語氣中還有些急切,「不過呢,朕還是先想為親王介紹一下這幾支斯比亞部隊,雖然他們初上戰場,但無一不想得到世人的關注,親王睿智,當知朕的心意。」
「陛下請講,」親王哈哈一笑,「於公於私,本王都當指教後輩!」
「這第一支部隊自然就是斯比亞皇家親衛軍弓箭軍團,他們剛才的表演,親王還看得過眼吧?」斯比亞皇帝好整以暇,一句一頓,像極了一個博物館的解說員,還知道賣關子,「親王可知道斯比亞部隊為什麼在這樣的地面上奔跑自如卻不滑倒嗎?」
「陛下如不私藏,本王自然要洗耳恭聽。」
「因為在這裡的所有斯比亞步兵,都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被人稱為神魔分界線,」斯比亞皇帝說起謊話來比平常說話還流利,因為在這裡,三十六部族的士兵只有三分之一,但這並不影響皇帝繼續給敵方施加壓力,「廝殺的戰鬥雖然慘烈艱苦,但對他們來說,卻不比平常餬口更艱難!雖然你們會在這種泥濘的地面滑倒,但從出生開始,他們就是在這上面奔跑、圍獵、逃避他人的追殺!他們——早已經習慣在這種地面上生活!」
「陛下所說,倒是本王前所未聞之事,」親王覺得有些奇怪,特別是對科恩·凱達突然冷酷激昂的聲音不理解,但不管怎樣,這對話不能繼續下去了,以免動搖軍心,「如無其他,本王就等著與陛下的見面了。」
「親王殿下可要保重了,」斯比亞皇帝以這樣一句話做為對親王的結束語,「突擊軍團!」
「在!」斯比亞陣營中響起排山倒海的回應聲。
「你們,」科恩·凱達冷聲說:「聽清楚卡爾·尤里西斯在哪裡了嗎?」
「聽到了!」
「擒賊先擒王!」斯比亞皇帝的眼神逐漸變冷,下達軍令,「給朕活捉卡爾·尤里西斯!」
「遵命!」各方陣轟然回應。
戰鼓聲滾滾擂向四方,除了一線搏殺的方陣之外,其他斯比亞軍方陣同時前進,在戰鬥旗的指揮下,各方陣調整相對速度,形成一個全新的陣形。就那些沒穿盔甲、在軍陣後方修工事的「民夫」們,也以最快的速度披甲帶刀,集結成方陣來到陣形後方。
「親王殿下,那不是民夫,是軍隊!」參謀官察覺到了異常,「他們的速度很快……」
「斯比亞軍全員投入是好事。」親王面不改色,連看都沒看一眼,「繼續派出聯絡隊,一定要聯絡上側翼!」
「呼——呼——呼!」三個明亮的光球從斯比亞軍陣中飛上天,轟然一聲炸開之後灑落漫天的銀華,裹著風雨久久不肯消散——神屬聯軍參謀部中一片嘩然,難道這就是斯比亞軍的總攻信號嗎?!但斯比亞軍卻沒有什麼大動作,只有十來個「民夫」方陣在向前移動。
這些「民夫」方陣,正式名稱是斯比亞部族重步聯合軍團,屬於橫刀計劃中的一支隱藏力量,雖然此軍團滿員參戰,但現在根本沒有達成「重裝」的標準,實戰威力如何,誰都不敢保證。科恩把他們用在這場戰鬥的關鍵之處,也是苦於沒有其他兵力可用了。
行進中的部族聯合軍團,依照重步兵的習慣緩慢提升速度,在喊殺聲中越衝越快。對面的卡爾·尤里西斯親王甚至已經可以辨別出他們身上所穿的皮甲、手裡的戰刀和木盾。
把這些看在眼裡,親王不禁啞然失笑——坦西重步聞名天下,他從軍之初就指揮重步軍團,深知此軍種的優劣,斯比亞軍現在要靠一個沒有重裝的重步軍團來做總攻尖刀,這簡直就是自找死路,雖然他們的突擊速度很快,但沒有重型裝備的重步,又能在戰場上有什麼作為?
針對斯比亞的進攻,親王迅速對神屬聯軍做出調整,齊裝滿員的坦西重步開始相互靠攏,在一線的方陣之後接成一道銅牆鐵壁般的防線,就等著那些斯比亞傻瓜來衝撞了——雙方將士都明白這種規模撞擊的意義,不約而同的放聲大喊,為己方陣營打氣!
剛睡著的斯比亞書記官被這澎湃的助威聲吵醒,拖著一副騎戰盔甲來到科恩陛下身後,凝神向戰場望去,發現己方的十一個方陣正在加速衝向敵方,心頭熱血一湧,腦海裡殘留的些許睡意一掃而空——頭上「呼啦啦」一陣響動,竟是無數翼人飛過,結隊撲向戰場中心。
「普通的空地聯合,這是斯比亞軍的老招數了,」親王也看到從雲霧中衝來的群群翼人,命令說:「部隊穩住,做好防禦就可以撐過去,注意打擊對方飛來的翼人。」
神屬聯軍重步防線後方,所有的努機都張弦待發,枚枚鐵箭昂指天空;換上新弦的弓箭兵也在盾牌後潛伏著,他們準備給予斯比亞翼人部隊一個致命的偷襲——斯比亞翼人卻並不急於衝擊,而是在本陣上空迴旋著,在空中聚集成了更寵大的隊形。
「他們在等什麼?」親王有些疑惑的自語,「應該在步兵衝鋒前開始攻擊。」
其實不但是親王和神屬聯軍的疑惑,斯比亞指揮部裡的書記官也很疑惑,科恩陛下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沒有說什麼,但這時,天空上卻響起一聲清越長鳴——聽到這嗚叫的神屬士兵,心中都翻湧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切恐懼,意志不甚堅定者手腳開始發抖,營後的馬廄中群馬悲鳴,不是嚇得趴在地上就是掙脫韁繩亡命逃離!
「加強魔法屏障!佈置精神屏障!」長鳴聲還未消散,親王就下令,「這是斯比亞的飛龍!」
魔法力量加注進去,野戰魔法屏障閃出絲絲異彩。而此時的天上,一個巨大的火紅身影正破空而出,穿越巳變得稀薄的雲霧向下急墜,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好似一顆燃燒的流星撞過來,又忽的一折,如同一道紅光向上疾飛,轉折中甩出八個連珠火球,向神屬聯軍重步軍團的防線砸去——在防線士兵眼中,那些火球似乎是凝滯不動的,只是體形在迅速的擴大!
「轟!轟!轟!」的一串悶響,八個火球都打在了神屬聯軍的魔法屏障上,強大的力量不但把魔法屏障打了八個大凹,巨大的聲響還讓士兵們痛苦不堪,被彈開的火球殘塊燃燒著飛落各處,只在空中留下道道黑煙——可還沒等神屬聯軍將士回過神來,火紅色的飛龍又再次衝了下來,不過這次,他對還沒恢復的魔法屏障噴出了十二個更大的火球!
望向天空的神屬聯軍官兵,眼中都流露出恐懼,一位參謀官用這樣的眼神看了看親王。
「怕什麼?一頭龍能與我二十萬大軍相提並論嗎!」察覺部下心理的親王一聲怒吼,「增援上前——士兵死光了軍官上、軍官死光了將官上、將官死光了本王上!」
轟然巨響中,魔法師們全力施出的魔法屏障被撕開一個大口子,後續三個火球從這裂縫中鑽入,直接降臨到神屬聯軍的頭頂上!巨大的身影仍然在空中盤旋,它散發出的無形威壓不斷地擠壓著脆弱的精神屏障,毫無來由的恐懼滲入了士兵們身體的每一部分,首當其衝的那數百人甚至連牙齒都在格格打戰,眼睜睜地看著火球臨頭,身體卻完全無法躲避!
連珠火球,終於在重步軍團的防線上製造出一場災難!
這是在今天的雨霧天氣下,大地的首次燃燒!
巨大的火球鑽入地下,在地底深處爆裂開來,被釋放的魔法能量順著被震開的龜裂,向外猛烈噴發,掀起巨大的、一塊塊、一團團的泥土,最終縱橫連接,變成了追魂噬骨的火焰,伴隨著異常的呼嘯,這火焰奔行著、澎湃著,吞噬了一切!
地面的積水瞬間就被烤乾,變成大團的白氣升騰,草木皆成飛灰,金屬通紅變形,肉體歸於塵土……
防線缺口的邊緣處,數百個火人在漫無目的的奔跑著,發出淒厲的慘叫,希望戰友能幫助他們……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得到了幫助,各種水系魔法和防護魔法接踵而至,卻對已經被點燃的東西無濟於事,無奈的軍官舉起了手,含淚的弓箭兵張滿了弦……
增援部隊接替了死去的人,站在還在不住冒著白氣的土地上。
「哦,意志是很堅強的嘛,不愧是坦西部隊。」眼見部族聯合軍團靠近敵方防線,科恩·凱達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濃烈,「變鼓,圍獵。叫奴隸軍團準備。」
「親王殿下!」參謀官手指著遠方的天空,「斯比亞軍動了!」
天空中,聚集成團的斯比亞翼人部隊正在分裂,分別向正在突擊的部族方陣靠攏,在上下組合好了之後,形成層次分明的突擊集團——在這一瞬,尤里西斯親王覺得嘴唇有些發乾。
看似散亂的部族方陣分散開來,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神屬聯軍不可能追上的速度繞向兩翼,而在每一個方陣上空,都扭動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風柱……那是斯比亞的翼人,他們用自己高超的飛行技巧,在戰場上組成了十二個上粗下細的龍捲風柱陣形。
配合著步兵的速度,就像龍捲風那樣旋轉前進!
配合著步兵的攻擊,就像龍捲風那樣暴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