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乾坤一線2

　　萬綠時覺得自己簡直在做一場噩夢。

　　她驚得頭昏目眩， 連雙腿都酸軟無力。周圍的師姐與師侄們都安靜地看著她， 似乎想要從她身上得到解決的方法。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

　　她就站在十皇子的身邊，這位曾經最被皇帝寵愛的天之驕子已經死了。他死的很窩囊， 雙頭□□的劇毒讓他五內俱焚——真正的「五內俱焚」， 他的體溫在短短幾息之間迅速提高， 整個人就好像煮熟的蝦子一般紅了起來， 很快的就倒在地上涕淚縱橫，從叫罵到求饒再到詛咒， 最後在塵埃之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現在真的很想要將十皇子的屍體一腳踢進身邊的深坑。若非他到了這種時候還非要來盤龍寶庫的話， 又如何會遇到洛水教的教主， 這位功力與自己的師父在伯仲之間的宗師級巔峰高手？！

　　便是皇帝現在如何怨恨，十皇子都曾是他最疼愛的兒子，是他心中內定的下任帝王。如今十皇子就死在自己的面前，而皇帝絕不會再賜給她們解藥——那麼百花谷中所有人體內的劇毒， 又該如何是好？！

　　但是這些恐怕已經輪不到她擔心了，因為她的面前站著洛水教的教主， 她們現今的敵人。

　　無窮無盡的絕望與自責淹沒了萬綠時，就在她以為自己與身後的百花谷眾女必死無疑的時候，這位在江湖上傳聞有三頭六臂的魔教教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轉身離去。

　　——離去？萬綠時瞪大了眼睛， 她默默轉過頭去，身後的師姐們竟然沒有一個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有那群師侄們被絕世高手的氣勢所攝，悄聲細語著。

　　她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存有劇毒， 若是每個月的十五得不到特定的解藥，就會七竅流血痛苦而亡。但是她的師姐們知道，因為知道，所以不提離開的洛水教主，就以十皇子的死來看，此時她們的反應絕不該如此。

　　萬綠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蘇郎，你在附近對嗎？」

　　蘇濯從暗處走出，他上前用手指觸摸十皇子的頸項，確認對方確實已經毒發身亡才站起身道：「萬姑娘，希望你不會因此而怨恨我。簡單來說，你可知曉令師已經有三年未曾服用過『解藥』了？」

　　話說到了這裡，萬綠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前日裡的悲傷與愧疚就好像一場笑話，她喜歡的人，她尊敬的人，她珍惜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自己的醜態，只餘她一人沉浸在所謂的痛苦之中，在眾人面前出盡了洋相。

　　「十皇子中意於你，只有騙過你，才能騙過他……我說這些只會讓你更生氣吧，但至少，希望萬姑娘你不要怨恨谷主，畢竟從最開始，選擇去相信我並不服用解藥的只有她。」蘇濯歎道：「如今，想來你們能真正獲得一些自由吧。」

　　百花谷的小輩們低聲交頭接耳，不明白為什麼方纔還在奪命奔逃的她們此時沒有了洛水教主的阻攔還要站在這裡，但這並不妨礙這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蘇濯，這位萬師叔的緋聞對象，小聲議論著。萬綠時的師姐們面面相覷，皆尷尬的咳嗽一聲轉過頭去，彷彿什麼也沒有看到。

　　蘇濯此時也頗為尷尬，偏偏面前的萬綠時抬著頭幽幽地盯著他的臉看，大大的眼睛中滿是幽怨，一句話都不說。他乾咳一聲想要說點什麼，就看見面前傾城絕色的少女突然掩面低泣起來。

　　「萬姑娘？！」

　　周圍的女子們炸開了鍋，「人渣」「負心漢」等詞語不斷的飄進蘇濯的耳朵，讓他啞口無言。所幸因為東宮的「莫名」坍陷讓這裡的宮人們都跑了個精光，這才總算讓蘇濯還能抬得起頭來。最後，曾經的仙帝也只能發出一聲帶著淡淡笑意地長歎，第一次揉了揉身前少女的頭頂，溫言道：「也許現在說這些不是那麼合適，不過經過此事，以後你再遇到什麼事情，便要再多幾分心眼才好。」

　　耳邊有女子嘲笑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們的小師妹心眼兒少的，笑死我了。」

　　眾女皆「咯咯」笑了起來。

　　萬綠時抬起頭狠狠瞪了她的師姐們一眼，蘇濯感歎絕色美女就是絕色美女，即使哭的妝都花了依舊美的讓人心動。只見少女轉過頭看向他，惡狠狠道：「蘇郎就只想說這些？！」

　　蘇濯苦笑道：「我在床上生生躺了半個多月，萬姑娘就饒了我吧。」

　　萬綠時又哭了。

　　「……好姑娘，莫要再哭了。」蘇濯輕聲道：「畢竟此次一別，就不知今生是否還有再會之期。」

　　「你要去哪裡？南昭國？西琉國？還是更遠的他處？」萬綠時的心情在短時間內由絕望到喜慶，起伏過大的情緒讓她連說話都顯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心中一時間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怨恨還是歡喜，自曉事以來第一次，她放任自己的心說出心中想說的話，哽咽著道：「我不管！這一次你去哪裡都必須帶上我！」

　　「再哭就真的要變醜了。」蘇濯輕笑：「很抱歉，萬姑娘，我已經時日無多了。」

　　眾女發出驚呼。

　　萬綠時臉色煞白：「因為我那一刀——」

　　「萬姑娘不是總是奇怪我的來歷嗎？」蘇濯輕笑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在十四年前就已經死去，不過是借助仙神之力於他人身上再度續命，如今時間到了，我自然應該離開。」

　　萬綠時的身體晃了兩下，全靠身邊的師姐們攙扶才沒能倒下去。

　　蘇濯緩緩道：「再見了，萬姑娘。」

　　…………

　　蘇濯提著十皇子的屍體返回凌霄樓，尚未走到就看到了等在一邊的鍾錦年與他身邊齜牙咧嘴的鍾追憶。

　　鍾追憶看到了他，冷哼了一聲道：「祖父讓我告訴你，他已經履行了約定啦。不過看你手裡提的這個煩人的傢伙，估計我是白跑一趟了哩……呢。」

　　蘇濯點了點頭，他看向鍾錦年道：「那麼你呢，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後，怎得此時反而又出現我面前？」

　　鍾錦年冷笑道：「蘇先生的信譽在我這裡可是大大降低，你方才與萬綠時的所有話，我不信。」

　　蘇濯無奈道：「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一面之詞。」鍾錦年嘲道：「以我對萬綠時的瞭解，想來她冷靜下來後，只會比我不信的更多。」

　　蘇濯搖了搖頭：「然後呢？」

　　「……說起來，無論是我還是萬綠時，此次都欠了蘇先生一個天大的人情。」鍾錦年收起了渾身的尖刺，臉上不遜的笑容慢慢消失，看著蘇濯緩緩道：「只不過這個恩情，恐怕要等到我等下一次見面再還了。」

　　蘇濯一愣。

　　「你將我教的聖蠱用在了那皇帝身上吧？」鍾錦年道：「祖父為了搭上九皇子這條船，當真是下了血本。」

　　鍾追憶大驚地看向他。

　　鍾錦年嘲道：「你還有的學。」

　　「你——！」

　　蘇濯輕笑道：「我不太明白鍾公子的意思。」

　　鍾錦年並不在意蘇濯的否認，他只是將自己的話說完：「這次有那燕雲國師背鍋，蘇先生倒是好算計。」

　　「那麼蘇先生，若是有緣，我們再見。」

　　******

　　一直到三天後，蘇濯才終於有機會看到了忙的面色發白的衛尚雲。

　　「先生……」

　　「這是第三天了，莫別黎留下的庫存不多。」蘇濯肯定道：「以他的性格而言，解藥不會超過三顆。想來明日聖上便要駕鶴西去了。」

　　衛尚雲疲憊的點了點頭。

　　蘇濯溫聲道：「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愛操心的孩子，一旦操起心來話便多的止不住，讓人又感動又無奈。卻不料才過了這麼些時候，你卻已經變得連話都不說了。」

　　衛尚雲搖了搖頭：「先生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

　　蘇濯歎道：「還順利嗎？」

　　「嗯，七皇兄的屍體已經在城外找到了，沒有多少人知道他身邊的武林人士是向來神秘的洛水教，先生不必擔心。」

　　「華妃娘娘呢？」

　　「母妃尚好。」

　　「事情定下來了嗎？」

　　「父皇昨日便當眾立我為太子。況且我身邊有洛水教和勝卻人間閣，未來的事情想必不會太過艱難。」

　　「祝閣主呢？」

　　「早先他命令全城商人將糧食偷偷運出城去，但此事畢竟事關重大，所以現在正忙著再偷偷運回去。更何況京城此次損失慘重，還要多靠他幫忙。」

　　「難怪我這兩天找不到他。」

　　衛尚雲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容：「我到覺得是因為先生日前要他履行賭約，向鍾錦年與萬綠時道歉才讓他不願見你的。」

　　蘇濯也笑了：「今後……就辛苦你了。尚雲，你會是一個好皇帝的，韓家的兩位小姐對你必大有幫助。」

　　「嗯，我知道。」

　　「說起來，所謂的天意當真高難問。」蘇濯歎道：「比如百花谷千祈萬求就是為了脫離朝廷，遠離中原紛爭；而洛水教不惜付出蠱王就為了能夠得到朝廷的助力，再度逐鹿中原。」

　　「又比如燕雲國師莫別黎與韓家的兩位小姐皆因聖上失去故土，家破人亡。莫別黎選擇即使牽連無辜也要毀掉聖上所有，而韓家姐妹卻選擇跟隨於你，在未來能夠步入朝堂行走四方，懲惡揚善。」蘇濯看著衛尚雲，鄭重道：「聖上曾經是人人稱道的明君，卻在晚年陷入對長生不老的渴求之中以至於萬劫不復。或許我這些話並不中聽，只是尚雲，我希望在未來若你有一天也面臨類似於此的誘惑時，能夠回想起我們今日所言。」

　　衛尚雲看著他，這是他作為皇子的最後一天。明日之後，他就是這天下的主人，一言一行再也身不由己，甚至有一天他也會忘了初心，成為像皇帝一樣讓他怨恨不已的那一類人。

　　但至少此時，他能夠發自真心的朝著這位十四年前宛如仙神般降臨在他面前的男子點點頭，鄭重的說：「好。」

　　******

　　蘇濯的最後一站是交州。

　　他坐在西湖最大的那棵百年老樹下觀賞著眼前的美景，玄衣的劍客緩步走到他身邊。此時雖是夏末，但天氣依舊熱的可怕。可這位玄衣劍客卻渾身充斥著冰寒凜冽的劍氣，即使相貌英俊錦衣玉冠卻依舊讓人不敢接近。

　　蘇濯好笑道：「看你這個樣子，我便知曉你的三位叔叔們又要難過了。」

　　琴歡顏冷冷道：「我要女人何用。」

　　蘇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是我錯的。」

　　琴歡顏皺眉道：「你的錯？」

　　蘇濯笑道：「若非是我當初閒來無事找你比劍，你或許不會像如今這般癡迷劍道。所以說琴莊主一直不待見我也是情理之中。」

　　琴歡顏的關注點卻不一樣：「事到如今，我於劍術上依舊不如你。」

　　蘇濯大笑道：「莫急莫急，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嗎？」琴歡顏突然道：「你可知曉我已經摸索到破碎虛空的邊緣？」

　　蘇濯卻絲毫不驚訝：「如果是你的話，我到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琴歡顏的眉宇間終於染上了淡淡的笑意，他從懷中拿出一枚金色的指環——說是指環都是抬舉，比起指環，它更像是黃金絲線捻成一股強行圈成的小環，細的就好像一根線條一般。

　　——乾坤一線戒。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樸素破舊的戒指，竟然就是這世界的五大至寶之一、內含天地生靈的乾坤一線戒？

　　「這是……？」

　　「我亦不知。」琴歡顏淡淡道：「只是那日在盤龍寶庫前我在機緣巧合之下發現它，莫名上心罷了。」

　　「我看不出特異來。」蘇濯想了想道：「既然投緣，便收著吧。時間長了或許就會有什麼驚喜也說不定。」

　　琴歡顏點了點頭，將乾坤一線戒收回了懷中。

　　蘇濯笑道：「還記得這裡嗎？」

　　琴歡顏頷首：「這是我們初見之處。」

　　「也將是我們離別之處。」蘇濯笑道：「只是不知下一次，我們是否還能再見。」

　　琴歡顏道：「只要我一日未能在劍術上勝於你，便絕無永別之時。」

　　「真是霸道啊，琴少莊主。」蘇濯朗笑道：「不過，我不討厭。」

　　琴歡顏冷哼一聲。

　　「那麼……就期待再見了。」

　　蘇濯閉上了眼睛。

　　「最後有一件事情有點抱歉……我真正的名字，叫做蘇濯。」

　　「濯青蓮而不妖的濯。」

　　　—千呼萬喚·乾坤一線戒—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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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尚云：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鍾追憶：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最近一次更新兩章，導致原本計算好數量的人名只能疊加在一起了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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