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九花玉露丸

　　其實王嘉沒有很認真的去想過尊嚴的事情。

　　他一個人賣保險的，說什麼尊嚴？這倒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職業，而是社會已經有了定性。比如他和過去的老同學相遇，只要一個對話就表露無遺：“最近還賣保險嗎？”

　　“是啊。”

　　“哦……”

　　一個感歎詞，從單純的字義上來看彷彿沒有任何意思，可又能體現萬千，不過不管裏面包含了多少意味，鄙視這一點都是肯定的！其實現在人已經有了購買保險的意識，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九的有車人都會為自己的車購買保險，別管是什麼級別的，是花了多少錢的。

　　但還是擋不住人們的鄙視。

　　王嘉倒沒有去想過那些，他只知道，他不賣保險初中就進社會了，就要一早就去端盤子當小工。只是尊嚴這個詞被他徹底遺忘了，不過當今天紮特說出來的時候，他免不了有一種恍惚感，彷彿很多年前，他倔強而又哆嗦的走出大門，外面陽光高照，真說起來卻如同黑油森林，他如同一隻牙齒還沒長齊的幼獸必須開始自己的捕獵。

　　找叔叔伯伯也許能要點錢吧？

　　跪倒家門口前，為了面子，他的父親也要給他一些吧。

　　可是，那個女人是在他母親還沒去世前就出現了的啊，父親那邊的親人全都知道卻都瞞著他！這是最深沉的背叛，而更令人不可饒恕的是，他的母親是給他留了東西的——一套房子也沒了。雖然很小，當時也不值錢，但是是那個女人，盡力的想給自己的孩子留下的安慰。

　　“我走後，你一定會再找的。”

　　他曾聽過這樣的對話，母親的聲音柔和，透著一股淡然。

　　“想什麼呢，養好你的病是正經的。”聲調裏帶了些許的不耐煩，意思卻是溫柔的。

　　“你也很可能還會有別的孩子。”

　　“咱能不說這個成不成？”

　　“老王，別的也就罷了，就是勝利市場的那個房子是我留給小嘉的，現在男孩結婚都要房子，我看不到他結婚了，好歹給他留個東西。”

　　“好了好了，別說了別說了！”

　　……

　　那段對話並不長，他在悲痛的時候也沒把那房子放在心上。他當時心心念念的是想讓自己的母親好起來，什麼房子什麼結婚，他想都沒想過，他只想他媽好好的，能早上叫他起床，晚上監督他做作業，哪怕因為他考不好揪著他耳朵罵一通呢，他也是願意的。

　　可是，他媽再沒那麼對他過，他媽對他越來越好，越來越溫柔。手腕上的血管細的都紮不進針了，看到他，還是笑的。自己吃什麼吐什麼了，見到他，總是問他想吃什麼，用那瘦的像雞爪似的手從枕頭底下拿錢，讓他去買了吃。很多次，他拿著母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媽，你要好起來。”

　　“嗯。”

　　“我不要你死。”

　　“嗯。”

　　“你永遠都不要死。”

　　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人是沒有永遠不死這一說的，可就是執拗的想著只要他要求了，就能得到滿足——任何一個孩子都是這樣的，想吃糖想吃巧克力想吃餅乾，只要要求，哪怕一開始不能得到實現，最後也總是能被滿足的。也許父母的條件不好，可是會從別的地方克扣自己來滿足孩子的願望；有的父母是能滿足的，但怕這些東西對孩子不好，就開始講條件——這些都是你的，但我們今天只吃一個好不好？

　　雖有限制，卻總是能得到滿足的。

　　他家條件還行，他媽寵他，雖然當他要了餅乾又要巧克力的時候總會挨一頓罵，可大多，這要求是會得到滿足的。

　　他現在要他媽不要死，他媽怎麼能不滿足他？

　　他媽可以給他講條件，比如說，再活個一百年，再活個五十年……

　　他媽沒有給他講條件，他媽答應了。

　　“你永遠永遠都不要死。”

　　“嗯”

　　“永遠永遠！”

　　“嗯。”

　　於是他安心了，他覺得他媽一定是能做到的。

　　可是，沒有。

　　這一次沒有。

　　他媽死了。

　　……

　　樹葉總是會落下，哪怕還是綠色的時候，帶著小小的短短的樹枝，就那麼飄落下來，沒有人在意。他被人要求著跪、拜、磕頭、叫喊、痛哭……後一項他一直沒能做到，他不知道怎麼哭，不知道為什麼要哭。直到最後的送行……他媽躺在殯儀館的床上，所有人圍著去送行，他走到最前面。

　　他媽看著比在醫院的時候美多了。

　　她的臉不再是幹枯瘦扁的，嘴唇不再是蒼白的，神態也不再是焦慮的。她安靜的躺在那裏，如同睡熟。

　　他撲了上去，想把他媽拉起來。

　　真的，他只是想把她拉起來。

　　她只是睡著了，不是嗎？

　　……

　　他媽死了，就算他再不願意相信，他媽還是死了。

　　那個晚上，他和他爸一起流淚，他爸那麼一個從不彎腰的漢子，也哭的鼻涕眼淚橫飛。

　　那個時候，他想到相依為命。

　　他想，以後就剩他和他爸兩個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起來了，去外面拿牛奶，沒有人教他要這麼做，但他就是覺得，要做點什麼。

　　他拿了牛奶，下了麵條，煮了雞蛋，他爸看著他表情莫名：“小嘉長大了啊。”

　　長大了啊……

　　他聽著，很有幾分澀澀的。

　　他想，他會就這麼和他爸一起過下去，他會是一個好兒子好學生，他過去成績就不錯，以後會更加努力，他不會讓人說，王嘉沒了媽就不成樣子了，他不能讓人家說她媽！他爸在外面掙錢辛苦——很奇怪，彷彿昨天他還是那個要遊戲機隨身聽的孩子，這一天突然就知道掙錢辛苦了。

　　他爸掙錢辛苦，他會盡力照顧好他。

　　但他爸不用他照顧，沒過多久，他爸就領了一個女人回來，讓他叫姨。再沒多久，他姨的肚子就起來了。

　　婦人的事他不是太知道，但十月懷胎這話他還是聽過的，他後來在網上查了，十月這個數字不嚴謹，九個月卻是要有的。而從他媽死，到他那個姨生，也不足九個月。

　　他又多了個弟弟。

　　他說不清對那個弟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的，是痛恨還是愛的。可是他的生命開始和這個弟弟有了聯繫。他爸不是個能帶孩的，他小時候基本就是他媽一個人照顧，但他姨說這太辛苦，就要求他爸來做，他爸就要他做。他學會了給嬰兒衝奶粉換尿不濕洗衣服，學會了奶後打嗝，夜裏樓睡。

　　他喜歡那樣嗎？並不喜歡，可他必須那樣，為什麼必須？他沒有去想，後來也不去想，那段日子對他來說是個禁忌，彷彿某方面的屈辱。再之後，他就初中畢業了，他爸問他有什麼打算，想學什麼東西。他表示還想上學，而他爸則表示，他其實不用上學了。他想了一夜，覺得不能再在那個家呆下去了，第二天表示要去勝利市場那裏住。

　　“什麼勝利市場？”

　　“我媽給我留的那套房子。”

　　“沒有。”

　　“有。”

　　“你個兔崽子，你知道你媽得了什麼病嗎？知道花了多少錢嗎？她又沒買個保險，家底都快掏幹了，那房子早賣了！”

　　……

　　後來他知道，那房子在他爸娶他姨的時候過戶過去了，算是聘禮。他爸那邊的人都知道，卻都瞞著他，從某方面，他能理解他們的做法，告訴他有什麼用呢？他爸是他媽的第一順序繼承人，他媽死了，那房子就是他爸的，他就算反對也沒用，讓他提前知道了，不過是憑白生了閒氣。

　　他能理解，可是，不能接受。

　　他倔強的上了高中，他爸給他交了上半學期的學費，然後家裏就開始各種鬧騰，兩個月後，他爸告訴他，下學期他要不自己想辦法，要不就去學個技術——現在上出大學又有什麼用？又不包分配了，早點學個技術，以後的路更廣！

　　這是他爸那邊的人說的。

　　“你沒了媽，就要早做打算，早點去學個技術掙錢，也好。”

　　這是他媽那邊的人說的。他媽那邊的人同他們往來不遠不近，不親不疏。他媽病的時候，他們集體兌了點錢，輪番的過來看了，然後，也就那樣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該遺憾或者該抱怨，但他知道，雖然和父親那邊的人不一樣，母親這邊的，也是不能依靠的。

　　他執拗的繼續上學，然後開始賣保險。

　　這是有尊嚴的生活嗎？讓誰來說，都不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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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嚴嗎？”他慢慢的開口，“在你來看，怎麼算是有尊嚴？”

　　“力量。”不知道想過多少次，紮特幾乎是脫口而出，“只有有足夠的力量，才能有尊嚴。”

　　王嘉微微的歎了口氣，然後開始繼續仰望天空，紮特的說法很令他贊同，但他瞄的這需要他的功德點啊！

　　王嘉先生氣質出眾受人敬仰，可這吝嗇，是滲透到了骨子裏的，早先要給查曼兌換就一拖再拖，現在說就要給紮特弄……早先那個九花玉露丸是不弄不行了，現在……他看了一眼系統，喵的！好像也是不能不行！

　　王嘉焦慮啊糾結啊，紮特在旁邊等了又等，有些扭捏的說：“那個，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王嘉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那是深情裏又帶了幾分兇狠，紮特猝不及防，第一個反應把匕首擋在了胸前，當他發現王嘉抬起眉的時候，他才有些訕訕的放下手：“那個……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不對？”

　　“……你的傷好了嗎？”

　　“啊？”

　　“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紮特立刻覺得自己胸口憋悶，嗓子也癢了起來，忍不住他就咳了起來，咳兩下，甚至咳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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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嘉和紮特都不是沒見過血的，特別是他們剛才經歷過那麼一場大戰，這點血簡直太不算什麼了。可剛才還在那裏談人生談尊嚴，轉而就出來這麼兩攤紅漬漬的東西，說不出就有一種驚悚的喜感。王嘉更是悔的腸子都有些發疼了——他沒事，提這個頭做什麼！這熊貨早先看起來明明不錯的！

　　“……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沒、沒……”紮特再次咳了起來，眼見他咳的越來越洶湧，王嘉只有來到他面前，糾結的，再次把九花玉露丸給他倒了一粒出來，這藥在射雕裏是神藥，系統給的也沒有折扣，一拿出來就自帶了一股清香，紮特一聞就知道是好東西，聯想到自己早先感覺到過的絲絲涼意，立刻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吃吧。”

　　這話說的不含絲毫溫情，還有些咬牙切齒。系統倒不坑，九花玉露丸倒不是一個給的，可這一瓶也不過十個！剛才已經給紮特吃了兩個，現在就是第三個，而且天知道，要把他養好了，還要幾個！早下王嘉不在乎養著紮特——一些麵包牛奶隨便多少錢？算上好牛肉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功德點啊！功德點啊！

　　王嘉先生心中郁卒，臉色也不怎麼好，可紮特完全沒有覺得受到怠慢，他看了王嘉一眼，想了想道：“你不也受傷了嗎？”

　　“……吃你的吧！”

　　要換在早先，紮特早跳了起來，但這一次他只是低下頭，把那顆藥丸拿在了手裏。

　　他記得這個人在灰旋風中抓住他，記得這人在沃斯特獸面前擋住了他……

　　人世間有很多東西可以偽裝，可是生死之間的反應卻是絕對偽裝不了的。

　　這個人，是真的對他好！

　　他這麼想著，感覺胸口暖暖的，可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澀。

　　“快吃，別耽誤了藥效！”

　　語氣依然是不好的，紮特恍若未聞，仰頭把那藥吃了。剛下肚，就感到一股清涼之氣從腹中升起，說不出來的舒服，而就在同時，王佳的手就貼在了他的後心處，他一怔，就發覺一股熱氣從那邊傳了過來，再之後，這熱氣同涼氣交匯，身體，更是舒爽。

　　這個人，在運功為他化藥！

　　紮特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人給了他藥，竟還運功為他療傷！

　　這人，竟對他如此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