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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275章
第275章 明媒正娶

 此刻對阿弦來說, 就像是置身在大雪紛飛的曠野, 數不清的凌亂的雪片從天而降,讓人眼迷而心亂,卻無處可逃。

 阿倍廣目說罷, 望著阿弦道:「你對這個名字並不覺得陌生,是麼?」

 那無數飛舞的雪片忽然定格, 「等等,」阿弦道, 「是不繫舟的人告訴你——安定思公主是十八子?」

 阿倍廣目眼底的笑意,就像是波瀾湧動的湖水:「你覺著呢?」

 「我問的是你。」阿弦盯著他。

 「啊,」阿倍廣目卻轉過頭去,他打開車窗, 看著外頭白茫茫地琉璃世界,道:「你到了你想到的地方了。」

 阿弦皺眉, 隨著看了眼, 果然見銀裝素裹裡, 是崔府的門首在望。

 「陰陽師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阿弦道。

 「我很好奇, 」阿倍廣目有條不紊地抱起雙臂:「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什麼意思?」

 阿倍廣目笑看著她:「我的意思是, 安排好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無論你看到還是沒看到,它都在那裡,只看你的能耐足不足以支撐你去發現而已。」

 「我找到了你, 豈不就是一種發現?」阿弦冷道, 「你是遣唐使, 竟敢在長安裝神弄鬼,甚至膽大包天的敢對皇帝陛下動手,若是陛下得知龍顏大怒,別說是你,就連區區倭國只怕也要面臨滅國之禍!」

 「當然,你說的對,」阿倍廣目仰頭笑了兩聲:「但是,為什麼你認為皇帝陛下會龍顏大怒呢,據我所知,正好相反是麼?」

 阿弦心頭一頓,哼了聲:「這也不代表你可以在長安隨意興風作浪,何況,除了皇帝,還有皇后娘娘……」

 「對了,皇后娘娘,」阿倍廣目若有所思,「大唐的皇后,可以跟皇帝陛下平起平坐,也可以殺伐決斷,女官如果想要置我於死地,只要跟皇后娘娘告發我,大概我便會人頭落地了,不過,女官可曾想到,如果皇后知道了這般內情,她,又會如何對待那位死而復生的小公主?」

 不愧是陰陽師,簡簡單單幾句話,就直戳阿弦的心頭。

 「不對,」阿倍廣目卻彷彿覺著雪上添霜一點更加有趣,「還有那些跟小公主要好的人……」

 話音未落,阿弦出手,一把攥住陰陽師的胸前衣襟:「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阿倍廣目垂眸望著阿弦憤怒的神情,奇怪的是,他竟覺著這幅怒火升騰的模樣極美,就像……該是他心目中天照大神的模樣。

 略微恍神,頸間衣襟被握緊,阿倍廣目斂神微笑:「拿捏這些的並不是我,我只是說出真相的人而已,值得被女官如此對待麼?」

 阿弦冷笑:「你是覺著我不會去揭穿你,所以有恃無恐?」

 阿倍廣目搖頭:「女官覺著我今日為何要對你坦白?」

 看著他坦然之態,阿弦鬆手:「陰陽師好似忘了,你並沒有坦白,是我發現的,你是窮途末路,無法抵賴而已。」

 「抵賴?如果要不承認,方法有很多種,」阿倍廣目不慍不怒,輕笑地看看有些褶皺的領口,「我之所以直接承認,而全無任何抵賴,是因為我對女官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敬愛之意。」

 阿弦意外之餘,哈地笑了出聲:「陰陽師是在說笑麼?」

 「我從來不擅長說笑,尤其是對女官你。」

 對上阿倍廣目平靜無比的雙眼,阿弦忽地心頭凜然。

 剎那間,阿弦竟覺著陰陽師的雙眼之中依稀有雪片在飛舞,但是當她細看之時,卻驀地發現,哪裡是什麼雪片,那是一隻隻地白色蝴蝶在搧動翅膀,無數的蝴蝶翼翅揮舞,竟像是攪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不知不覺將要把人的心神都吸附其中!

 阿弦大驚,本能地往後一掙,只聽得「彭」地聲響,她的背已經撞在了馬車壁上。

 「小心!」阿倍廣目探臂,似乎想要扶著阿弦。

 阿弦卻如避蛇蠍,用力將他的手臂推開,擰眉肅然看向此人。

 阿倍廣目緩緩縮手:「女官怎麼了?」

 阿弦定了定神,心中居然有一種無名驚悸,她並不言語,只是最後看了阿倍廣目一眼,轉身推開車門,縱身跳了下地!

 雙足落在地上,即刻被雪沒了。

 身後馬車中,阿倍廣目探身出來:「女官若是想找人閒談,我在驛館恭候大駕。」

 阿弦皺眉不語,正此刻崔府的門人因發現有陌生車輛停在此處,便過來詢問,猛然間見是阿弦,忙躬身行禮:「女官大人!」

 又道:「快請入府中。」

 阿弦回頭看了看崔府門首,此時卻已改變了主意,她匆匆道:「不必了,我忽然有點急事,改日再來。」

 「這……」門人大驚,「女官……」

 阿弦卻已轉過身,沿著街邊,快步離去了。

 ***

 到底是不繫舟的人知道了她就是那個僥倖活命的小嬰兒,還是其中另有原因。

 而不繫舟的人讓阿倍廣目透露消息給高宗,意圖又為何?

 阿弦當然無從知曉,可是只要想一想不繫舟存在的目的……彷彿卻又已經知道了。

 他們是想向武後復仇。

 從當初在桐縣,被蘇柄臨發現身份之後,蘇大將軍就有借她這把刀的意思。

 如今不繫舟的人當然也是同樣的意圖。

 也許,他們是想借助高宗之力,向武後發難。

 畢竟普天之下,能夠克制皇后的,也只有當朝的皇帝陛下了。

 忽然想到——如果安定思公主還在人間的這個消息,先從市井內散播的話,就算僥倖傳入了高宗耳中,他又如何肯信?

 所以借王皇后的陰靈之力,向高宗吐露真實。

 真真可謂是一記極為準確而有力的招數。

 高宗對於王皇后蕭淑妃兩人的遭遇,本就有些芥蒂難消,由王皇后以訴說冤屈說明真相,正是一舉兩得。

 且阿弦先前進宮見高宗,並未發現有任何鬼靈,何況天子本身有帝王龍氣護體,等閒陰魂怎敢貿然侵襲,所以才出動了阿倍廣目。

 雪冷冷地拍在阿弦的臉上,她卻不躲不避。

 不多時,整個頭臉已經冰涼,風雪街頭看來,宛若一個移動的雪人。

 但是心底卻也似亂雪紛飛,冰凍三尺。

 ——現在高宗已經知道了真相,他的態度,決定了以後事情會如何發展。

 但是至今高宗並未表露出要說穿此事的意圖,那麼……或許他也想要將此事的真相掩埋隱藏。

 如此一來,不繫舟的圖謀豈不是就落空了?

 但如果高宗按捺不住,張揚出去,昔日王皇后因殺害小公主的罪名遭受一切磨難,名譽盡毀,甚至連累娘家以及長孫無忌等力保王皇后的大臣……這般般件件勢必也要翻天覆地的。

 而武後……先前她的奪權干政,雖因高宗的默許而逐漸令群臣緘默、習以為常,但她就像是坐在一個架滿了柴火的高台之上,稍有不慎,火光從低端燃燒而起,只怕……

 且武後上位的重要轉折,就是王皇后倒台,如果這個前提不存在,那麼臣民只怕要追問,王皇后因何被廢,因何被殘虐,矛頭將直指武後,唾罵之聲必不絕於耳。

 再加上不繫舟的人推波助瀾,為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翻案,亦指日可待。

 而這,只怕才是不繫舟的真正所圖。

 雪下得越來越大,街頭上的人也越來越少,漸漸地,天蒼地白,天地之間卻彷彿只有她一個人了。

 阿弦恍惚間,腳下滑了一跤,幾乎跌倒。

 ——阿弦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或許會「認祖歸宗」。

 從小兒就不認得父母,骨子裡雖有天性,但又因知道這般家族,並非尋常百姓人家,不是說多一個子女,就能隨意多一個的。

 何況她的身份,偏又如此尷尬而敏感。

 可想到高宗這兩次召見時候的舉手投足,言語神情,阿弦忽地覺著臉頰上生冷地疼。

 正閉了閉眼睛,腳下復又踩空,整個人往前趔趄,僵手僵腳地摔在地上。

 阿弦試著要爬起來,手腳卻有些僵硬難動,雙手抓著厚厚地雪,雪地裡便出現幾個凌亂的手掌印。

 眼前卻又迅速地模糊,大概是先前雪入了眼裡,化成了水。

 阿弦呼了口氣,白茫茫地氣息在眼前寸寸消散。

 這琉璃雪地,忽然讓她想起在豳州的歲月,那裡的冬天格外漫長,雪下得也多,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場景,但是那時候雖然被陰靈追蹤所困,可也並沒有現在此刻,這種不是陰冷入骨,卻是陰冷入心的難受之感。

 阿弦搖了搖頭,索性不急著起身,她順勢翻了個身,躺倒在雪地裡,眼前是飛雪亂舞的天際,跟豳州何其相似,她或許可以假裝是在豳州,阿弦眨了眨眼,大概是冷到了極致,身上竟沒有了之前顫慄的冷意,阿弦長長地吁了口氣,竟想著,索性在這雪地裡睡過去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聽見嘎吱,嘎吱的響動,像是有人踩著雪靠近。

 阿弦懶怠去看,只聽那聲音到了自己身旁,逐漸停了,而原本不停覆蓋下來的飛雪,也因此立止。

 阿弦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先是一把傘,然後,是崔曄注視的目光。

 ***

 「阿叔,」阿弦想叫,卻只是在心底喊了聲。

 崔曄望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一手舉著傘,一邊俯身,向著阿弦探手:「起來。」

 「我不。」眼珠烏溜溜地轉動,仍是在心中回答。

 崔曄卻彷彿聽見了她的倔強:「起來。」他重又說道,語氣雖然溫和,眼睛裡卻飛出了東西。

 阿絃索性閉上雙眼,假裝沒聽見,也沒看到。

 耳畔又聽見一聲無奈的嘆息,然後身體騰空而起,阿弦忙睜開雙眼,卻見崔曄已將她攔腰騰空抱入懷中。

 傘已被放在雪地上,飛雪從天而降,有幾片頑皮地貼在他的鬢邊,看著蒼蒼然,卻更添古韻雅緻,阿弦盯著看了會兒,莫名想到他將白髮蒼髯的模樣,不禁露出笑容。

 崔曄垂眸看她,抱著回身,原來他是乘車而來的,車伕跟侍從等候間,見那傘被風吹的打旋,忙跳過來捉住。

 不多時,馬車重又冒著風雪沿街往前。

 ***

 懷貞坊。

 虞娘子按照崔曄吩咐去做了滾滾的薑湯水,因見崔曄時而咳嗽,便又忙又親自去熬枸杞銀耳湯。

 阿弦用熱水洗了手臉,把頭跟脖頸都擦了個遍,回頭看崔曄之時,卻見他坐在桌邊,正襟危坐地也並未看她,玄影緊緊地貼在他身旁趴著,舒服的眯著眼。

 阿弦將帕子扔了:「阿叔在想什麼?」

 崔曄這才回過頭來,卻見她新洗了臉,臉色才透出些健康地紅潤來,眼睛卻仍是濕漉漉的,嘴唇也有些晶瑩微光。

 崔曄輕聲道:「在想你又胡鬧。」

 阿弦笑道:「我哪裡胡鬧了?」

 「大雪天裡在地上滾,難道是正經了?」

 阿弦不以為然道:「之前我在豳州,還小的時候經常跟人這樣玩鬧,在雪地上隨隨便便滾十幾個來回,衣裳都濕透了也是有的。」

 「還說,」崔曄皺眉,「怪不得你的身子時常不好,寒氣入骨,如何會好?」

 「我知道阿叔是擔心我,」阿弦湊近了些,望著他的星眸,道:「怎麼了,是因為這個真的生氣了嗎?」

 「不是,」崔曄眼神變了變,道:「我是想問你,怎麼去了府門口,卻又轉身走了。」

 阿弦道:「我原本也是沒什麼事……覺著不必再進去攪擾,所以就回來了,你為何竟追出來?」

 「我若不出來,你要在那裡躺多久?」

 「不知道,」阿弦托腮想了會兒,「也許到天黑也沒人發現,就凍僵了,成了……」

 「阿弦。」崔曄輕輕地喚了聲,雖然聽似是尋常的口吻,但是底下卻有怒意翻湧。

 阿弦笑道:「我玩笑的罷了。何必這樣緊張。」

 崔曄目光沉沉:「說實話,為什麼過府門不入?」

 阿弦吐了口氣,低頭:「我原本……在少卿府裡聽說了一個消息,有些心亂才想去找你的。」

 「什麼消息?」

 「聽人說,皇后娘娘會把我許給武承嗣。」她的雙手交握,手指胡亂擰在一起,「我不知真假。」

 崔曄斂眉:「據我所知,皇后的確有此打算。」

 阿弦屏息:「是嗎?」

 崔曄抬手把她亂動的手指握住:「是因為這個才去找我的?那怎麼忽然又走了?」

 阿倍廣目似笑非笑的臉又出現眼前,阿弦停了停,道:「我聽說阿叔這兩日咳嗽,不想讓你操心。」

 崔曄眼神越發暗沉幾分:「是嗎?」

 阿弦笑笑,垂下眼皮。

 正虞娘子先送了薑湯進來,又道:「天官稍坐片刻,我已經熬上了枸杞銀耳湯,這樣冷的風雪天,多虧了你送她回來。」

 崔曄道:「有勞了。」

 虞娘子見阿弦發呆,便輕輕地抬腳踢了她一下。

 阿弦抬頭,這才發現托盤上是兩碗姜水。

 虞娘子又撥了撥暖爐,退出之後不忘將門帶上。

 「阿叔喝了,驅驅寒氣。」阿弦先端了一碗湯水給崔曄,自己也不怕燙,端起碗來先喝了半盞。

 等她一碗見底的時候,崔曄尚且未動。

 阿弦道:「姐姐的心意,阿叔怎麼不喝?」

 崔曄淡淡道:「不想喝。」

 阿弦道:「難道是覺著不合口味,不如府裡的好?」

 「心裡有什麼堵住了,喝不下。」

 阿弦笑道:「人家說宰相肚裡能撐船,阿叔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怎麼會有什麼堵著了?」

 崔曄橫她一眼,忽然傾身過來。

 在阿弦的唇上輕輕一碰,舌尖便嘗到一絲甜而微辣的滋味。

 「你說是什麼……佔在我心裡了?」他啞聲說道。

 阿弦不做聲。

 她只是以動作代替了回答——阿弦主動靠近過去,順勢吻住他的唇。

 玄影本極愜意地享受靠近崔曄身旁的時光,忽然見兩人如此……長嘴一抬,眼中透出驚訝之色,圓溜溜地望著面前的兩個。

 良久,阿弦有些氣喘吁吁:「阿叔,喜歡我嗎?」

 崔曄身上竟有些微熱:「當然……喜歡阿弦。」

 「阿叔想娶我嗎?」

 「日思夜想。」

 「我……我願意跟阿叔……」阿弦未曾說完,只是直直地望著崔曄,「願意……」

 崔曄這般聰慧機變的性情,起初卻還只當她是願意「嫁」,但對上阿弦熾熱的雙眸,他陡然明白過來!

 剎那間,如雲似雪般白皙的臉上,竟染了一層輕粉淡霞:「你在說什麼?」聲音裡有些微顫意。

 阿弦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櫻唇靠近他耳畔,低低說道:「我想……」

 那一句話入耳,蕩氣迴腸。

 阿弦望著他有些微紅的耳朵尖兒,正要再吻過去,崔曄已經轉開頭去。

 「別……」氣息有些紊亂。

 崔曄不敢看阿弦,只轉頭看向旁邊一臉呆滯的玄影:「阿弦,不要這樣。」

 「……」阿弦看著他,「為什麼,阿叔不想嗎?」

 「我想,但是……」崔曄緩緩調息,耳朵上的紅更重了一點:「除非阿弦成為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否則、在此之前,絕不會委屈了阿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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