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貓食
泊州荒郊。
風雪夜, 無愁山莊。
之前那兩人對話, 說要用新奇法兒來折磨那武姓之人的時候,阿弦還在疑惑到底是誰落在了他們手中, 卻不敢想會是武三思。
沒想到偏偏是他。
無愁主回頭看著阿弦道:「你可知道里頭的人是誰?」
阿弦苦笑。
一來不知武三思被拿住, 二來也想不到無愁主竟帶她前來此處, 看這架勢,顯然是要引她見武三思的了。
本來她隱藏姓名,然而一旦見了武三思,豈不是立刻就會被戳穿。
先前無愁主說「只要是跟武後沒有關係的人」便不會為難,然而,就算世人不知她跟武後的那一層血緣關係,但舉世皆知的是, 她是武後任命的第一個女官。
卻不知無愁主在知道了這個後, 會怎麼處置她?
阿弦正在思忖該如何回答, 無愁主卻自顧自道:「這裡頭的, 正是武後身邊最惡毒的一隻狗。」
正在此刻,裡間武三思叫道:「叫你們莊主來, 我要親自跟他說話!」
無愁主挑唇, 看阿弦一眼, 轉身往內走去。
阿弦見避無可避, 無奈一嘆,隨他進門。
***
這院子極大, 有許多類似馬廄的「房間」, 先前阿弦看過的是一個, 現在這個,又有些不同。
才進門,就看到有個人被「掛」在屋子正中,定睛看時,原來雙手被捆綁著固定在木樁上,又有兩個莊丁,把他的雙腿拉開,也分別捆綁妥當。
旁邊的木板桌上,卻放著各色奇異的器具,刀,鋸,斧,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亦不知用途,卻一看就叫人望而生畏的東西,上頭還有未乾的血漬跟其他可疑之物。
無愁主走前幾步,阿弦則亦步亦趨跟在他的後面,無愁主身形高大,阿弦生得單弱,頓時給他遮的嚴嚴實實。
武三思則垂著頭,正奮力而徒勞地掙扎。
兩名莊丁則轉身行禮,口稱「莊主」。
武三思猛地抬頭,望見無愁主的時候,叫道:「你想幹什麼?你若是要財,我有的是,就算是想要做官,我也能讓你高官厚祿不愁,萬事好商量,快放我下來!」
無愁主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像是這樣的人,貪婪,無德,暴虐,好色,為官不仁不廉,為人無恥無義,做臣不忠不孝,說五毒俱全都是小看了。」
他一笑:「但是偏生是這樣的人,竟然能夠身居高位,呼風喚雨,無人敢得罪,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
阿弦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現在卻不是出聲回答的時候。
武三思目光一掃,也看見他身後有人,卻只當是莊園家丁,還仍對無愁主道:「所以先前我已經被貶出長安了,何況就算你看不慣這些,那也並非我所願,難道陛下的任命我要抗旨不成?」
「陛下任命?」無愁主嗤之以鼻,「好大的口氣。」
旁邊一名護院上前:「莊主,要不要先切掉他的舌頭。」
無愁主道:「我還想聽他多吠叫兩聲。」
「那就……割掉他的嘴唇。」
無愁主挑眉:「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
武三思渾身繃緊:「不、不要這樣!我若是出事了,二聖一定會詳細追查此事,一定會找到這裡來的。」
無愁主笑道:「事到如今,居然還在痴心妄想麼?就算他們找來了,那時候你已經成了一堆肉骨垃圾,是人是豬狗都分不清,不如猜猜看他們會怎麼處理你?」
武三思開始發抖。
無愁主淡問:「其他的人怎麼樣了?」
一名護院忙道:「多半都在關著,已經處理了兩個,要不要……」
無愁主略一思忖,點頭。
不多時,門外一名莊丁拖著一物進來,武三思正在膽顫心驚,見狀嚎叫的不似人聲。
原來被拽進來的正是武三思的一名長隨,也是姓武的家人,只不過這時侯已經手足盡斷,支零破碎,被拽著頭髮,嘴裡仍發出淒厲而有氣無力的呻/吟哭叫。
那護院將此人揪著到了牆邊,把牆上一枚銅環一拉。
牆上便顯出一扇門,徐徐打開。
門開之時,只聽得裡頭幽幽然響起一聲「嗚哇……」
然後,一隻碩大而毛色油亮的黑貓,幽靈般地跳了出來。
突然又見如此奇異場景,武三思略略停口,只是呆呆看著,不知這又是在做什麼。
卻見那隻黑貓先跑到無愁主身前,伸出脖頸蹭了蹭他,似很親暱。
無愁主不動,只溫聲道:「去吧。」
黑貓像是領命般,扭頭來到那武姓家奴之前。
它尾巴高高擎起,像是一面旗幟,圍著家奴轉了一圈。
就在眾人屏息之時,黑貓的尾巴靈蛇般一抖,忽然張開利齒,在他的臉頰上撕咬了一口!
武三思見那貓兒圍著打轉的時候,心中有一種不祥預感,見狀毛髮倒豎,魂不附體,失聲尖叫。
***
阿弦在無愁主的身後,起初看見那人彘被拉出來之時,已經駭然無法動彈。
先前她只看見過蕭淑妃跟王皇后的「幻象」,但哪裡想到,有朝一日會看到血淋淋活生生的此物!
護院把貓兒放出來之時,阿弦隱隱有種可怖的猜測,但看見那黑貓啃噬此人,才終於確信。
而就在她眼前出現的,卻是曾纏繞她的那個噩夢——蕭淑妃化身為巨口利齒的貓妖,把武後吞噬腹中!
這一刻,就好像她的噩夢即將變成真的一樣!
「不……」阿弦竭盡全力將腦中揮之不去的可怖幻象揮開,本能地欲上前阻止。
無愁主不動聲色地探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但就在黑貓一動的瞬間,在牆上的門內,陸陸續續又探出許多頭,一隻隻貓兒像是掠食的小豹子般一湧而出,圍在那人身旁,這剎那間,滿耳只聽見利齒啃動血肉皮骨,而那人彘起初還聲嘶力竭地叫著,很快……就沒了聲息。
這一幕發生的如此之快,叫人目不暇給,而這些貓兒彷彿訓練有素般,做的很是利落熟悉。
阿弦連掙脫無愁主手掌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加無法再看,胸口有什麼東西在湧動,她伏身欲吐。
無愁主見狀,即刻鬆手。
阿弦無法忍受這股瀰漫的血腥氣,拔腿踉蹌奔了出去!
屋內除了血腥氣外,還有一股奇異的騷臭散開,武三思旁邊一名護院嗅了嗅,嫌惡道:「這奸賊失禁了。」
無愁主滿是愜意地看著貓兒食人,聽到此,才皺了皺眉。
又見武三思已經活活被嚇暈過去,無愁主回身出門。
冰冷的北風裹著雪花,打在頭臉上,讓阿弦清醒了幾分,但是身體裡那股極為難受不適的感覺更重了。
「為什麼?」她抬頭,嘶聲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為了武媚這麼做的,」無愁主柔聲道,「這是我送她的禮物,遲早有一天……她也會如方才那個姓武的人一樣……」
本來很好看的眼中,透出了殘忍的歡喜之色。
「你……」阿弦才說一個字,忍不住又欲吐。
心怦怦跳的極快,額頭的血管也似在突突跳動,而在她變得赤紅的眼中所見,那庭院中地上的白雪也轉作赤紅之色,似在瞬間被血濡染。
「你是……蕭氏族人。」阿弦喃喃,「你是蕭淑妃的……」
無愁主眯起雙眸,饒有興趣地看著阿弦。
他看似淡漠的眼神裡,藏著不動聲色的利刃,或者還有方才貓兒們帶血的利齒跟銳爪。
「是啊,你終於知道了?」
無愁主低聲回答,彷彿溫柔的喃喃細語,聽來卻如此可怖。
他盯著阿弦:「現在的問題是,你是誰?」話音未落,他已經出手。
阿弦早就防備,腳尖點地閃身後退,無愁主卻更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左手揮出。
「啊!」阿弦只覺著下頜上一疼,那一點小鬍子早給他揭了去。
無愁主呆呆地看著她的臉,皺眉:「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旋即他眯起雙眼:「你……能通鬼神,女扮男裝,為武媚說話……應該,還認得武三思。」
每一句,都引得阿弦的心窒一分。
原來他知道了!許是在領她進去見武三思之前,就看出她跟武三思相識!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
無愁主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定阿弦,而她在他面前似無所遁形,他一字一頓道:「你是那個——十八子。」
阿弦聽見自己吞嚥唾液的聲音。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無愁主的臉上又流露奇異的歡喜,他喃喃道:「果然是天理循環啊,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撞到我的手中來。」
阿弦的手緩緩握拳。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動,無愁主道:「你的武功有一部分是崔曄所教對麼?」
阿弦渾身冰冷:「你、你說什麼?」
這人的眼睛彎彎,是個笑的模樣,眼角魚尾縱橫,眼神卻似狐狸般狡黠,豺狼般殘忍。
「若有機會,你可以問一問過他,他的武功是誰教的?」無愁主似笑非笑,「不過你沒有這個機會了,實在可惜。」
阿弦直直地看著他:「你認識我阿叔?」
他的臉上浮現不以為意的狡黠笑容:「我早聽說他被個丫頭迷得神魂顛倒,今日一見,實在是大失所望,我竟不知他的品味何時變得如此之差了。大概是在武媚的跟前兒當差,所以近墨者黑而已。」
若說面對這樣可怖的人,不怕那是假的。何況他竟似跟崔曄認識。
阿弦心驚肉跳,但聽了這句,卻驚怒交加:「你沒有資格這麼說阿叔。」
無愁主道:「哦?」
阿弦咬牙:「你躲在這種見不得天日的地方,做這些有違天理律法的殘忍行徑,這樣卑鄙無德的你,怎麼有資格說他!」
無愁主臉上的笑僵了僵,哼道:「小丫頭倒是很為他出頭。他自己也還未必敢這麼說我!」
阿弦道:「你得意什麼?那是他天生的好涵養!」
無愁主眉頭斂起:「你,是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阿弦想到虞娘子跟玄影,勉強將喉頭的話又壓了下去。
無愁主盯著她,過了片刻,又哼道:「原本看在你跟崔曄相識的份上,我不會為難你,可誰叫你是武媚的鷹犬呢?女官?可笑……一介女流不好好地學針織女紅,出來混跡朝堂,你難道還想成為第二個武媚?」
阿弦深深呼吸:「我不是誰的鷹犬,是你一相情願這樣認為,我在朝廷當差做事,就如在朝廷中的千百個官吏一樣盡職盡責,如果這是鷹犬,那天底下所有官員豈非都是鷹犬,你能都殺光了嗎?」
無愁主道:「但是女官只有你一個,我殺你當百,是不是很省力?」
話音未落,便覺著眼前白影一晃,無愁主大袖一揚,「啪」地一聲,原來是方才阿弦趁著跟他說話的當兒,團了個雪球在手中,此刻用暗器的手法甩了出來。
誰知無愁主的身手跟反應同樣絕佳。
阿弦後退一步,但自知已無退路。
無愁主看看袖口上的一點白痕,忽然笑看她道:「平心而論,你雖是女孩兒,身手卻很不錯,也不知是崔曄教得好,還是……」
阿弦冷冷看著他,無愁主也同樣望著她眼中閃簇不滅的火苗:「我大概知道崔曄為什麼會喜歡你了,免得日後他知道後說我以大欺小,不如這樣……」
阿弦正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無愁主道:「三招,三招之內你能不被我捉到,我就把你跟你的人都放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