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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255章
第255章 產房驅鬼記

 崔曄本不放心阿弦,想要去崇仁坊看看, 但一想到她此刻憂心如焚, 貿然前去若是壞了她的事, 卻不好說。

 若是在之前, 他又何必顧忌這些,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馬車並未返回崔府, 而是往吏部而去。

 因百官都已經休了年假,吏部只剩下門公跟侍衛們, 見崔曄來到, 眾人卻並不十分驚詫, 只因崔曄常常會處理些緊急公文之類,這一次前來, 多半也是如此, 故而人人都不敢過問。

 崔曄入內, 徑直往存放檔冊的庫房而來, 他自行檢看了半晌,終於挑出了一份遣唐使的人員名單, 以及自正使河內鯨往下, 一干首要之人的詳細記錄卷宗。

 順勢在桌邊坐了,半個時辰後, 已經將所有卷宗都瀏覽完畢,最後攤在崔曄面前的, 赫然卻是陰陽師阿倍廣目的一卷記錄。

 崔曄望著「陰陽師」這三字, 想到阿弦之前說「我懷疑周國公的失蹤跟此人有關」。

 修長的手指垂落, 在阿倍廣目四字上輕輕地敲了敲,崔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

 崇仁坊,驛館。

 且說阿弦猝不及防出手,而阿倍廣目反應甚快,將她擋住。

 才來得及問了一句,阿弦已經變招,一記「順水推舟」,引得阿倍廣目的手臂往外一蕩,這瞬間,他胸前便空門大開,阿弦抬掌拍了過去。

 一掌摁落,阿倍廣目悶哼了聲。

 與此同時,竟有許多蝴蝶從他的胸前翩然飛出,蝶翼迷離閃爍,幾乎遮蔽了阿弦的雙眼。

 阿弦舉手揮了揮,定睛看時,阿倍廣目已經站穩身形。

 兩人電光火石間過了數招,身後的那些人已然看的呆了。

 見兩人停手,河內鯨跟武承嗣幾乎同時反應過來,忙往此處奔來。

 河內鯨用倭國語同阿倍廣目說了幾句,武承嗣卻忙不迭地舉手在阿弦手肘上一扶:「怎麼樣,吃了虧不曾?」

 阿弦顧不上看他,只是盯著阿倍廣目,卻見他輕聲對河內鯨用倭語說了幾句,便又抬眼看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阿弦冷道:「方才那是什麼?」

 阿倍廣目道:「是我的一點玩意兒,女官先前不是見過麼?」

 兩人打啞謎一般一問一答,武承嗣一頭霧水:「到底在說什麼?」

 他皺眉瞪向阿倍廣目,卻見對方生得容顏秀麗,武承嗣便覺礙眼:「你且說明白,你怎麼得罪了女官?方才又弄的什麼妖法?」

 河內鯨忙用官話答道:「大人不必著急,這其中是有一絲誤會,其實並沒有大事。」他又看向阿弦:「女官您說是不是?」

 阿弦道:「陰陽師身上還帶著何物?」

 阿倍廣目一笑,舉手入懷中,居然掏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鏡:「女官好奇的是此物麼?」

 阿弦還未細看,武承嗣卻毫不客氣地舉手接了過來。

 大概是因為有些年頭了,鏡面竟也有些灰濛蒙地,武承嗣舉起來照了照,只看見自己的臉在裡頭模糊扭曲,不由皺眉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阿弦卻覺著那古鏡上透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森冷。

 正皺眉間,阿倍廣目道:「恕罪,這不是什麼鬼東西,乃是家母的遺物。」神色冷然。

 武承嗣一聽「遺物」,忙將古鏡還給了阿倍廣目,又對阿弦道:「小弦,我替你看過了,那個東西沒什麼好看的。」

 阿弦定了定神,對阿倍廣目道:「借一步說話。」

 阿倍廣目小心翼翼地將古鏡放回懷中,隨著阿弦走開數步。

 阿弦道:「我知道你先前見過明先生。」

 陰陽師並不否認:「是。」

 阿弦道:「我在找什麼,明先生大概也已告訴你了。」

 陰陽師點頭:「我知道,但是抱歉的很,我愛莫能助。」

 阿弦盯著他道:「我不要你相助,只希望你跟此事無關。你雖是倭人,總也該知道我們中華有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如果真的跟你相關,我遲早是會查明的,到時候只怕更不好說話了。」

 陰陽師微笑道:「先前明先生跟我提起女官,問我對女官的看法如何,我的回答只有四個字:『天之驕女』,——試問,我怎麼敢跟這樣的女官作對呢?」

 阿弦凝眉看了他半晌,道:「好,今日是我唐突了,若此後證明跟陰陽師無關,我再向你賠禮!」

 阿弦說罷,拱手作揖,「告辭!」

 阿倍廣目欠身:「請。」

 ***

 武承嗣正在旁邊撅嘴不服,見阿弦轉身而行,他便也對河內鯨告辭,河內鯨跟副使,主神等幾位親自送了出門。

 武承嗣乃是乘車而來,見阿弦自上了車,他卻不去自己車上,只也自來熟地跟著爬了上來。

 阿弦因一無所獲,心頭更沉甸甸的,也未曾留意。

 馬車往前而行,武承嗣見車廂簡陋,卻也並不嫌棄,只顧竊喜,目不轉睛地看著阿弦。

 見她始終沉吟不語,武承嗣道:「小弦,這陰陽師是不是得罪了你?」

 阿弦這才反應過來他居然也跟著上了車,一時怔然。

 武承嗣自顧自道:「我也不喜歡這小白臉,長的妖裡妖氣的不說,連這名字也是妖裡妖氣的,叫什麼陰陽師,怪不得不陰不陽的呢,你若是討厭他,自管告訴我,我仍替你出氣。」

 阿弦想到方才他呵斥索元禮一節,勉強定神道:「奉御大人,很不必再如此。」

 武承嗣笑道:「我就見不得有人對你不好。」

 阿弦原本並沒將他放在眼裡,可見他一再示好,這才略打起精神多看了兩眼。

 武承嗣生得雖不似阿倍廣目般俊秀,也非李賢般天生高貴氣質,更不及敏之明豔,袁恕己英武,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物而已,但五官整齊,看著倒是有些順眼。

 阿弦道:「奉御今日那樣對待索元禮,只怕他懷恨在心,以後奉御行事務必留意。」

 「你是在擔心我麼?」武承嗣似受寵若驚,又笑道:「他算什麼東西,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如果他敢算計我,也要問問姑母答不答應。」

 阿弦見他居然正大光明地把武後抬了出來當擋箭牌,瞠目結舌。

 可是細細一想,倒也是話糙理不糙,只要武後寵愛他,索元禮再怎麼也是不敢逆武後心意行事的,武承嗣敢如此說,倒也是任性的坦蕩。

 武承嗣則又說道:「對了小弦,你該沒有別的事了?眼見晌午,我知道有個地方做的飯菜最可口,請你去吃飯可好?」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是阿弦覺著他對自己實在「突兀」的好,讓人不安:「多謝您的好意,但我今日還有事,不便在外耽擱。」

 武承嗣道:「有什麼事?」

 「我約了人。」

 「什麼人?」

 阿弦皺皺眉,不答。

 武承嗣卻自顧自道:「你不要嫌我多嘴追問,我是有原因的。」

 阿弦實在哭笑不得:「哦?不知是什麼原因?」

 「這是機密,但跟你說卻是無妨的,」武承嗣抬手在嘴邊一擋,神秘兮兮地說道:「姑母曾對我說,不能跟你太親近,免得影響了你的名聲。」

 阿弦心頭一震:「是麼?」

 武承嗣鄭重道:「姑母十分器重你,所以才這樣告誡我。」

 「告誡?」阿弦勉強道:「我跟奉御並不熟絡,這話其實不知從何說起。」

 武承嗣忽然慢吞吞道:「你不知道麼?從我看你第一眼開始,就甚是喜歡你了。」

 阿弦如聞雷聲,呆若木雞。

 武承嗣卻似赧顏,又嘆息道:「但既然姑母發話,也沒法子,就這樣請你吃吃酒飯,多多相處也是不錯的,你說呢?」

 阿弦竟無言以對,心頭有些亂糟糟地,又想該找個藉口打發他下車。

 武承嗣仍自顧自道:「不過我有一點想不通,你現在雖還算年紀小,但終究會年長,難道一輩子不嫁人嗎?」

 阿弦自覺心頭好像被貓撓了一爪子,只得當沒聽見的。

 武承嗣卻是個刨根問底的性情,又問道:「你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了?我聽說……沛王跟你很親近。」

 阿弦震驚,不由道:「什麼話!殿下性情溫和,寬以待人,故而我們有些交際而已。」

 「那……袁少卿呢?」

 阿弦有些受不了他的碎碎念,皺眉道:「知己朋友罷了,奉御不如……」

 阿弦正要開口逐客,武承嗣道:「那麼崔天官又怎麼樣?」

 戛然而止,阿弦瞪向他。

 武承嗣見她不答,頓時睜大雙眼:「你難道喜歡天官那種不苟言笑的?不不不,勸你不要如此,先前的盧小姐據說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生生給他悶死了,你要是嫁了他,猶如守著一塊兒冰山,我也替你可惜。」

 「不是!奉御自說自話的做什麼?何況誰說要嫁人了,」阿弦只覺得頭大數倍,又忍無可忍道:「奉御,我還另有事,奉御不如就回自己車上去吧?」

 「啊……」武承嗣長長地應了聲,怏怏道:「那……好吧。」

 阿弦忙叫停車,武承嗣臨去又對阿弦道:「過幾天新年,你大概不會如現在這樣忙了,到時候可得閒吃酒麼?」

 「現在難說,那時候再說就是了。」阿弦敷衍。

 武承嗣不以為意,諄諄叮囑:「也好,那過幾日我再問你。你也記得……」

 ***

 原來被人「示好」,也如此難以消受。

 好不容易打發了武承嗣,阿弦因覺仍未找到敏之,未免難受。

 正欲放下車簾,忽然間心有所動,抬頭看向東南方向。

 卻見東南方的天際,有淡淡地血色籠罩,在那血色之中,似有嬰兒的啼哭,在阿弦的耳畔迴響。

 阿弦一驚,舉手揉了揉耳朵,疑心自己的雙耳被方才武承嗣的聒噪給弄壞了。

 可是定睛又看了片刻後,阿弦猛然醒悟——這東南方向,彷彿是楊思儉的府邸!楊氏如今豈不正是在府中休養待產?

 心驚肉跳,阿弦盯著那處,對車伕道:「快去司衛少卿楊府!」

 阿弦的所料所感並沒有錯。

 在馬車停在楊府門口,阿弦跳下地的那一刻,便見一名楊府的小廝匆匆衝了出府,門口一名老僕問道:「還是沒有生出來麼?」

 那小廝叫苦連天道:「難難難,血水都端了幾盆了!老爺讓再去請個穩婆。」

 阿弦驚心之際,抬頭,卻見之前所見的那淡淡血色,果然是籠罩在楊府之上。

 此刻血色更濃了幾分。

 阿弦拔腿往內,門口僕人忙攔住,阿弦道:「我是來探望國公夫人的。」不由分說往內而去。

 那老僕也認出阿弦,當即不敢攔阻。

 阿弦疾步往內,卻見府內人仰馬翻,小廝丫頭們四處亂跑,也有的面帶懼色地擠在一起不知說著什麼,因此竟沒有人過來領路。

 但阿弦也不必別人領著,一路疾步往前,耳畔那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大,竟帶著淒厲絕望。

 阿弦起初還是快步,到最後把袍子撩起,往內飛奔,但越是將到,越是心驚,頭頂的那片血色裡,竟又多了許多黑氣,一道道盤旋徘徊,有的隱約可以看出猙獰的鬼形。

 阿弦周身森然,轉過遊廊跳進月門,撲面而來的是楊府嬤嬤跟丫頭們的叫嚷聲,但讓阿弦驚愕的不是這些,而是充斥她眼前的那些灰濛蒙地鬼魂,似等待腐屍的禿鷲,穿梭盤旋。

 咬緊牙關緊閉雙唇,阿弦破開那盤桓廊下跟產房門口的鬼魂,這才看見門口處站著的,還有楊思儉跟楊立兩人。

 楊思儉面如土色,楊立則靠在門扇上,滿面絕望痛苦。

 此刻一名丫頭經過身旁,阿弦攔住問道:「你們夫人怎麼樣了?」

 那丫頭想必是嚇呆了,臉色慘白:「血,流了好多血……從昨晚開始……快一天了,還沒有生出來。」

 阿弦鬆開這丫頭,深吸一口氣,走前幾步。

 這會兒楊氏父子也看見了她,楊思儉倒也罷了,淡淡地彷彿並未瞧見,楊立則擰眉瞪著阿弦:「你來做什麼?」

 阿弦道:「我來看看夫人。」

 「不用你幸災樂禍,」楊立咬牙切齒叫道:「你是來看她死了沒有嗎?給我滾出去!」

 楊立大叫之時,一道鬼影掠過他身旁,貼在門扇上,彷彿要推門而入,卻又忌憚似的不敢。

 阿弦盯著那影子,又驚又疑,卻聽裡頭嬰兒哭的更慘烈了。

 阿弦道:「隨便你怎麼說都好,讓我看一眼夫人。」

 楊立正因妹子難產痛苦焦躁,不由分說喝道:「不用你看,給我滾!」

 阿弦正要用硬闖的法子,忽然楊思儉道:「讓她去吧。」

 楊立一怔:「父親!」

 楊思儉揮揮手,頹然道:「現在已經是這樣山窮水盡了,她還能怎麼樣?」

 楊立呆在原地,阿弦上前,用力將房門推開。

 房門才開,一股腥寒邪戾之氣幾乎熏得阿弦窒息。

 屋內的穩婆嬤嬤們冷眼一看,以為是個男子進來,正驚叫要驅趕,阿弦卻厲聲喝道:「退下!」

 這些人自以為是說他們,一個個驚得噤聲。

 但阿弦卻並不是在對他們說話。

 在看清楚眼前場景的時候,阿弦總算明白了楊尚為何難產,而楊府之上籠罩的那淡淡血色跟一道道陰魂是怎麼回事。

 就在阿弦眼前,楊尚生產的榻上,一個猙獰的惡鬼俯視著楊立,正貪婪地吸食著她身上的每一寸生氣。

 那些穩婆按著楊尚,叫她用力,但楊尚幾乎連呼吸都開始困難,竟不知力氣從何而來。

 母子連心,她似乎能感覺到腹中胎兒慘厲的哭叫聲,他也想出來面對這個人世,但是只怕……尚未出生就要面對生死。

 楊尚看不見頭頂的惡鬼,但卻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淚不停地自眼角流出來,她卻連哭叫的能力都沒有了。

 直到阿弦的出現。

 ***

 阿弦盯著壓制楊尚的那鬼,卻見這鬼手腳皆都是被折斷的模樣,連一顆頭顱都歪歪斜斜,就像是破敗的偶人被扯斷了手足頭顱,然後又被勉強拼湊在一起。

 不知為何……瞧著竟有幾分眼熟。

 那鬼聽見阿弦的呵斥,卻並不懼怕,只是翻著雪白的眼珠看向阿弦。

 阿弦忍著毛骨悚然之意上前,顫聲道:「不許在這裡害人!走開!」

 兩個原本還在榻前的穩婆見狀,嚇得倒退,只有楊尚打小兒跟隨的嬤嬤們還戰戰兢兢地護著問道:「你、你幹什麼?」

 阿弦卻顧不上理她們。

 「嘶……」

 楊尚頭頂的那惡鬼非但不怕,反而因此湊了上來,鮮紅而極長的舌頭從裂開的口中探出,幾乎舔到阿弦的臉上。

 那種感覺,就彷彿是被柔軟的冰條狠狠地抽在臉上一樣。

 阿弦側了側臉,腮上憑空出現了一道紅痕。

 但就因為這鬼分了神,底下楊尚急促地喘息了幾口,終於發出一聲喊叫:「啊……」

 那鬼剛要回過身去,阿弦不顧一切,伸手抓住:「別去碰她!」

 惡鬼被觸怒,發出一聲怪叫,向著阿弦呲出鋒利的牙齒,這是明顯的威脅之意。

 「別去碰她,」阿弦雙足似釘在地上一樣,直視那雙邪氣凜然的白色眼珠:「有什麼衝我來,不要欺負她們……小孩子有什麼錯!」

 榻上楊尚急急地喘/息著,聞言轉頭看著阿弦,絕望發紅的雙眼裡,震驚,哀求,期盼交織。

 一位經驗豐富些的嬤嬤發現了蹊蹺,忙握著楊尚的手道:「夫人,快用力,快!」

 楊尚掙扎,受傷的母獸般哀嚎了一聲。

 此時,在門口的楊立因聽見妹子終於再度出聲,但聲音聽起來卻如此駭人,他始終擔心阿弦對楊尚不利,竟不顧一切,推開門衝了進來。

 而阿弦說完後,面前的惡鬼忽然嘶啞地說道:「我就是要拿走這孩子的命,連同他的夫人的性命……我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太久了……」

 「為什麼?」阿弦問道。

 「因為這是他的報應,報應!」惡鬼桀桀地笑了起來,猛然探出骷髏的手臂,白骨染血的鬼手一把掐在了楊尚的脖子上。

 楊尚驀地睜大雙眸,往後揚首,長大了口,喉頭發出咯咯之聲。

 「放開她!」阿弦大叫。

 楊立衝上來,一把拽住阿弦:「你做了什麼!」他憤怒地看著阿弦,本能地以為是阿弦對楊尚下了毒手。

 「不……」是楊尚勉強發出一聲,「不是……」

 阿弦看也不看楊立一眼,只是睜大雙眼看著面前的惡鬼,從這已經半分人的模樣都沒有的鬼靈身上,阿弦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所見的一幕——

 那是摩羅王在周國公府的時候,因敏之想要賀蘭氏還魂,便犧牲了一個來奉茶的婢女:摩羅王手下的異鬼,鑽入了那婢女的體內,卻因異鬼體質凶戾,又無法控制,後來那婢女的下場……慘烈無法言說。

 此時看著面前的惡鬼,阿弦面上原本的憤怒之色,逐漸地轉為痛色。

 「原來是你……」阿弦看著那惡鬼,不由自主紅了雙眼,「被活生生地撕裂……那種痛苦,是誰也無法忍受的啊。」

 惡鬼本正獰笑地看著楊尚掙扎,聞言手勢一停。

 阿弦眼中潮濕:「怪不得你想報仇,周國公……所犯的錯,的確是無法彌補。」

 因為被異鬼所害,靈魂無法進入輪迴,卻染上了那股邪戾之氣,終究成了喪失本性的惡鬼。

 楊立愣怔,他原本還想喝問阿弦,可看她完全不理自己,不由慢慢鬆手:「你……」

 看看阿弦,又看看楊尚——因為惡鬼手勢停下,楊尚重又得以呼吸,臉色慘白。

 楊尚咬牙拚力道:「哥哥,女官是……幫我的……」楊立一震。

 「你想幫她!」惡鬼厲聲叫道。

 阿弦道:「我只是不解,你若要報仇,為什麼不去找周國公?」

 惡鬼發抖:「我、我要害死他的妻兒,這才是最好的報應!」

 阿弦疑惑地看著惡鬼:賀蘭敏之未曾消失之前,魂在長安,以他的性情,一定會出現在楊尚左近,這惡鬼既然一直存在,為何不曾對敏之出手,敏之雖是鬼魂,但卻也未必能敵得過這沾染了異鬼凶戾氣息的惡鬼。

 「你……」阿弦遲疑,眼前卻又出現那個奉茶的丫頭。

 情知死到臨頭,她向著敏之跪求:「殿下饒命,殿下……求您……」

 「你……」阿弦不大敢信,但……她終於說道:「你喜歡周國公是麼?」

 話音剛落,一聲厲嚎,刺耳穿腦般令人無法忍受,逼得阿弦舉手摀住耳朵。

 「住口!」惡鬼大叫,「我要殺了他,我要把他撕成碎片,我要殺了他的妻兒報仇!」

 它回身往楊尚身上撲去,阿弦本能地轉到榻前,張手擋住:「不要!」

 就在楊立跟眾嬤嬤面前,阿弦的臉上忽然多了兩道血痕,然後,像是被什麼扼住了脖子,阿弦悶哼一聲,臉色迅速紫漲。

 楊立慌了起來:「女官……怎麼回事?」

 他終於徹底發現不對,但卻有心無力,圍著阿弦,想要幫忙,卻無從下手,只有無望地叫道:「我該怎麼做?」

 ***

 被激怒的惡鬼喪失理智,因阿弦攔住,它便舉手掐住阿弦的脖子,森然的指骨幾乎勒進皮肉。

 「放開,」阿弦艱難沙啞地說,右眼迅速赤紅,「別……讓你變成自己也憎恨的人……」

 卻在這刻,阿弦臉上的血順著滴落,打在惡鬼的手肘之上。

 嗤啦一聲,一道微光閃現,然後這道光迅速地從手骨蔓延,原先的濃墨邪氣似被這光芒寸寸吞噬,被折斷的骨頭緩緩地恢復原來的模樣。

 很快,原先那可怕猙獰的鬼體消失無蹤,出現阿弦眼前的,竟赫然又是那個俊俏的奉茶丫頭。

 女鬼立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無法相信:「我……我又恢復原來的樣貌了?」

 阿弦也不知為什麼會產生這樣大的巨變,但顯然不是壞事。

 就好像被什麼淨化了一樣,眼前的是一個普通的女鬼,而不是那個被戾氣驅使無處安身的惡靈。

 阿弦身形一晃,幸而楊立從旁扶住。

 看著面前的丫頭,阿弦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痛憫交加:「對不起,」她閉了閉雙眼,轉頭對女鬼道:「周國公對你犯下的罪過,無法饒恕。」

 女鬼將目光從嬰兒身上移開,她看著阿弦:「我……的確喜歡殿下,所以才格外的恨他。無□□回,能做的只有無盡的恨了。」

 女鬼笑了笑,低頭看看雙手:「但是現在……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鬼本沒有淚,但兩行淚卻從女鬼的眼中流了下來:「十八子,多謝你。」她躬身行禮,身上泛現淡淡地白光,猶如一陣和風蕩起,消失在阿弦的眼前。

 原先充斥產房的那股陰冷之氣在瞬間消失,甚至連丫頭們也都感覺到了。

 伴隨著嬤嬤穩婆們的催促,楊尚的抵死掙扎中,一聲響亮的啼哭傳出,小傢伙終於呱呱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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