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女裝
——阿弦就站在屋內的屏風旁邊, 身上著一件海棠紅的織錦緞半臂,並沒有繫帶子, 隨意地掛在身上般,露出裡頭柔黃的裡衫。
下面卻是同柔色乳黃的裙子,這一身的顏色搭配甚是嬌俏雅緻,又透著些小小地暖色繾綣,只是……
不得不說,被當事人穿壞了。
阿弦把這一身高貴雅緻的淑媛嬌女的服飾,穿出了完全不同的「灑脫不羈」氣質。
崔曄呆看之時, 身後門外的管家娘子也遲疑著往內傾身探頭,一眼看見阿弦的裙子撩起來,掖在腰間, 露出底下黑色的褲子跟腳上的小蠻靴。
且頭髮也仍是先前那樣單髮髻的模樣,也不知她做了什麼,看來比先前更亂了。
兩名管家娘子跟婢女不約而同地露出驚恐之色, 婢女掩口,也不知是怕自己驚叫出來,還是怕會失笑出來。
崔曄對上阿弦睜的溜圓的雙眼, 同時也聽見身後的異動。
這一刻,他竟不知是要上前一步,還是退後。
幸而阿弦提醒了他,她大叫:「你出去!」
他本能地要轉身退出, 卻驀地想起了蕭子綺的警告, 忙又回身:「之前……」
「喵……」不等他說完, 一隻小小地黑貓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兩隻圓眼睛溜溜地也望著他。
崔曄一怔之間,身後「汪」地叫了起來,原來是玄影狂奔而來,似乎嗅到什麼般,吠叫著掠過崔曄身旁,徑直往那小黑貓奔了過去。
那貓兒似乎受驚,急叫了聲,轉身就逃。
阿弦伸手擋住:「玄影,不要胡鬧。」
玄影卻從她手臂下一鑽而過,仍是撲向黑貓,阿弦忙轉身去追兩個,剎那間,整個屋內,貓的嘶叫,狗的狂吠,阿弦的大呼,亂作一團。
崔曄本是吊著心而來,滿面凝重,但看到這一幕,卻終於忍不住轉為笑容。
正想叫住阿弦,就聽身後盧夫人的聲音,詫異道:「這、這是怎麼了?」
此刻阿弦因終於捉到了那隻黑貓,而玄影卻鍥而不捨地要「咬」,阿弦便把那貓兒高高舉起,一邊扭頭斥責玄影。
不料玄影因往上竄跳,不慎踩在阿弦的裙襬上,這裙子阿弦原先就系的並不牢靠,此刻便有搖搖欲墜舍主人而去之架勢。
盧夫人驚得色變。
危急關頭,崔曄叫道:「玄影。」同時閃身上前,大袖一揚將阿弦護在身後。
其實阿弦底下還穿著靴褲,就算裙子墜地也不算什麼,但到底是「很不好看」。
崔曄及時地擋住阿弦,咳嗽了聲:「母親,她還沒整理妥當。」
阿弦在他身後,仍是舉著黑貓,對上盧夫人的目光,才忙縮手,幸而崔曄身形魁偉,把她擋的嚴嚴密密。
盧夫人原本瞠目結舌,見他們兩人如此舉動,受驚的心卻又有些啼笑皆非之意。
責怪地看了崔曄一眼,盧夫人道:「那就好生再整理妥當就是了。」
崔曄拱手:「是……」又忙垂袖子擋住。
盧夫人正要出外,忽然又記起來:「你出來,難道你要幫她穿麼?讓她們幫手就是了。」
崔曄只得答應,又道:「母親,我還有件要緊事要先問阿弦。」
盧夫人皺眉,卻又嘆了聲道:「又有多少說不完的公事呢?罷了,只是別佔用太長時間,今兒專門是來試衣裳的,有什麼正經公務,以後也不許在家裡說了。」
盧夫人這話半真半假,其實也是說給這些嬤嬤丫鬟們聽的,別讓他們以為崔曄跟衣冠不整的阿弦就如此明目張膽的……算是維護兒子跟未來媳婦的顏面。
盧夫人帶人出門後,崔曄才回身,正看見阿弦胡亂地扯著裙子,似圍非圍。
因方才這一番追逐忙亂,那原本就未曾繫帶的半臂越發敞的離心離德,彷彿羨慕裙子的自由落地一樣也不甘寂寞地要逃走,而裡頭的衫子鬆鬆散散,他本就高阿弦許多,從這個方向看去,只能說……
春光如畫,勾魂奪魄。
心頭竟隨之一蕩。
崔曄吁了口氣,強行定神:「這隻貓兒哪裡來的?」
阿弦道:「不知道,之前突然跑出來的。」又對上崔曄的眼神,「你怎麼問這個?」
「我……」崔曄遲疑,不知要不要告訴阿弦蕭子綺來到長安的事,又該如何開口。
誰知阿弦舉著貓兒:「其實我看它有些眼熟,就像是之前在無愁之莊的那隻……但不大可能,相隔這樣遠,怎麼會無端端跑到這裡來呢?」
崔曄心頭凜然,再無疑惑:「這應該就是那隻了。」
阿弦問:「你怎麼知道?」
崔曄知道盧夫人在外頭等候,便長話短說,將蕭子綺之事告訴了阿弦,又道:「他說送了你一樣禮物,應該就是這隻貓了。」
原先阿弦只覺著這貓兒眼熟的可愛,現在確認是蕭子綺所為,想到山莊裡群貓噬人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竟敢來長安,他想幹什麼?」阿弦肅然警惕。
本想將小貓放下,那貓兒望著她,弱弱地叫了聲:「喵。」
阿弦對上那金黃色的雙眼,想到在山莊裡這小貓原本也並未作惡,心頭一軟:「這貓兒有什麼不妥麼?」
崔曄打量著這只黑貓,見貓兒小弱,被阿弦掐在掌中,柔若無骨似的伏著身子,只瞪著圓溜溜地眼睛看兩人。
他琢磨道:「雖看似無礙,但是他的東西,倒要提防才是。」
那貓兒便「喵」地咧嘴又叫,露出兩顆才露出來的奶牙。
底下玄影叫了聲,虎視眈眈。
阿弦忍不住說道:「這貓兒其實不壞,先前在山莊的時候,還曾給我領路呢。只是不知道蕭子綺到底什麼用意,對了,他可說了虞姐姐如何麼?」
「我著急回來,沒來得及問。」崔曄頓了頓,又道:「但是據我對他的瞭解,他既然敢現身,一定有什麼萬全之策。」
「他仍是想對皇后復仇?」
「也許。」
阿弦心頭一沉。
之前經歷此事,回長安「認親」後,她曾試著勸說武後,恢復王皇后跟蕭淑妃的聲譽,卻反而差點遭到武後猜忌。
如今蕭子綺竟不憚回到長安,一定是有備而來,絕不會善罷甘休,這個人殘忍可怖,令人心寒,但想到他的遭遇,又覺著有一絲可憐。
看阿弦憂心忡忡,崔曄道:「我本不該在這時候告訴你這些,白白讓你擔驚受怕,好了,母親還等著呢,現在打起精神,好好把這衣裙整理妥當。」
他說罷了要走,阿弦忙拉住他:「阿叔,我不想穿這些!」她嘟起嘴,撒嬌一樣。
這句話她不敢跟盧夫人說,小虞不在,更加沒有別的近身可以傾訴,現在總算捉到了當事之人。
崔曄道:「為什麼不想穿?」他帶笑上下掃量了一眼:「我可是很想看呢。」
阿弦一愣,低頭看時,卻見自己胸衣鬆散,忙舉手掩住:「不許看!」
她的手一鬆,小黑貓跳到地上。
玄影等了很久,見狀便撲了上來。
阿弦大驚,以為玄影要傷害這貓兒,誰知玄影只是將黑貓攏在前爪之中,咻咻地嗅它。
那貓兒搖搖晃晃站不穩,大概是發現狗子並無傷害自己的意思,便懵懂地站起來,也壯起膽子饒有興趣地打量玄影。
阿弦見狀笑道:「咦,原來你們不是要打架,早知道如此,何必弄得雞飛狗跳,我都出汗了。」她舉手搧風,也不理會裙子墜地。
崔曄嘆了聲,將她的裙子撿起來,雙臂一圍,就如玄影攏住那黑貓一樣把她環在臂彎之中。
阿弦不知他想幹什麼,忙想推開他,崔曄卻已經把那裙子沿著她的纖腰繞了一圈。
低頭看著他的手在腰間繫帶,阿弦略覺臉紅:「多謝啦。」
崔曄俯身,在她耳畔道:「謝誰?」
阿弦呆道:「阿叔呀。」
崔曄笑道:「不對,應該是你的夫君。對夫君就不必如此多禮了。」
阿弦抬頭,眨眨眼:「阿叔……」
「怎麼?」
橫豎已經做了,崔曄索性舉手,給她整理上襦,又把半臂的帶子也系的整齊。
阿弦道:「我有點怕。」
「怕什麼?」崔曄詫異。阿弦向來膽氣旺盛,見鬼不怕,面聖不怕,艱難險阻渾然都不放在心上,怎麼忽然竟說出這樣一句。
阿弦道:「我怕我當不了人家的兒媳婦。」她覺著這句詞不達意,撓撓亂蓬蓬的頭道:「我怕夫人不喜歡我,你家裡的人也不喜歡我。」
想到掌事娘子跟婢女們的私底下議論,阿弦又覺頭大。
崔曄看著她的頭髮,心想原來是因為苦惱才把頭髮撓揉成這幅壯觀景象的,啞然失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阿弦低頭看著那美輪美奐的裙子,嘆氣:「我不習慣這些……」
這張小臉眉頭緊皺,寫著心有餘悸。
崔曄一眼不眨地看著她,終於說道:「不打緊,母親只是為了成親那日的禮服著想,何況她也是疼你才置買這些,你暫時哄一哄她開心,等過了大婚那日,以後橫豎隨你的意思,仍是喜歡穿什麼就穿什麼,好不好?」
阿弦喜道:「真的?」
崔曄嘆息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拘束了你,讓你不得自在,豈不是我害了你。橫豎我只要阿弦當我的小娘子,也從未指望你像是那些名門淑媛一樣的舉止禮儀,再說我也不喜那些,只喜歡阿弦是阿弦的樣子就好了。」
阿弦原本想到要應付那許多的繁文縟節,還要穿女裝在人前展覽,愁悶不堪,然而崔曄這兩句話,卻把她的心結陡然打開。
阿弦忍不住張手將他緊緊抱住,叫道:「阿叔,你真好。」
崔曄笑道:「我當然好,你不是早知道了麼?」見她的頭髮已經亂的不成樣子,索性有在上頭再揉了一把,「只是以後不許讓人再揉你的頭了,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阿弦故意嘿嘿笑道:「我不知道。」
崔曄捏著她的下頜輕輕一抬,在她唇上親了口:「不知道?」
阿弦臉上微紅:「嗯。」
崔曄正要再教一教她,外間掌事娘子的聲音怯懦地響起,道:「天官,夫人問……衣裙換好了沒有。」
崔曄只得停住,又對阿弦道:「好生叫他們幫你,不許再胡鬧了,記住了嗎?」
阿弦不答,只是衝他吐舌,扮了個很醜的鬼臉。
崔曄忍笑,轉身時候哼了聲:「等著,總有讓你聽話的時候。」
***
崔曄出門後,兩名掌事娘子跟丫鬟入內,阿弦果然乖乖地任由她們折騰,她把眼睛一閉,權當睡著了不知道。
只察覺有無數隻手在自己的頭髮上翻雲覆雨,哪吒鬧海。忽地又有手指在她額頭畫符般摸過,又在唇上輕薄般輕點。
阿弦嚇了一跳,正有些忍無可忍,身邊傳來貓兒咪咪地叫聲,跟玄影高興的嬉鬧聲響。
掌事娘子笑道:「可真是奇了,家裡有一隻黑狗,又自來了一隻黑貓,這是湊成了一對兒?」
另一個道:「都說狗來財,貓來富,這是好兆頭,大吉大利。」
阿弦不由帶笑,暫時又能忍下去了,只是因為高興,又因坐了許久,未免身子晃動,他們又忙道:「別動,不然扯痛了頭髮。」
***
且說崔曄退了出去,來到堂下,見盧夫人正怔怔出神。
崔曄上前見禮,盧夫人道:「你們說完話了?」
崔曄道:「是。」
盧夫人道:「阿弦……」眉頭皺蹙,欲言又止。
崔曄道:「母親想說什麼?」
盧夫人才嘆了口氣道:「阿弦的確很好,只不過我瞧著,畢竟是年紀小,大概又從小無拘無束的慣了,真是男兒氣多些。」
崔曄似聽出弦外之音:「她的性子自來如此,赤子之心,淳樸天然。」
盧夫人瞥他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著急護著,我並不是責怪,只是覺著……」盧夫人皺眉想了半晌,終於道:「罷了,事到如今,其他無用的話就不說了。」
崔曄想到方才阿弦在屋內忌憚之語,停了停,方道:「母親,阿弦從來不是大家閨秀,日後如果有什麼舉止失當的地方,還求母親寬仁相待,若母親有什麼心意不順之處,都在兒子的身上。」
盧夫人靜靜地看著他,聽到這裡便點頭嘆道:「原來媳婦還沒過門,我就成了惡婆婆了。」
崔曄俯身跪地:「母親!」
盧夫人道:「你起來說話,讓人看見,還以為咱們鬧了不快呢。」
崔曄這才重又起身,盧夫人望著他,一笑道:「你放心,我自問不是不能容人的,何況阿弦也並不是那等可人憎的,反而很是可喜。之前她在府裡住的時候,我難道不知道她的性子麼?若是不喜歡這門親事,就算是聖上賜婚,卻也總有可以避免的法子。如今又何必你來說這些。但你能說這些,足見你對阿弦的用情至深,倒也是好,你先前跟煙年一塊兒,我總覺著你們兩人太過相敬如賓了,像是親戚多些,只是不像夫妻,如今看你有了好姻緣,做母親的,當然高興還來不及呢,對於阿弦,我會當女兒一樣疼愛看待,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如此語重心長又善解人意的幾句,讓崔曄紅了雙眼:「是。」
兩人說到這裡,就聽門外有人咳嗽了聲。
盧夫人抬頭看去,一眼之下,整個人怔住了。
崔曄也隨著轉身,當看見門口之人,就算他是孫老神仙親口稱道的「十二少」,也忍不住魂悸而魄動,這一瞬間竟失去了心神,更無了任何言語形容。
在母子兩人面前站著的,自然正是換了女裝的阿弦。
那海棠色跟淡乳黃的雅緻嬌俏,高貴嬌麗,多一絲太濃,少一絲太淡。巧奪天工的剪裁更是將她的身段襯得窈窕婀娜……之前怎地竟沒發現!
頭髮梳成百合髻,雙髻只各自插著一隻珍珠釵子,只露出一點露出圓潤奪目的珠光流轉。
她的雙眉本就生得秀美而不失英武,比描過的更無可挑剔,但如今眉心多了一抹月牙的花鈿狀,正中點一粒硃砂,跟櫻唇的嬌紅遙相呼應,憑空竟多了一抹清麗的「豔」。
最令人無法移開目光的是那雙眼睛,比之平日裡的顧盼神飛,此刻的雙眸脈脈,水色蕩漾,就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吸引的失足跌在裡面,寧肯從此在這雙明眸之中長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