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就在阿弦跟歐老太對話之時,周圍的百姓,劊子手,縣衙跟府衙的公差們,均都茫然相看,不知所措。
阿弦的聲音並不高,只有靠的最近的劊子手才能隱約聽清,但是人人都能看見的,是歐老太從最初的鎮定到失態不能自控。
她跌在地上,拚命掙扎拍打雙腿,像是那裡有什麼東西將她拖住,撕扯啃噬,歐老太的慘叫聲越來越高,又兼許多「胡言亂語」,如同哀告,卻不是向著袁恕己,而是向著「虛空」,其中竟有「芳姑」等名字。
旁邊的差役們想要靠前,卻又個個畏怖,歐家的子孫更是都驚呆了,宛若痴惘地看著這一幕。
光天化日之下,不多時,歐老太歪歪扭扭倒在地上,悄無聲息,只見她身形枯幹,頭臉瞘瞜,彷彿被什麼吸去了通身的血肉。
千手所指,千目所視。
人人駭異,不寒而慄。那些先前吵嚷不易的人,見了這幕情形,也早嚇得啞口無言,神魂俱亡了。有幾個耆老,當即被嚇得癱軟在地,被家人等抬扶著退了出去。
阿弦所見,自然跟尋常世人所見不同,更酷烈百倍。
她無法忍受,退後數步,轉身想要離開。
不料才回身,便見面前站著一人,正是袁恕己。
方才袁恕己因聽不見兩人對話,又看老太彷彿發瘋,心裡竟有些為她擔憂,便不由自主起身走了過來。
此即目光相對,袁恕己問道:「她是怎麼了?嚇得失常了麼?」
阿弦默默道:「她在償還罪孽罷了。」
袁恕己聽了這般答案,面色如常,也不見格外驚駭,「哦」了聲,雖仍滿腹疑竇,卻只得暫時壓下,上前下令。
劊子手得了號令,挪步往前。
原來那歐夫人見了老太婆如此,早也嚇得昏死過去,卻少不得被劊子手提起來,吃了一刀,更加「以儆傚尤」。
這一次,也無人敢叫嚷說什麼「刀下留人」了,眾人各忍內心顫慄,一雙雙眼睛都只默默悚懼地看著。
目睹此情此境,復想起袁恕己前日所說的話,歐老太的詭異死狀,劊子手帶血的剛刀,卻都像是如此鮮明血腥的警惕,橫於每個人的眼前心底。
鬼神莫測,王法無情,這會兒發生的一切,亦警示著後來之人,切勿為非作歹,戕害人命,否則,這便是鮮活的例子。
袁恕己見大事已了,吩咐趙縣令料理底下之事,帶了人自回招縣。
返程之時,袁恕己刻意放慢了馬速,等後面阿弦趕了過來,袁恕己才問道:「你究竟跟那老東西說了什麼,起初她竟嚇得那樣兒?」
阿弦略一猶豫:「其實,這歐老太小的時候也曾經被她的祖母折磨過,她本該知道這種痛苦是難以承受的,本應就此中止這種殘忍的作孽行徑,但偏偏選擇了另一條路。」
阿弦此刻還不清楚,但在她以後接觸了更多詭案之後,才慢慢明白一件事:原本的受害者,在遭受荼毒、折磨之後,往往會出現兩種可能的變化。
第一種可能裡,他們會變成跟折磨他們的那些人一樣的壞人,甚至變成比他們還壞的施暴者,把自己身上曾經遭受過的痛苦,變本加厲地加在別人的身上,歐老太就是如此。
但幸而,還有另一種可能。
那一種可能,恰恰跟前一種相反。
那是人世間、也是人性本身,最可貴的光明。
袁恕己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只能說這老太婆原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轉頭看向阿弦:「對了,後來她又怎麼會發了瘋,且死的……死的那樣……」
袁恕己形容不出,他因知道阿弦之能,雖有個猜測,卻不敢坐實,只等她確鑿一句。
阿弦看向袁大人,望著這青年鋒芒隱隱的銳利眉眼,她本要想告訴他一切,包括百鬼上來啃噬歐老太,將她拖下陰曹,包括曾見到地府寒冰獄中鎖著的、原先折磨歐老太的那個老婦人……
但話到嘴邊,卻又打住:「我只是告訴她,死亡並不是終結,她也見不到什麼歐家的列祖列宗了,相反,她會去一個真正可怕的、能贖罪的地方。」
袁恕己聽了這幾句,卻明白了:「你是說陰司地府?」
阿弦笑笑,默認。
袁恕己神色複雜,不再言語,一行人打馬往前,路上充滿了馬蹄「得得」聲響。
這會兒日影西斜,漸漸地將要黃昏了。
阿弦之前因也想著此事,心不在焉,被袁恕己問才回神,不免張目四顧,見周圍樹影搖曳,暗色閃動,又有些自然畏懼。
黃昏之際,鳥兒格外活躍,林子間傳來一陣陣群鳥的聒叫,有的聽起來就宛若人淒厲的喊叫,有的卻彷彿是奇異的怪笑。
阿弦埋首緊跟在袁恕己身後,不敢再抬頭亂看。
正行間,袁恕己道:「你怎麼了,像是極害怕?」
阿弦往旁邊瞥了眼,冷不防就看見旁側山谷裡頭閃爍的影子,茫茫然然彷彿在尋找什麼。阿弦喉頭發緊:「大人,我們快些回城好麼?」
袁恕己道:「你又看見那些……」他識趣地戛然而止,反而笑道:「如果害怕的話,就過來,我帶著你。」
阿弦詫異,袁恕己在胸前輕輕拍了一下兒,半真半假道:「到我這兒來,你坐著也舒服些,且我護著你,保管那些鬼鬼乖乖不敢近身兒。」
「那可未必。」阿弦心裡腹誹了一句,卻咳嗽道:「不用,多謝大人。」
袁恕己哼了聲,這是他第二次主動邀請一個人同乘一匹馬——同樣被拒。
只是因為憐憫愛惜之心罷了,何況這傢伙又不是個嬌滴滴的大閨女,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而已,有什麼可防範的,居然還三番兩次地避賊般拒絕他?
抬頭看向遠處,袁大人嘆了聲:「這可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一行人狂奔回城,正好兒日頭落山,阿弦總算也鬆了口氣。
其他人便回了府衙,袁恕己卻並未一路,見阿弦要下馬,便道:「且住,我送你回去。」
阿弦詫異:「不必了大人。這裡距離我家很近了」
袁恕己道:「原本不知道你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你有那種『能耐』……卻也忍不住多了一重擔心,生怕你被什麼『孤魂野鬼』的相擾,我陪著放心些。」
阿弦見說的一本正經,且是好意,只得隨他。
不多時來至朱家門口,阿弦因騎了這麼久的馬兒,渾身都像是被顛散了,雙腿更是有些發麻,便沿著馬鞍慢吞吞地往下滑。
正在蹭動,身後一隻手過來,在她腰間一握一扶,不費吹灰般把她舉起來,又輕輕放在地上。
阿弦回頭,卻見是袁恕己,不知何時他居然已經翻身下馬,正笑道:「你這樣兒可不成,幸而是在小縣衙裡廝混,若是將來當了大官兒,也需要騎馬四處亂走,難道也如烏龜般爬上爬下?」
阿弦扶著腰,又揉腿,聞言道:「大官兒?大人您是說笑呢?」
袁恕己道:「為什麼說笑?人往高處走,難道你不想當大官兒麼?」
阿弦正經想了想,搖頭:「我並不想當大官兒,也自忖沒那個本事。」
袁恕己啐道:「沒志氣。」
他回頭看了看朱家門首,上前推開那虛掩的門,自顧自地邁步先走了進去。
「等等!」阿弦要叫住他,卻已晚了,只得也一瘸一拐地跟著入內。
老朱頭竟還未回來,整個小院裡十分幽靜,又悄然無聲,彷彿無人在內。
阿弦喃喃:「伯伯如何又不鎖門。」
袁恕己回頭問道:「你那個阿叔呢?怎麼也沒一點兒光亮?」
阿弦道:「伯伯還未回來,阿叔眼睛又看不見,自然不會點燈。」
袁恕己一拍腦門:「我忘了這回事了。」
阿弦先行進門,叫道:「阿叔?」
正要去掀開門簾,忽然簾子一動,居然有個意想不到的人走了出來。
阿弦乍然看清這人的臉,胸口一滯:「怎麼是你?」
面前這人,赫然正是陳三娘子,乍然跟阿弦撞了個正著,三娘子臉上有些不大自在,舉手撩了撩鬢邊的發絲,勉強一笑:「阿弦回來了?」
阿弦驚而惕然:「你在我們家做什麼?」
三娘子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很快鎮定下來:「這孩子,我是來看望你英俊叔的呀,正好兒我要走了。」
猛抬頭又看見袁恕己站在阿弦身後,三娘子一驚,然後又流露喜色,忙越過阿弦,向著袁恕己盈盈下拜:「不知是刺史大人降臨,實在是惶恐,小婦人見禮了。」
袁恕己正負手在看熱鬧,見這婦人過來行禮,因打量道:「免禮。你是?」
陳三娘子忙自報家門,又道:「先前我侄兒同阿弦好的兄弟手足一般,故而我也當阿弦是親侄子看待,兩家子不分彼此的。因朱伯每天在攤子上忙,阿弦又有公幹,我心想家裡的病人沒人照料如何使得,故而過來探望,又送了些吃食之類。」
兩人說話的當兒,阿弦早跑到屋裡頭去了。
袁恕己聽她叫道:「阿叔……」
這邊兒陳三娘子趁機把袁恕己從頭到腳看了個遍,以她的閱歷見識,不必聽外頭那些傳言,就知道面前的青年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故而陳三娘子越發謹慎地陪著笑,溫聲軟語道:「聽說今兒招縣行刑,大人這可是剛回來?必然是勞累了,不如坐了歇會兒,我給您倒杯水。」
袁恕己道:「不必了。」瞧她一眼:「你有事且去忙就是。」
三娘子聽是逐客之意,急忙答應,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走到院子中央,方止步回頭,目光掠過袁恕己,又定格在東間窗戶上。
等袁恕己回頭之時,那婦人卻已出門,袁恕己才也走到東間,將簾子撩起,看向裡頭。
卻見裡面兒炕上,坐著的正是「朱英俊」,阿弦正小心地扶著他,低聲問道:「阿叔你怎麼樣?」
英俊道:「無事。」
阿弦道:「她來做什麼?她有沒有……」
想到三娘子酥胸微露地挑撥陳基,忽然心亂。
英俊淡淡道:「陳娘子才來片刻,你們就回來了。」
阿弦眨眨眼,袁恕己道:「這屋裡頭黑漆漆地,如何也沒點燈呢。」說著就看阿弦——先前她說家裡只英俊,英俊又看不見所以不用點燈,現在這句卻拿來打臉。
阿弦果然又懸了心。
英俊聽出她呼吸有異,卻試著朝向袁恕己的方向:「是刺史大人大駕光臨麼?」
袁恕己道:「不敢當。」話一出口,忽然自己疑惑起來——為什麼他竟會脫口而出這樣一句「不敢當」?難道他「當不起」麼?
英俊道:「阿弦扶我一把,讓我向大人見禮。」
袁恕己道:「不……」總算硬生生忍住,只改口說道:「既然是病人,何必拘禮,不必了。」
阿弦正也省了這一節,快手快腳地點了油燈,端過來照著打量英俊全身,卻見他衣衫整齊,鬢髮也分毫不亂,神情更是泰然自若,並無異樣。
阿弦端詳之時,袁恕己卻也在跟著細看,忽然疑惑:「如何這個人看著有幾分眼熟?」心念一動,袁恕己脫口問道:「朱先生之前可曾在軍中任職?」
英俊道:「抱歉,並不記得。」
袁恕己道:「哦……你是失憶了,還未恢復?」
正在此刻,卻見阿弦湊近過去,在英俊的頸下胸前處嗅了嗅。
袁恕己啞然失笑,忘了還想再詢問什麼,脫口道:「你是干什麼?跟狗兒似的。」
原來阿弦是仔細聞了聞,並沒嗅到陳三娘子身上那熏人的脂粉香氣,才徹底將心放回肚子裡。
她回頭向著袁恕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大人府衙裡還有公幹,不如且快回去吧,我送大人。」
袁恕己道:「不忙,我還想跟朱先生多聊幾句呢。」
阿弦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大人改日再來可好?」
袁恕己遲疑著,總算應了聲,他重又看向英俊,目光在那清癯的臉上一寸一寸看過,眼中的疑惑之色也越來越重了。
阿弦將袁恕己送出門,候他上馬。
將行之時,袁恕己勒住韁繩,回頭道:「今日的事,你回去又要跟你英俊叔說明了?」
阿弦怔住,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袁恕己俯身道:「是我讓你去查岳家的案子,你明明看見那岳青的鬼魂卻不肯告訴我,還要我問才說……但是為什麼一早兒就跟他說了?據我所知你也是才認回去的親戚,他又昏睡了幾天才剛剛醒,怎麼在你跟前兒,我比他就更隔了一層?」
阿弦被他雙眸盯著,不知他是在正經責問,還是在半開玩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袁恕己卻又一笑,語氣放的輕鬆了些,道:「明兒我要傳喚那岳家媳婦兒,你若還有什麼有用的消息,可別再藏著瞞著、跟別人說去了?」
阿弦趕忙應承,他才終於打馬去了。
老朱頭今兒回來的格外晚些,路上竟不見人影。
阿弦只得將門掩了,回到東間,卻見英俊已經下地,摸索著不知如何。
阿弦問他做什麼,英俊道:「有些氣悶,洗一洗臉才好。」
當即忙去打了水,又擰乾了帕子,卻叫英俊坐在堂下,親自給他擦臉,一邊說道:「以後我要跟伯伯說好了,讓他鎖著門才是。」
英俊道:「這是為何?」
阿弦道:「萬一有什麼黃皮子、野貓、狐狸……跑進來怎麼辦?」
英俊微微一笑:「是嗎?」
阿弦也不知他懂是不懂,給他細細擦了臉,又擰了帕子,把他頸間也擦了擦。
英俊略略仰頭,任憑她擦抹妥當,才徐徐吁了口氣:「多謝你,阿弦。」
阿弦道:「咦,怎麼跟我說謝?」
英俊輕笑出聲。
等阿弦自己洗了臉回來,英俊仍坐在堂下未動,阿弦靠近過去,同他說起今日在招縣的種種經過。
英俊聽罷,良久忽然發了句:「果然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不過,這報應似來的太晚了些。」
這句觸動了阿弦的心事:「阿叔,你也是這樣想的?」
英俊道:「倘若這歐家婦人的罪行早些被揭發出來,或許可以救得了一二無辜性命。」說到「無辜性命」之時,不知怎地,聽來似重若千鈞。
正在阿弦心有慼慼然的時候,英俊卻又道:「你不必理會我的話,畢竟人非聖賢,無法算到這世間所有,你能做到這般地步已經很難得了。」
阿弦道:「阿叔。」
英俊抬手,循聲探來。
阿弦會意,將手伸過去,英俊握住她的手道:「阿弦,你是個……極難得的好孩子,你……聽我說,你伯伯先前說長安無好人,其實不對,原本這世道到處就是險惡的,簡直處處鬼蜮,又何止是長安?幸而你有個疼你的伯伯,肯真心為你著想,你一定要聽他的話。」
阿弦心裡暖暖的:「我當然知道,我會聽伯伯的話,……也會聽阿叔的話。」她情不自禁把英俊的手握的緊了些。
英俊笑道:「我的記憶之中一片空白,你也不知我的來歷,倘若我是個江洋大盜作惡無數,你也要聽我的話麼?」
阿弦道:「我知道阿叔不是江洋大盜!」
英俊眉峰微動,問道:「你怎麼知道?」
此一刻,阿弦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英俊不是在玩笑,而是在認真地問她這個問題。
阿弦幾乎鬆手,但是英俊的手溫和而有力,他並未刻意勉強,卻已經讓她不捨得抽離。
「我……」阿弦心虛,最終決定說實話,「我看見過一些場景,阿叔,阿叔戴著手銬腳鐐在逃,可是您不是壞人,更不是江洋大盜,因為你身上沒有刑囚的痕跡,也因為、您是個好人,我知道。」
沉默突如其來。
阿弦無端忐忑。
寂靜中,外頭傳來悠遠的犬吠,還有鄰家裡隱隱地吆喝說話聲,正是做晚飯的時候,夜色裡瀰漫著濃郁的煙火氣息。
嗵嗵心跳。阿弦將漫無目的的目光收回,仍看向英俊面上。
近在咫尺的他的身上,赫然仍是清冷如許,似乎這塵世的煙火氣於他來說,半點不沾身。
忽然英俊問道:「那……你還看見什麼了?」
阿弦搖頭:「就只有這點兒了。」
英俊道:「先前你在查本州的人口簿子,就是為了找我麼?」
——他果然知道了!
阿弦苦笑:「是……雖然知道這法子很笨,但我想試一試,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阿叔,而且……」
「而且如何?」
阿弦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是誰對阿叔下毒手,所以我想查出來,我想知道是誰這樣狠心……」
「真是個傻孩子,」英俊輕聲一嘆,卻又道:「但是我……很喜歡。」
最後一句,泛著極淺淡卻恰到好處能讓人聽出來的一抹笑意。
阿弦在聽他說「傻孩子」的時候,真心實意地愧悔了一下兒,誰知竟有峰迴路轉地下一句。
正臉熱,卻見門口玄影撲騰著跳了進來,搖著尾巴在跟前兒撒歡,與此同時,外頭響起老朱頭的咳嗽聲。
英俊鬆開她的手:「去幫忙吧。」
小手陡然被鬆開,竟覺空落落地。阿弦應聲跳出門去,等她幫老朱頭將家什等都運理妥當,抬頭看時,英俊已經不在堂下了。
這天晚上,阿弦仍是睡在堂屋。
大概是先前同英俊那一番話的緣故,睡得格外香甜些,睡夢中還不時地響起「你是個好孩子」之類的言語,幾乎笑出聲來。
直到將要天明的時候,阿弦才做了另外一個夢,當她猛地從夢中驚醒跳下凳子的時候,阿弦不知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
幾乎連早飯也沒有心情吃,阿弦草草洗漱了,吞了兩口粥飯,跟老朱頭打了個招呼,便要出門。
才走幾步,忽然東間的窗扇一聲響動。
阿弦聞聲回頭,卻見是英俊靠在窗戶邊兒上:「要去府衙了?」
阿弦本要跑回來,可想到夢中所見,便站住腳:「阿叔,我有要緊事需跟刺史大人稟報,等我做完了正事立刻就回來了。」
薄薄地晨曦中,他清雋的容貌更顯脫俗雅緻,眉眼之間似沁霜帶雪。
大概是這兩日又養的好了些,這張臉竟越發出色醒目,此刻回看,阿弦忽然理解了陳三娘子的種種猝突之舉。
英俊道:「知道了,你小心辦差要緊……」他彷彿還想說什麼,唇角微動,卻只道:「去吧。」
阿弦因惦記夢中所見,隨口答應了聲,往外仍去。
將出門之時她情不自禁回頭,卻見英俊仍靠在窗邊,外頭梅樹的枝椏橫斜交織,看著就彷彿兩人之間隔著萬叢千椏。
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明明看不見,可是在那一刻,阿弦竟有種他在注視著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