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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125章
125.夜宴

 且說阿弦離開崔府,便往大理寺方向而去,因去大理寺會經過周國公府,阿弦怕遇見賀蘭敏之或節外生枝,便特意繞路。

 眼見將離開國公府的範圍,忽然有人大叫了聲:「十八弟!」

 阿弦回頭看時,卻是兩個國公府的侍衛,見了她都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

 一人道:「總算找到你了,快隨我們回府。」

 阿弦道:「回府幹什麼?我正有要緊事,等我去大理寺回來再說。」

 那人叫苦:「十八弟,還是不要為難我們,之前有人去平康坊找不到你,殿下脾氣發作,打了一頓,如今更派了許多人出來找,還有人去了崔天官府上。」

 阿弦目瞪口呆:「什麼?這麼著急是干什麼?出了什麼事?」

 侍衛道:「倒是沒有事,只是殿下心血來潮,我們正怕找不到回去也一頓毒打呢,十八弟快救我們的命。」

 阿弦左右為難,回頭看看大理寺的方向,道:「哥哥們,我正也有一件性命攸關的事去大理寺,只要一刻鐘就成,你們若怕擔干係,不如且陪我去大理寺,咱們再一塊兒回府。」

 兩人面面相覷,都有為難之色。一人問:「什麼性命攸關的事,能不能交給我們去做?」

 阿弦搖頭。

 兩人無法,又不敢十分為難阿弦,只得陪著她往大理寺來,誰知來到大理寺一打聽,才知道袁恕己不在。

 阿弦大為失望,偏偏自己所知的又不能告訴第三人,又加國公府那兩人不停催促,只得先隨著他們返回。

 國公府門口,眾人見阿弦回來,均都如蒙大赦,又催促:「快進去,方才宋二他們回來,因沒找見人,正在裡頭挨罰,快去救命。」

 阿弦跟兩個侍衛聽了,雞飛狗跳地衝到內堂,果然見有幾個家丁趴在地上,另有幾人拿著棍棒在打。

 廳內,賀蘭敏之平躺在榻上,聽著外頭打板子的聲響,夾雜著哭叫哀求,卻一翻身坐起來,拍著床板叫道:「混賬們是沒吃飯麼?不夠響!」

 那兩個帶阿弦回來的侍衛忙道:「殿下,人找到啦!」

 敏之揚眉一看,才冷哼了聲。

 阿弦向著地上受罰眾人投以抱歉的眼神,上前行禮:「殿下急召我,不知何事?」

 敏之環顧地下那些人,因沒他的話,眾人還不敢停手,更不敢離開。

 敏之一抬手,棍棒才止住,敏之道:「你們聽聽,這口吻厲不厲害,倒像我是他的跟班兒一樣!」

 眾家奴想笑又不敢笑,又不敢冷了他的場,就唯唯諾諾含混附和。

 敏之又罵道:「都滾下去吧,在這裡礙眼。」

 眾人才又連滾帶爬地飛速離開。

 敏之起身,走到阿弦身旁:「這兩天一夜,去哪裡野了?」

 阿弦道:「之前宮裡忽然傳召,沒來得及回稟殿下,還請恕罪。」才說出口,忽然想起崔曄曾叮囑過的話。

 敏之眯起雙眼,冷笑:「原來你攀到宮裡頭的高枝兒了,自然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阿弦道:「哪裡有什麼高枝,是我阿叔、是崔天官的意思。」

 敏之笑道:「崔曄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多事……咦,難道他也是疼惜你,所以想讓你在宮裡多露露臉,好一步登天?」

 阿弦見他果然態度有些變化,便道:「我可不想一步登天,還是腳踏實地比較安心。」

 敏之一愣,繼而仰頭大笑:「好個小十八,真有你的。」

 敏之說罷,轉身往內,走了兩步回頭道:「愣著幹什麼?」

 阿弦只得跟上,隨他來到內室。

 雲綾迎了出來:「洗澡水都已經預備下了,再遲就冷了,我正要去前頭催催您呢。」

 阿弦這才知道他要沐浴,就識相地站在門外。

 不料敏之一把擒住阿弦手腕,不由分說竟將她拉了進來。

 阿弦瞪了眼:「殿下你幹什麼?」

 雲綾也大為詫異,忙跟入內道:「還是我伺候殿下,十八從來沒做過這等事,只怕他粗手笨腳地惹殿下不喜。」

 敏之道:「那也是我樂意。」

 阿弦匪夷所思,奮力將手腕抽回:「殿下,還是雲綾姐姐伺候就是了,我可做不來這麼精細的活兒。」

 敏之道:「你還敢挑肥揀瘦。」

 阿弦道:「我只是個跟班,當初跟著殿下的時候,沒說連丫鬟姐姐們的事也得我做。」

 上次敏之挾怒按著一個丫鬟胡作非為的情形,阿弦還記憶猶新,誰知道他肚子裡打的什麼算盤,如果真有那等不正當的愛好……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慄。

 敏之走近一步,盯著阿弦道:「你好像很棄嫌。」

 阿弦忙後退:「不敢,只因我手粗腳笨,自小兒不會幹這個。」

 敏之笑道:「我教你?」雙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阿弦忽然手癢。

 敏之卻不知何時已解開腰帶,舉手將外頭的袍子脫下,雲綾忙上前伺候。

 阿弦才要趁機出門,敏之道:「你在宮內,所見所感如何?」

 阿弦腳步一頓,不知該如何回答。

 敏之道:「怎不答話,是喜歡那個地方呢,還是討厭?」

 阿弦含糊道:「宮內自然是極好的。」

 阿弦答話的時候只垂著頭,耳畔聽到窸窸窣窣脫衣的聲響,最後「嘩啦」一聲。

 敏之浸入浴桶,長吁了聲,似很受用,又問道:「極好?那麼你是不是也想住在裡頭?」

 阿弦心一跳,苦笑道:「殿下說笑了。」

 敏之道:「這有什麼,自古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焉知有一日這皇帝位不是小十八你來坐?」

 這話似驚天之雷。

 阿弦道:「殿下怎麼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要害死我麼?」

 敏之道:「你的命硬,等閒死不了的。再說我也沒想害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說話間,又傳來攪水的聲響。

 阿弦無語。

 敏之又道:「小十八,我對你這樣好,你是不是也要對我忠心些?你告訴我,昨晚你在宮裡都看見什麼了?」

 阿弦道:「殿下這話何意?」

 敏之道:「聽人說,你做了『噩夢』?」

 阿弦知道他是宮中常客,今日興許也入宮去過,耳目又靈通,果然連這種事都知道了。

 阿弦道:「是……」

 敏之笑道:「別跟我胡混,以前我不信你,但是如今不由得我不信。說,你到底看見了什麼?真的是那錢掌櫃的鬼魂?還是……什麼別的?」

 昨夜那可怖經歷剎那又在眼前閃現,阿弦的心怦怦亂跳,口乾舌燥。

 阿弦喃喃:「不是錢掌櫃。」

 屏風後敏之又笑了聲:「那到底是誰?」

 阿弦緘口沉默。

 鼻端嗅到淡淡地香氣,像是什麼熏香,伴隨著嘩啦啦地水聲。

 敏之道:「那好吧,你告訴我,你趕去崔天官府裡是為了什麼?」

 之前侍衛曾說敏之派過人去崔曄府上找她,阿弦道:「只是為了點兒私事罷了。」

 敏之道:「那你為什麼出了他府中,即刻又去大理寺,也是為了私事?」

 這人著實不大好瞞。

 阿弦雖知道敏之跟梁侯武三思之間並不對付,但卻也不敢隨意就將所知盡情告訴他。

 阿弦便道:「是,我去找袁少卿也有點私事。」

 敏之道:「你的私事挺多啊。」他忽然嘆了聲,「唉,我還以為你找袁恕己是有公事呢,畢竟最近大理寺接的那人頭案還沒有著落,我本來想幫一幫姓袁的……」

 阿弦大為意外:「殿下說什麼?」

 敏之笑道:「我只是慈悲心發,不忍看一個胸懷壯志的大好青年白白喪命而已。」

 阿弦無法按捺,走前幾步,幾乎到了屏風旁側:「您這是什麼意思?」

 屏風之後,敏之回頭,淡淡地瞥了阿弦一眼:「原本我是不知情的,但是從楊府跟太平的這件事上,倒是叫我明白了,原來姓宋的是逆黨不繫舟的一員,你總該知道不繫舟的最大對頭是誰吧?」

 阿弦當然知道。

 敏之又道:「梁侯是一條狗,一條不怎麼聰明也不怎麼好使的狗,但是畢竟也是一條家養的狗,總比別人要多幾分忠心。有些自己不能沾手的骯髒事,讓這條狗去做就是了。」

 心頭有一股寒意,嗖嗖然似北風呼嘯盤旋。

 敏之的聲音輕描淡寫,像是說一個笑話,但是這彷彿笑話的幾句話,卻直戳了阿弦心裡那不敢出口的「真相」。

 阿弦道:「您、您是說……」

 敏之也不等她問完,也不解釋,只自顧自囈語般繼續說道:「只是這條狗太自作聰明了,聞到味咬了人就算了,它偏偏還要把功績張揚一下,他大概是想震懾一下其他不老實的人吧,誰知……狗急了也要跳牆這至理名言他竟不知,跳牆的狗咬住小主人報仇,苦惱的還是主人家。」

 阿弦一邊聽,心裡一邊飛速地設想——敏之這一番話,竟是說梁侯武三思察覺宋牢頭是不繫舟一員之事,故而將宋牢頭暗中捉拿行以私刑,卻又自作聰明地將人頭扔在朱雀大街,原本是想「殺一儆百」,震懾不繫舟的其他成員,不料卻惹惱了本就處於絕境中的錢掌櫃。錢掌櫃綁架了「小主人」太平,二聖惱怒。

 敏之道:「對這所有,主人自然早有處置的法子,但現在,居然還有人不知死活地要追查這咬人的狗,哼……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小十八,你覺著我這個故事說的怎麼樣?」

 阿弦深吸一口氣:「殿下……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敏之道:「你說的我跟傻子一樣,因為皇后對我多一分偏愛,梁侯恨我恨得牙癢癢,你以為他明裡暗裡會少給我使絆子?我當然也格外關注他一些。」

 阿弦道:「但是……不管是誰的狗,總不能違法亂紀!且殿下說的這些並無真憑實據……」

 敏之笑道:「是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找真憑實據的自有人在,這樣艱難辛苦裡外不是人的活兒,不必我沾手。」

 「咕咚」一聲,阿弦嚥了口唾沫。

 敏之道:「小十八,你瞧我對你好不好?把心窩裡的話都跟你說了,你總不能這樣冷血地跟我虛與委蛇……來,告訴哥哥,你今天豕突狼奔地跑竄,是為了什麼?」

 阿弦方才聽他將武三思跟不繫舟之間糾葛說了一遍,對敏之「和盤托出」之舉甚覺意外。

 但他的弦外之意卻是袁恕己插手此事必有危險。

 阿弦舌頭略僵:「我也的確不是為了私事去大理寺,我……正也是因為這案子。」

 敏之道:「哦?」

 阿弦道:「就如殿下所說,我也覺著梁侯跟此案脫不了干係。」

 「你難道找到真憑實據了?」

 「並不是,」阿弦平靜了一下思緒,「我只是看見了人頭……人頭領路……」

 「人頭領路?」敏之的聲音透出饒有興趣。

 阿弦簡單地將宋牢頭的人頭帶路之事說罷,敏之低低笑道:「小十八,這樣有趣的事,怎麼總讓你遇見?」

 愕然,阿弦真心實意道:「我祝願殿下也會經常遇見這樣有趣之事。」

 「潑喇喇」聲響,阿弦細看,依稀看見一具健壯的**從屏風後的浴桶裡站了起來,雖然是隔著一層屏風,卻也不過一臂之遙,淡淡地皂香氣夾雜著一股奇異的味道瀰散開來,那軀體的形狀更是極為清晰!

 阿弦吃驚之餘面上微熱,忙轉身後退。

 只聽敏之笑道:「跑什麼,還不趕緊一飽眼福?沒見識的傢伙。」

 阿弦不由道:「我不僅沒見識,而且無福消受。」頭也不回地跑出門去。

 在廊下站了一刻鐘,才見敏之衣著一新地走了出來,阿弦見他晚上還收拾的如此鮮亮,隨口問了句:「您可是要出門?」

 不料敏之道:「不如再猜猜我是去哪裡。」

 阿弦意外,想不到他真要外出,本毫無頭緒,然看著敏之微亮的眸子:「可是司衛少卿楊府?」

 「聰明!」敏之抬手,屈指在阿弦的額上輕輕一敲。

 阿弦卻如同被火灼一樣,猛然後退,睜大雙眼看向敏之。

 敏之一怔:「很疼麼?」

 淡淡地夜色之中,阿弦的臉有些微紅,她皺眉搖頭,避開敏之的目光,囁嚅道:「既然這樣,我就不必跟著了吧。」

 敏之俯首打量她:「你怎麼了?」

 阿弦搖頭:「沒、沒什麼。」抬頭看一眼敏之,眼裡有些焦惱不喜。

 敏之看的分明:「怎麼了,你不喜歡我去?」

 阿弦道:「我怎麼敢幹涉殿下的私事。」「私事」二字,咬的略重了些。

 敏之想起方才在裡頭兩人所說,哈哈笑道:「那好吧,咱們出府,別叫楊公子等急了。」

 敏之大袖一揚,背在身後,昂首闊步下台階往外。

 阿弦跟在後面,望著他看似灑脫不羈的背影,咬了咬唇,滿面煩惱。

 原來方才敏之碰到她的時候,阿弦忽然看見了一幕詭異的場景,詭異而且難以啟齒。

 竟又是敏之在同一名女子,纏綿糾纏,難解難分,在做那等不可描述的事。

 阿弦本能反感,見他疾步往外,只好輕嘆一聲跟上。

 因是初夏,夜風涼中微暖,撲面十分舒服,一行人策馬沿街而行。

 阿弦心中一直在想敏之方才對自己說過的「狗」的事,時不時又看一眼他在前的身影,料不透敏之的用意。

 但無論如何,她得將梁侯武三思跟此案相關之事告訴袁恕己,正如崔曄所說,要如何繼續,袁恕己會自己做出判斷。

 只是……不知他去了哪兒?也不知敏之赴這「夜宴」,又何時會放她自在。

 眼見司衛少卿府在望,阿弦忽地聽見犬吠之聲,耳熟之極。

 她有些不信回看,卻見在身後巷口處,一道黑色的影子快活地往這邊兒奔跑過來,的確是玄影無疑。

 阿弦來不及驚喜,玄影之後也有一人急急地追上,一邊叫道:「玄影你慢些!走丟了我可沒法子跟小弦子交……」

 還未說完,早已經看見了馬上的阿弦。

 這會兒阿弦已翻身下馬,先是一把抱住玄影,又看向來人。

 真是踏破鐵鞋,遍尋不著,驀然回首,正在眼前。

 前頭賀蘭敏之也聽見動靜,於馬上回首,見狀笑道:「有趣。」

 此刻袁恕己跑前幾步,因見敏之在場,便先作揖,敏之馬上笑看,問道:「你是怎麼正好尋來的?是玄影帶路?」

 袁恕己道:「正是。」

 敏之笑道:「它已經全好了?」

 阿弦摸著玄影,回頭道:「殿下,我有幾句話跟袁少卿說,說完我再趕上可好?」

 敏之道:「好是好,你只是別偷偷地就跟人跑了。」

 敏之帶人先行一步,阿弦才問:「我先前去大理寺找少卿,你去哪裡了?」

 袁恕己已笑道:「我在平康坊你家裡,誰知你正去找我了。」

 阿弦道:「你在那裡做什麼?」

 袁恕己道:「還能做什麼,難道是吃飯麼?當然是找你。」

 阿弦語塞,這會兒才又想起上次分別的「原因」所在,一時沉默下來。

 袁恕己低頭打量她,忽然輕聲問道:「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阿弦嘟囔。

 袁恕己道:「你、你知道我心裡、我……」忽然緊張,無法出聲。

 阿弦疑惑抬頭看他。

 袁恕己咳嗽了聲:「我……」

 阿弦決定不再退縮,深深呼吸:「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是女兒身,是不是?」

 袁恕己一怔:「……是。」

 阿弦道:「那麼,連、連我那身世……你也……」

 袁恕己臉色漸漸凝重:「是,我知道。我是從蘇老將軍那裡確信的。」

 玄影蹲在中間,仰頭打量,覺著兩人之間的氣息有些怪異,玄影有些不安,「汪」地叫了聲。

 阿弦攥緊雙拳:「那你……為什麼不揭破,你……為什麼在我面前裝什麼都不知道的?」

 袁恕己眨了眨眼,道:「在我知道你是女兒身後,你已經跟崔曄離開豳州了,我心裡十分後悔,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察覺此事。」

 「為什麼後悔?」

 袁恕己張了張口:「我、我心裡……」

 之前假作玩笑,隨便輕輕鬆鬆就說出來的幾個字,這會兒居然好像是千鈞之重,栓在他的舌根上,讓無法成聲。

 阿弦打量著他的臉色,猜測道:「難道、是擔心我來長安會出事嗎?」

 袁恕己無言以對,神情苦澀中帶著無奈:「小弦子……」

 他把心一橫:「最初老將軍就建議讓你來長安,目的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查明當初小公主身死一節,那會兒我還不疑有他,只本能地覺著不妥,便拒絕了老將軍的提議。誰知後來,朱伯伯又出了事,我從陳三娘子口中得知你是女孩兒,這才猜出老將軍的用意,他並不是想借助你之能來查明當初宮闈慘事,而根本是因為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小、小公主……所以才想讓你到長安來。如果你的身份大白於天下,自然證明當初廢后是被冤枉的,再加上一些推波助瀾,陛下必會厭棄皇后……」

 萬千的街市喧囂都退後,只有他的聲音於耳畔響起。

 阿弦靜靜聽著,不由舉手揉了揉右眼。

 袁恕己道:「但是長安波譎雲詭,皇后……更是個令鬚眉男兒都無法匹及的女人,我的確不放心,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女孩兒,一定會想方設法將你留在豳州!這樣至少能保證你的安全,不必參與到那些鉤心鬥角血雨腥風中去,但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我更加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開口說……」

 袁恕己還未說完,眼前人影一晃,是阿弦張開手臂,用力將他抱住。

 袁恕己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是好人,」阿弦不敢抬頭,眼中的淚已經紛紛墜落,打在他的官服之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大人,謝謝你。」

 袁恕己喉頭幾動,大抵是太過意外震驚,竟不知何以為繼。

 玄影被擠在中間,卻竭力探出頭來,仰著脖子高興地吐舌打量兩人。

 就在兩人身後的巷口,一隊巡城禁軍經過,其中一人看見這幕,驀地停下腳步,身後之人猝不及防,忙跟著止步,又問道:「陳司戈,怎麼了?」

 陳基好不容易轉開目光,強笑道:「沒……沒什麼,咱們去前邊看看。」一揚首,領隊而去。

 司衛少卿府。

 今夜,設宴邀請賀蘭敏之的,其實並不是司衛少卿楊思儉,而是長公子楊立。

 自從太平在楊府找到後,楊思儉被二聖申飭了一場,不幸中的大幸是太平公主雖經歷凶險,到底並未殞命。

 而雖然賜婚的旨意還未定,但若無其他波折,楊尚跟李弘的親事便也是鐵板釘釘不會更改了。

 長公子楊立迎了敏之入座,席上除了敏之之外,另外卻只有一人:太子李弘。

 敏之打量著氣氛不對,卻不露聲色:「怎麼,今夜只請了我跟太子殿下兩人?」

 楊立道:「的確如此。」

 敏之道:「無功不受祿,無端端怎地這樣客套起來?」

 楊立笑道:「哪裡是無端如此,的確有一事該感謝周國公。」

 他抬手示意,敏之身後小廝斟酒,楊立舉杯道:「我先乾為敬。」他舉杯一飲而盡,將杯子放下。

 李弘因身子弱,不曾吃酒,一盞清茶奉陪。

 敏之早就發現,從他進門之時,李弘便始終面色肅然,雙眉微蹙,跟以往的溫和帶笑不同。

 楊立卻似有些「笑裡藏刀」。

 敏之挑眉,慢悠悠地隨著吃了一杯:「不知是為了何事?」

 楊立道:「正是要謝周國公,替我除去了一個身邊的奸細人。」

 敏之到底聰明,一想便知:「哦,你說的是景無殤?那同我卻沒什麼干係。」

 楊立道:「怎說沒有干係?若不是周國公派人通風報信,我府裡那一竿子蠢材,怎會知道景無殤在外頭私會什麼人?」

 敏之神情如常:「有這回事?」

 太子李弘終於忍不住,道:「表哥,倘若真有此事,又何必偷偷摸摸,不繫舟黨羽大逆不道,你若知情,就該直接告訴楊哥哥,又何必這樣鬼祟,授人以柄?」

 敏之笑道:「太子,我給人什麼把柄了?」

 李弘痛心疾首道:「若是直言相告,事情何以演變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景無殤身死,又連累太平幾乎……」

 敏之看看李弘,又看看楊立:「我府裡養的閒人極多,興許的確有人從中做了什麼……不過,我尋思這也並沒什麼錯,畢竟最後楊立你還是發現了景無殤是個奸細,跟直接告訴你有何區別?你自己的判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不管是直言相告還是偷偷摸摸,你最終不都是會選擇殺死他?難道還會網開一面?」

 楊立已變了臉色:「你!」

 敏之道:「至於太平被牽連,難道我是神仙,會掐算到這種地步?無非是你們自己事情做的不機密,讓不繫舟的人發現馬腳,又跟我何干,按照太子的說法,我得到消息後直言相告……最後再牽連太平的話,豈非更是我的錯了?」

 李弘皺眉,同楊立對視一眼,終於道:「那……倘若你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呢?」

 敏之眼珠一轉,笑道:「我知道了,你們的意思,是就算我的人發現了景無殤是個奸細,也要守口如瓶不告訴你們?如此景無殤不死,不繫舟的人也不會狹私報復,太平不會被綁架,自然是天下無事?」

 楊立跟李弘的確是如此想的。但……

 敏之冷笑道:「如意算盤不要打的太響,縱然景無殤身份不備揭穿,也有宋牢頭身死之事,不繫舟的人仍要報仇,倘若他跟府內的景無殤聯手栽贓陷害,自然更加□□無縫,太平能不能如這次一樣被救出也是未知!」

 李弘一愣,忽然覺著他所說的確有道理。

 敏之繼續道:「但是,這會兒我在意的是,事情已經過去,是誰又向太子跟楊立你通風報信,說是我的人發現景無殤奸細身份的?你們倘若要把這次楊府受辱太平被綁的罪名加在我頭上,不如想想是誰先白日於朱雀大街上飛頭惹來仇恨,引發不繫舟之人反撲的!」

 李弘尚且有些懵懂:「如何又說到這裡了?」

 敏之並不解釋,只看楊立:「我想,是有人在你跟太子面前挑撥離間,試圖讓你們敵視我了吧?你如何不想想看,倘若我要害你,在發現景無殤是奸細之時,不動聲色跟二聖稟明,那時候又是什麼一番光景?」

 景無殤畢竟是不繫舟之人,潛伏多年不露痕跡,為何忽然輕易被楊府小廝發現私會什麼男人?這其中當然有一股勢力在。

 按照楊立得到的消息:是周國公賀蘭敏之的人發現了景無殤的身份,故意洩露給楊府小廝,從而引發楊立懷疑,又導致景無殤身死。

 所以後來太平出事等,楊立跟李弘便猜測賀蘭敏之故意包藏禍心。

 敏之言語如刀,句句分明,李弘有些動搖,遲疑看向楊立。

 楊立卻未被他輕易說服,冷笑道:「周國公的心思,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殿下當初喜歡妹妹,聖後也明了此事,起初還有首肯之意,不料最後想要配給太子,從那時候起,殿下就屢屢地針對楊家了。」

 敏之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怪道那景無殤會死,你這樣善鑽牛角冥頑不靈,他不死也要被氣死。」

 楊立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周國公!」

 敏之道:「你倘若因他的死而心不靜,也要將這氣出在我身上,可就錯想了!勸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

 見劍拔弩張,李弘起身勸住兩人,道:「都冷靜些,好生想想此事再做計較!」

 敏之道:「原來是宴無好宴,這酒也沒滋味,太子殿下,請恕我不奉陪了!」說罷大袖一揮,轉身便走。

 李弘叫道:「留步,周國公?表哥!」

 敏之置若罔聞,很快出門而去。

 且說敏之離開廳中,往外而行,起初身後兩名侍從跟隨,頭前一個楊府的小廝領路,敏之不耐煩,將那人喝退。

 正過角門,前方卻閃出一道影子。

 敏之懷怒,正欲一腳踹過去了事,那人卻道:「殿下,我們家姑娘相請。」

 楊府之外。

 阿弦回過神來,將宋牢頭「人頭領路」之事同袁恕己說明,又把賀蘭敏之的那一番話也都轉述,道:「我原先怕你得罪了武三思,還不敢告訴,是阿叔說你自會判斷,我才敢說的。你要如何處置此事?」

 袁恕己道:「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還不過是個侯爺。」

 阿弦笑道:「但背後還有撐腰的呢?」

 袁恕己道:「撐腰的若是個明事理的,就該知道『王法』兩個字,容不得狗兒在上頭撒尿。」

 玄影「汪」地叫了聲,彷彿抗議。

 袁恕己摸了摸玄影的頭道:「不是說你,是說那些壞的。」

 阿弦見他兀自談笑風生,又叮囑道:「不管如何,要謹慎行事,畢竟如今還沒有真憑實據。」

 袁恕己點點頭:「倒是周國公為什麼對你說這些,有些意思。」

 說到這裡,袁恕己忙又問道:「周國公為難你了不曾?」

 阿弦道:「不曾。」

 袁恕己雖如此問,心裡卻想到方才「懸而未說」的那件事,正掂掇欲說,卻見楊府門口騷動起來。

 袁恕己疑惑:「那是怎麼了?」

 阿弦回首,忙往那處跑去,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楊府門前,就見楊府的小廝們一個個滿面張皇不知所措,彷彿熱鍋上的蚰蜒。

 阿弦正欲相問,門內一人踉蹌衝了出來。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賀蘭敏之,只不知為何,敏之衣冠不整,眼神渙亂,出門之時未曾抬腳,幾乎被門檻絆倒,直向著阿弦撲來。

 袁恕己忙上前替她扶住,阿弦在側嗅到一股濃烈的酒氣。

 與此同時,眼前重又出現之前在國公府內所見的那一幕場景,只是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見了那個跟敏之纏綿的女人的臉。

 居然……正是准太子妃楊尚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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