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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2章
第2章 食攤

 麟德三年,高宗李治偕武後封禪於泰山,聲勢浩大,除文武百官,士兵隨侍,諸如突厥,于闐,波斯,天竺,新羅,高麗,倭國等各國酋長王相等也隨扈而行。

 隊伍逶迤綿延百里,古往今來帝王封禪,無有可及者,可見大唐之盛世無雙。

 同年之中,還發生了其他兩件不大不小的事。

 其中一件便是高麗內亂,高宗屢派唐軍前往鎮壓,內亂漸漸平息。

 為徹底剿滅亂賊,十二月,又派英國公李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親自臨鎮,水陸兩軍並擊。

 唐軍名將坐鎮,士氣如虹,很快,李勣同大將薛仁貴連破高麗十六城。

 此戰綿延兩年,終於以高麗覆滅,平壤攻破,高麗王被俘而落下帷幕,自此,唐設立安東都護府,以薛仁貴為檢校,總兵兩萬於平壤鎮撫,統轄遼東,高麗,渤海等地。

 大局的戰事雖定,但在一些偏僻地域,仍有著大大小小地隱患,比如在所屬遼東邊陲,靠近渤海的地方,因原先還是靺鞨族人居住的地方,地形險要,聚居人口複雜,時有衝突發生。

 在這種情形下,薛仁貴領會朝廷的意思,為安穩鞏固目下局面,便調撥些得力將官,將他們分派各地,管理地方,撫慰民心。

 這一日,袁恕己帶著兩個親隨衛兵,來到了近海的豳州。

 袁恕己的出身,乃是河北滄州,是官宦世家,本來留居東都,因高麗內亂,便隨英國公李勣來至遼東。

 他畢竟年少,性情耿直,不拘小節,加上是官宦子弟,自來一股傲氣,軍中有些人便跟他不甚對付。

 屋漏偏逢連陰雨,袁恕己所在的右翼軍中了敵軍圈套,折損了一位朝中顯赫的監軍大員,朝廷旨意下來,先處罰了幾個指揮不力的,袁恕己也略有波及。

 他在軍中非但不得重用,無法建立軍功,反而灰頭土臉。

 征伐高麗大勝封賞,有些立功之人早凱旋回京受賞,他卻被上峰打發到這人跡罕至的豳州來。

 豳州地處偏僻,地形偏又險要,先前更跟靺鞨,渤海,高麗等交界,各地之人匯聚,更是龍蛇混雜,宛如國中之國。

 原先曾有過幾任刺史,卻都坐不長久,最長的也不過做了兩年不到,至今已經有三位大人不明不白死在任上,至此,但凡是個機靈長眼的,都不肯往這地方調。

 州內無首,更見亂象,此番上司將袁恕己扔在這個地方,用意可見一斑。

 袁恕己是軍職,本來不該管理一州的事,只因如今戰事方停,各地百廢待興,豳州又是個最燙手的山芋,故而先將袁恕己調來,一來也正因他是軍職,地方上不時會起些零散地小戰事,可以便宜鎮壓。二來,死馬當作活馬醫,醫好了,算他的運氣,醫不好,便是他的黑鍋頂崗,正好得罪名而處置。

 袁恕己在軍中歷練許久,性子卻也磨的有些憊懶了,知道有人故意擺佈自己,心中雖有怒意,面上卻只笑嘻嘻地,竟似是滿不在乎。

 雖早聽說管轄之地是個最棘手的,他卻絲毫不懼,自帶了貼身的侍從,散散淡淡,日夜趕路,這一日終於來到豳州地界。

 若說豳州是安東都護府裡最難料理的州府,那麼桐縣,則是豳州府中最難料理的轄地。

 時正初春,東北之地卻兀自料峭寒極,袁恕己進桐縣的時候正是黃昏,天邊最後一絲殘霞冷冷地斜睨著這座荒僻的城郭,馬蹄敲在地磚之上,發出沉悶的嗵嗵之聲,彷彿灰磚上還裹著一層冷硬堅冰。

 因天冷,近來戰事又平,守門的士兵也都十分散懶,此刻正要關閉城門,見三人趁著夜色進城,竟並未來詢問。

 袁恕己眉頭微皺,本要打聽府衙何在,見這般情形,也並未開口,只是放馬往前,卻見整條街上竟鮮見人影。

 袁恕己揚眉打量這座治下之城,雖為豳州的首府,卻毫無繁華鼎盛之態,放眼看去,偌長的街頭上亮著燈光的屋邸似天際寒星,寥寥落落,屈指可數。

 因趕了半天路,一時又不知府衙如何行去,三人便想先找一家飯館吃些東西順便探路,誰知走了半條街,卻見多半的鋪子都已經打烊,要找一家食肆,簡直如平地撿到金銀,痴心妄想。

 袁恕己的貼身侍衛吳成已經忍不住笑說:「若不是知道進了府城了,還以為仍是在外頭邊塞荒城呢。」

 袁恕己尚未回答,另一個侍衛左永溟道:「難為他們竟能找到這樣個鬼地方,我聽說已死了好幾個刺史,這一次二爺來,竟不是當官兒,比上殺場更凶險幾分呢。」

 袁恕己知道他們兩個是為自己抱打不平,只是人在屋簷下,哪得不低頭,便笑說:「你們兩個,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那些富貴太平地方,我還不樂意去呢,鎮日吃飽躺平,有什麼趣味。」

 兩個侍從對視一眼,各自吐舌。

 吳成才笑道:「是,若是只想吃飽躺平,當初又何苦從家裡出來從軍,大丈夫當志在四海。」

 左永溟忽地說道:「其實不出來倒是穩妥些,若不是年前的那宗意外,二哥也不會被牽連,還有那崔家的……」

 袁恕己眉峰一揚,正要說話,鼻端忽然嗅到一陣奇異香氣。

 前方拐角,有一燈如豆,冉冉跳動,燈影照出一抹白色的熱氣騰騰,夜風撩動,送來陣陣香味。

 三人是餓極了的,大喜過望,急打馬奔到跟前。

 果然是個吃食攤子,挨著牆搭著個小小地棚,支著一口鍋,一個老者躬身在攪著什麼,香氣四溢,白霧瀰漫。

 棚子邊兒張著一面破舊小小旗幟,夜影模糊裡,依稀是「湯飯」兩字。

 三人大喜過望,齊齊翻身下馬,就在靠外的一張簡陋桌子邊兒坐了。

 因都是現成的,頃刻間,老者已經將飯食端上。

 老者行動之時,他身邊兒一條黑狗便也隨著來來回回地走動,這狗子甚是溫順,見人來到,卻並不吠叫,只緊緊跟著主人,只是因通體全黑的緣故,起初袁恕己等並未看見,等它無聲無息靠近跟前兒之時,幾乎嚇了一跳。

 這湯飯像是些菜葉米糊熬製而成,雖然簡陋粗糙,卻香滑易於入喉,竟出人意料地可口。

 三人匆匆各吃了一碗,竟有意猶未盡之感。

 又打聽府衙的方向,老者指著前方的路口道:「往前直走,右拐之後的第一個路口往前,就是了。」

 又問三人:「客官們像是外地來的,不知要去府衙做什麼?」

 吳成瞥一眼袁恕己,笑道:「你們這裡沒有刺史老爺,我們將軍便是來上任的。」

 老者吃了一驚,呆立在原地,正要說話,忽地聽到嘈亂的腳步聲遙遙傳來。

 袁恕己三個是從軍之人,格外機警,當下盡數放下碗筷,手按腰間刀柄,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老者探頭瞅了會兒,道:「不相干,並不是強盜,是縣衙的爺們,只是這大老晚了,又有什麼緊急公幹?」口吻裡隱隱透出些許憂慮。

 這會兒袁恕己等也看清楚了,街頭上現身的幾道影子,果然是公差的打扮,正匆匆地自前方路口掠過。

 老者也看不出什麼來,只又小心翼翼地問袁恕己:「客官果然是來桐縣上任的老爺?」

 因見袁恕己年青,生得清秀,未免狐疑難信。

 袁恕己笑道:「您老人家趕明兒就知道了。」

 正將吃罷,又見兩人搖搖擺擺從街頭走來,因見他們三個坐著,不由多看了兩眼,卻在棚子底下的桌子旁坐了。

 老者不等吩咐,自送了兩碗湯飯跟小菜上來,只聽其中一個食客道:「老朱頭,今兒天更冷了,你還不早點回去歇著?敢情是要錢不要命?」

 老者笑道:「我若走了,你們吃什麼?何況還等我們阿弦呢?怎麼不曾一塊兒來?」

 另一個食客道:「只怕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了,方才你沒看見陸捕頭帶人往千紅樓去了麼?聽說死了個妓,女,十八弟當然也脫不了清閒。」

 老朱頭跟食客們一番對話,袁恕己跟吳成左永溟對視一眼,這才知道原來這兩個是常客,聽這意思也是府衙裡的人。

 左永溟不由壓低聲音,道:「二哥,敢情是出了人命官司,二哥這還未接過官印呢,就有捧場的來了,看樣子是要大紅起來。」

 吳成嗤嗤地笑了兩聲,袁恕己瞠目結舌,對自個兒的這般運道,打心裡也是服氣的。

 他三個在此竊竊私語,不妨便引起了那兩位食客的注意,其中一個便努嘴問道:「這是干什麼的?」

 老朱頭道:「是外地才進城的客人……」

 正猶豫著要不要說袁恕己是來「上任」的話,另一個食客皺眉,將三人打量了會兒,道:「這麼巧?這千紅樓才出了人命案子,總不會跟他們有什麼干係罷?」

 正袁恕己等吃罷,擺了幾文錢在桌上,起身欲去府衙,那桌上一人起身走到近前,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來桐縣是做什麼?」

 左永溟聽他的口吻大不善,是一副居高臨下喝問的語氣,陡然心生不滿,便冷道:「自然是為了公幹,卻輪不到閣下審賊一樣。」

 那人勃然大怒:「好個賊頭!敢這麼對你爺爺說話,瞧你們凶狠霸道,又帶兵器,必然不是好東西。」

 吳成毫不示弱,笑道:「好孫子,你倒是會看相,你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了?」

 老朱頭見勢不妙,忙過來勸:「范爺林爺,這三位客人是來尋府衙的……」

 眼見兩撥人劍拔弩張,即將動武,忽然聽到一陣呼嚕嚕的聲音從旁側傳來,這聲響十分突兀,大家忘了爭吵,齊齊轉頭看去。

 袁恕己望著旁側坐在桌邊捧著飯碗的一道身影,挑了挑眉。

 方才跟縣衙的人口角之時,袁恕己已經瞧見從街頭有個人緩緩走來,身形纖瘦,抱肩縮頸,像是個怕冷的過路少年,很不起眼,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悄然無聲地轉到裡頭。

 六個人立在原地,定睛看著那少年旁若無人的吃湯麵,一時沒有人開口,充斥耳畔的只有那唏哩呼嚕的聲響。

 老朱頭卻興高采烈湊過去:「方才說出了人命案子,還當絆住腳了,如何這樣快就回來了?」

 那狗也早跑到少年身邊兒,發出嗚嗚的低低叫聲,搖尾討好。

 少年的臉幾乎埋在碗裡,顧不上答話,百忙裡抬手摸了摸狗頭。

 范林兩人竟也撇下袁恕己等,回頭看著少年道:「十八弟,陸捕頭沒叫你一塊兒去?」

 外地這幾個看得稀罕,吳成小聲問道:「奇了,這小小地孩子也是縣衙的人?」

 話音剛落,少年將碗放下,緩緩抬起頭來,燈影下,袁恕己瞧清了這少年的容顏,頓時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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