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我是女鬼嗎?」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衛衣, 圓領無帽, 檀棕色的濃郁長發佔據胸前, 遮住大概是一隻貓咪的花紋, 剪得不太整齊的劉海底下,一雙圓而長的眼睛盯著他, 這樣說。
陸嘉洛肩膀抵向門, 環著胳膊,注視著他從電梯間走到面前, 眼皮壓得更低,「還是你藏了什麼人在家裡?」
艾德聞將身後運動風格的黑色挎包, 拉到身前,從裡面摸索著什麼,一臉你腦袋沒問題吧的表情看著她。
「不然你躲什麼?」她揚起下巴。
掏出一張門卡, 他平靜的說,「你沒說你在這裡,我嚇一跳啊。」
艾德聞沒有開門進去, 而在按著密碼, 同時問著, 「你怎麼進來的?」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通過公寓樓第一道保險大門。
陸嘉洛輕巧的說著, 「剛好有人出來,我就進來啦。」
艾德聞掰下她交叉胸前的手臂,將她的手拉到門把上, 她還沒反應過來, 自己拇指就按住採集指紋的凹槽, 然後發出嘀的一聲。
被鬆開,陸嘉洛緩緩垂下手臂,又問一遍,「你幹嘛這麼晚才回來。」
「買晚飯。」
他舉起一直拎著塑料袋,把門開進去,因為她一直靠著門,失去支力點,她身子往裡一栽,踉蹌一下,才站穩。
陸嘉洛報復性質地搶走他手裡的『晚飯』,目光在昏暗環境下探究,不管行李箱。
艾德聞胳膊伸進來,開燈,指了指鞋櫃說,「隨便找雙拖鞋。」
拉開鞋櫃,全是男生的鞋,她抽出一雙麻布拖鞋,扔在地上,左腳幫右腳地蹬掉鞋子,踏進拖鞋裡。
他正一邊按住門,以防它自動關上,一邊豎起她的行李箱,拖進來。
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房型,沒有隔斷的格局,一條直線下去,左邊是鞋櫃,右邊是衛生間的門,直行兩步不到是廚房的料理台,灶具與餐桌合二為一,後面牆裡嵌著滾筒洗衣機,旁邊還有冰箱。
然後是茶几和沙發,對著電視機櫃,再前面是單人床,再再前面是窗戶,邊上有一扇拉門,外面是陽台。
手機連上充電器。
陸嘉洛坐在料理台前,僅有的一張高腳凳上,輕輕撥開裝有快餐盒的袋子。
塑料蓋下蒙著一層水汽,依然可見下面是一份咖喱,和應該是豬排的橙燦炸物。
料理台後,艾德聞背對著她,打開電飯鍋,看著中午剩下的米飯,不夠兩個人。
他回頭說著,「你晚上吃過了嗎?」
陸嘉洛已經用筷子夾起一塊炸豬排,抬眼瞧著他。
安靜一秒鐘,艾德聞說,「……出去吃吧。」
她咬下炸豬排,點了點頭,接著發現炸豬排很好吃的眼睛一亮。
聽見他疑似輕輕一笑,陸嘉洛夾著炸豬排的筷子,移到他的嘴邊。
艾德聞稍微一頓,張嘴咬斷。她說,「我請你吃飯。」
他們從招牌懸掛能充當路燈的小巷出來,不到十分鐘的路,正對面就是JR池袋站。
陸嘉洛忽然定住不走,問,「四千六百一十二日元是多少人民幣?」
他想了想說,「兩百多。」
「好像我就是在這附近打車到你家,花了三百塊!」她激動的說,順便豎起三根手指。
似乎懂得了導遊說『最好不要』的含義。
艾德聞壓下她的手,但是握住沒有鬆開,往前走,說著,「誰讓你打車了。」
大街似乎沒有小巷裡燈光亮,街上有麥當勞,有全是英文裝點的冰淇淋店,服裝店,花店,長筒裡整整齊齊塞滿鮮花,顏□□分,每一朵都包著塑料紙,在暖燈下朦朧,另一頭還有向日葵。
拎著公文包打電話的白領,穿著校服的學生結伴,與他們擦肩而過。
拉麵館彷彿在城市拐角側切的一個平面上,這個時間仍有不少食客。
仰頭環視滿牆的日文菜單,她憑直覺點一碗叉燒拉麵。
上桌的拉麵碗邊貼著一片海苔,而他除了拉麵,還多點一盤煎餃。
陸嘉洛先嘗一口湯,然後帶著疑問的嗯一聲,「好……特別。」
坐在對面的艾德聞動幾下筷子,抽空解答,「秋刀魚湯。」
才看清他的襯衫,原來是藍色的豎條紋,透明的紐扣。
他可能很餓,注意力全集中在消滅拉麵,快速而大口的吃下。一般男生這麼吃東西叫狼吞虎嚥,長得好看的男生叫動作敏捷。
陸嘉洛用發繩紮起頭髮,掰開筷子,夾起拉麵,醞釀著怎麼開口向他道歉。
偷瞄他一眼,好像艾德聞也沒有要跟她計較的意思。
跳過這個話題吧。
不過借由『分手』這件事情,她想起一件事。
陸嘉洛摸起還連著移動電源的手機,放到他的手邊,說著,「存一下你的電話。」
之前把他的號碼給刪了。
艾德聞面頰滾動的幅度漸漸慢下來,看著她,而她低垂眼睫,鬢角沒有綁牢的發絲圈著耳朵,額頭前貼著柔順的劉海,認真吃麵。
夜色漆黑,無數大百貨商店的燈照著路面,人海茫茫。
陸嘉洛坐在他的床上,被子上還有一層深藍的絨毯,拖鞋抖在一旁,她光腳踩著床下的地毯,是她不知名的布料,薄而柔軟。
艾德聞挪開床邊一盞落地燈,說著,「你去洗吧,我幫你鋪床。」
她愣住的睜大眼睛,「我睡地上?」
四目相對幾秒鐘,他裝不了太久的『不睡地上你想睡哪兒』,然後就忍不住笑了,深邃清亮的眼睛,對她搖頭。
感覺到他的笑容直白反映心情,陸嘉洛說著,「你很開心吧?」
艾德聞神情一頓,有些像是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她往前傾著身子,「我過來找你呀。」
他微微抿住唇,指尖撓了撓耳朵,轉身去打開衣櫃,準備鋪床。
她飛快下床,從背後抱住他,半邊臉貼在他的背上。
艾德聞身體一怔,回過頭來,抬起胳膊就掐住她的臉蛋。
陸嘉洛拍掉他的手,扭頭說著,「我去洗澡了。」
等到她洗完出來,床和沙發中間的地上,已經鋪好了柔軟嶄新的床墊。
艾德聞坐在沙發裡,筆記本架在大腿上,眼睛凝視屏幕,手指敲著鍵盤。
茶几上散亂的擺著零食、書本、幾盒煙和菸灰缸,陸嘉洛感興趣的是一件牛皮紙信封,不會像他有禮貌的問一句『我可以看看嗎』,她在沙發坐下,直接從信封中倒出一疊照片。
大多是海洋生物,幾張是金色的塔、寺廟、一字排開的露天市場,明顯的緬甸風光,然而在下一張照片裡,再次出現那個女人。
陸嘉洛指著她問,「這個是你的助教嗎?」
艾德聞瞥一眼照片,點頭。
「真人更漂亮?」
他無意識的點完頭,才回想她問的什麼,轉頭。
她長發還紮在頭頂,脖子後面的發絲濕透,白淨的臉頰,隱隱約約有著紅色血絲,她翻著照片,沒留意到他剛剛的點頭。
沒多久,陸嘉洛將照片裝回信封,人躺回床上。
艾德聞關掉單人床上方的燈,房間暗一半,他從沙發裡起來去洗漱。
燈光全部被關上。
聽到他掀開被子的聲音,和他猶豫的說著,「你……介不介意……」頓了頓,艾德聞又說,「算了。」
陸嘉洛不介意的說,「你脫吧。」
暑假住在度假別墅的時候,在早上起床的時間,她撞見不止一次,他上身衣服失蹤的出現,所以猜他不喜歡上身穿著衣服睡覺。
艾德聞脫掉T恤,順手扔到沙發上。
他平躺著,把手機舉到臉上,屏幕的光照著他五官。
陸嘉洛側躺著身體,看著床下的人,「對你來說,和我分手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是你知道我說的氣話所以無所謂?」
艾德聞將手機放在旁邊,沒有了光,分辨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我不是每天都要上課,但是課程任務很繁瑣,不能因為你就打亂我自己的節奏。」
「可是總出錯,我越想專注,越容易分心,然後被點名批評。」
「今晚在便利店不止買了吃的,還買了瓶水,因為等著你回消息,結果忘了帶走。」
摩托車在樓下駛過,引擎聲在空寂中響著,遠去。
他敘述般說著。
「我想,不能這樣下去,還是去找你說清楚吧。」
說到這裡,艾德聞恍然記起什麼,再去摸到手機,從旅行軟件上退了機票。
陸嘉洛伸長脖子,瞧著他的手機屏幕,「你都定機票啦!」
她又躺回床上,「早知道我就……」
不說了,因為到現在也沒有後悔。
眼睛在黑暗中可視物,他看見陸嘉洛從床上撐起半身,定住一會兒。
艾德聞以為她要上廁所,料不到她下床,掀起他的被子,鑽進來了。
陸嘉洛拉起他的胳膊,從他臂彎裡冒出頭,抱著他。
只是抱著他,感受他溫暖的肌膚,用著和他一樣的沐浴液,柔和的味道,些許清爽的柑橘。
她讓呼吸,徘徊在他的頸間。
莫名的,他開始回憶起,十六、七歲的暑假。
一個突然間停電的傍晚,不是他繼父準備的驚喜,真的是附近一片電路出問題,路燈都熄滅,鄰居在打電話通知工人過來搶修。
三樓洗衣房外有個小陽台,很窄,塞下一張藤編的躺椅,沒剩多少地方了。
他靠在躺椅裡,夾在指間的煙,在幽藍寂靜的天色中閃著火光。
夏季無論白天夜晚都是熱,停電,很容易就把人吸引來這裡乘涼,尤其和他同樣住在三樓的人。
她穿著T恤和短褲,走出陽台,舔著指腹殘留的Godiva的72%巧克力,把兩條腿伸出鐵藝欄杆外,腿上的皮膚,白得如同茉莉花瓣。
她想把頭探出去似的,握住兩邊的欄杆,晚風吹亂她的頭髮,飛揚拂面。
那天晚上看著她,他克制著想做點什麼的衝動,抽完兩支菸,家裡就來電了。
此時此刻的陸嘉洛,貼在他身邊,抱著他,從他的頸窩裡抬起臉來。
就在這幽靜之中,望著他。
有一剎那,彷彿回到那一年的夏天,停電的一晚,三樓狹窄的陽台上,他忠於自己的從籐椅裡起來,在她身旁坐下,撫開她臉上的頭髮,湊近她的臉。
她不但沒有推開他,反而輕輕迎接他的吻,幫助他修改了回憶。
不被任何人看見,不受管束的親吻對方。
床上的被子掀開一角,為什麼要躺在床下接吻呢,他們都不知道。
只知道嘴唇輕含的接觸,就讓她心臟微微發顫,緊貼他的擁抱,手臂繞出他的背脊,勾住他的肩膀。
直至他的舌尖碰到她的齒間,她害羞得像靈活的貓,埋進被子底下。
艾德聞瞧著被窩鼓起的洞,捏了捏她的胳膊,「……睡覺吧。」
陸嘉洛睡姿不能算好的一類,熟睡之後儼然把他當成人形抱枕,整條腿架在他的腹部。
艾德聞輕輕一推,沒用,也不敢抬,怕把她吵醒了。
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早上醒來,身邊的床架擋住陽光,拉開一半的窗簾,陸嘉洛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想了兩秒鐘自己在哪兒。
筆記本裡傳出聊天消息的提示音,汽車按喇叭的聲音,滿室咖啡香氣。
艾德聞坐在餐檯前,目光放在筆記本的屏幕中,身上只穿著一條灰色的長褲,赤腳落在地板上,一邊攪動咖啡杯,叮噹響。
她重新倒下,抱起被子,卻努力睜開眼睛,「你早上沒課嗎?」
他還沒回答,玄關處,與公寓大門連接的對講機,清脆的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