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6

　　「呀。」陸沉驚叫一聲， 一咕嚕坐起來彎腰大喘著氣，雙手緊緊抓著胸前滑落的被子，雙眼迷茫的定定看著前方。

　　迷糊間，孫先生揉了揉眼睛緊跟著坐起來，伸手按亮了檯燈：「怎麼了？」抬起手把著陸沉的肩膀讓他跟自己面對面，看著他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水微微蹙眉。

　　陸沉眼珠子動了動，似乎是認出了孫先生。一腦袋就扎進了孫先生的懷裡，撞的孫先生眼眉一跳。

　　孫先生徹底清醒過來， 坐直了身子， 伸手把他滑下去的被子拉到肩頭， 隔著被子拍拍他的背，低頭下巴磕在他的腦袋上，聲音輕柔：「怎麼，做噩夢了。」

　　懷裡的陸沉身子微微瑟縮，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 拉開兩個人的距離，這才發現陸沉面色蒼白， 額頭上的汗幾乎凝結成水珠滑落下來。

　　他擰著眉毛抹一把陸沉額頭的汗濕，探手進被子裡。果然，睡衣也全濕了。

　　陸沉還一個勁地往他懷裡鑽，孫先生無法，只好先抱著他：「怎麼了， 做什麼噩夢了，嚇成這樣？」

　　陸沉大概已經回過味來， 夢的絕大部分過程已經記不得了，但那壓抑的鈍痛似乎還殘存在他的胸口，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打心底裡湧起無助的冰冷。

　　他緊緊摟著孫先生的腰，腦門在他的懷裡蹭了兩下，終於後怕地開口，聲音有種劫後餘生的嘶啞，砂紙一般粗糲：「記不清了。」

　　孫先生順著脊柱婆娑他的後背，嘴巴貼在他的耳邊輕聲安慰：「不怕不怕，忘了也好，忘了就不會害怕了，嗯？」

　　陸沉搖頭，嗓子發緊發乾：「不，怕。」他瑟縮地拽著孫先生的衣袖，依舊不敢鬆手。

　　「嗯，那你跟我說說是怎麼的害怕？」孫先生捏著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在那張驚嚇到慘白的嘴唇上啾了一下，伸出舌尖舔了舔，「你睡覺前是不是沒喝水，怎麼這麼幹？」

　　陸沉手心裡的汗幾乎要浸濕孫先生的衣服，揉搓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皺印。擰著眉毛冥思苦想了一陣還是記不得，無力搖頭：「不行，我想不起來了。」

　　孫先生伸手撫平他緊蹙的眉心：「一個夢而已，想不起來就不想了，我就是問你是驚悚的害怕，還是怎麼害怕？」

　　陸沉忽然渾身一個哆嗦，趴進孫先生的懷裡，閉著眼睛顫抖著聲音答道：「不、不是驚悚，是絕望。好像有人在追我，我很怕，一直跑一直跑，但他一直在後面追，我跑不動了，他還有好多力氣，但他也不上來，就靜靜地站在我身後等我繼續跑，他又繼續開始追......」

　　陸沉說的斷斷續續的，甚至還有點詞不達意。雖然具體細節記不太清了，但那種恐慌卻一直縈繞在心尖，經久不散。陸沉舔了舔乾澀的唇角，龜縮在孫先生溫暖的懷抱裡尋求安全感。

　　太陽穴搭上幾根清涼的手指輕輕按捏，酸脹疼痛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宣洩的出口，沉重的腦袋忽然間倒掉了垃圾一般輕鬆，陸沉歪斜著靠在孫先生的懷裡，緊咬著下嘴唇深呼吸。

　　孫先生：「夢裡沒我嗎？」

　　陸沉忽然瞪大眼睛，仔細回想之後搖搖頭：「沒有，把你給忘了。」

　　孫先生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點上他的眼角，攜去一滴掛在眼睫毛上的淚花，笑：「怪不得是噩夢呢，看，都嚇出眼淚了。」

　　說出來之後似乎就沒那麼害怕了，陸沉漸漸平緩過來，就連剛才紊亂的心跳也逐漸恢復正常。對於剛剛沒出息的反應有些不好意思。他瞪孫先生一眼，腦袋蹭了蹭孫先生結實的肌肉，梗著脖子反駁：「那是因為我困了，生理性淚水！不是嚇出來的！」

　　孫先生不跟他計較，伸手拉他起來，捏了捏他汗水浸濕的濕噠噠衣服：「你上次不是還說沒有我的夢都是噩夢麼，看，你把我忘了，可不是噩夢了。」

　　陸沉都沒有心思臉紅了，死死護住自己的衣服下襬一板臉：「你做什麼？」

　　我都被噩夢嚇醒了，你竟然連這點時間都不想浪費，還有沒有夫夫情了，我們之間沒愛了。

　　對上他怪異的眼神，孫先生疑惑：「怎麼，睡衣都這麼濕了，你還想穿著它睡覺？乖，先脫下來，我去給你拿新的。」

　　陸沉：「......」好吧，是我想多了。

　　孫先生沒注意到他微紅的耳朵根，一隻腳踩到地上。

　　察覺到床上一輕，陸沉面色微變，猛地抬起臉一把拽住孫先生的手腕，可憐巴巴：「別，你別去，我沒事。」

　　孫先生不依：「不行，穿濕的會感冒。「

　　陸沉半跪在床上，摟著他的腰臉面埋在他的懷裡，耍賴：「不要，別去，我一個人害怕。」心裡空落落的，只有孫先生的體溫才能讓他心神安寧。

　　孫先生無奈，手按住他的後腦勺輕微嘆氣：「那你也得先起來，我們先把濕的脫下來好不好。」

　　陸沉小心掀開眼皮看一眼他，確定他不會走。不情不願坐直了身子，張開手：「你給我脫。」

　　「嗯。」本來也沒指望他自己動手，孫先生脫完之後，捏了捏他小短褲褲邊，「這個呢，要不要也換一下？」

　　陸沉手抓住褲腰：「這個不用了，沒濕。」

　　孫先生摸了一把：「有點涼，還是脫了吧。」

　　陸沉：「！」脫了還怎麼睡覺，他誓死捍衛自己的小短褲，手撐著床向後挪了兩分，甚至還抓了一邊的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警戒道，「沒有！」

　　孫先生眼神怪異：「你是做噩夢了還是做春夢了？」

　　陸沉：「！」士可殺不可辱。

　　陸沉大義凜然地手縮進被子裡，自己脫下來，「咻——」的一下拿出來，差點甩到孫先生的懷裡：「你看你看，哪裡涼了，胡說八道！」

　　他還沒「不要臉」到那個程度！再說，那個夢里根本沒有可以讓他涼的對象！

　　孫先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髒褲子不要甩來甩去的。」

　　陸沉臉紅紅，虛張聲勢一瞪眼：「我昨天晚上洗澡才換的，不髒好不好。」再說，我才不髒！

　　孫先生無語，捏住短褲一甩手直接扔到地板上：「嗯，不髒不髒，裹好小毯子。」

　　陸沉被裹成一條小青蟲，扭了兩分，還沒等開口猝不及防被孫先生抱起來，驚慌失措抓住他的衣領：「你做什麼？！」

　　孫先生：「不穿衣服睡覺會感冒，別動，我背你過去找睡衣。」

　　「真的？」陸沉歪頭。

　　孫先生轉身，向後伸手：「那你不是害怕麼。」

　　陸沉「唰——」地以下站起來，狗皮膏藥一般緊緊貼在孫先生的背上，乖巧地趴好，生怕甩下來。胸前緊貼著孫先生寬廣厚實、銅牆鐵壁一般的脊背，伸出食指戳了戳。

　　要是夢裡也有他的話——根本不用害怕呀。

　　陸沉下巴擱在孫先生的肩膀上，唇線擦著他的耳廓，輕聲問：「我是不是特別麻煩呀。」

　　「嗯？」孫先生歪頭，臉頰正好擦過他的唇，瞄一眼他低垂的眼睫毛，「怎麼了？「

　　興許是中途夢醒的緣故，陸沉掛在他的背上，精神有點低迷，語氣也少見地帶著少許沮喪：「就是感覺自己很麻煩啊，你照顧我難道不覺得跟照顧小孩一樣嗎？」

　　孫先生湊過去想親他的額頭，結果輕柔的吻最後落在了陸沉鼻尖：「確實有點像小孩，陸小朋友？」

　　「是哦。」陸沉情緒低落，手指在毯子裡來回絞著，也不開口說話了。

　　孫先生把他放在櫃子邊上的沙發上，輕聲問：「在這看著我？」

　　「啊？」陸沉抬頭，正好對上面前的櫃子，本能性地去拽孫先生的衣袖，想了想還是點頭，「嗯，我沒事。」

　　孫先生捏了捏他的手心，轉身。

　　陸沉深深埋著頭，整個人幾乎要縮成一團球。其實他也不是害怕，只是心裡有點空虛，身邊即需要人陪伴而已。這樣想，自己好像是矯情了一點。

　　誰家的大男人因為一個噩夢，身邊就離不開人的。

　　可——

　　他從小身邊就沒人啊。

　　只要一睜眼，面對的就是空蕩蕩的屋子，冰冷的天花板。

　　甚至還有陌生的場景，形形色色的人。

　　還沒等失落一秒鐘，腦門便被拍了一下，陸沉差點向後仰到摔下去，抬頭對上孫先生彎彎的眼眉，驚訝：「你怎麼這麼快！」

　　孫先生手裡捏著一套灰色的衣服，一把扛起他扔在床上。

　　陸沉在床墊上彈了兩下，傷春悲秋和胸腔的一團鬱悶都被摔沒了，揉一揉自己的腰，苦著臉埋怨道：「你幹嘛呀，就不能輕一點嗎？」

　　孫先生三下兩下拆了他身上的毯子，隨口敷衍道：「嗯嗯嗯，你是易碎物品，下次我輕一點。」

　　從來沒輕過！已經不敢奢望了！陸沉捏著衣服的一角拎起來不無嫌棄：「誒誒誒，你是不是拿錯了啊，這好像不是我的衣服啊。」

　　孫先生面不改色：「你的在最裡面，取出來有點麻煩，就先穿我的吧。」

　　陸沉扁扁嘴：「還不是你放進去的。」他蹬著兩條腿拒絕，「為什麼這個也要穿你的！」

　　孫先生冷漠瞄一眼：「哦。有點大，將就著穿吧。」

　　陸沉：「！」這時候是說大不大的時候嗎，而且也沒有那麼大吧。

　　結果——

　　大的不是一星半點。

　　完全不能將就！

　　陸沉站在床上，腳趾抓著被單，鬱悶地看著似乎還蠻感興趣的孫先生：「我這樣不會著涼嗎？」

　　孫先生拉他的手：「不會，我調高了溫度。」

　　陸沉慌張甩開，手緊緊抓著褲腰：「你別碰我啊，待會褲子都要掉下來了。」

　　孫先生拉著他的胳膊肘讓他原地轉了一圈，挺滿意：「還蠻適合。」

　　陸沉手叉腰按住褲腰的位置，居高臨下瞪著他：「你是從哪看出來很合適的？」媽噠，雖然穿了褲子，但總感覺掛了空擋。

　　孫先生抱住他的小腿扛在肩上，呼呼冷風，涼嗖嗖的。

　　陸沉迅速摟住他的脖子，兩條腿緊緊併攏，驚慌失措：「你還要做什麼啊，難不成還要抬出去好好觀賞一下？」

　　孫先生捏一把他腰上的肉：「去客廳喝點水。」

　　陸沉連忙拽住自己要掉的褲子：「誒誒誒，那你放我下來，你出去倒水就行了啊，扛著我做什麼？」這褲子簡直太沒有安全感了。

　　「你不是說害怕嗎？」

　　陸沉：「......」

　　想說的話還在舌尖，陸沉就被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他蜷縮在角落裡，伸手隨便拉了個沙發靠墊抱在懷裡看孫先生的背影，臉頰貼上孫先生的貼身衣物，內心的恐懼似乎都被他周身縈繞著的熟悉的孫先生的氣味沖散了，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孫先生捏住他的鼻子：「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叫你那麼多遍都沒聽見。」

　　陸沉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口，擦著嘴角溢出來的水漬：「想你啊。」

　　孫先生捏一把他鼓起來的臉蛋：「下次做夢的時候要是也能想到我，說不定就不是噩夢了。」

　　陸沉撇嘴：「這個梗能不能過去了？」

　　那點害怕，確實煙消雲散。

　　存在感如此強烈的孫先生，很難讓陸沉再回想到那時候一個人的自己。

　　現在的他也不是那時候的一個人了。

　　陸沉捧著水杯，牙齒磕在上面，視線飄忽不定地看著面前的地毯：「你......會不會覺得照顧小孩子很麻煩啊。」

　　孫先生拿過水杯：「還行吧。」

　　陸沉氣哼哼：「還行是幾個意思啊？」

　　孫先生公主抱他起來，親親他的臉：「還行的意思就是，照顧其他小猴子很麻煩，但照顧你......還挺開心的。」

　　陸沉：「......」撇過臉，暫時不想跟孫先生說話，但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

　　兩個人窩在被窩裡，換睡衣喝水一番折騰之後都有點睡不著，陸沉趴在孫先生的懷裡醞釀著睡意。

　　孫先生伸手輕撫他的脊背：「下次做夢的時候不要害怕。」

　　陸沉眼睛都沒睜，滾進他的懷裡，含含糊糊說道：「我都睡著了，哪還控制得住不害怕啊。」

　　孫先生：「你睡著了，可我一直在你身邊，這樣想的話，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陸沉臉蛋蹭的就紅了，頭埋低當做沒聽到，也不說話。

　　孫先生捏著他的後脖頸子，讓他抬起頭來看自己：「要是這樣還不行的話，以後你就穿我的衣服睡覺？」

　　臉上感動的紅暈還沒消融，陸沉一愣，臉色又沉下來：「我不要！」

　　孫先生：「為什麼？」

　　陸沉撇過臉，彆扭道：「我就是不要。」

　　孫先生捏著他肉呼呼的臉蛋玩：「本來還不想問的，這麼排斥？你也得給個理由吧。」

　　陸沉乾脆翻了個身，只留個背影給孫先生，哼唧哼唧：「說了不要就是不要！」

　　孫先生把著他的肩膀很輕易地給他掉了個過，手指戳戳他的腰：「那、不穿的話，是不是.......因為這個褲子，太大了！」

　　陸沉：「！」

　　赤裸裸地欺負人！！

　　不能忍，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