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叔侄

　　當玉藻殺死羽衣狐，然後從天守閣上方飄然而落，那樣的畫面奴良滑瓢至今回憶起來還是那樣的清晰。

　　那是僅次於愛妻瓔姬的美麗畫面。

　　“這你就不懂了。”玉藻搖了搖手指，“這可是能夠將我們這些年輕人，和你們這些老古董區分開來的最好方式。”

　　玉藻說著摸了摸懷裏安安靜靜的小犬神，然後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發現周圍的妖怪們幾乎都沒有特意保持原形，除了一些原本就類似人類的妖怪之外，其他的痛快地露出了妖怪的姿態。

　　就如同車上那個人所說的一樣，浮世繪町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就好像是妖怪的樂園一樣。

　　於是玉藻將頭上的鴨舌帽摘了下來，任由兩隻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顯現出來，這樣一來至少不會有人再懷疑，他是跑來搭訕……不自量力的人類了。

　　“總大將。”在看到玉藻的耳朵之後，山吹乙女先是有些吃驚，然後就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沒有和奴良滑瓢打過招呼，所以就一步步走了過去。

　　“啊，是乙女啊！”看到自家的兒媳婦，奴良滑瓢才了然地說，“原來是你把這個傢伙帶到這裏的？”

　　“是的，這位……”山吹乙女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稱呼玉藻，究竟是稱呼為小兄弟，還是稱呼為老前輩呢？

　　“這位說自己與總大將有約，所以我想著總大將您現在肯定是在酒館裏，所以就直接將這位帶來了。”最終山吹乙女還是使用了有些模棱兩可的說法。

　　“是啊，我們有過約定。”奴良滑瓢的記憶不錯，至今牢牢記得自己與玉藻之間的約定，“只可惜，玉藻你又錯過了浮世繪町的櫻花。”

　　“只要沒有錯過老友就行了。”雖然大部分妖怪的壽命很長，但並不是所有妖怪都和天狐一樣擁有幾乎無盡的生命。

　　所以在來到酒館之前，玉藻聽見山吹乙女說奴良滑瓢並不在奴良組中的時候，有那麼一刻玉藻以為山吹乙女會將自己帶到附近的墓地，然後指著一塊冰冷的墓碑對自己說“總大將就在這裏”。

　　幸虧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雖然奴良滑瓢的眼神要比百年前更加滄桑，但容貌似乎還是分別時的模樣，絲毫沒有變化過。

　　“放心吧，就算再過幾百年，老夫也會死皮賴臉的游走於世間，說不定就會遇到久別的友人，到時候也算是一件樂事。”奴良滑瓢說著笑了笑，然後又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了酒。

　　“大家後來都怎麼樣了？”玉藻還是忍不住詢問眾人在京都一戰之後的情況，“花開院家的陰陽師畢竟是人類，所以應該都去了該去的地方了吧？”

　　“那倒也不一定。”奴良滑瓢先是賣了個關子，然後才繼續說，“那個總是纏著你的小丫頭雖然已經仙去，但是在花開院家似乎也成了了不起的人物，她寫的那本破書也是害慘了老夫。”

　　滑頭鬼怎麼說也是血統強大的大妖怪，結果就是因為那個小丫頭私心作祟，竟然描述成了喜歡白吃白喝的妖怪，經過百年的歲月之後更是被人誤解成了和帚神納豆妖差不多的小妖怪。

　　“所以說只是後人的誤解而已。”在聽完奴良滑瓢的抱怨之後，玉藻倒是點了點頭，“本來在花開院葵的印象當中，你不就是白吃白喝的妖怪嗎？帶領著整個奴良組吃完了花開院家整整一年的糧食。”

　　“太誇張了！”原本已經修身養性的奴良滑瓢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種熱血上頭的感覺，“最多也只是吃光了半年而已。”

　　玉藻：“……”

　　“那麼……花開院秀元呢？應該是成為了更加了不起的人物，名垂史冊了吧？”雖然與那位陰陽師的交往不多，但是玉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此有些在意。

　　“花開院秀元，不知所蹤。”奴良滑瓢默默地喝了一口酒，“那個傢伙普通的陰陽師以及普通的人類都不同，當老夫在帶著瓔姬和已經會打醬油的孩子去拜訪花開院家的時候，卻發現花開院秀元在這段時間裏沒有變老，甚至變得更強了！”

　　“花開院秀元似乎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於是在幾年後就藉口雲遊，將家主的位子傳給了同族的後起之秀，獨自出門雲遊，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奴良滑瓢說著，看了一眼窗外的遠方，“老夫總有一種感覺，時至今日這個傢伙仍然以當年的姿態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只是不知道如今的他究竟算是人類，還是其他的存在。”

　　“對了，玉藻你還記得鮫姬嗎？”奴良滑瓢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自然是記得。”那個哭泣時眼淚會變成珍珠的小女孩，算是玉藻見過的奇特人物之一，自然有些難忘。

　　“哈哈哈。”奴良滑瓢先是大笑了幾聲，然後才繼續說，“自從京都的大戰之後，那個小姑娘不知道怎麼的就纏上了我們組裏的一目入道，怎麼都不肯離開。”

　　“像一目入道那樣粗糙的傢伙顯然也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的待遇，很快就手足無措了。”

　　“然後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如何說服了家中長輩，竟然就這麼跟著一目入道，跟著我們一起回到了江戶，也就是東京。”

　　“看來又是一段神奇的緣分。”玉藻只是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並沒有細細追問，畢竟鮫姬和瓔姬都是人類，自然無法抵抗時間的洪流，最終還是要和心愛的妖怪永遠分離。

　　“是啊。”奴良滑瓢卻似乎並沒有想到這些，“鮫姬和瓔姬一起回到江戶之後也算是互相有伴，因為兩個人的特殊天賦，所以他們在這裏得到了極大的敬愛和擁護，瓔姬的治療能力，以及鮫姬的珍珠，在這座城市最為黑暗的時期給予了百姓們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在鮫姬死去之後，她的功績依舊為江戶的百姓所銘記，在眾人的祈福和悼念中竟然成為了八百萬神明之一，管理一方土地，至今存在於這附近的玉苔神社之中。”

　　“不過現在已經不能稱呼她為鮫姬，而應該稱呼她為‘苔姬大人’了。”

　　鮫姬竟然成為了神？

　　“哇！”就連坐在玉藻膝蓋上的小犬神都忍不住出聲，雖然他的種族叫做犬神，卻終究和那些真正的神明有很大的區別。

　　妖怪成為神明很難，神明墮落成妖怪也很容易。

　　而人類卻能夠因為功績而成為神明……

　　雖然知道這個國家的神明多到數不勝數，但是對於這樣的結果，玉藻實在有些詫異，所以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麼，瓔姬她……”

　　根據剛才奴良滑瓢的說法，瓔姬和鮫姬在人類當中同樣具有很高的聲望，如果鮫姬可以成神的話，那麼瓔姬應該也可以成神才對。

　　“是啊！”奴良滑瓢卻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但是因為瓔姬的功績要比鮫姬大得多，在戰爭中留下了太多無辜百姓的生命，所以似乎得到了某位上神的青睞，被帶到了某個充滿神的世界當中。”

　　“實在是太可惡了！”奴良滑瓢將手中的酒杯重重敲在桌上。

　　“怎麼了？”在知道瓔姬同樣位列神明之後，玉藻倒是鬆了一口氣，只是對於奴良滑瓢此刻憤憤的態度有些不解。

　　“那個拐走瓔姬的女流氓……”奴良滑瓢說得有些咬牙切齒，“竟然一年只給瓔姬一次假期，而且還不讓人探親，無論怎麼賄賂都沒有用，簡直就是冷血無情的剝削者！需要被打敗的黑暗勢力！”

　　“哈哈哈哈哈！”聽著奴良滑瓢所說的話，玉藻忍不住大笑起來，“看來大家都生活的很好。”

　　“是啊。”奴良滑瓢不禁莞爾，“心中最掛念的人並沒有永遠離去，而是如同天空中的星辰一般遙遙的看著自己，甚至每年能夠有一次重逢的機會。這是曾經我和瓔姬想都不敢想的未來，所以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對了，你應該是將奴良組的擔子交給兒子了吧？”玉藻想起山吹乙女說過，現在奴良組的大將叫做奴良鯉伴。

　　“是啊，等喝完酒之後我就帶你去見見你家大侄子，雖然說帥氣不如老夫，但長的也還算能看，不醜。”

　　不知道為什麼，玉藻總覺得奴良滑瓢這傢伙對自己兒子有些嫌棄……

　　不過大侄子什麼的，玉藻突然覺得自己被戴上了幾頂高帽子，身上的輩分似乎在一瞬間變高了。這樣一來，等到那個奴良鯉伴的兒子出生，自己不就變成爺爺了嗎？

　　“好了，酒喝完了，我們開始出發吧，那你去奴良組看一看。”奴良滑瓢說著又轉向自家兒媳婦，叮囑說，“老夫和你玉藻叔約定過，要請他吃最好吃的點心，所以就麻煩乙女先回去準備一下了。”

　　“請總大將放心。”聽到有自己可以幫忙的地方，山吹乙女也顯得有些開心，然後在和玉藻“叔叔”打了一聲招呼之後，就從酒館離開了。

　　“雖然比瓔姬差了一點，但也是一個很棒的兒媳婦。”奴良滑瓢看著山吹乙女的背影，然後對玉藻說，“能做出最好吃的點心哦！”

　　玉藻抱起小犬神，跟著奴良滑瓢走出酒館，然後隱藏起了頭頂上的雙耳，重新將鴨舌帽戴了起來。

　　在街道兩旁的人看來，玉藻就好像是抱著寵物出來遛彎的普通人一樣，只不過混跡在人群當中的妖怪們卻能夠感覺到，這個跟在滑頭鬼身邊的少年的不同之處。

　　沒走幾步，玉藻就看到迎面走來一群“人”，擠擠攘攘的樣子乍一看就好像是出來收保護費的一樣。

　　“喲，鯉伴！”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年輕妖怪，奴良滑瓢隨便揮揮手，“你叔叔來看你了！”

　　奴良鯉伴：“……”

　　玉藻：“……”

　　比起是見面的“叔侄”之前的尷尬，奴良滑瓢卻好像對此完全沒有感覺一樣，直接指著玉藻說：“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如今的魑魅魍魎之主！”

　　在幾百年前的京都，奴良滑瓢就曾經說過，能夠打敗羽衣狐的那個人就將會成為新的魑魅魍魎之主。

　　而最終，給予羽衣狐最後一擊的，就是當時處於鬼纏狀態下的玉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