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B市西邊兒出城區十公里左右有連綿的山,不是什麼峻嶺但勝在植被繁茂。春夏秋冬皆有美景,是市民樂於遊玩的勝地,也是城內各大機關頭子們鍾愛的住所聚集地。
秦立東自己的房子就離西山不遠。
飯局散後已經入夜,坐在車裏向外看,黑黢黢的夜幕下只有樹影和灑滿月光的田野。李津京默默的尋找著記憶中的地標,路過某個環島時感慨無限。
現在還是破破爛爛的一片平房民宅,誰能想到十年之後這邊兒會天翻地覆成為B市高級住宅區啊?這要是有錢收購幾處平房,到時候占地拆遷能得房子又給錢的,一下就發了!
可惜啊,為時已晚。B市的老百姓們有一顯著的特點,上至白毛兒老頭兒,下至鬍子沒長全的小青年兒,人人都愛討論國家大事,隨便一什麼政策下達,您瞧著吧,市民們茶餘飯後聊的全是它。甚至上邊兒剛剛風吹,下面兒立刻草動。
一句話,現到如今想忽悠這些房主賣房?那是難於上青天啦。
「想什麼呢?」秦立東側頭看了一眼盯著窗外倆眼冒賊光兒的李津京。
「呃,沒什麼。您家這邊兒環境挺好的,空氣特新鮮。」說著還配合著做了個深呼吸。
秦立東無奈的笑了:「吸什麼呢?我車裏的空調味兒很好聞嗎?」
李津京有點兒尷尬:「就是表達一下這意思。」
秦立東把車窗全降了下去,「現在你好好聞聞吧,正好兒給我點根兒煙。」
李津京低頭兒踅摸了一圈兒也沒見有煙的影兒,隨手打開副駕前邊兒的儲物盒,別的沒看見,先瞧見了四五個杜蕾斯……「啪」的一下趕緊合上,難道這二位還時不時車震一下?
秦立東翹起嘴角:「我褲兜裏有。」
李津京認命的掏啊掏,心裏大罵生產這褲子的廠家太混蛋,沒事兒把褲兜做這麼深幹嘛?終於拿到了煙盒,點上嘬了一口遞給秦立東,對方歪頭一叼……這個場景真眼熟,只不過人換了。
車裏兩個煙頭兒忽明忽暗。突然一陣怪味兒,騷不騷臭不臭的,李津京第一個反應——秦立東放屁了?偷眼去看,人家很淡定。
秦立東推了一把李津京的腦袋,斜叼著煙笑:「看什麼呢!這是外邊兒農家肥的味兒。現在還覺著空氣清新嗎?你怎麼不深呼吸了?」
李津京愣了一下,突然「啊!!!」了一聲,往靠背兒上一摔:「被你打敗了!」
「笨蛋!」
終於拐進秦立東家所在的別墅區,荼毒了兩人一路的農家肥味兒才算煙消雲散。
別墅二層亮著燈,原來是席硯早就回來了。
聽見樓下有動靜兒,席硯果然如秦立東之前說的脾氣已經過去了,臉色如常,甚至還帶著點兒興奮:「剛才我演的怎麼樣?是不是特別逼真?」
李津京茫然了。有點兒上鏽的腦袋費勁的消化著席硯的嘰嘰喳喳:「後來這麼著了?你們就著這話茬兒跟他翻舊賬沒有?他急眼了吧?龍慶掀沒掀桌子,老潘怎麼說的?」
秦立東雙手攬著席硯的腰,「給他哄出去了。」
「太好了!這種孫子就不應該留在身邊兒,早晚得惹出大婁子。」
李津京終於聽出個頭緒。合著人家在桌兒上發脾氣鬧騰是早就安排好的啊?這紅白臉唱的,真到位!不愧是兩口子。
於是他很識相的開始自動參觀一樓的廚房,衛生間,書房,免得打擾那對兒激情四射抱著狂啃的「禽獸」。
秦大少的興趣愛好也許很廣泛,但看書肯定不在他的範圍之內。書房裏假模假式的擺了四個大書櫃,一水兒的精裝書,一套一套的,沒有絲毫翻動過的痕跡。很大的書桌上擺著現下最先進的臺式機,一堆亂七八糟的票據散放在旁邊。
一屁股坐進寬大舒適的老闆椅,無聊的轉圈圈兒,轉啊轉,一斜眼兒就看見了垃圾桶,緊接著看到了桶裏用過的套子……
噌的一下跳起來,李津京回頭憂鬱的看了看那把過於寬大的椅子,又看了看那張過於寬大的書桌,禽獸!隨時隨地發情的禽獸!
「李津京?過來,我帶你去客房。」席硯懶洋洋的抻了抻腰,半敞著的睡衣,被揉亂的頭髮和紅潤潤的小嘴兒相當誘人。
等李津京跟上,他一邊兒上樓一邊兒說:「立東去洗澡了,你那間屋子也有浴室,一會兒我給你拿套睡衣。」
「行,謝謝您。」
席硯打開客房的門卻不讓人進,單手撐著門框歪著頭笑:「以後老三那孫子滾蛋了,你就好好跟著立東辦事兒吧,虧不了你。難得老潘和龍慶能看得起外院兒的孩子,踏踏實實幹啊。」
李津京表示很榮幸,這才被放行。
客房佈置的很簡單,但必須品都是齊全的。到浴室尋了一圈兒,牙膏牙刷毛巾護膚品都有。席硯又來過一趟,送來了一身兒深藍色的睡衣:「這是給立東預備的,還沒穿過,你這個頭兒也只能用他的。」
只剩李津京一個人的時候,他思想掙扎了半天才決定還是換上吧,身上的牛仔褲和襯衫實在是不適合睡覺穿。
也許是在文哥車裏睡了一路,也許是飯局上的各種變故太精彩,李津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也沒有睡意。空調屋子裏清涼舒適,但總覺得有點兒憋悶。
臥室帶陽臺,拉開門走出去,盛夏的夜風雖然談不上舒爽,至少痛快。
這個別墅區很高檔,每套房之間都有鬱鬱蔥蔥的樹木做掩映。站在二層放眼望去,幽幽的路燈照出幾條交錯在草坪中的石子小路,不遠處隱約還能看到一個人工湖,樹梢間瞧見波光粼粼。
這個時候要是能有根兒煙就好了。李津京環抱著胳膊繼續發呆,突然聽見一聲曖昧無比的呻/吟,由淺至高亢,由婉轉變成放浪……禽獸就他媽是禽獸!這不是讓我上火呢嗎?混蛋!
果斷離開陽臺,輕手輕腳的下樓,幸運的在茶几上發現半包煙以及打火機,又從玄關的雜物碟子裏找到大門鑰匙,李津京決定當半個晚上的夜遊神!
漫步在湖邊。這裏遠離城市,植被茂密又有山風,其實完全不用開空調就很舒適了。
愜意的散步時,遇見好幾次社區保安。很明顯頭兩個是專門兒來偵查他的,但看他穿著睡衣,手裏又拎著鑰匙,不像是犯罪分子,兩名盡職盡責的保安只是囑咐他夜裏路黑,小心別掉水裏就走了。
後來又遇見的,都是很有禮貌的打個招呼。
高檔社區就是不一樣啊~
在這麼豁亮的地方兒一邊溜達一邊抽口小煙,還真他媽逍遙。李津京本打算一個小時左右就回,沒想到這一走還走上癮了。
可能是因為環境寧靜而安詳吧?自打被捉進派出所之後,難得的心平氣和。各種之前沒來得及仔細思考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冒出水面兒。
他總覺得有點兒心慌。秦立東這夥兒人的世界是從前沒接觸過的,雖然他非常羡慕特權生活,但他也明白,任何東西都是有代價的。
如果按飯局上眾人和席硯的暗示,他現在已經被接納進了這個神秘的小圈子,可他的身份呢?他的家庭不具備特權資質,老爺子草根出身一路只靠自己混到現在的中階武官,老娘家也是普通人。
秦立東他們都是根深蒂固的高幹之家,違法的東西人家玩兒的起他可陪不起,真要是出點兒事兒呢?他會不會就是那頭替罪羊?
狠狠吸了口煙,看著煙氣緩緩被吐出來,迷茫了眼前一片。揮揮手,驅散煙霧,李津京覺得,和秦立東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但不摻合他們的買賣是上策,跟著人家屁股後頭撿剩兒是下下策……有沒有中策呢?
「京京?你怎麼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了?」
這人是曹操嗎?李津京回頭一笑:「在文哥車上睡多了唄。」
秦立東和他並行:「琢磨什麼呢?」
「算計算計這趟我能賺多少錢。」李津京咧著嘴樂:「秦哥是不是還應該給我點兒額外獎勵啊?」
秦立東沒回答他的問題,卻說起另一件事:「Y省正好卡在兩個軍區中間,老三的電話打的遲了我的人才會到的晚。這兩天你沒少受罪吧?」
「也沒什麼。局子裏那套也就是嚇唬嚇唬小崽兒,他們不敢真拿我怎麼樣。」一瞄秦立東憋著樂的嘴角,李津京趕緊又加一句:「當然,我是說比我小的那幫崽兒。」
大手揉了揉李津京的頭髮:「你確實不錯,比一般的強多了。」
「老三那些破事兒其實我和老潘他們早就知道了。以前礙於情面,只是暗著提醒過他幾回。這次也不完全是因為路上那點兒錢,你們前腳離開G省,後腳發貨的哥們兒就給我來了電話,老三往貨裏摻假,套了不少真貨拿出去自己銷,要不我們也不能做得這麼絕。」
「這確實有點兒過了。」怪不得他會突然讓自己也跟車,其最初目的估計就是用多塞一個人進去敲打一下老三。李津京心裏覺得秦立東這人真可怕,心思彎彎繞繞太多,太密。也不是說這人不好……但給他的感覺是特危險一人,猜不透。
「這次你和老孫算是導火索,以後如果遇見老三的時候說話辦事兒都小心點兒。他不敢拿我們怎麼樣,但保不齊會拿你和老孫開刀。這人記仇。」
李津京很明白秦立東話裏的重點,只問一件他最關心的:「老三他們家能耐很大嗎?會不會牽扯到我爸?」
秦立東從他手裏拿過抽剩下一半兒的煙吸了一口,笑:「有我呢,他不敢。」
一時無話。
默默的並行了一段兒,李津京突然想到,既然秦立東和潘向榮他們早就知道老三的所作所為,為什麼還要安排席硯挑這個頭兒呢?
也許是幾家人之間的世交讓他們不能親自出面挑明?也許是老三知道的太多,他們不能明著跟他鬧得太僵?不管怎麼說,這回席硯是被他們當了回槍使,這孩子也夠笨的。
秦立東自從住進這個別墅區還是頭一次在夜裏出來散步。從來不會傷春悲秋的人,突然也感悟到了夜色的神秘和美好。
旁邊走著的大男孩兒不緊不慢的跟著他的步伐,安靜,沉默。
對於李津京,秦立東有股沒來由的偏愛。明明才十八,行為處事老成穩重,也許天資不算絕頂聰明,但他身上有種奇怪的氣質,看不清。
對於神秘的,無法掌握的,帶有未知性的人,秦立東向來是不願深交。林子太大,什麼鳥兒都有,老子娘提供給他的生活環境讓他深深的認識到在這個國家誰也別想只手遮天,派系,軍,政,商,看起來盤根錯節,一朝站錯隊一步走錯路,滿盤皆輸。
以他家的情況雖然不至於如履薄冰,但也要步步為營。空子可以鑽,投機可以做,但也要時時看清手中的砝碼。
權利。當你握著它的時候能帶給你一切,但你不能越過那條它所能包容的底線,否則失去的那天連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他需要可信的人在身邊,像龍慶,像潘向榮。但,李津京……
秦立東微笑著說:「回去吧,不睡躺著休息一下也好,一早兒老文就該過來帶你去醫院了。」
李津京順從的點頭:「好。」
這個大男孩兒還是再觀察觀察吧,雖然,他很喜歡他。
第二天先和張文去了醫院,又照片子又抽血的折騰了一上午。中午被秦立東叫回去一起吃飯,如實告訴他和席硯沒什麼大事兒,軟組織挫傷好好修養幾天就能好。
讓李津京沒想到的是,中午這頓飯都是席硯做的,手藝還相當不錯。飯後問起他跟車運回來的東西,那些衣裳。
秦立東樂了:「沒少買啊,快趕上倒騰服裝的了。放心,都給你收好了,一會兒就帶你去庫裏拿,然後給你送回家。」
所謂的庫裏,其實就是秦立東他們存貨的倉庫之一,離市區不遠。這回連席硯都沒讓跟著,李津京覺得要有「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好奇」的覺悟,一路假寐。
秦立東看著李津京辛辛苦苦裝睡的模樣兒直想笑,小眼皮兒抖啊抖,嘴角都耷拉著,夠累的。
取了東西給他送回家,臨下車的時候提前把他那份兒利潤給他,還多給了兩萬。小孩兒一下就驚了:「秦哥……這太多了。」
「你不是跟我要獎勵嗎?」
小孩兒臉紅了:「有點兒意思意思就成,哪能要這麼多啊,您跟夥兒裏也沒法交代。」
「這是我個人給你的。老潘和龍慶也會給你紅包兒,畢竟是因為貨掛了彩,他們對這個很講究。」
李津京回家的時候老爸老媽都還沒下班兒,第一件事兒先把老爸的小金庫還上,第二件事兒才是踅摸地方兒藏自己那份兒錢。
一切都收拾好之後才開始慢慢倒騰陳家和送他的衣服褲子。
在其中一個包裹裏,還有秦立東順手從庫裏拿給他的各種走私小玩意兒。德國產的電子血壓計若干,法國過來的向日葵形狀的電子鬧錶若干,還有莫名其妙的一堆香水和化妝品。
老娘先回來的,進了屋,兒子曬一邊兒,先盯住那堆花裏胡哨的玩意兒。
「夏奈爾?嬌蘭?京京啊,這都是你帶回來的?真的假的呀?」
「肯定是真的。都是走私貨,假的誰要啊?」秦立東手裏有假的嗎?
老頭兒回來也特不給面子,直撲小電器,摸摸這個拿起來那個,愛不釋手。「哪兒來的?」還算有點兒理智。
李津京實話實說:「秦立東給的。」
李四海同志很嚴肅的在晚飯後把田青青同志轟出去扭秧歌兒,然後以更加嚴肅的態度命令李津京從實招來為什麼會認識秦立東。
李津京說了一部分真話:「老武探家那次他哥哥請客吃飯,您不是知道嗎?就那次認識的秦立東,後來他有個朋友想轉學來我們學校,我給辦的,您也知道啊,您還給贊助了兩條兒煙兩瓶兒酒呢。」
「對,是有這麼回事兒。」
「然後他們就老惦記著要謝謝我,幾次請我出去吃飯我都沒去。高三啊,我哪兒有時間跟他們混?這次和同學出去旅遊正好在G省碰見他們了,秦立東好像跟那邊兒關係特野,非要送我東西,這些衣裳還有血壓計什麼的,死活塞給我的,我不要都不成。」
李四海皺著眉毛想了想,壓低聲音說:「秦立東一直幹著走私的買賣,他們家硬,你可別跟著瞎摻合。」
「走私!」李津京莫名驚詫狀。
李四海歎了口氣:「現在的孩子太狂,你出去這陣子也確實能遇見秦立東。他正好最近從G省走私了一批煙,在Y省和檢查站還起了衝突,要不是他們家老爺子關係夠硬給平了,這件事兒換個人全軍通報都是輕的!」
「爸,這沒通報呢,你怎麼就知道了?」李津京現在是心驚肉跳,全身寒毛兒都立起來了。
李四海一撇嘴:「機關裏頭總有愛傳閒話兒的。再說走私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只不過沒想到現在的孩子比大人還野。聽說和檢查站打起來之後還被對方抓住一個扔到看守所去了,也不知道誰家孩子這麼倒楣給這些高幹子弟當頭炮。」
李津京在心裏流淚了……爸,不是別人,就是您家的崽子犯的這二啊~「那,後來呢?」
「沒人知道後來,」李四海警告性質的晃了晃手指:「如果秦立東夠仗義,自然會把人給撈出來,要是他來損的,一拍兩散,推的乾乾淨淨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我草!李津京這個悔啊,在心裏罵了自己無數遍傻缺,都明白能這麼容易賺著錢必然要付出代價的道理,怎麼到了跟前兒就見錢眼開了呢?
心情極度鬱悶的李津京很早就撲到床上睡覺去了。
田青青悄悄的從兒子臥室退出來回到自己屋,憂心忡忡跟李四海說:「京京是不是病了?這孩子怎麼掛了個條幅在鏡子上啊?」
李四海迷迷糊糊的哼了一聲兒:「寫什麼了?」
「我是傻缺。」
李家爸爸終於清醒了一點兒:「八成兒是快領通知書壓力大吧?」一翻身不再說話,老頭兒心裏卻想,死小子,你肯定惦記著巴結秦立東呢吧?老爹我今天先把你這幻想扼殺在搖籃裏,那幫子人身邊兒可不是你待的地方兒!
李四海,你俊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