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色七月7,8,9。
每年最熱的時候,全國幾百萬高考考生揮毫潑墨,真是千軍萬馬同闖獨木橋,其戰況之慘烈非文字可以形容。
在這場連續三天的戰役中,李津京同志發揮了審時度勢,堅毅不拔,穩中求勝的大無畏精神,扛住了敵人的炮火,一路穿越封鎖線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走出考場,李津京突然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他參加高考了,二十分鐘之前他還在試卷上振筆疾書,曾經外星文一樣的英語他竟然都認識,而且能自信滿滿的挑選出正確的答案。
還有語文作文紙上工整的字跡,那是他寫的字,那是曾經被老爸怒斥寫字像狗刨兒的李津京寫的字!
仰起頭,深深的呼吸,炙熱的空氣聞起來是香甜的,呱噪的蟬鳴聽起來都是悅耳的。
他非常自信。他相信自己能考上第一志願,他相信之前的每一分耕耘都會帶給他收穫,那個夢想中的經貿大學似乎已經在向他招手。
李津京第一次沉醉在重生的美妙之中。一種完成了未竟之夢的自豪從心底湧起,蔓延,直到他發現自己像個傻缺一樣連蹦帶跳的掄著書包。
丟人顯眼……
穿過校門口烏壓壓一群接考生的家長,赫然看見一輛熟悉的軍牌越野車。
秦立東叼著煙斜靠在車門上,帶著墨鏡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嘴角邊的笑容清晰可見。
「出來的還挺快。走,我給你和寧非訂了一桌慶功宴,還有另外幾個哥們兒一起熱鬧熱鬧。」
「秦哥,明天的吧?我今兒得趕緊回家告訴我爸我媽一聲兒。」
「考砸了?」
「不能夠的,我是誰啊還能砸鍋?」
秦立東背靠著的車門玻璃降了下去,席硯挑著眉毛說:「每次就你最事兒媽!趕緊的,別廢話!立東,給他扔上來。」
真是扔進車裏的,任憑李津京怎麼說都沒用,綁架青少年慣犯啊!
在後座兒剛爬起來就被席硯甩過來的手機砸中,捂著頭假裝「哎喲哎喲」,李津京一邊兒罵著交友不慎一邊兒認命的給他爸辦公室打電話。
聽著他在後邊兒裝孫子,席硯和秦立東一起偷著樂。
自從在迪廳發現李津京是同好,席硯對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比如,他會肆無忌憚的以擠兌挖苦李津京為樂,除了秦立東給起的外號兒小烏鴉,席硯也湊份子給起了個「癩蛤蟆」。
不就是長了幾個青春痘兒嘛!當時李津京還狡辯:「我這是上火!」
以至於後來席硯特別喜歡抽不冷子盯著他瞧,然後一副了然的樣子說:「喲~最近瀉火了吧?那些癩疙瘩怎麼沒啦?」
所謂慶功宴,其實就是一幫子人找個藉口胡吃海塞。
每次席面兒上的人必然有幾個是不認識的,但也有兩三個老熟人。比如幾乎場場到的老三,再比如穿著打扮行為舉止越來越有社會騙子傾向的張文。
李津京很好奇,這群人的行蹤特神秘。有時候恨不得連續一個月的聚會都能見著,有時候大半年連個人影兒都瞧不見。
他們有一些共性。有錢,花起來排山倒海。有人,隨便你提出一個困擾,只要對方覺得你這人交情到位了,不管你是開店尋店面,還是跟銀行借貸,甚至是做個批髮小買賣,都能幫著找上路子。
以前李津京一直把生活重心放在考學上,如今高考結束,暑假少說有兩個月的空閒時間。走一步看下一步的棋,算計著三四步之後的路,掂量著全局,李津京的心思就轉到了秦立東身上。
對於這個一身大哥範兒的人,他沒有把握。按說他和秦立東之間真算不得有什麼交情,撐死了也就是酒肉朋友,還是跟著蹭吃蹭喝的那種……
旁邊兒寧非和老三劃拳劃得棋逢對手激情四射,一大半兒人都跟著瞧熱鬧,十七八回合沒分勝負,難得。倆人聲音越來越高,動作越來越大,手指頭恨不得杵在對方鼻孔裏。
趁著這熱鬧勁兒,李津京悄悄走到秦立東身邊兒彎腰趴在他耳邊說:「秦哥,我暑假倆月想打打工賺點兒零花錢,您那要不要看大門兒的?」
「不要。」
「行吧……」
秦立東拉住假裝很受傷要撤的李津京,憋著笑:「臭小子還跟我玩兒心眼兒呢!你一未來高材生我敢用你看大門兒嗎?」
「那刷廁所也行。」
秦立東狠狠的抽了一下李津京的屁股:「少來勁啊!現在說話不方便,一會兒我送你回家,路上說。」
「寧非……」
「我讓張文送他。」
李津京沒有想到,秦立東對他的信任遠遠高於他的預期。
「最近我有批貨從G省運過來,你不是倆月的假期嗎?準備準備十三號跟車出發,到地方得七天換皮兒裝車,你再跟著押車一塊兒回來,那邊兒有人接待。」
「換皮兒?」
秦立東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外銷煙得換成內銷的包裝箱,一路上檢查站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走私!李津京覺得倍兒刺激。他從來沒有天真到以為秦立東會憑著家裏的關係老老實實的做生意,私下裏也猜測過他應該是做類似於走私之類的營生兒,但想歸想,真聽見對方親口承認的時候,心底那股激動立刻體現在臉上。
席硯聽著後座兒的人喘氣兒都不勻了覺得很有意思,扭頭看了一眼笑了:「嚇著啦?」
「不,我是陶醉了。」
這下連正開著車的秦立東都樂了:「陶醉什麼呢?」
「我看到數不清的百元大鈔撲向我的懷抱……」不對,這買賣是人家秦立東的,他不過就是一跑腿兒的崽兒。雖然按著秦大少的性格不會虧待了他,可瞧著人家吃紅燒肉,自己就混點兒肉湯……多少有點兒不甘心啊。
眼睛一轉計上心頭:「秦哥,您看這樣行不行?我自己攢了點兒錢,估計也夠進幾件兒貨的,您能不能讓我搭夥也跟著賺點兒?」
正好等紅燈,秦立東回頭兒看著他笑:「席硯你聽聽,這小子蹬鼻子上臉呢!」
席硯在前座兒沒回頭,但聽著聲兒也是笑了:「早我跟你說什麼來著?這傢伙絕對不是一般的鬼道。」
李津京一看秦立東沒直接撅他覺得這事兒有門兒,趕緊繼續拍馬屁:「秦哥您看,我給您辦事兒必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主要是我們家老頭兒在錢上控制得特嚴,眼瞅著上大學了,花銷一天比一天多。您的買賣做那麼大,也不差我這一件兒兩件兒的,擱您眼裏吃頓飯的錢,給我可就不是小數兒了。所以……」
「真貧。」席硯毫不留情的打斷了李氏哭窮。
秦立東掛擋踩油門兒開過去路口兒才說:「一件兒3000,你夠幾件兒的?」
「六件兒。」
「謔,看不出來還挺有錢。」
實際上李津京手裏沒有一萬八這麼多,他的摺子上只有六千,其中的大頭兒還是幫著給席硯辦轉學時秦立東給的,剩下的是平時攢的壓歲錢。
但他心裏有譜兒。去G省來回路上要十天,按秦立東的說法兒在那邊兒停留七天,裏外裏十七天。他記得老爸書櫃裏應該有本掏空了芯兒的辭海是他的小金庫,裏邊兒至少有一萬。然後他再跟家裏謊稱和同學一起去旅遊,要個一兩千沒問題,雖然他爸摳門兒,但他媽是從來捨不得他吃苦的。
他媽媽一定會說……
「李四海!京京苦了一年了,好不容易和同學一起出去玩玩兒你就給帶這麼點兒錢?你讓孩子住哪兒啊?小旅館大通鋪啊!你讓孩子吃什麼啊?路邊兒攤子啊!」
在田青青同志的狂轟濫炸下,李四海很快繳械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慈母多敗兒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京京是男孩兒,你看看現在白白嫩嫩的跟小丫頭一樣……」
「別廢話!他這是高三一年跟家憋的。再說了,京京白怎麼了?那是隨我,你有意見嗎?」
老頭兒敢有意見嗎?認命的掏了一千塊錢封口費。
「一千?!」
老頭兒憂鬱了……
「一千二?!」
老頭兒暴躁了……
「一千五!極限了,沒得商量!」老頭兒飛快的躲到戰友家打橋牌去了。
「媽,G省的海鮮特好吃,不過我聽說那邊兒消費高……」
田青青帶著李嘉誠的範兒豪爽的掏出錢包唰唰唰點出一千塊錢遞給寶貝兒子:「不怕,有媽呢!你爸是村兒裏出來的短見識,甭搭理他。」
李津京知道老媽只是嘴上說說,當初田大美人兒就是看中了李四海的簡樸實在才豁出去鮮花插牛糞的。當他不知道呢?這可是上輩子老太太在老爺子住院時親口告訴過他的。
心算自己的六千加剛到手的兩千五,只要那本辭海裏有一萬就齊活啦~
給秦立東打電話的時候是十一號,大少爺正和哥們兒在某酒店裏打麻將。
揣著錢趕過去時在大堂裏迎面兒碰上了席硯。這哥們兒臉色很不好,雙手插在褲兜兒裏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你可趕緊的吧,人家玩兒在興頭兒上,現在贏著呢還能有好臉色招待你,等會兒輸了的……哼!」
「秦哥那麼聰明肯定是贏的時候多,小硯哥消消氣,一會兒我請你吃冰激淩去。」
席硯更沒好氣兒了:「不用你跟這兒和稀泥,該幹嘛幹嘛去!」說完甩頭就走,出了門兒招手叫來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難道是秦立東愛賭博?他那麼有錢就算賭一點兒也沒事兒吧?席硯至於發這麼大脾氣嗎?
一路想著上了電梯,按照秦立東給的房號敲門進去……屋裏整個兒一仙境啊,煙霧繚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兒改大廟了呢!
「小烏鴉來的正好兒,幫我打一把。」秦立東沒容李津京回話兒就直接鑽進衛生間。
打麻將好啊,這個李津京在行,以前他沒少在玩兒上下功夫,該會的一樣兒不落。
老話兒說牌桌上換手如換刀,幾圈兒摸下來之後秦立東留下的那手爛牌愣給抓成了一條龍單聽八萬。
李津京不動聲色的把桌子下面放錢的小抽屜扒拉開一條而縫兒,入目就沒有小面額的,一水兒百元大鈔。我草,哥兒幾個這是打多大的啊?
剛把抽屜用拇指推回去就聽對家兒甩出來一張牌:「八萬!」
「和了!門清一條龍。」
人民幣像雪片子一樣嘩嘩的飛過來,李津京兩只手都不知道該抓那邊兒的好了。可他這種老牌油子眼神兒絕對夠用,只一掃就看見上家兒的人正往中間推的牌……明顯是聽牌了,而且也是單聽八萬的屁和。
秦立東跟廁所裏包餃子呢吧?連著做了三把莊兒的李津京有點兒慌了。這幫人故意點炮也就算了,麻煩您收斂些,站他後面兒那位打手勢的時候輕著點兒成嗎?都趕上電風扇了!
這種牌桌兒上明著輸錢暗處送禮的路子他明白,可是他不知道秦立東是什麼意思,別他這兒傻不楞登的贏得歡實,人家秦大少爺根本就不打算收對方的禮,這就鬧一滿擰了。
手上的牌已經成了五對兒,一看就是應該奔著和七小對兒去的,但李津京成心攪局兒,他可不想給人當槍使。一頓亂碰之後手裏剩下的牌都不沾邊兒,給後面兒那位急的忍不住「唉!」了一聲兒。
秦立東終於出來了:「這牌讓你打的!」把手上的水故意彈了李津京一臉:「笨透腔兒了你是。」
這種爛牌,三萬掛著九萬,六條挨著一餅,還能和那就是大仙兒顯靈了。
等著這局一結束,李津京趕緊跟秦立東說:「秦哥,我那個事兒……」
大少爺做恍然大悟狀:「你瞧我這記性!」然後跟另三個人說:「我和小哥們兒說點兒事兒,就在隔壁,小成來替我幾把,一會兒就過來。」
原來這次這撥兒人不只屋裏那幾個,旁邊三個房間裏都是他們一起的。
李津京跟著秦立東到空閒著的隔壁房間後,直接切入主題一句廢話沒有,他現在是真不想待在這邊兒,水深水淺都沒摸清楚呢,很容易說錯話辦錯事兒。
秦立東到是一副不急的樣子,往床上一躺,閉著眼睛聽他倒豆子似的一口氣說完,笑了:「剛才那幾個人嚇唬你了是怎麼著?火燒屁股似的跑。」
李津京猶豫了一下說:「秦哥,我接手的那把牌上家兒放水,對家兒故意點的炮。等我坐莊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兒,您跟他們的事兒我可弄不明白,所以不想跟著瞎摻合免得給您添亂。」
秦立東一聽眼睛一下兒就睜開了:「行啊,小崽兒還什麼都明白點兒。那你說說,他們為什麼要故意喂我牌啊?」
「秦哥,您也知道我是高材生,這種幼稚的問題咱別問了唄?一準兒是他們有事求著您了對吧?可是您願不願意辦就是又一說兒了。」
秦立東翻身側躺枕著一條胳膊,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沖李津京勾了勾:「過來點兒。」
「啊?」
「我叫你過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