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李津京今天一進家門兒就覺得氣氛不對。
老媽跟眼裏進了沙子一樣兒沖他猛眨,還沒等明白過來那小眼神兒的含義就聽客廳裏老爸嚴厲的吼了一聲:「李津京,你給我進來!」
警報!警報!紅色警報!李四海叫他全名兒了!這下兒完蛋了,必然出了什麼大事兒!
「媽……」
「叫媽也沒用!別等我過去抓你啊!」
掃眉耷眼的垂著頭貼著牆根兒蹭進客廳:「爸,您有事兒嗎?」
一件兒T恤劈頭蓋臉的摔了過來:「這件兒衣服是不是叫什麼飯轍?」
李津京從頭上揪下來看了一眼:「不是飯轍,是範思哲。」
「哼!不管什麼轍今兒你就是個沒轍!這衣服多少錢一件兒?臭小子還學會亂花錢了是不是?奢侈糜爛之風絕對不允許出現在咱們老李家!賺點兒錢不知道怎麼得瑟好了是吧?看我不打斷了你的腿!」
「爸,這是寧非送的!不是我買的,我從小接受您的先進思想教育,不能夠犯這種低級錯誤,爸,您要相信我……哎喲哎喲!!」
李四海的大手,那是工程兵出身的大手啊,一把掐住李津京的脖子給他摁在沙發上,另一只手劈裏啪啦的往下落,打得倒楣孩子屁股開花。
「爸,我真沒瞎花錢,一分都捨不得用,不信您看看我書包裏是什麼!哎呦啊!媽,我快被我爸打死了!」
田青青叉著腰站在客廳門口兒:「打!就知道打!反正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反正這孩子也是你的,打死了多省心啊,姓李的,有本事你連我一起打!」
李津京疼的眼淚都快出來了,「爸,您好歹看一眼我書包裏是什麼,向馬克思保證,我要是自己花錢買的這些衣、衣裳,明天就讓我媽他們醫院給我拉走當、當小白鼠做實驗,貢獻給科學事業。」
李四海脾氣上來了是誰說什麼都不好使的主兒,根本不搭理李津京那套,對田青青的大呼小叫也充耳不聞,就是死了心的打。按他的習慣,教訓就教訓一次狠的,讓臭小子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邊兒田青青也怒了,聽李津京老說什麼書包書包的,拎起書包就往李四海後背上砸,也沒注意那書包拉鎖是打開了的,這一掄,嘩啦嘩啦的百元大鈔滿屋飛,下錢雨了!
人民幣果然比什麼都好使啊……李津京流淚了。
到不是說李家兩口子見錢眼開,只不過今天打孩子就是因為說這「亂花錢」的事兒嘛!李四海原打算跟李津京好好對對賬,讓他那些奢侈的行為徹底暴露無處躲藏,但這撒了一地一桌子的錢……
「不許撿!」老爺子倍兒派,橫刀立馬的坐在一邊兒:「你賬上就剩這點兒錢了?」
李津京顫抖著撿起書包,掏出個摺子遞給老太爺:「本金都在這兒呢,一分沒少,您看見這些是賺的。」
飛快的掃了眼屋地,得有兩萬左右。李四海「嗯」了一聲兒,接過摺子眯起眼拿遠了仔細看,上面有個6,還有四個0,六萬?這個數兒到是和他預估的差不離。
「賺了多少?」
「一萬八千七。」
「嗯?!又找打了是不是!」
「兩萬一兩萬一!張武和王小竟不是回來了嗎……我和寧非輪流做東請他們海玩兒海吃了幾場,花……花掉了。」
「算你識相。他們倆回來你和寧非大手筆的在海鮮樓請客,當我不知道呢?不過多年沒見請一請好哥們兒是應該的,誰讓你賺錢了呢?但是……寧非送你這麼貴重的衣服,他挖著金礦啦?」
李津京抬頭看了一眼,只見老頭兒眼睛裏賊光亂閃。
「不是,寧非現在跟著秦立東那幫人做買賣呢,他們最近好像要跟一老美的公司談判,叫我過去給幫忙當翻譯。哥們兒的事兒,又是寧非給牽的線兒,他們給錢我還能要嗎?這等於是幫著給哥們兒長臉呢,咱不能那麼幹。所以他們就弄了好多衣服送給我,據說全是走私的。」
哎喲~這個謊讓他編的啊,李津京都佩服自己。
李四海轉了轉眼睛,臉色稍緩:「坐下吧。」
這是要我小命兒啊!李津京苦笑:「還……有點兒疼,我先站會兒。」
田青青突然爆發,指著李四海的鼻子:「次次都是這樣兒,也不問問就上手!你看看這給孩子冤枉的!」
老頭兒木著臉,「京京,還不快把錢撿起來交給你媽!」
這場小風波最後以李家二老詳細的詢問兒子是怎麼炒的,都買的什麼股票,怎麼買賣的而告終。別看老爺子之前火冒三丈的,但聽了李津京炒股的經過和心得之後,難得的表現出肯定和讚賞。
田青青從冰箱裏拿出塊冰鎮西瓜,切好了裝盤兒遞給爺倆:「京京,你看你爸那眉毛都翹起來了,明天肯定又得跟別人炫耀兒子有多爭氣,多懂事兒!」
李四海得意的笑了一下:「那當然,別人家那些臭小子還只知道伸手跟老子娘要錢花呢,這方面我們京京就是比他們強!」
李津京表示,除了留下一千七百塊錢當零花兒以外,其餘連本帶利都上繳給家裏。
他琢磨著,別看現在貌似雨過天晴了,以他老爸的腦子,估計剛才他說的話也未見得全信,如果老頭兒去證券公司查賬可就要壞菜了。
今天帶錢回來其實完全是個巧合,他只不過覺得既然自己手裏攥著一百多萬,就不想老爹老娘再像從前那麼簡樸,也適當的買點兒好東西,奢侈一把,享受享受。
不行!這次得採取主動出擊,要不然老頭兒那偵察兵的本事一耍開了,什麼都得暴露出來,到時候就怕他兩條腿都打斷了也不夠給老頭兒解氣的。
心裏琢磨了一圈兒,打定主意,擺出最深沉的樣子:「爸,我有事兒想跟您說。」
「不想做股票了?」李四海很詫異。
「嗯,我想明天就去把帳戶註銷了。這幾次炒都是點兒幸,並不是我的真本事。剛開始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在學的、接觸的越多就越覺得股市水深不是一般人玩兒得了的。所以我想還是好好先念完了書,中間兒繼續在交易所幹著,等再練練之後重新下水。」
「嗯,見好就收是硬道理。」
李津京趕緊順杆兒爬:「對對,我就知道老爸肯定能理解。所以這不把賺的和本金全取出來了嗎?我打算暑假裏還是白天去交易所繼續學著,別扔下。」
「可以。」李四海遞給兒子一根兒煙,爺倆都點上了才又說:「秦立東他們折騰那事兒我也有耳聞,既然人家看得起你,你就好好兒幹。不過跟老美談判……這幾個小子可能還是嫩了點兒。」
李津京一愣,心說這機關裏的八卦小道兒消息傳的就是快:「爸,您的消息還真靈通啊。聽您這意思還挺瞭解老美的。有沒有什麼內線消息提供一下啊?」
其實他就是隨口開個玩笑,沒想到老頭兒特得瑟的一笑,「你還記得營房部的劉叔叔嗎?」
「記得啊,不是您一批兵的老戰友兒嗎?」
「秦立東他們要談的那家老美,你劉叔叔之前已經從那兒進口過設備了。」
李津京飛快的回憶了一下,沒什麼頭緒:「老爸,您直接說吧,別吊我胃口了。」
李四海抽了口煙狡猾的笑著:「秦立東他們想進口老美的設備,八成是要做彩鋼建築這一塊兒的買賣吧?咱們部隊裏也有一家三產公司,專門兒做這個的。你劉叔叔一年多以前被調到那兒當總經理,和老美談判的就是他。」
「謔!劉叔叔真夠厲害的。」
「哼哼,他啊,平時看著一本正經的,心兒裏完全是一奸商。你們小孩兒也不關心這些,當年老劉跟老美那場談判最後是以最低價簽的合同,每臺比報價低了好幾萬美元,一下兒就給部裏省下一百多萬人民幣,齊部長在大會上點名兒表揚。」
李津京嘴巴張成一O型。他知道像他老爸這種年紀的叔叔大爺們裏,有不少是特牛逼特有本事的,平時都是深藏不露。走在路上遇見了,經常看見這種中年軍官拎著個不銹鋼飯盒或者夾著卷兒報紙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等人家進了辦公室,無論是談判,工程,預算,審核,那都是人精裏的老炮兒。
按李四海的原話:「國家大機關裏就沒有混飯的,你別管是精通轉業技術還是擅長拍馬屁,那都是頂級的。」
「老爸,您給引薦一下唄?」
「我引薦?」李四海輕蔑的看著李津京:「你這小子還是嫩啊。秦立東要是折騰起來公司不就是老劉的競爭對手了嗎?我要是給搭這條線兒,兩邊的人都沒面子,你懂嗎?」
李津京懵了:「不,不是很明白。」
「這傻兒子啊!要出面跟老劉聯繫,最理想的就是秦立東他爸爸。你想想他爸的位置,以後秦立東要是做彩鋼肯定他爸得幫著攬工程,如果這次老劉幫忙指點怎麼談判,或者乾脆他去幫著談判,就等於是賣給秦副部長一個大人情兒,以後有了工程也不能虧了老劉這邊兒。明白了嗎?」
醍醐灌頂,老爸在李津京心目中的聲望大踏步提高了。滿眼冒著崇拜的小星星:「爸,您真厲害。」
第二天如實把這個消息傳達給秦立東。
電話裏秦大少很高興:「薑還是老的辣,你對我的事兒還真上心。」
「哥們兒的事兒兩肋插刀那是必須的。」
「行啊,那你讓我插一下吧。」
李津京翻白眼兒不搭理這茬兒:「如果最後通過劉叔叔你們那邊兒真省下錢了,可別忘了答謝人家啊,還有!也不能短了我爸的份兒。」
「你爸爸喜歡什麼?」
「集郵品吧,不用什麼珍品,像樣兒得給弄幾張就行。」
那邊兒秦立東大笑:「臭小子還學會敲詐了。行,肯定讓老爺子滿意。」
李津京又把劉叔叔的辦公室電話和手機號兒留給秦立東,剩下的就看秦大少自己怎麼運作了。
現在已經放暑假,白天去交易所,晚上回家。每週有那麼兩天藉口找同學或者王小竟,能溜回去跟陳家和激情一下。
李津京特別欣慰王小竟家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搬到他們部的外院兒社區去住,為此還特意請他搓了頓海鮮,弄得不明所以的王小竟一驚一乍的,以為這孩子腦袋讓門擠了呢。
七月中旬的時候,外商來了。
老美特狂,一上來就是一口價兒沒得講,三十二萬美元。
這個價格和之前劉叔叔給出的成交價相差了整整六萬美金。秦立東到是不著急,似乎對價格沒有太多異議,東拉西扯的詢問設備性能啊,出品的優勢和殘次率之類的。後來問起零件的消耗,如果購買配件兒,配件兒的價格分別都是多少等等。
隨著秦立東詢問的越來越多,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叫Gary的老美大藍眼睛瞬間瞪得像個燈泡兒,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用結結巴巴的中文說:「你認識劉上校!」
秦立東一笑:「是的。」
Gary低聲抱怨了一句。李津京聽了偷著樂,決定還是不翻譯了,現在他最感興趣的是,秦立東之前說的話到底讓這位倒楣催的老美想起了什麼?怎麼這就跟劉叔叔沾上邊兒了?
秦立東和叔叔之間是怎麼聯繫的,他們又是怎麼談的,李津京完全不知道,礙於老爸的身份他不方便去旁聽。
老美很快就鬆了口,按照劉叔叔提供的價格,二十六萬美元拿下。
秦立東他們買進這兩套設備並不是自用而是替另外兩家地方的公司進口,Gary是老美公司的亞太區總代表,三十二萬的價格是行價。也就是說,只要協議一成立,秦立東瞬間十二萬美元的差價到手。
談判還在繼續,Gary來之前並不知道他們這邊兒還對輕鋼技術感興趣,突然增加的專案讓黃毛兒有點措手不及。
李津京能看出這哥們兒慌了,大藍眼睛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咄咄逼人,眼神兒飄飄忽忽的,話也是翻來覆去那幾句應酬著。
「秦哥,要不咱們先休息一下兒?給人家個機會調集人手和資料啊,這麼逼著談也談不出個結果來。」
「行,邀請他們中午一起吃個飯,我做東,順便告訴他們下午兩點半繼續。」
美國人對中午飯是比較不重視的,一般都是工作餐。好在這位Gary在亞洲已經待了幾年,多少知道點兒中國的風俗,非常明智的阻止了秦立東要開茅臺的行為,雖然他眼中帶著深深的遺憾。
「他說什麼呢?」
「他說茅臺是好酒,很可惜下午還要談判,太遺憾了。」
所以當秦立東讓服務員再給拿兩瓶沒開封的送給Gary時,哥們兒可激動了。
「趕明兒我也得學學外語,」吃完午飯離下午談判的時間還有將近兩小時,秦立東帶著潘向榮和李津京開了個房間簡單休息一下兒,「中間兒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你沒翻,說什麼來著?」
李津京笑了:「大概意思就是『點兒背不能賴社會』。秦哥,我可有疑問啊,要是涉及商業機密你可以不說,要是能告訴我的話,一定得給我解惑。」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當年劉叔叔談判因為是軍方買進,他們給了少量優惠,談到二十九萬的時候,劉叔叔裝著挺滿意打消他們的防備心,開始旁敲側擊的詢問那些零部件兒和主機的價格,然後加在一起核算,發現分著買零件兒的總和只有將近二十六萬美元。當時劉叔叔就翻臉,拍著桌子把問題的嚴重性上升到影響兩國友好往來的水準,老美一下兒就萎了。所以今天我一開始兜圈子,這小子立刻就醒過味兒來,還不算太笨。」
潘向榮也笑著說:「這位劉總可真是個能人,四方國字臉正氣浩然的,誰承想完全就是個奸商啊!最後還告訴我們,老美實在犯軸就跟他們攤牌,說這是國家意向合作投資的,讓我們可以放心大膽的往下砍,還主動同意我們可以掛靠在他的公司下。當然,老狐狸也是有要求的,如果輕鋼技術合作成功,他們公司的用料必須優先。」
李津京惆悵了……
這就是那個小時候經常摸摸他的頭告訴他要做誠實,勇敢,樂觀向上的好孩子的叔叔嗎?
秦立東靠在沙發上舒展著大長腿,「老潘,學著點兒吧,別總覺得自己是一特聰明的人,這回小巫見大巫了吧?」
潘向榮往床上一仰,枕著自己的胳膊嘟囔:「這幫中層軍官都是金牌老油條,誰鬥得過他們啊!」
下午的談判,老美徹底被秦立東打亂了思路。
秦大少並沒有採納劉叔叔的建議去攤牌,而是跟老美兜起了圈子,分析中國現下的宏觀經濟形式,從國有特色的「政治決定經濟」和資本主義的「經濟決定政治」的不同點入手,其內在含義句句都在暗示這個技術合作是有國家支持的。
李津京覺得,秦立東的這種暗示性說法比直接攤牌要高明,如果這是他臨時起意自己設計出來的,那哥們兒就是個談判天才。
Gary徹底被秦大少牽著鼻子走了。看的出這人也算是半個中國通,雖然中文很爛,對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還是有一定得揣摩和理解的。最後雖以冠冕堂皇的「需要跟總部聯繫協商」為理由暫時回避了完敗的結局,但他對秦立東的欣賞完全沒有掩飾。
美國人的直率和坦誠被Gary演繹的很完美,當然,後來秦立東說這人是裝的……
談判結束後秦大少覺得這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而且龍慶,席硯和寧非也在等他們的好消息,乾脆叫哥們兒一起吃個飯。
雖然這回參加的人不多,但也折騰到挺晚,中間兒李津京打著寧非的幌子跟家裏打電話說晚上一起出去玩兒就不回去了。李四海現在對兒子是各種滿意,覺得孩子也長大了,又這麼懂事兒,只是叮囑了幾句主意安全就同意了。
這幫人喝起來就沒完,尤其今天又有利好消息,酒到一半兒李津京就撤了,難得的「加餐」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呢?走的時候席硯笑著悄悄跟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吧?」
擦!相比被文藝小青年兒酸一把還真不如被憤青兒海罵一頓了!
月色很好,環湖路邊的大柳樹上有知了的叫聲,不知道哪兒的石頭縫兒了還有蛐蛐跟著一起瞎攙和。像席硯或者陳家和這種人能欣賞的了蟲鳴花香之美,於李津京來講,恨不得能一下把這些蟲子全滅了。
「京京,專心一點。」陳家和低頭親吻著他。
若有若無的古龍水味無法掩蓋情欲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