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夏王朝小樓主4
台下喧囂無比,台上卻落針可聞,文人對政治都是敏感的,此時往內看正值一朝君主交替時節,往外看又有狄戎虎視眈眈,突然冒出這樣一個題目,只怕是斗詩大會幕後之人有心試探,誰也不敢多生事端。
才子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明白該怎麼做,提筆斟酌片刻,寫下的都是些打擦邊球,吟風弄月,與家國關係不大的語句。
寫完之後,立刻有侍童將宣紙收起放到一處,供眾人傳閱。
因為才子們的有心敷衍,半柱香的時間都快過去了一般,仍沒有出現太過出彩的詩句,台下的觀眾時不時地往台上扔一兩枚花枝,完全沒有往年那般人聲鼎沸票數相互僵持的情況。
驀地,人群間爆發了一陣驚呼,只見一人正拿著某位才子的作品驚嘆不已,周圍的人連忙圍過去爭看。
「是沈小公子的作品!」
「寫的什麼,我們看不到,快給大家唸唸啊!」
「都聽好了,沈小公子詩云: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為家共飲和。擒盡妖邪掃地網,收殘奸宄落天羅!」
「好!不愧是沈小公子,端的是豪情萬丈!」
此詩一出,台下叫好連天,源源不斷的花枝拋向了沈樂容所在案台,然而,台上的人聽聞此詩卻是齊齊變了臉色。
台上,一位身形消瘦的青衣公子搖了搖頭,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愚蠢。」
春闈魁首董斌嘆了口氣,收殘奸宄落天羅,收盡漢奸逆賊,打入天牢……有心人一聽都能想到,這不是暗示著大皇子一案嗎,這個沈小公子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為他的家族招來了禍端啊……
「想必這次燈王定是要落入沈小公子手中了!」
「且慢,這裡還有一首作品……」一人手拿一張宣紙,臉色有些發白,細聽的話,還能發現這人聲音也有一絲顫抖。
「這次參加斗詩大會的只有九位公子,哪裡來的多出的一首?」眾人質疑。
「你們看台上!」
眾人回身望去,只見一個面若冠玉的白衣人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最後一個本來無人的案台之前,正在自飲自酌,眉間似有醉意。
「這人哪來的?」
「你們看那酒壺,他手上的酒好像是千金難求的忘憂啊,這人來頭肯定不小!」
「甭管哪來的,他手上有花燈翎就有參加斗詩大會的資格,兄台,你快唸唸這最後一首詩吧!」
「是啊是啊,別賣關子了!」
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拿到詩的男子擦了擦汗,艱難地念出了詩句:「 誓掃狄戎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未擾王城夢中人。」
寂靜,有那麼一剎,原本熱鬧非凡的湮水河邊失去了聲音,只聽得台上一人自斟自酌的倒酒聲和遠處天邊煙花綻放的轟鳴聲。
近年來,邊關戰事不休,狄戎數次來犯,但皆是以大夏的勝利收尾,人們沉浸在勝利的號角聲中,卻聽不到遠方為這片土地拋下頭顱灑下熱血的戰士的哀鳴……因為強大,所以不會有犧牲嗎?不是的,大夏並不是所向無敵的,每年在戰場上失去生命的戰士數量逐年遞增,在這樣龐大的數字下,會有多少個家庭因為戰爭妻離子散?會有多少的忠魂埋骨無定河邊?邊疆人民流離失所,京城貴族仍在醉生夢死,未擾王城夢中人啊……
多麼諷刺啊!
更關心國事的人還知道,近年來的這些「勝仗」打得是越發艱難了,幾乎都是慘勝,是在犧牲了大夏無數熱血男兒的情況下,才收穫的來之不易的勝利!而身處王城的天之驕子們啊,他們仍未醒覺!
再望向台上那名白衣人時,人人眼中都帶著敬意,數不盡的花枝投向了最後一個案台!
【這個逼我給滿分】
白玉連仍一身孤傲地靜坐著,就差在腦門上寫個「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了。
不遠處臨水樓上,一人倚欄而坐,手裡拿的正是與白玉連手中如出一轍的忘憂。
姬璟鑠飲下最後一口酒,神色複雜,「衛子京,究竟那一個才是真的你?」
事實上,在白玉連出現在人群中的那一刻他便注意到了他,一襲白衣,一身寂寥,與週遭的環境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他看起來是那麼孤獨,孤獨到讓他想一把將他擁入懷中……不,他應該是恨他的,背棄誓言,貪慕權勢,他有什麼理由原諒他?
這些天,他的手下追查當年那樁往事,竟然一無所獲,衛家倒台後,衛家的下人被轉賣到各個地方,難以考證,而太子府的人則是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乾淨到……讓他不得不產生懷疑!
「公子的家國之憂實在令人歎服,在下沈樂容,敢問公子大名?」沈樂容在拜讀了眼前人的詩之後才認識到自己目光的狹隘,自己空言報國,卻對眼前戰事的心酸艱險視而不見,對王城的靡靡之音聽而不聞,若論境界,他差了眼前這人不是一星半點,這次斗詩,他輸得心服口服!
白玉連笑了,沈樂容覺得,這一笑彷彿冰雪初融,春回大地,不知勾走了台下多少少女的芳心。
「在下衛子京。」
台上眾人臉色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誰都有資格說王城貴族醉生夢死不問天下大事,可你個吟風樓樓主,怎麼看畫風都不對啊!
只有沈樂容彷彿並不瞭解衛子京的「光輝事蹟」,俊秀的娃娃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原來是衛公子。」
「各位,經過統計,本次斗詩大會獲得花枝數目最多的是衛子京公子,本次的燈王歸衛公子所有!」
燈王是一盞拳頭大小,由純金打造的花燈,是才情的象徵,所有才子都以擁有一盞燈王為傲。
白玉連知道,今年的燈王卻沒那麼簡單,誰拿誰倒霉。
將燈王放入懷中,白玉連避開了所有道喜的人獨自離場,魚兒,應該已經上鉤了。
「咦,衛公子呢?」沈樂容懊惱不已,他只是跟趙公子說了幾句話,衛公子怎麼就不見了呢?
白玉連似乎喝醉了,走路都帶飄,專撿一些沒人的小巷子走,倒是方便了跟在他後面的人。
我不怕,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白玉連不斷地催眠著自己。
京城中的人在這一晚彷彿都集中到了湮水河邊去,往日裡熱鬧非凡的街道此時竟是一片寂靜,白玉連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著,驀地,只見眼角寒光一閃,凌厲的長劍斜刺過來!
白玉連連忙往旁邊一滾,才堪堪躲過了這一劍,再起身時便發現數十個黑衣人出現在了街道中,已經將他團團圍住。
鋒利的劍間從不同角度向他刺來,白玉連艱難地閃躲著,不會武功的他在這種情況下險象頻生,身上中了數劍,殷紅的鮮血染紅了白衣。
最後一劍直指他的喉嚨,躲不過了!賭吧!白玉連閉上了眼。
顯然上天是眷顧他的,只聽「叮」的一聲,黑衣人手上的劍被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暗器擊斷了,又是一波蒙面人從遠處衝了出來,加入了戰鬥。
醉意上湧,大量的失血更是讓白玉連的腦袋昏昏沉沉,快要倒下時,他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殺,一個不留!」姬璟鑠冷漠地吐出命令,周身的戾氣驚人。
看見衛子京沐浴在血泊中時,姬璟鑠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滔天的怒氣全發洩在了這群黑衣人身上,懷裡的這個人,就算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
望著這人蒼白的臉,姬璟鑠只感覺彷彿有一把鈍刀子正磨著他的心臟。
姬璟鑠帶來的人顯然比這群黑衣人的身手高出了數倍,不消片刻便全部解決了,手裡抱著一個傷員,姬璟鑠徑直回了自己府中。
「傳太醫!」
戲還沒演完,我不能昏過去,不能昏過去……
受傷加醉酒的賤受白蓮花白玉連終於有機會施展他的手段了,此時不示弱更待何時!
白玉連無意識地在姬璟鑠身上蹭了蹭,嘴裡不知道在呢喃著些什麼。
鬼使神差般的,姬璟鑠俯下了身,湊近去聽。
「鑠……」
沒來由的,姬璟鑠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青年眉頭緊皺著,「說好給我帶的忘憂呢……」
姬璟鑠渾身一震,忘憂……
「鑠,真的嗎,這是忘憂的秘方?太棒了!」
「唔,取冬季梅花入窖,藏過一春,至初夏時令方可飲之……」
「鑠,這樣能行嗎……」
「鑠,好香啊,你快來嘗嘗!」
「噗……怎麼是苦的!」
「我就是等不及了嘛,好吧好吧,夏天再來。」
想盡辦法為戀人弄來了忘憂的秘方,急性子的少年卻往往等不到初夏便將忘憂開了封,卻又受不了酒中的苦味,這些不合格的酒,通通入了姬璟鑠的口中,姬璟鑠也由著他耍賴,少年時候,戀人的小性子很多,自己卻總是甘之如飴地讓著他,他們的感情炙烈而真誠,沒有一絲雜質。
姬璟鑠當然看到了今晚衛子京手上提著的忘憂,什麼時候,你也能忍受未到時令的忘憂的苦味了呢?
是不是,從背叛我的時候開始的呢……一想到衛子京後來的轉變,姬璟鑠心中升起的溫情瞬間蕩然無存。
作者有話要說: 掃雷:1VS1,受不會和除攻以外的人發生關係的。
沈樂容的詩化用自洪秀全的《吟劍詩》
白玉連的詩改編自晚唐陳陶著七言絕句《隴西行》
原文: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