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裴英娘盯著李旦的袖子看。
她發現飛濺的雨珠落在李旦的袖子上, 竟然像露珠在荷葉上滾動一樣,會慢慢沿著皺褶滑下來, 不會打濕袍袖。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入水不濕的魚油錦?
魚油錦是貢品, 裴英娘之前聽李令月提起過,今天還是頭一回親眼見識。
她的目光太熱切了,李旦不得不敲敲她的腦袋,提醒她:「看路。」
到了含涼殿, 早有內侍捧著熱水、薑茶、乾燥的巾帕上前伺候。
三人一人齒間噙一塊嫩姜芽, 走進內殿。
兒子成婚,李治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正歪著憑幾和武皇后閒話。看到兄妹幾人進來, 立即催促侍者去預備滾熱的薑湯。
他自己多病, 受夠了病痛的折磨,因此格外怕兒女們患病。
李旦道:「不必擱姜、鹽, 熱茶就好了。」
宦者小心詢問:「大王飲清茶還是飲茶湯?」
自從永安公主鼓搗出清茶, 聖人宮裡便常備著兩種煮茶的罐子。
李旦蹙眉, 雨天濕氣重, 喫茶湯太膩, 而且他已經習慣每天早晚飲清茶, 「清茶。」
宦者又問裴英娘。
裴英娘小聲說:「我也要清茶。」
李令月不吃清茶,也不飲茶湯,她要了一壺溫乳酪。
嫩姜芽噙在齒間,有股辛辣的芳香,隱隱約約還有一絲絲淡淡的甜味。裴英娘覺得嫩姜芽還挺好吃的, 接過茶盅後,沒有吐出姜芽,直接啜飲一口茶水。
甘美的茶水和姜芽接觸,一下子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齊湧上頭。姜芽和茶水,味道竟然這麼古怪!
裴英娘咽嚥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含著一口薑茶水,臉頰漲得通紅。
李旦似有所覺,側頭看她一眼。
裴英娘勉強把茶水吞下去,扭過臉,悄悄吐舌頭。
李旦微微笑了一下,眉眼剛剛皺出一個溫柔的弧度,這時,殿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他臉上的笑意轉瞬即逝。
裴英娘穿了木屐過來的,一路蹚水,鞋襪仍然乾爽,唯有裙角上濺了幾星泥點子。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怕失禮於人前,她隨手把寬大的袖子輕輕一籠,遮住裙角。
抬起頭來,看到的卻不是新婚夫婦李顯和趙觀音。
進來的竟然是武承嗣!
武承嗣頭頂軟幞,腰束革帶,穿一身小團花羅袍,進殿以後,不敢抬頭,行禮畢,等著李治和武皇后問話。
武皇后並沒有宣召武承嗣,眸光流轉,看向李治。
李治笑著道,「今天顯兒帶著新婦拜見翁姑,我記得承嗣也是娶了親的,叫他一起來熱鬧熱鬧。」
武皇后心裡微微一沉。
武承嗣和武三思剛剛回長安時,她確實為兄弟倆安排了親事。但後來她有了別的打算,便推了武承嗣的婚約。娶親的是武三思,他已經娶了一個正室,納了兩名姬妾。
李治不會無緣無故關心武承嗣,今天他特意把武承嗣叫來,很可能是想徹底打消武承嗣的念頭。
一時之間,武皇后腦海中閃過許多人的名字,是誰向李治告密的?她明明只對武承嗣透露過自己的打算。
難道是裴英娘自己看出來的?
武皇后眯起眼睛,飛快地掃一眼右邊坐席。
裴英娘正仰著臉和鄰席的李旦說話,忽然覺得脊背一涼,忍不住打個激靈。
想回頭去看,李旦遽然俯下身,「英娘。」
這一刻兩人離得極近,呼吸只在咫尺之間,裴英娘幾乎能看清李旦眼瞳裡的倒影。
她呼吸一窒,愣了半天,輕聲呢喃:「阿兄?」
李旦不語,纖長的手指擦過她的發鬢,輕輕摘下她髮髻間的一朵綠香球,退回自己的坐席。
這一刻的他,生動鮮活,依稀有幾分打波羅球時的風流肆意。
裴英娘半天回不過神。
過了半晌,彷彿還能感覺到李旦的指腹貼著髮絲摩挲的觸感。
武皇后旁觀兄妹二人嬉鬧,收回目光,裴英娘再聰明,也是個沒開竅的小娘子,怎麼可能知道武承嗣的心思。
告密的人到底是誰?
李治含笑看著武承嗣,「我記得承嗣娶的好像是秦家的小娘子?」
武皇后心念電轉,李治會有此問,今天定然是不會輕輕放過武承嗣的。和武承嗣的意願比起來,她當然更重視李治的態度。
一切思量只在頃刻間,武皇后親自為李治斟茶,笑意盈盈,「承嗣還沒娶親呢,原是定好了秦家五娘子,誰知他沒福氣,秦五娘和他沒緣分。」
李治長眉微挑,「竟有這樣的事?」
武皇后笑容溫婉,「也許是因禍得福也未可知,陛下若有可心的人選,莫要便宜別人,先顧念我侄子吧。」
武承嗣跪在下首,聽到帝后二人的對話,心下大駭。
姑母不是說會把裴英娘指給他的嗎?
他配不上嫡出的公主,至少可以娶一個名義上的嫡公主!
李治接下來的話打破了武承嗣的幻想,「正好袁家有個小娘子,正值青春年少,我瞧著和承嗣倒是相配。」
武皇后臉上浮起幾絲驚喜的笑容,歡喜道:「承嗣,還不謝恩。」
武承嗣雙手握拳,閉一閉眼睛,頹然稽首。
姑母沒有開口,他不能貿然暴露自己的目標。否則不止聖人會厭棄他,還會惹怒姑母。
他眯起眼睛,瞥一眼置身事外的裴英娘。他不急,是他的,早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剛要收回視線,餘光瞥見一雙鋒利的眼眸。
李旦手執犀角杯,啜飲清茶,偶爾撩起眼簾,掃他一眼。
武承嗣收斂心神,老老實實低下頭。
向來默默無聞的八王,似乎比他想像的更敏銳。
等裴英娘從李旦剛才反常的舉動中回過神來時,李治已經把武承嗣的婚期定下了。
李令月悄悄和裴英娘咬耳朵,「顯王兄成親,阿父真高興,搶著做媒人。」
裴英娘虛應幾聲,沒敢回頭去看李治和武皇后的臉色。
她總覺得,李治突然關心武承嗣的終身大事,很可能和自己有關。
雨下個不停,李顯和趙觀音進殿的時候,看起來蔫蔫的,好像精氣神都被雨水沖走了。
拜翁姑,行大禮。趙觀音舉止端莊,一絲不苟,挑不出一絲錯來。
裴英娘不由得對趙觀音刮目相看,經過昨天房瑤光出現在青廬的事,她還以為趙觀音會和以前一樣,不管不顧地大鬧一場呢!沒想到她竟然能忍氣吞聲,主動討好武皇后。
趙觀音給李令月和裴英娘準備了禮物。
裴英娘從含涼殿出來,打開忍冬手裡的黑漆鈿螺匣子,裡頭是幾塊玲瓏剔透的美玉。
「我是不是要送回禮?」她拈起一塊深青色美玉,和腰上掛的一塊貔貅玉珮比在一起看了看,好像成色不錯,溫潤光澤,應該很值錢。
李令月跟在她後頭走出來,「這是規矩,我們接著就是,不用回禮。」
這時候雨剛好停了,雲層散去,天邊掛著一條若有若無的彩色雲霞,積水順著屋簷濺落,滴答滴答響。
裴英娘看李令月難受的樣子,忍不住道:「已經見過七嫂了,阿姊可以把髮髻拆了吧。」
李令月搖搖頭,珠翠叮噹響,「回去才能拆。」
她的動作太大,扯動髮髻,疼得她倒吸幾口涼氣。
裴英娘忍俊不禁,「那我先送阿姊回去,免得阿姊累著了。」
把頭頂高髻的李令月送回寢殿,她順著迴廊,一徑回到東閣。
東閣鬧哄哄的,宮婢們來來回回,小心翼翼搬運幾隻紅地對鹿紋錦匣。
內侍道:「公主,八王剛才命人送來的。」
裴英娘摩拳擦掌,難怪她早起時眼皮跳個不停呢,今天竟然可以收兩份禮物!
「是什麼?」
內侍躬身道:「是嶺南道上貢的魚油錦。」
裴英娘揚眉,她剛剛才拉著李旦的袖子讚歎不已,一轉眼李旦就把魚油錦送過來了,阿兄真是貼心吶!
不僅貼心,還大方。
她喜滋滋喚來半夏,「照著我之前說的,裁幾件男裝,剩下的料子做斗篷。」
穿襦裙騎馬終歸不如男袍胡服方便,她原本打算用李治賞她的蕃客袍錦裁胡服,現在有魚油錦,一樣做兩套好了。
書室和琴室相通,中間垂著一掛水晶簾,簾下的梅花小幾上供著幾瓶木樨,滿室暗香浮動。
裴英娘從簾下走過,盤腿坐在書案前,翻出賬本,拈起紫毫筆,飽蘸濃墨,打算記下李旦的餽贈。
展開紙卷,發現已經沒有下筆的地方了。
宮中的書本都是一捲一捲的捲軸,一卷攤開來,其實寫不了多少字。往往一本經書,要抄幾十上百卷才能抄完。
如果是線裝書,薄薄一本就夠了。
此時民間已經有收展便利的經折裝出現,但是士大夫們瞧不上,覺得還是捲軸裝書冊最為風雅。甚至連書卷也被人看不起,朝廷下發敕旨時,以竹簡寫就的敕書最為貴重。
裴英娘想起武皇后命人著書的事,她大力推廣北門學士的著書,是為了擴大她的影響力,收攬人心。當時秘書省刻印的一批書目,用的好像是比捲軸裝更方便的裝幀方法——當然,還是比不上明朝中葉的線裝書。
裴英娘打算哪天去秘書省逛逛,宮中技術老道的熟紙匠、裝潢匠由秘書省管轄,想改進裝幀手法,只能向匠人討教。現在的造紙術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造出來的紙頁粗糙發黃,容易腐壞,還不適合裝訂成書。質量好的紙極難得,只有王公貴族能隨便取用。
想改善裝幀技術,首先必須先從提高造紙技術開始做起,並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裴英娘不大懂具體的生產技術,但是宮廷的工巧奴們懂啊,他們一輩子只從事一項差事,個個都有一肚子的經驗和點子,只是礙於學識和身份,沒辦法歸攏出一個明確的方向,或是提出了也不受人重視。
就像煙花和火藥一樣,她從頭到尾除了蒐羅丹方和提出大致的比例以外,並沒做什麼,工巧奴們才是真正做實事的。
就讓她再一次拋磚引玉好了。
微風從敞開的廳堂吹進書室,簾影晃動,花香盈袖,米粒大小的金黃花朵撲簌撲簌落滿小幾。
裴英娘合上書卷,指頭輕輕摩挲著絹帛製成的薄簽子。
武承嗣的事應該是李旦告訴李治的,不然不會這麼巧,昨天武承嗣剛剛惹怒她,今天李治就突發奇想,親自給武承嗣做媒。
當時王府裡的賓客們不清楚內情,看到武承嗣抱起她,可能以為武承嗣是好心帶她找李旦。
唯有人老成精的千金大長公主看出她極力想掙脫武承嗣,但千金大長公主何等滑溜,絕不會為她抱不平。
再有知情的,就只剩下在場的李旦了。
裴英娘沒有找李治訴苦,告狀的人,只可能是李旦。
也只有李旦會在意她哭紅的眼睛。
所以,她得盡快向武皇后賣個好,轉移武皇后的火氣。
打定主意後,裴英娘反而沒那麼憂愁了。一手托腮,摸摸鬢邊的烏髮,綠香球被李旦摘走以後,總覺得髮鬢旁邊空落落的。
武皇后其實並不生氣,她不在乎武承嗣現在娶的人是誰。以後她不滿意,下令讓武承嗣和離就是了。
但李治的插手讓她覺得有點意外。
李旦、李令月、裴英娘告退後,李治看李顯和趙觀音雖然笑容滿面,但華麗的妝容遮不住眉宇間的憔悴,揮手讓他們小夫妻先回去。
李顯昨天在公主府吃了不少苦頭,全身骨頭痠疼,巴不得回王府睡上幾天幾夜,拉起神色不虞的趙觀音,笑呵呵離去。
武皇后示意失魂落魄的武承嗣先出去,揮退侍立的宮人,微笑道:「十七剛進宮的時候,還像個小娃娃,一眨眼,也開始抽條長個子了,她的容貌和品性都是拔尖的,等她長大的時候,京兆府不知會有多少好兒郎傾心於她,望眼欲穿,盼著她出降。」
李治鬢髮鬆散,倚著憑幾,含笑聽武皇后絮叨家常。
武皇后又說起裴英娘櫻桃宴之夜為李令月燃放的煙花,不咸不淡扯幾句其他的瑣碎,最後話鋒一轉,「陛下是怎麼打算的?」
李治沉默良久,眉頭輕輕擰起,眼角的皺紋刻得越深。層巒盡染,秋意深濃,他鬢邊的霜色就像漸漸荒蕪的山林,緩緩露出群山最深處的雪峰,一日比一日更刺眼。
「媚娘,新城不可能死而復生,是我對不住她。十七的婚事,讓她自己做主吧。」
武皇后啞然片刻,終歸是不死心,「那執失雲漸呢?」
李治雙眸微微低垂,默然不語。
含涼殿發生的一切,躲不過武皇后的眼睛。李治看好執失雲漸,雖然他沒有開口說過什麼,但他想撮合執失雲漸和裴英娘,這一點毋庸置疑。
武皇后看不上執失雲漸。裴英娘是她帶進宮的,武承嗣是她的從侄,除了年紀相差太大之外,實在是再般配不過了。
而且,裴英娘的身份太微妙了,武皇后捨不得把她外嫁,她只能嫁給武家的人。
「等十七長大……」李治坐起身,直視著武皇后精明外露的雙眼,「讓她自己選,執失雲漸,還是其他家兒郎,我不會逼她。」
他頓了一下,略顯渾濁的雙瞳隱隱有怒意翻騰,「唯有武承嗣不行!」
武皇后望著李治的眼睛,怔愣片刻。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感業寺。
太宗駕崩後,她被迫落髮出家,整日青燈古佛,不停勞作。昔日年輕貌美的才人,不過數月,已經凋零憔悴。銅鏡裡的女尼神情麻木,找不出以往的嬌媚活潑。
那日她奉命灑掃庭院,在院中汲水,寺裡的年輕比丘尼們歡呼雀躍著奔出山門,說是聖人來了。
她又驚又喜,然後喜極而泣。李治還是太子時,曾向她表露出非同尋常的情意,抓住這次機會,也許她可以離開感業寺!
什麼人/倫,什麼規矩,她通通顧不上,留在感業寺,她只能孤苦煎熬至死,離了這座牢籠,才能有翻身的機會!
她抓起水桶,想回房梳洗,換上自己偷偷帶進寺的那件荔枝色寶相花紋襦裙——李治曾經誇過那件衣裳。
她擦乾眼淚,滿心歡喜,抬腳時,目光不小心落在晃蕩的水面上。
水井旁栽的是松樹,日光從細密的松針間斜斜撒下,水桶裡的井水乾淨澄澈,水面依稀映出她的倒影。
她早不是翠微宮的才人武媚了,感業寺裡的武媚,狼狽蒼老。於宮裡的妃嬪來說,十四五歲才是最好的年紀,二十多歲的她,已經年老色衰。
更何況她現在是個剃髮出家的比丘尼。
哪怕李治還顧唸著舊時的情誼,看到此時此刻的她,只怕連多看一眼都會覺得憎惡吧?
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為他之前的情不自禁感到羞恥。
她在水井旁站了許久,心裡有百般滋味沉浮,直到幾隻山雀啾啾鳴叫著飛過樹叢,才恍然回過神。
她提起水桶,下定決心。
不管李治還記不記得她,她不能放過這唯一的機會。要麼觸怒李治,落一個更悲慘的境地,要麼打動李治,逃出感業寺。
不管怎麼樣,總比在牢籠一樣的感業寺了此殘生要好。
轉身時,院子外面隱隱有人影晃動。
她心裡一驚,猛然抬頭,對上一雙溫柔的眸子。
李治站在木窗後面望著她。
她其實並不看好李治登基,這個年輕的太子,纖弱敏感,優柔寡斷,詩書才學是通的,但總是斯斯文文、和和氣氣,沒有一點帝王的威嚴,和英明睿智、深不可測的太宗一點都不像。
偶爾她會故意逗弄李治,送茶時,手腕一抖,把茶盅翻倒在他身上。
他從不生氣,每次都慌慌張張先問她有沒有燙著,俊秀的臉上寫滿無措,面紅耳赤,羞澀靦腆,連耳垂都紅透了。
那時只覺得好玩,堂堂太子,竟然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一轉眼,和她說句話會臉紅半天的青年郎君,已經是整個大唐的主人了,眉宇間也染上帝王的威嚴雍容。
她憶起往事,忽然想起身上還穿著灰撲撲的僧服,臉上也髒兮兮的,沒有妝粉,沒有畫眉,慌忙側過身子,不想讓李治看到她的醜態。
窗後的李治沒有動,只是執拗地、安靜地看著她,眼睛裡有比蒼穹還深邃的柔情。
「媚娘。」他輕聲說,「我來接你了。」
那一刻,武皇后淚如雨下。
白雲蒼狗,多年過去,武皇后忘了很多事,但她依然記得那天是個和煦晴朗的日子,絲絲縷縷的光線落在斑駁的井台上,碎石縫間爬滿濕滑的苔蘚,水窪閃爍著晶亮的光暉。
跌宕起伏的前半生中,武皇后始終堅毅果敢,從不認輸。
阿耶死後,人走茶涼,兩位兄長不僅不尊重繼母、友愛繼妹,還對她們母女橫加欺凌。姐姐嫁給賀蘭氏,遠離並州,只剩下她和楊氏相依為命。她不肯向兄長們搖尾乞憐,一氣之下,憤而進宮,想靠自己的年輕美貌,博一個錦繡前程。
一開始,太宗喜歡她的年輕明豔,寵愛過她一段時日,還為她賜名武媚,但是那段風光的時日實在太短暫了,短暫得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失寵。
從十幾歲天真明朗的少女,煎熬到二十多歲心事蒼涼,她再未獲得任何殊榮。
直到李治出現在感業寺,將她重新接入宮廷,冒天下之大不韙,封她為妃。
她性情剛毅,厭惡一切軟弱,但偏偏是軟弱的李治,給了她夢寐以求的一切。
武皇后終究還是感激李治的。
此時此刻,再看著這雙經過歲月侵蝕的眼睛,她心中蟄伏已久、從不曾安定的野心,霎時安靜了許多。
既然李治已經為裴英娘做好安排,那她先放開手吧,反正不管裴英娘將來嫁給誰,她總有辦法讓裴英娘效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