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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第36章
第36章 三十六

 薛紹受傷離場, 比賽中斷了差不多一炷香的辰光。

 倭國使臣誠惶誠恐, 立即派人把踢傷薛紹的倭人捆了, 送到太子李弘面前,表示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哪怕以死謝罪也行。

 李弘皺眉問左右的侍者:「三郎的傷勢如何?」

 侍者把司醫領上前,司醫小聲說:「回稟太子殿下, 奉御已經為薛郎君接上手臂的骨頭, 但是薛郎君的五臟六腑仍然有內傷,恐怕要將養大半年才能好全。」

 李弘和弟弟李賢個性迥異。

 李賢武能上馬打球,文能出口成章,喜好結交文人墨客,同時也能仗劍起舞, 吃喝玩樂,無一不精。

 李弘秉性柔弱, 仁德純善,見不得血腥紛爭,聞聽薛紹重傷, 當即道:「比賽只是為了切磋而已,既然三郎受傷了,今天的比賽就到此為止吧。」

 倭國使臣拜伏在地,長揖不起,訓斥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雪庭武吉:「武吉,你竟然敢在比賽中重傷薛郎將!有何顏面再忝居使團一員!」

 雪庭武吉目眥欲裂,氣喘如牛, 額前青筋根根隆起,似要爆裂一般。

 倭國使臣怒喝:「你還有什麼話說!」

 幾名沉默的倭國人忽然暴起,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雪庭武吉頭上臉上。

 雪庭武吉任同伴毆打自己,一言不發。

 東宮屬臣湊到李弘身邊,「殿下,事已至此,不能讓倭國使臣在殿下面前傷人。」

 李弘點點頭。

 屬臣走到高台前,示意守在廊下的護衛們把倭國人拉開。

 倭國人對自己的同伴凶狠無情,但看到護衛上前,立刻收手,乖順得像匍匐在獸王腳下的野犬。

 雪庭武吉喉頭滾動,忽然森然冷笑兩聲,掙紮著站起來。他身上的繩索在剛剛的混亂中斷裂開來,鬆垮垮掛在他的胳膊上,「某無意傷害薛郎將!」

 言罷,竟然頭也不回,直直撞向一旁的廊柱!

 眾人嘩然,攔阻不及,眼睜睜看著雪庭武吉即將血濺當場。

 李弘還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台下。

 東宮屬臣想到一種可能,毛骨悚然,頃刻間汗濕重重衣裳,「快,快攔住那個倭人!」

 護衛們一擁而上,七八雙手同時伸向雪庭武吉,但卻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眼看無法收場,東宮屬臣冷汗涔涔。

 廊簷下侍立的宮婢忍不住摀住眼睛,不敢看發生在眼前的慘劇。

 斜刺裡遽然閃過一道高大身影,「哐當」一聲,一把雪亮的橫刀閃著凜冽的寒光,輕巧地拍在雪庭武吉的後頸上。

 一心求死的雪庭武吉已經碰到廊柱了,血紅的眼睛裡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他完成主人的囑託了!

 額頭剛剛觸到冰冷的廊柱,突然覺得頸項一陣劇痛,手腳發麻,渾身無力,一個趔趄,軟倒在地。

 執失雲漸收刀入鞘,俯視著雙眼血紅的雪庭武吉,灰褐色雙眸平靜無波,冷冷道:「看著他,別讓他死了。」

 護衛們心有餘悸,七手八腳把額頭青腫的雪庭武吉重新捆成一隻粽子。

 東宮屬臣緊緊揪成一團的心重新跳動起來,立刻質問倭國使臣:「大膽,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無禮至此!」

 倭國使臣手腳並用,爬到李弘腳下,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連聲告罪,稱自己和雪庭武吉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知道雪庭武吉會如此剛烈。

 東宮屬臣正想反駁,李弘看使臣哭得可憐,有些不忍,「罷了,倭國人悍勇不畏死,或許確實不是有意為之,不必逼迫太過。」

 屬臣知道太子幾乎沒有心機手段,而且容易心軟,輕嘆口氣。

 執失雲漸拾級而上,走進內殿,長靴踏在摩羯紋地磚上,一聲比一聲沉重響亮。

 倭國使臣瑟瑟發抖,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彷彿一下下重重地踩在他的心口上,碾得他渾身骨頭酸麻。

 千牛備身執掌御刀,哪怕不在御前,身上也帶著一股不懼神佛的凜然殺氣。尤其是這一位執失校尉,不僅祖上是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的突厥名將,自己也曾親上戰場,斬殺數十個人高馬大的高麗奴!

 等腳步聲在身旁停下,使臣悄悄抬起頭,一眼瞥到執失雲漸握在手中的橫刀,想到曾有數十人死在這把橫刀的鋒刃間,頓時嚇得臉色青白,汗如雨下。

 執失雲漸徑直入殿,看都不看倭國使臣一眼,沉聲道:「殿下,為何不繼續比賽?」

 李弘沒想到執失雲漸還在惦記比賽,怔了一下,緩緩道:「三郎已經受傷了……」

 執失雲漸面色不變,「受傷而已,馬上兒郎,焉有不受傷的。」

 李弘眉峰輕蹙,看一眼倭國使臣,招手把執失雲漸叫到身邊,「大郎,只是一場比賽而已,不必太過當真。」

 執失雲漸挺直脊背,直直盯著李弘的眼睛,深邃的眼瞳帶著淡淡的威壓。

 李弘的眉頭皺得越緊,心裡暗暗道,武人逞兇好鬥,大郎是突厥之後,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不能讓他和倭人繼續比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東宮屬臣卻覺得比賽必須繼續下去,大膽諫言:「殿下,今天的比賽不能取消,不然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我們因為懼怕輸球,才以薛郎將為藉口,中斷比賽。」

 李弘有些猶豫,「我泱泱大國,難道連一場比賽都輸不起麼?何必斤斤計較得失?民富力強,政/治清明,禮待外賓,優容異族,才是我們引來萬國來朝的根本。」

 東宮屬臣語氣婉轉,「殿下,同樣是輸,不戰而降哪比得上奮戰到底。」

 如果以德真能收服人心的話,周朝末年怎麼會天下大亂?大唐之所以能睥睨左右,震懾諸國,還不是因為唐軍驍勇善戰,兵強馬壯,在太宗的帶領下橫掃天下,蕩平了虎視眈眈的異族!

 忍讓和寬容換不來忠誠,唯有威懾可以令人臣服,今天絕不能讓倭人如願!

 執失雲漸沉默不語,像一座巍峨的鐵塔。他不想開口勸李弘,但是如果李弘不改變主意,他是不會走的。

 李弘本身並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看兩人都堅持,只得答應,「也罷,大郎,管束好球隊,不許他們在比賽中刻意生事。」

 執失雲漸淡淡應一聲,「是。」

 禮部幾個官員商量了一會兒,宣佈繼續比賽。

 倭國使臣悄悄抹把汗,訕訕笑道:「薛郎將受傷了,執失校尉可要再挑一個千牛衛上場?」

 執失雲漸冷冷瞥他一眼,走下高台,繞到雪庭武吉跟前,緩緩抽出橫刀。

 場中寂靜無聲,唯有刀刃擦著刀鞘而出的刺耳聲響。

 雪庭武吉瞳孔微微一縮,挺起胸膛,在日光下緩緩合上眼睛,欣然赴死。

 倭國使臣不敢吱聲,雪庭武吉是執失校尉救下來的,現在執失校尉要當眾殺掉他為薛郎將出氣,誰也救不了他!

 刷刷幾聲,雪庭武吉身上的繩索一一落地。

 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雪庭武吉睜開眼,看到一雙淺褐色眸子,像捕獵時的鷹隼一樣,銳利冷漠。

 執失雲漸聲音低沉:「上馬,我們接著比。」

 雪庭武吉眯起眼睛。

 執失雲漸沒再看他,轉身走向自己的馬奴,甩下橫刀,撈起鞠杖,翻身上馬。

 東宮屬臣追到球場邊上,「執失校尉,我們少一個人,豈不是勝算更小?」

 執失雲漸勒緊韁繩,理好袖子上的繫帶,「只剩下一個人,我也能贏。」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東宮屬臣卻覺得豪氣滿懷,揚眉大笑,「好,我等著執失校尉擊球得籌!」

 奉御為薛紹接上兩隻胳膊的斷骨,說他傷勢複雜,暫時不宜挪動。

 李令月生怕薛紹有個好歹,為了確保他的骨頭能養好,想把他留在宮裡養傷。

 但薛紹是外男,不能直接留宿後宮。

 裴英娘提出建議,「先把三表兄抬到麟德殿後殿去,那邊從來不住人。」

 李令月此刻心亂如麻,立即點頭應和,一疊聲吩咐宮婢去後殿打掃收拾。

 裴英娘提醒李令月,「這事得得和羊姑姑打一聲招呼。」

 李令月會意,吩咐另一個近身伺候的宮婢去武皇后宮中報信。

 幾個膀大腰圓的宮婢小心翼翼把薛紹抬到麟德殿後殿,安置在偏殿內室。

 薛紹一直昏迷不醒,濃眉微微皺起,時不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看起來愈發惹人疼惜。

 奉御要為薛紹上藥,藥童扯起帳幔,恭恭敬敬把兩位公主請出側殿。

 宮婢送上一盤寒具、一盤千層酥、一盤醍醐餅和一壺三勒漿。

 李令月沒心思喫茶點,坐在簟席上,靠著紫地穿枝花錦緞隱囊,神思不屬。

 裴英娘命人把甜膩的茶點撤下,讓半夏下去煎茶,天乾物燥,更適合喝些清淡解躁的茶。

 「點茶的薔薇花是阿姊和我一起摘的,阿姊嘗嘗味道如何?」

 李令月神情麻木,接過遞到面前的茶盅,淺啜幾口。

 一開始她並沒有嘗出味道,牛嚼牡丹一樣灌下兩杯茶,才漸漸品出回甘來。

 「這是什麼茶?怎麼不擱鹽,也不放酥油?」

 裴英娘其實也不知道絞胎花邊杯子裡的茶是什麼茶,她並不是一個愛喫茶的人。但因為這時代流行於宮廷的重口味桂皮花椒薑蔥茶,愣是被逼著鼓搗出從前根本不瞭解的清茶來,對比之下,還是清茶符合她的口味。

 蔥薑茶當然也有可取之處,煎過茶的茶湯用來煮麵片餺飥,或是煲肉湯,別有一番滋味。

 但拿來日常飲用,就有些難以下嚥了。

 裴英娘吩咐戶奴們炒出來的茶已經有七八種了,她完全是個門外漢,根本分不出區別,乾脆統一叫清茶。

 受她的影響,李治和李旦都開始吃清茶了,李治喜歡三停茶葉一停花的萼綠君點茶,喜歡那股子淡而不散的馨香。李旦鍾愛鮮支點茶,他口味有點古怪,只喜歡味苦的底茶。

 給李令月準備的茶,是香色絕美,回甘無窮的木樨花點茶。

 裴英娘低頭想了想,輕聲說:「花是阿姊摘的,不如就把這茶叫做太平茶,阿姊覺得如何?」

 「太平茶?」李令月有些發怔,繼而嘴角微彎,眉眼間終於透出幾點笑意,「竟敢拿我當名號,那以後你得月月給我獻茶!否則我不依!」

 裴英娘皺起臉,故作懊惱狀,可憐兮兮問:「每個月都要嗎?」

 李令月不由莞爾。

 這時,昭善小跑著衝進後殿,「贏了!我們贏了!」

 李令月嚥下甘冽的清茶,喊住她:「誰贏了?」

 昭善跪在坐褥前,喘著氣道:「公主,執失校尉剛剛領著剩下的人繼續比賽,把倭國的球隊打得落花流水,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足足贏了他們三十個點呢!」

 李令月冷笑一聲,「贏得好!」

 裴英娘放下茶盅,狐疑道:「執失校尉怎麼會上場比賽,他不是已經過了二十歲麼?」

 今天太子派出的隊伍全是二十歲以下、朝氣蓬勃的五陵少年郎,最小的一個程家小郎君據說只有十三歲。

 昭善笑著說:「公主想是記錯了,執失校尉去年才十八歲呢!」

 也就是說,執失雲漸只比李旦大幾歲?

 裴英娘目瞪口呆,執失雲漸整天跟在李治身邊,氣質沉穩厚重,又天生一張端方深邃的臉孔,她還以為對方起碼二十多了!

 不管怎麼說,波羅球比賽的結果暫時讓盛怒的李令月稍稍新平起順了一些。

 內殿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奉御和藥童一邊說話,一邊從帷帳後面走出來。

 李令月連忙迎上去,「三表兄醒了?」

 奉御搖搖頭,「薛郎君服過藥,暫時不會甦醒,公主可以等明日再來探望他。」

 李令月不放心,又怕自己留下會礙手礙腳,只得吩咐昭善守在內殿侍奉,自己揣著一肚子火氣回寢殿。

 裴英娘一路跟著李令月,看她真的進了寢殿,才轉身回東閣。

 轉過迴廊時,在庭院裡擦洗水缸的內侍看到裴英娘,大驚失色,有個手腳笨的,更是頭重腳輕,一頭栽倒在水缸裡,濺起一蓬晶亮的水花。

 裴英娘一頭霧水,「你們看著我做什麼?」

 「啪嗒啪嗒」一串響,內侍們丟下手裡的木刷、水桶、草木灰,扯開嗓子大喊:「永安公主在這裡!」

 頓時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十幾個內侍、宮婢擁上前,幾乎把裴英娘架起來抬著往前走。

 半夏和忍冬面面相覷,不知道東閣的粗使宮女為什麼會一起發瘋,圍在裴英娘身邊,把她護得嚴嚴實實的。

 裴英娘左看看右看看,所有宮婢都一臉喜極而泣、劫後餘生一樣的激動神情,她只是出去了一個下午,又不是十天半月沒回來,宮婢們用不著這麼想她吧?

 正糊塗著呢,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一把掀開月洞門前垂掛的藤蘿花簾,像一卷獵獵西風,刮到裴英娘面前。

 宮婢們看到來人,立刻噤聲,鬆開裴英娘,躬身退下。

 裴英娘抬起臉。

 李旦面色陰沉,靜靜看著她,眸光比盤旋在終南山巔的積雪還要冷。

 他雖然嚴肅,但平時總是態度溫和,很少在裴英娘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彷彿一座隱忍著磅礴怒氣,隨時會爆發的冰火山。

 一旦地底的融流超過負荷,衝破束縛,將會是毀天滅地般的浩劫。

 裴英娘不禁有點怕,悄悄回想了一下自己這幾天的言行,好像沒犯什麼錯呀?

 於是大著膽子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

 她的語氣帶著試探和討好,嬌軟中是自然而然的親近信任。

 這讓渾身散發著森冷怒意的李旦迅速回過神來,閉一閉眼睛,揉揉眉心,半蹲下身,輕輕攥住裴英娘的胳膊,「尚藥局的人說你摔下馬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

 李旦把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好幾個來回,似乎在確認她的胳膊和腿腳是不是真的沒有受傷。

 裴英娘想明白李旦為什麼會這麼生氣,有些哭笑不得。

 她讓房瑤光恐嚇奉御,說自己摔傷了,好把奉御騙去球場,奉御信以為真,尚藥局的其他當值司醫可能聽了一耳朵,以為她真的受傷。不知是誰多嘴把消息告訴李旦,李旦才會這麼緊張。

 「摔下馬的是薛表兄,我好好的呢。」裴英娘伸胳膊、踢腿,站在原地蹦跶幾下,努力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受傷,「怪我當時只顧著薛表兄那邊,忘了給阿兄送信,讓阿兄受驚了。」

 她依稀記得李旦今天出宮去了,所以才沒想到八王院,沒想到李旦回來得這麼早。

 李旦聽裴英娘說完球場發生的意外,沉默半晌,「薛三在麟德殿?」

 裴英娘點點頭,「阿姊派人徵詢天后的意思,天后應允薛表兄留在偏殿養傷,不過天后命人把偏殿圍起來了,只讓內侍出入,宮婢不准進去,連阿姊這幾天都不能進去探望薛表兄。得等他的傷勢好一點,挪宮以後,阿姊才能去看他。」

 李旦沒有繼續問薛紹的狀況,「你們見過太子?」

 裴英娘搖搖頭。

 李旦摸摸她的發頂,「英娘,你還小,以後再學騎馬罷。」

 薛紹摔下馬,是被倭人暗算的,和她學騎馬沒有一點關係啊!

 裴英娘暗暗叫屈,但看李旦眼底浮動的幽冷暗光和他眉宇間的如釋重負,心裡不由一軟,現在不是反駁李旦的時候。

 她乖乖點頭,「我聽阿兄的。」

 心裡卻悄悄思量:反正過幾天,等李旦消氣,再找他撒撒嬌,李旦一定會順著她的!

 李旦牽起裴英娘的手,拉著她往含涼殿的方向走。

 裴英娘疑惑道:「阿兄,我們要去見阿父嗎?」

 李旦看她一眼,「阿父剛剛已經來過一次了。」

 裴英娘先是錯愕一陣,隨即覺得愧疚難安,臉上燒得比天邊的雲霞還要紅。

 李治肯定也是聽說她摔傷了,才會拖著病體親自來東閣探望她。她何德何能,極少踏出寢殿的李治竟然會因為擔心她,頂著烈日出門!

 李治惦記著裴英娘的摔傷,不顧宦者勸阻,親自到東閣看試,結果撲了個空,路上吹了冷一陣穿堂風,回到含涼殿,馬上開始發熱。

 宦者連忙一疊聲去叫奉御。奉御趕到,為李治扎針——此前武皇后力排眾議,決定讓奉御嘗試用針灸術為治療李治。

 李旦和裴英娘踏進內室的時候,奉御剛剛除掉最後一根細如鬚髮的毛針。

 奉御一頭汗,躺在床榻之上的李治也臉色青白,霜白的發鬢和眉間全是豆大的汗珠。

 宦者把李治扶起來,讓他能夠舒舒服服靠在隱囊上,小心翼翼為他擦汗。

 裴英娘眼圈一紅,都怪她思量不周,才會害得李治和李旦受驚,雖然只是虛驚一場,但他們的擔心是實打實的。

 她幾步撲到床榻邊,「阿父,英娘不孝……」

 李治揮退宦者,揉揉裴英娘的腦袋,「小十七安然無恙,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他的手掌心裡也滿是汗水,潮乎乎的。

 裴英娘喉頭發緊,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依偎在李治身邊,雙手緊緊攥著紅地金錦床褥,指節用力到發白。

 宮婢送上湯藥,裴英娘拂去眼角的淚花,接過飛禽卷草紋銀碗,「我來服侍阿父吃藥。」

 她跪在床褥前,舉起銀匙。

 李治含笑望著她,艱難飲下一整碗黑乎乎的藥汁子。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裴英娘為什麼會讓房瑤光騙奉御說她摔下馬了。正如他剛才所說的,他不關心原因,只在意裴英娘是不是真的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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