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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第125章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

 日頭過午時, 李旦快馬加鞭, 回到相王府。

 鬼使神差的, 路過東市時,他讓楊知恩進坊門買了一包胡餅。

 剛出爐的芝麻胡餅,金黃油亮, 一樣包飴糖的甜口, 一樣羊肉餡的咸口, 最貴的一樣是加了胡椒的。

 他穿一身錦繡袍衫,腰束玉帶, 腳踏羅靴, 系宮絛, 戴瑜玉珮, 氣宇軒昂,雍容華貴。

 卻揣著一包散發著濃郁香味的胡餅進府。

 王府僕從們面面相覷,沒敢露出驚異之狀。

 他腳步飛快, 徑直走進星霜閣的長廊。

 長廊跨水接橋, 迴環曲折, 將幾座主殿包圍在中間,飛橋建在台磯上,順著地勢拔高,通向星霜閣的閣樓。

 他走過熏風亭和只剩下衰老殘荷的花池,遠遠聽到一陣歡快的笑聲。

 轉過長廊,一池波光粼粼的碧水逼入眼簾。

 正值晌午,豔陽高照, 岸邊濃陰匝地,石榴樹下藤蘿如瀑。

 巧笑倩兮的韶秀少女坐在鞦韆架上,素手勾挽絲繩,輕輕搖晃,彩絛飛揚,衣裙獵獵。

 宮綢寬袖滑落,露出一截凝酥皓腕,襯著卷草紋金臂釧,肌膚愈顯白膩,如冰似雪。

 秋日陽光濾過細密的枝葉,斑影籠在她黑鴉鴉的發鬢上,杏臉桃腮,眉目如畫,猶如春暖花開時節曲江池畔絢麗明媚的花光水影,引人沉醉。

 雙瞳剪水,眼波掃過之處,霎時漫起裊裊煙雲,水車軲轆軲轆轉著,淅淅瀝瀝的流水聲也變得輕柔和緩。

 梳單髻、著窄袖襦裙的使女們或站或立,或倚或蹲,圍在她身旁笑鬧。

 鞦韆架旁,一個穿靛藍圓領袍,點頭哈腰,一臉諂笑的內侍,手捧臥鹿紋金花盤,向眾人展示府中珍藏的珊瑚、西域寶石,正是相王府的內管家馮德。

 這一副李旦魂牽夢繞、奢望已久的場景,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竟然叫他覺得難以置信。

 他駐足廊前,怔怔站了許久。

 今年的仲秋比往年冷,城中漸漸颳起西北風。

 涼風撲在臉上,把他喚回現實。

 他不必再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眼下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很快能把她娶回家中,疼寵呵護。

 他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如果得不到,他可能會使出很多骯髒的手段。假若她嫁了別人,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搶回來……

 幸好她不知道。

 「阿兄!」盪鞦韆的縹衫女郎似有所覺,抬起頭,看到立在廊前的男人,歡歡喜喜站起身,趿拉著木屐走到他跟前,眉眼間的笑意爽朗甜淨,「你回來啦!沒耽誤正事吧?」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話還沒說出口,手中的胡餅就被裴英娘自然而然接了過去,「快到吃午飯的辰光,我正好餓了。」

 他啞然失笑,抬手揉揉她的發頂。

 時下一般平民老百姓一天只吃兩餐,王公貴族當然用不著那麼清苦,每天各種宴飲的帖子應接不暇,加上點心、茶湯,山珍海味,炊金饌玉,隨時熱鍋熱灶恭候,吃七八頓也沒人說什麼。

 李旦不在家,相王府沒準備午飯。裴英娘來了,廚下立刻忙活起來,馮德早就摸清她的口味,菜餚湯羹很快備齊。

 裴英娘想等李旦回來和他一起吃飯,餓著肚子等到現在。

 馮德看見李旦的時候,立刻揮退院中使女,自己留下來,站在台階旁的陰影中,既不顯眼,不會打擾到兩人說情話,郎主有話吩咐時,又能隨時應喏。

 這時聽到裴英娘說餓,他便走上前,笑嘻嘻道:「郎君,娘子,午飯早已備妥。院子裡清淨,日頭曬著人也暖和,午飯不如就擺在這裡?」

 李旦聽到他改了稱呼,臉上浮起一絲笑。

 裴英娘光注意擺飯的事了,「還是擺在廊下吧。」

 岸邊風景優美,但是各種各樣的小蟲子、飛蛾數量很可觀,而且隨時隨地會有枯枝敗葉被秋風吹落,好看是好看,掉進飯碗裡,就不美了。

 李旦察覺到她語氣裡的惋惜,猜到她在想什麼,輕聲說:「支起紗帳,蟲蟻飛不進去。」

 馮德立刻下去安排。

 於是午飯還是擺在石榴樹下,地上鋪設絨毯席案,香幾爐鼎環繞,四面支起退紅色鳥銜花枝紋掐銀絲羅帳。

 裴英娘坐在帳內的毯上,左看看,右看看。

 羅帳薄如蟬翼,輕盈透明,小蟲子果然沒法鑽進來。陽光透過細密紋理,照在臉上,暖洋洋的。

 李旦剛剛騎馬回來,內衫汗濕,去淨房換了身衣裳。

 掀帳時看到裴英娘目帶好奇,左顧右盼的樣子,神色微頓,眸光深沉。

 怎麼看,她都像乖乖待在青廬裡,等著丈夫歸來的新婦。

 他就是那個被期待著的丈夫。

 「我給你留了一個。」裴英娘看他發愣,笑著朝他招手,努努嘴,指著食案上的羊肉餡胡餅,「我記得你愛吃鹹的。」

 他才離開一會兒,她已經吃了兩張胡餅。

 李旦笑了笑,脫下木屐,一撩袍子,在她身側盤腿而坐。

 裴英娘很滿意李旦的坐姿,吃飯的時候就不要那麼正經地跪坐了,真的很影響食慾。

 他剛剛匆匆洗浴過,換了件丹朱色暗花廣袖袍子,衣襟鬆散,俯身盤坐時,內衫也散開來。

 她的目光掃過他襟前的時候,不經意看到衣衫底下一抹麥色,胸膛上面還滾動著幾滴水珠——顯然他怕她等急了,沒來得及細細擦身就披衣趕過來陪她用飯。

 使女們陸陸續續送來提盒,轉眼菜餚羹湯擺滿食案。

 她臉頰微熱,收回視線。

 席間有一道螃蟹餡畢羅,金秋暖陽,正是吃螃蟹的好時節。剔好的蟹黃、蟹肉包進面皮裡,隔籠蒸熟了,濃香四溢。

 大概是因為天氣寒涼,食案上除了粉餈、糜糕這些點心,只有一道切鱠是冷的,其他都是熱食——秋葵湯、漢宮棋、白魚羹、群仙炙……

 還有一盤香噴噴的烤豬肉,放在正中間,周圍六隻小碟子,分別盛放不同的調料。

 裴英娘記得李旦以前幾乎不吃豬肉。

 這盤烤豬肉,自然是為她精心烹製的。

 相王府的僕役還真是消息靈通,她暗暗想,又覺得也許是李旦告訴廚下的?

 她不由有些飄飄然。

 半夏洗淨手,跪坐在一旁夾菜,發覺裴英娘一直盯著烤豬肉看,挽起袖子,先給她拌一碟豆豉胡椒的。

 她吃了幾口,覺得味道不錯,比不上那天吃過的新鮮,勝在加了石蜜,帶一股淡淡的甜味,正對她的胃口。

 佐餐的酒是菊花酒,蓮花駝獸酒壺分內外兩層,裡層是熱水,能一直保持酒的溫度。

 半夏燙酒的時候往酒裡加了幾顆醃製的梅子,酒香愈加醇厚。

 裴英娘就著一壺菊花酒,把一盤烤肉吃完,這才慢慢說起突厥馬的事。

 李旦並不意外,停筷說:「送給你的就是你的,隨你怎麼處置。」

 裴英娘笑睨他一眼,腮邊像抹了層紅玉膏,沁出淡淡的暈紅,「真的隨我處置?」

 李旦不吭聲。

 她當他默許,點點頭,繼續吃酒。

 沉默了片刻後,他放下筷子,平靜道:「我想給府中親兵換一批坐騎。」

 她要是敢換掉他送的棗紅馬,改騎執失雲漸俘獲的突厥馬,他就讓廚下做一道馬肉宴,看看突厥寶馬的肉質是不是也比其他馬要好。

 裴英娘暗笑他剛才言不由衷,擒著琉璃酒杯說:「那我明天讓蔡四把突厥馬送過來,寶馬贈英雄,阿兄的親兵配得上突厥神駒。」

 李旦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喝過酒的唇,鮮紅豐潤。

 吃過飯,使女們撤走食案碗碟。

 李旦陪裴英娘在紗帳裡下了會棋。

 裴英娘輸了又輸,輸了還輸,最後輸得沒有脾氣,撒嬌求李旦高抬貴手。

 李旦風雨不動,一口接一口喝茶,由著她苦惱。

 裴英娘恨道:「就不能讓我少輸幾個子嗎?」

 明明知道她不會下棋,非要選對弈消食,而且完全不放水,簡直可恥!

 李旦面色不改,放下茶盅,道:「不下棋了。」

 餘光看到裴英娘因為這句話大鬆一口氣,笑著搖搖頭,吩咐使女挪走檀香木棋桌,話鋒一轉,「剛才馮德拿的那些珠寶……喜歡麼?」

 婦人用的東西,他以前不大在意,不管是什麼血紅寶石,翡翠,瑪瑙,鴉忽,通通一匣子一匣子往東閣送。

 馮德知道裴英娘喜歡珠寶,看過番客香料,又屁顛屁顛取來庫房的珍寶,哄她多留一會兒。

 裴英娘垂頭喪氣,「想用珠寶收買我?」

 李旦垂眸看她,唇邊含笑。

 「好吧,剛剛看過的那些,我全都要。」裴英娘立馬轉怒為喜。

 她就是這麼沒志氣,就是這麼好哄。

 又吃了茶點,裴英娘順勢告辭。

 李旦漫不經心道:「前幾天得了一本手抄經書,據說是褚公真跡,想不想看看?」

 褚遂良是裴英娘的外祖父,曾是太宗任命的顧命大臣之一,隸屬關隴體系。

 他中年時平步青雲,風光得意。晚年則淒涼困苦,不僅自己被流放至愛州,幾個兒子也先後病死在流放之地。

 兩年前裴英娘生辰那天,李治和武皇后下旨為褚遂良平反,並命人將他和褚家兒郎的靈柩遷回長安。

 褚家是隨著關隴集團倒台的世家之一,子息凋零,只剩下幾個外嫁女兒和外孫表親。

 褚氏得知父兄平反,大哭大笑。靈柩運回京兆府那天,她披頭散髮奔至城外迎接父兄屍骨,此後閉門不出,不再和裴拾遺爭執扭打,真的徹底修道去了。

 褚氏提出想見裴英娘一面。

 裴英娘沒有答應,黃泉碧落,她和父母永無相見之日。

 褚遂良的靈柩是李旦幫著出面送回褚家祖地去的,褚家流落在外的族人藉機和他攀上關係。

 他向來清冷,不愛管閒事,但卻沒有隨便敷衍走褚家人。不僅把他們帶回長安,還動用關係給他們安排了些不起眼的肥差。

 裴英娘問李旦為什麼要幫褚家人。

 李旦當時說:「到底是你的外祖家,血緣相連,裴家人有裴相公,不會向著你。褚家已經敗落,他們的希望全在你身上,比外人可靠。」

 裴英娘感動於李旦為她想得那麼深遠,又猶疑著要不要告訴他其實她早就見過褚家人。

 後來覺得沒必要提,事情便過去了。

 褚家族人真心感激李旦,從祖宅尋得一箱手抄經文,覺得可能是褚遂良真跡,一本沒留,全送到相王府上。

 脫屐上廊,快要走到書室的時候,裴英娘開玩笑說:「他們偏心,怎麼不送給我?」

 褚家是她的外家,不是李旦的呀!

 李旦揮退使女僕從,親自為她打起簾子,聞言挑挑眉,「你就要嫁給我了,送給我,不就是送給你的?」

 裴英娘乾脆地點點頭,「這話也是,你的就是我的。」

 她興興頭頭走到書案邊,案上一塊水蒼玉瑞獸鎮紙下壓著一沓整齊的雪白紙箋,旁邊書卷堆疊,把案頭堆得滿滿的。案角一隻刻花瓷瓶,供著一捧金燦燦的桂花。

 香幾上的鎏金狻猊獸香爐香氣繚繞,香氣淡雅。

 「手抄經書在哪兒?」她跪坐在簟席上,回頭問李旦。

 剛轉過臉,迎面一道陰影籠下來,男子成熟強勢的氣息摻雜著隱隱的熏香味道,分不清是溫暖還是微涼的吻落在她腮邊。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的任他輕薄。

 書室並不是封閉的,南面架起屏風,把對著庭院的一邊封起來了,頂上留有空隙,日光照進室內,一切都清晰無比。

 李旦看著她姣好的面孔一點一點染上暈紅,杏眸水潤,雙唇柔軟,乖巧地倚在他懷裡,被偷吻了還牢牢抓著他的衣袖不放開,心中一蕩,忍不住收緊攬在她纖腰上的手臂,整個環住她。

 這一次吻準確無誤地印在那雙他肖想已久的櫻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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